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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得轻松,陆宁远听在耳里的却是:这不是非常不顺利么?但不等他说些什么,刘钦就又问他:“你看看这里有什么特别?”
他不愿多说,陆宁远只得也压下担忧,顿了一下,然后赧然道:“这株……是我送给殿下的,殿下栽在这儿了。”
刘钦问:“还有呢?”
陆宁远一怔,又顿了好一会儿答:“殿下把它养得很好……叶子很多。”
刘钦笑了一下。他一笑,半天上的月亮被薄云遮住,又即刻被放了出来,烛火的光晃了一晃,小园中忽地人影摇曳。陆宁远低了低眼睛。刘钦忽然抓住他手腕,拉着他绕过这株梅树,登上后面的假山。
陆宁远像是一只风筝,手臂变成风筝的线,一头被刘钦拉在手里,另一头被风高高扯起,飘到假山上面。在假山顶上,居然有一只洞口,烛火照亮黑黢黢的洞口一角,露出几级向下的台阶。刘钦收起风筝的线,把他带入密道当中。
借着陆宁远手中的一支蜡烛,两个人慢慢的走着,脚步落在石阶上面,发出一声声“嗒、嗒”的轻响。密道四壁一开始是石头,再往下走一点,除去脚下的另外三面就变成了土,洞里有种潮湿的凉意,比外面更冷,刘钦的手却像火一样热。他好像一直都忘了松开。
密道往下走不多深,向下延伸的台阶就变成了向前。刘钦原本走在前面,为着借陆宁远手中的烛火,慢慢和他肩并着肩,道:“花园里有二十多处假山,那株梅树是个记号,只有它后面的那座里面别有乾坤。”
密道狭窄,刘钦的声音在四壁之间回荡,像是玉敲在石板上面。陆宁远心里一时糊涂,一时明白,知道刘钦现在所说的是正事,强自收摄起心神,明白刘钦修缮花园原来是个幌子,真正的用意是挖掘这座密道,可想了半晌,开口却是问:“可是园里花卉众多,殿下如何找到这株梅树呢?”
刘钦笑道:“因为它长得最矮。”说完,他又反问陆宁远:“你猜这条密道通往哪里?”
陆宁远思索片刻,低声答:“是武库吧?”
刘钦的手指好像收了收,脸上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不是,你再猜猜。”
陆宁远又道:“难道是……是皇宫中么?”
刘钦扭过头,惊奇地看他。陆宁远马上知道自己说了蠢话,且不说以太子府距离宫门的距离,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挖掘出一条密道,就说皇宫当中防守森严,其下要是有掘土之声肯定一早就被人察觉。这念头刚刚转过,脚下的台阶就变成了向上的,走不多远,竟然就到了外面。
洞口开在一间民房里面,甚至还有人在此居住,这么晚却都不睡,见到刘钦,纷纷跪地问好。刘钦让人起来,推开门,朱孝早已等在院子里面,手里牵着三匹马,见到他们后低头道:“殿下。”
陆宁远环顾四面,周围只是寻常街巷,看着还有几分眼熟,其中一个方向是死胡同。刘钦解释道:“这里就是府外隔两条街的一个偏僻处而已。挖掘这条密道,只是想要我的人能不被察觉偷偷潜出府,没有必要挖得太远。”又问:“你现在能上马么?”
陆宁远答:“可以。”等刘钦翻上马后,拿右脚踩镫,翻身上了另一匹。
刘钦点点头,没说去哪,一勒马头,便开始催鞭。马蹄上事先包过几层软布,踏在石板上面,只有轻轻一串闷响。朱孝出发时在最后,很快就策马走在二人前面,带着两人避开街上巡夜的兵士,来到一处荒僻的小院。
里面已经站满了兵士,见到刘钦,一齐行礼。刘钦跳下马,扬鞭对陆宁远道:“这里有三百人,都是信得过的北军子弟。以后不当值时,训练之事便托付给你了。”
陆宁远知道刘钦在京城还有别院,今日还是第一次来,却没想到里面竟然藏了三百人,此处毕竟还是在城里,不比其他地方,难道刘钦不怕别人探知么?
他颇为吃惊,没有马上答话。似乎是看出他的疑虑,刘钦又道:“这里是东北角,房屋破旧,本来就没有多少人居住,外围都是民房,已经换上自己人了。再靠外一点,两间赌坊,一间酒楼,都是崔孝先刚来建康时就购置下的产业,因此在这里练兵,勉强还算隐蔽。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放在城外固然安全,可是临有事时,城门打不开,纵有千军万马也派不上用场。”
陆宁远神情一整,肃然应道:“是!”
