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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重圆 第81章

在他沉默的功夫里,岑士瑜既验证了刘钦所说的确不假,也猜到刘崇召自己入宫的用意——斗到这个份上,再不定下嗣位人选,朝廷怕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但刘崇不说话,他也就不开口,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出地坐在那里,宛如一尊雕像。好半天,刘崇终于开口,却是问陈执中,“陈执中这些年行事实在荒悖,殊乖朕意,朕已将他下狱。但念其在朝中多年,也算是为国宣劳,朝廷播越以来,也奔走实多,对其处理是从严从宽,你给朕拿一个主意出来。”

两人相识数十年,私下里没有别人时,刘崇对他往往并不自称“朕”,岑士瑜从他这次的话里听出几分不同寻常,便没有马上吱声。

刘崇的问话旁敲侧击,他的回答也就只好隔靴搔痒,“陈尚书是国家大员,如何处置,只能由陛下乾纲独断,臣何敢妄言?”

说完,赶在刘崇面露不悦之前,他马上又道:“陈尚书为官多年,臣猜其案牵扯范围定是很广,陛下心有顾虑也是应当。非是臣推诿塞责,实在是兹事体大,究竟如何处置,只能断自宸衷。臣只有一个建议——”

他抬起头,直视着刘崇,以老友的身份劝道:“那就是无论如何,现在还想要一碗水端平,都是绝不可能的了。臣之前所说的,为万安计、为陛下自身计,还望陛下慎重考虑,早定大计,以免变生不测!”

他不肯给出人选,一是为了避嫌,二是他自己也始终举棋不定。明摆着的是,刘钦生性刚强,刘缵性情则更为和柔,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如果要从中选择一个,自然私心希望后者做自己的君主。只不过这样一来,于他也有不利处,那便是一旦刘缵继位,陈执中定当“舅以甥贵”,恐怕不是要压他一头,也要和他分庭抗礼,实在不是他所乐见的。

而刘钦所倚仗的,东宫旧臣在刘钦失踪之后,早随着圣驾南渡而出局了,剩下的人里,最拿得出手的也不过就是一个崔孝先,资历太浅,也没有多少人望,在此之前不久,还显得三心二意,刘钦未必会重用他,他也未必能威胁到自己。

刘钦主动向他示好,也足见他心里清楚自己对他能否顺利继位影响极大,刘缵想来也是一般。越是如此,他越不能轻易说话,不然万一最后的新皇不是自己所举荐的那个,定然对自己恨之入骨,到时候别说失势去位,就是性命都可能不保。如今大局未定,实在不宜贸然开口,只能让刘崇自己决定。

刘崇见他这当口还不肯明言,眉头已竖了起来,可旋即又想:我尚且拿不定主意,他又好哪去了?到底没有发作。岑士瑜有一句话说得很对,那就是在此之前,他始终试图一碗水端平,抬刘钦一手,就也抬刘缵一手,打刘钦一下,就也打刘缵一下。杀邹元瀚、提拔陆宁远,但新换上的将领还是同刘缵交好的人;刚禁足过刘钦,就又把陈执中下狱,始终不曾对哪边太过推崇或是打压。

这是他多年来用惯了的制衡之道,是他从年轻时便掌握了的帝王心术,这些年来无往不利,下面斗得越厉害,他这帝王就越能垂拱而治、安坐如山。可如今竟然不好用了么?

这碗水的确是端不住了。两边斗争愈演愈烈,眼看着已经势如水火。到了这个份上,刘崇才后悔起来,如果一开始就明确定下人选,把另一个逐出京去,何至于发展到现在这般骑虎难下的境地?更甚至于影响到与夏人的邦交!夏使在京城遇刺,如今此事刚刚发生,夏人摄政王那边还不及得知,等他知道之后,还不知要如何震怒,那时万一影响到本来已经就要签订的和议,两国战端再开,可如何是好?

他也知道,刺杀之事未必是刘钦所为,但无论是不是他干的,总之是因夺嫡而起。刘钦为着逼他处置陈执中,不惜牵扯进半个朝廷的人,归根结底也是为了自保。而刘缵也定不可能袖手旁观,今日之后,风浪只会越来越大。

他这边正自后悔间,却想不到这碗水洒得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更加厉害。

在他审问陈执中的同时,刘缵秘密叫来府中的人,正是陈执中所说的恽文石,禁军统领。而当天深夜,朱孝从外面归来,秘密求见刘钦。

刘钦当时刚从别院回来,陆宁远仍留在那边练兵,听说朱孝晚饭时曾偷偷出府,现在又来求见自己,心里已经有所预计。果然,朱孝进门便先道:“殿下,晚间衡阳王命人传信给属下,以属下妹妹相要挟,要属下听命于他。”他在刘钦身边久了,渐渐说话时也就不像之前一样“俺”来“俺”去,变得和旁人一样,带上了点官腔。

刘钦问:“他要你做什么?”