两世以来,无论何种境遇之下,他都从未做过朝廷的乱臣贼子,哪怕是死前的最后一刻。他当然知道训练这三百人是为着什么,也知道刘钦想要自己把他们训练成什么样子——这些人不会只是朝着刘缵去的,手足相残的闹剧面前,今上不会置之不理,这些人要么永远不动,一旦动用,就是要控制皇宫、挟制今上,或许还要逼他退位,总之是不做不休。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天会行悖逆之事,但当刘钦话音落下,他就这么答应了,连想也没有想上一下。后来他想,自己该是犹豫的,但是为什么没有呢?但此时他甚至没能生出这个念头,就问刘钦:“只有兵,甲杖武器该怎么办?”
刘钦答:“明天便到了。”
陆宁远一愣。甲胄刀剑乃是重器,无论私运还是私藏,犯下的都是谋反重罪,刘钦如何得来?刘钦却有意卖关子,也不解释,转而道:“这些人听说了你平定翟广、扎破天时的事迹,都对你崇拜得很,今天太晚,你同他们熟悉一下,明日再训练吧。”
陆宁远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刘钦有意推动之下,自己的事在京城里已经传成了什么样子,闻言点点头,把马拴在树上,朝列好的队伍走去,站定脚步之后,一霎时严肃起来。
刘钦也不出声,只在旁边默默瞧着。他还惦记着同翟广的赌约,还有至今还挂在他卧室墙上的半截披风,本来有意等陆宁远回京之后去他营里住上一日,亲眼瞧瞧他这几月带出来的兵是怎样一番气象,可是变故太多,至今未能成行。
他等了近一个时辰,天快亮时才同陆宁远一起回府。德叔早等在院里,正急得团团转,见了他便道:“出事了!昨夜夏人使者让人杀了,抓到的刺客说是殿下授意的,现在陛下正传您入宫呢!”
第132章
刘钦思索片刻,没有当即入宫,急命人出府传信。陆宁远似乎是想起前些天刘钦读过蜡丸里的密信之后,对他说的那句意味不明的话——他说他为陛下准备了一份特别的寿礼,而且陛下不会喜欢——一时惊讶不已,问:“果真是殿下做的么?”
刘钦也露出惊讶之色,“你问刺杀夏使?我么?”
他如此反应,陆宁远马上便知道自己理解错了,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补救,索性沉默下去,思索起朝中还有谁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朝中主战派很多,但是在京城公然刺杀夏人派来议和的使者,这等事也没几个人有胆量做,更何况做完之后,非但自己不认,还安到刘钦头上……这人为什么会这么做?
隐隐约约,他好像抓到一点头绪,却听刘钦道:“时间差不多了,我先进宫去,你在家里不要动,天亮了照常当值,别院今天先不去了,等我消息。”说完,他不放心地又嘱咐,“不论我一时半会儿能不能回来,你都不要轻举妄动,宫里可不比衡阳王府。”
陆宁远应道:“是,殿下自己要小心。”
刘钦摇一摇头,登车走了,临走时两团眉头微微拧着,看神情不像往日一般轻松。陆宁远目送他离开,心里却想:宫里固然不比衡阳王府,可要是刘钦在宫里遇见什么危险,又该如何?
他既不像上一世那般手握重兵、一呼百应,又因废了一只手,武艺也大不如前,但真到了那个时候,说不得,哪怕是宫禁之中,也要闯上一闯的。
刘钦进宫,却不是只身前往,而是带了一个人。宫门卫士先前得了口谕,只允许放他一人进去,刘钦同他交涉许久,从刘崇处重新讨了谕旨,才得以两人共同进宫。
等到面圣的时候,刘钦先进殿,刘崇知道他带了一个生人进来,却也没问,先道:“你现在胆子大得很啊!”
刘钦知道他说的是夏使被刺一事,这当口却只能装傻,惶恐道:“儿臣不知父皇所言何事。可是儿臣近来行事有何纰漏?”
刘崇哼了一声,“在我面前还装什么傻?夏使让人刺杀在馆驿里面,是不是你指使的?”
刘钦惊道:“绝无此事!”
刘崇让人给他送去一幅画像,“这是凶手指认的,当初安排他动手的那人,你可认得?”
刘钦忙接过来,一看之后便道:“认得,这人名叫赵敬,是儿臣的亲卫之一。”心中已明白怎么回事,暗想:竟然不是朱孝,看来刘缵留他尚有后用。
刘崇见他答应得竟这么爽快,颇感意外,又问:“那你还有什么话说?”
刘钦记不住自己每个亲卫的当值时间,有事要他们做时,往往只传最亲近的几个过来,其他人在或不在,实在难以全部注意到,赵敬昨晚是不是在自己身边,他一时还当真拿不准。
他的所有亲卫,他都知根知底,赵敬不会是刘缵的人,起码一开始不是,但刘缵既然敢指认他,想来俩人已达成什么协定,他如果在此时提出让赵敬与刺客当堂对质,结果恐怕于自己不利,搞不好要越描越黑,于是道:“启奏父皇,儿臣没有什么话说。凶手既然指认赵敬,父皇传问,赵敬定然与他同执一词,也定然会说是受儿臣指使。他是儿臣身边人,他这样说,儿臣的确无以自明。”
刘崇哼一声道:“你是说,自己是被人陷害,原本不知情么?”
“此事儿臣的确并未预闻,但事涉亲卫,难以于父皇面前自证。只是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更何况现在夏使是为议和而来?儿臣虽然认为议和仍有可商榷处,却定不会做出刺杀其使者、滥杀无辜的有损国体之事,请父皇明鉴!”
他自觉自己行事一向以大局为重,刘崇定能知道自己为人,稍一思索就明白不是自己做的,谁知下一刻,刘崇却是道:“刑部格杀堂堂二品大将,还不算有损国体么?”两只眼睛颇含严厉,向他扫来。
刘钦一惊:当日一时冲动,本以为苦头已经吃过,没想到后面还有杀招!刘缵此计当真高明,自己一向主战,夏使遇刺,说是自己指使的,本来就有几分可信,再加上前不久自己格杀邹元瀚事,又添几分真,等买通亲卫指认自己之后,简直就像铁板钉钉一样,他说不是自己做的,怕也没人相信——不说刘崇,就连陆宁远不也这么想。
况且……
上一世他一时激愤之下,倒当真做出过此等事。刘崇这样想,也不能全然算冤枉了他,按说这倒也当真像是他做出的事。
他定一定神。有一个为自己脱罪的绝好说辞,可是由谁说都行,唯独没办法由他来讲。只能道:“父皇,夏使遇刺,既然干系落在儿臣身上,如果父皇仍信任儿臣,儿臣定会尽力补救,以免沮坏朝廷大计。至于那刺客和赵敬如何供认儿臣,待儿臣听过其证言之后,也定有可辩驳处……”
刘崇冷冷打断他道:“你现在胆子愈发大了,还有什么可辩驳的?”
刘钦猛然一怔。这一刻刘崇的眼神,几乎像是已经下定决心要废了他。他从没一刻像现在这样清晰地感受到,生杀予夺之权掌握在刘崇手中,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那些看似唬人的权势,其实没有哪怕一点真正属于他。
他只是皱一皱眉,就有许多人震怖失措,抬一抬手,想要的东西就有人争前恐后地替他做到,可一旦刘崇把给他的东西收回来,神龙失势,与蚯蚓同,他也不过就是一个叫做刘钦的庶民,离开了权势,他无非涸辙之鲋,又算什么呢?
想到上一世,他心中一凛,脊背禁不住跟着轻轻一抖,这次不是作态。但随即,他马上稳住身形道:“儿臣身处嫌疑之地,不敢急于为自己辩驳。儿臣此来,是由要事求见父皇,带来一人,身上干系极大,还请父皇垂见。”
刘崇皱着眉头,在他脸上瞧了片刻,在刘钦鬓角的汗顺着耳朵堪堪淌到下巴上时,终于道:“着他来见!”
刘钦暗暗松一口气,伏在地上轻轻一动,这一动作,汗珠从下巴滴落,打在手背旁边。
周维岳被带了上来。
刘钦道:“此乃通山县令周维岳……”话说一半,刘崇见有外人在场,道:“站起来说话。”刘钦应了声“是”,忙站起来,理理身上,挺直了脊背,重新现出几分太子威仪。他这作态十分冒险,不知是会引刘崇对他愈发忌惮、不满,还是能让他略微回心转意。
幸好他赌对了。刘崇刚一在建康定居,就大肆营建宫室,这次过寿,明知道国用不足,可排场比之前些年仍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刚刚又让他在周维岳面前起身,为人如此,见刘钦当此之时仍有如此气度,恼怒反而稍去,神色虽然没有缓和,但刘钦一直偷偷观察着他,见自己这样做过之后,刘崇没有皱眉,便知道自己做的不算错,定一定神继续道:“他进宫面圣,有越级言事之嫌,但所言之事关乎重大,不敢不在御前沥血陈诚,进言其事。”
刘崇闻言,朝跪在刘钦脚下那人打量过去,问:“你有何事要奏,竟然擅离职守,要进宫来直陈?”