朱孝答:“要属下密切关注殿下动向,监视太子府牙军,一有情况,随时去报!”他知道自己身处嫌疑之地,担心刘钦不信自己,说完之后马上又道:“他问属下殿下是否已经有所计划,属下说不知。请问殿下是否要属下假意编造一些,以麻痹他?”

刘钦不答,反而问:“他提没提到你妹妹?”

朱孝一愣,马上道:“提到了。他说事成之后,便将我妹妹放归,若我不是真心替他做事,让他发现,就……让我等着给妹妹收尸。殿下……”

他忽然跪地,仰头看向刘钦,“衡阳王替属下妹妹治病,那份恩情属下在江北已经报过了,现在他于属下只有胁迫之威,属下于他,也只有受胁之恨。殿下于属下恩深似海,再造之德,属下虽死不敢稍忘。请殿下放心,属下宁可与妹妹一道死了,也绝不受衡阳王挟制,任其驱使!”

现在,曾经那个问题时隔数月又摆在刘钦面前——他该信任朱孝么?朱孝心中所想,是否当真和他口中所说一般无二?自己对他的恩情,可像他说的般重要?

这几个月来,一是因为朱孝做事得力,二是刘钦对他已经信了一半,深知人同人之间交往没有弄虚作假的余地,想要让朱孝真正忠于自己,自己首先就要真正给予他信任,因此让他做过许多秘事,甚至连密道所在和练兵用的别院也让他知情。朱孝唯一不知的只有两点,这两点此刻就连陆宁远也尚不知晓。

他看着朱孝,半晌无语。据他放在刘缵身边的眼线来报,刘缵似乎全然不知道密道和别院这两处的存在,也从没派人探查过,但也不能排除他已经从朱孝处得知却引而不发、借而麻痹自己的可能。如今刘缵要利用朱孝,无论朱孝对他表的忠心是不是真正的忠心,却都给他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机会。

今天从宫里出来,他便明白,之前所设想的以陈执中为突破口让刘缵失势、自己名正言顺地安然继位的路已经走不通了。刘缵对他给攻击太烈,于夏使遇刺一案还会继续做他的文章,而陈执中下狱,也不是就此便天下太平,说放出来,也可能明天就放出来。到了这个份上,已经只剩下一条路走了——

听说刘缵今天秘密将恽文石叫去府中,看来是同他想到一处,如果能借朱孝探出他的计划,甚至只有动手时间,自己的胜算都要再加两成。那么,他该赌这份人心么……

正思索间,忽然又传来消息:京营总兵病重,宫里刚刚下令,让兵部侍郎周章兼提督一职,暂领此军。

刘钦原本坐在椅子上,闻言立时站起——谁知这一世的干系,竟然还在他周章身上?

第134章

刘钦手头可用之兵,除去太子牙兵之外,就只有一点私兵,刘缵虽然控制了禁军统领恽文石,但真要行悖逆之事的话,也不能保证调动全部禁军同自己做这掉脑袋的事情。在这种情形下,周章领了京营兵,于这二人而言不啻一个雷落在水里,两人听说之后不约而同地都想到:必须把周章争取到自己身边来。

上次审问陆宁远和邹元瀚时,周章拿出兵部公文的副稿,当时便将形势一转,看上去是帮了刘钦一把,照理来说,刘缵不会再想自己还能争取到他。但有的人就是这样,同一件事由他来做,旁人只会觉着他是出自公心公愤,而非徇于私情,于刘缵而言,周章态度模棱两可,如果善加笼络,还是大有可为。

他一早便看出周章与刘钦矛盾所在,在刘钦困滞江北之时,就有意同周章多做接触,相交往时只谈公事,故意不涉半点私情。他知道周章一定在心里暗暗将自己和刘钦相比较,同刘钦的居心不良、公私不分相比,自己这光风霁月恐怕要胜出太多。

果然自刘钦回京之后,他便探得这两人的关系比之前冷淡得多了。偶尔刘钦还会去周章府上,但同之前的蜜里调油相比,倒显得有些难以为继,而且还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少见周章主动联系过他。他与刘钦明争暗斗这么久,在朝堂上,周章也从来秉公言事,从没替刘钦说过一句话——当然也没替刘缵说过。