他对周维岳没什么印象,周维岳这些年来也只有考中进士那年曾远远见过一次龙颜,伏在地上并不抬头,对着自己叠起来的两手道:“臣是为弹劾吏部尚书陈执中而来!所陈诸事谨具表在此,请进呈御览!”
近来对陈执中弹章盈箧,陈执中又门生故吏众多,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牵一发而动全身,搅和得半壁江山都震动不已。刘崇知道是刘钦干的,正要敲打于他,只是一时还没说到此事,见他又咬死不放,一个头两个大,不快道:“朕不看这等私奏,朝廷言路还没塞住呢!”
当着周维岳的面,他自称为“朕”,口气比先前独对刘钦时还要更严厉几分。周维岳虽然抱死志而来,听圣上有发怒之意,本能地便微微发抖,陈事奏疏从袖子里拿出来,却不敢送上,在面前捧了一阵,终于横下一口气道:“小民之怨极矣!尚书有云:‘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民怨刻深,江河摇荡,臣见之忧之,只恐上书后不得上达君父,敢渎宸聪,冒死为陛下一言!”
刘崇眉头猛地一跳,见状,刘钦赶忙上前一步,插在头里道:“父皇容禀!大军入驻鹅笼镇时,曾发现当地官员牵头,为陈尚书营建生祠,以纪其恩。试问朝廷选任官员自凭法度,上至各部尚书,下至各州府县长官,皆由陛下简拔,陈尚书身为人臣,有何恩于彼?城内外更有大宅百余亩,连绵不绝,问当地官员乡绅,皆是陈尚书私产,仅在太平镇一地如此,其余各处不问可知。其私结官员,竟贪酷如此,思之令人惊心!”
刘崇原本正待发怒,让他打断,也自不快,可是听着听着,注意力逐渐被他引走,等他说完便问:“营建生祠,确有其事?”
其实鹅笼镇不过就是一个寻常小城,又不富庶,陈执中如何看得入眼?刘钦所说,不过是受当初岑士瑜启发,信口开河而已。左右此地长官已被翟广杀死,当日一同入城的邹元瀚也被他杀了,这些人死无对证,是黑是白都由他一张嘴,他咬死当初鹅笼镇的确有陈执中的生祠,后来被自己拆了,陈执中也必和自己今日这样有口也难言。
就是刘崇日后当真查证,那也是以后的事。况且所谓生祠只是一块敲门砖,他只是想要借此事引刘崇读周维岳的这份奏章而已。百姓衔冤,刘崇觉着扰了自己清净,可以置之不理,但事涉僭越之事,他如何能不如临大敌?
果然,马上刘崇就变了脸色。听他发问,刘钦又加一把火,“不敢欺瞒父皇!此事儿臣还是等陆宁远回京之后方才听说的,问过许多兵将,才知确有其事,不然岂敢轻渎宸严?周县令久历各县,知之甚深,所上奏表当中备述陈尚书数年来钻营东南,假借父皇威灵以填自己欲壑、收揽人心为己用之事,还望父皇明察,以免为其所乘。”
在几人说话的功夫,殿外早有宫人偷偷传出信去,辗转报给刘缵。刘缵大吃一惊,见刘钦为着自己脱身,竟然捅出这样的事来,不知那个县令奏疏当中都写了什么,忙叫陈执中过来,逼问他到底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陈执中看出刘钦这次狗急跳墙,竟然把事情往谋反上引,手中的东西还不知道是什么,但绝不会像最近的这些捕风捉影的弹劾一样普通,自己恐怕当真凶多吉少了,一时面如土灰,还没来得及说出个所以然来,便有使者宣他入宫。
刘缵一向善结宫使,但凡见到,总要塞点好处,就算不能交好,也保证不和他们交恶,否则这些皇帝的身边人随便说上一句,自己可能都要疼上三天。谁知这次送礼,却碰上个软钉子,见了他一向陪着张笑脸的太监竟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除去宣旨之外,什么都不肯再说,只皮笑肉不笑地同他打哈哈。但就是这什么都不说,反而显出事态严重。
刘缵和陈执中一起慌了。最后还是陈执中先定了定神,等太监走后,屏退旁人,拉着刘缵的手道:“这趟进宫,我要是出不来,那便是没有转圜余地了。已经到了这份上,殿下千万要当断则断,不然舅舅这条命……还有殿下自己,恐怕都……”他猛一咬牙,拉着刘缵的手收紧,“都不能善了!”
刘缵一惊,听出他话中之意,一时失了主见,喃喃道:“如何、如何到这般地步?难道当真……当真动手不成?”
陈执中深深看他一眼,“一旦有变,殿下请速请恽文石前来商议,再晚恐怕就来不及了!”
宫使催过三次,陈执中知道再拖不下去了,在刘缵手上使劲一捏,咬一咬牙转身走了。
第133章
陈执中进宫时,天刚蒙蒙亮。当日没有朝会,此事的知情人也寥寥无几,官员们如常起床、去各官署当中视事,百姓们也如常为生计奔忙着,市肆间的行人来来往往,时不时响起阵阵吆喝,秦淮河畔依然是萧管悠悠、歌吹风流,整座建康城仍懵懵懂懂如在梦中。
陈执中入宫了足足半日,宫里的消息不住传出来,送入几个人的家里,陈执中在里面具体的谈话内容却没有人说得清楚。
消息虽然模棱两可,但岑士瑜拿到“周维岳”这三个字,心里已是一惊。虽然七八年前方明俊一案于他没有什么影响,他甚至也没如何费心关注,别人就帮他把事情压下了,而且直到方明俊意外身死,他也从没见过此人,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但对他的印象却很深,一见周维岳的名字,就想起此人是方明俊好友,曾在方死后替他收殓尸体、赡养家人。
时隔多年,他忽然被太子带进京,竟是要状告陈执中么?哪会有那么简单!此事与自己有没有牵连?周维岳都说了什么?圣上作何反应?太子此举,是要对付自己还是如何?
他一面在宫外焦急地等待着,一面让人去太子府和衡阳王府查他们各自有何反应。主人不在,刘钦的太子府倒是安安静静,陆宁远已出去当值,甚至不在家里,刘缵却私下里见了一个人,不知是谁。岑士瑜隐隐约约感到,风旋云紧,一场暴雨恐怕就要来了。
午时左右,宫里终于有了动静。龙颜大怒,将陈执中入狱,留待有司问讯,至于牵扯出的一众官员,说是要日后再议。
半天之后,岑士瑜才弄清楚大概发生了什么。
刘钦带来的那个县令当真厉害,好像同陈执中有什么世仇,这些年搜集来的他勾结地方官贪污慰抚款、勾结邹元瀚贪污军饷、大肆侵占民田、在各地为自己营建豪宅的证据,单拎出随便一样,只要当堂捅出,都足以将陈执中置于死地,就算他用着再得力,陛下碍于物议,也不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强行保他,更何况他也就是最近一年才成为陛下的亲近宠臣,之前同陛下总隔着一层,毕竟亲疏有别。
但陛下态度毕竟有待商榷。他没有当堂审理此事,弄得尽人皆知,而是只在御前听取,似乎是给陈执中留了几分余地。听说陈执中案牵扯官员多如牛毛,不知陛下是对此有所顾虑,怕贸然抛出此事,引得朝野震动、国无宁日,还是仍对衡阳王心有所属,不愿在这时去其羽翼。
须知陈执中让人揭出这样的丑事,而且听说样样都板上钉钉、证据确凿,那么刘崇对他的态度,便可看成对立储的态度。如果想传位于太子,刘崇定会趁此机会对陈执中严惩不贷,借此让刘缵彻底失势,免得威胁于新皇。反之如果他想传位于衡阳王,那么便不会在此时重责陈执中,怎么也要扶刘缵坐稳了皇位,再动他的这个在朝中影响巨大的舅舅。这持续数月,始终悬而未决的立储风波究竟要如何落定,只看陛下要如何处置陈执中了。
但这不是岑士瑜最关心的。他真正关心的是:陈执中案涉及的一应官员当中,究竟有没有自己?他甚至猜测,太子非但想要搞掉陈执中,还甚至还想把他也一起拉下马,不然为什么不选别人,偏偏是这个周维岳?
前些天刘钦在刑部大堂手刃邹元瀚,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了。他虽然当时并不在场,但听说之后,也打碎了一个杯子——能做下如此之事,刘钦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很快,刘崇召他入宫,更是让他愈发心里没底。匆匆起行,却收到一封密信,从刘钦处来。岑士瑜颇感意外,当场拆看,不由一愣:刘钦像是知道他的疑虑,来信是特意向他示好,说自己的弹劾只冲陈执中去,绝没有半分牵扯到他,请他放心。
岑士瑜来不及细想,便匆匆入宫去了。
进宫之后,刘崇见到他,果真并不疾言厉色,只是神情凝重,让他坐了,半晌都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