但这就足够了。以他从前与刘钦的私交,他能不站在刘钦那边,于刘缵而言,就已经算是成功了。周章的那些京营兵,哪怕并不能入城来支持他,但只要不支持刘钦,自己胜算就还是更大。毕竟他所掌握的禁军,无论是人数还是兵员素质上都远远胜过刘钦的那些太子牙兵,而且最重要的是,离刘崇更近,一旦有变,便可迅速控制各个宫门。

在这一京之中,他在内,刘钦在外,刘钦凭什么同他比?除非他还有别的法子……就在这时,朱孝托人传来密信,刘缵接过,急不可耐当场拆开。

他没有急着马上接触周章,让刘钦抢了先。

刘钦没有刻意隐匿行踪,也知道如今在周章府外,即便有心隐藏也无济于事,索性从正门进去,只是时间选在了晚上。

自从周维岳那次之后,刘钦还是第一次登门,又刚好是他领了京营提督、刚刚拿到兵符将印的当天,周章不禁感到一丝不同寻常。

自从某天开始,大概是知道自己不需要了,他再也没在衣服上用刘钦最讨厌的熏香。刘钦不知是否注意到了,从没问过,这次也像毫无察觉,见到他后不久便道明来意。周章听过之后,猛吃一大惊,却宁愿他从没来过——

刘钦道:“最迟不过三日后,刘缵就要动手,借恽文石的禁军起事。我已危在旦夕,还望……先生救我!”

他用上了多年前对周章的称呼,但全无任何温情之感,所说的话不啻几道惊雷接连炸在周章耳边。

好半天,他才慢慢开口,问:“你要我……如何救你?”

他没有问刘钦消息是否属实,显然是相信他绝不会以此事开玩笑,况且近来两人斗争愈烈,出现这等结果,虽然听见的第一时间大出他意料之外,可冷静下来一想,实也在情理之中。甚至可以说,只要今上仍然迟疑不决,刀兵相见的这天迟早要到,只是周章从未想过将自己也卷入其中,更不知道自己该以何种态度面对刘钦——

他是希望刘钦好的,可又绝不乐见刘钦做何悖逆之事,成为大雍国史上的一个罪人,更不确定刘钦是否当真堪居大位。他毕竟是那样的人,一个从前把他困在怀里、笑着和他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一个曾在他的老师下狱、他被逼无奈之下向他求情时向他扔来一句“恐怕是芝兰当路,不得不锄”的那样一个储贰之君。

一转眼,那个曾经眼里总是不经意地闪着傲慢、自雄、漫不经心的少年,长成了一个比他还要更加高大的青年,像当年想要营救老师的他一样,用求救的眼神看向了他,然后道:“刘缵既然与恽文石勾结,禁军势大,我实难脱身。先生既然已掌京营大印,可调其人马入城,随我共举大事!”

他这所谓的“举大事”是何意已经不言自明。周章不觉向后退去一步,慢慢坐回在椅子里面,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先道:“不要叫我先生……”

刘钦不应声,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片刻后,周章问:“假如有了这些兵马,难道你只控制住衡阳王便算结束了么?你将陛下……又置于何地?”

刘钦道:“我只为自保而已,想父皇定能体谅。如果不能……”他顿了一顿,看着周章,毫不避讳地说:“那我也没有坐以待毙的道理。”

周章身上猛地一震,好像让一把剑扎在身上,良久都没有再动一下。他定一定神,问刘钦:“你打算如何做?”

他想自己这般表现,刘钦应当不会再把谋划透露给自己,但刘钦为着争取他,闻言竟然稍一思索,就道:“既然你不喜,我就不叫你先生。茂澜,我处境如此,也不瞒你,一应谋划对你和盘托出,你便知我当真是走投无路,并非有心行此十恶不赦的谋逆之事。”

他竟然毫不遮掩地道:“我可用之人无非那些太子牙兵,还有陆宁远的北城兵马司也能稍稍助力,可这些人在禁军面前,实在没有一战之力。禁军首领恽文石,父皇始终觉着他对自己忠心无二,可他暗地里早被陈执中给好处买通,上了刘缵的船,我也是近日才知,恐怕父皇还不知情。如今他对我已不信任,我即便同他去说,他也只会当成是我挑拨离间,不会警觉。一旦拖到刘缵动手,他调动禁军,非但我性命难保,那时父皇处也必定凶险非常。”

“所以我意,先下手为强!先继续攻击陈执中,麻痹刘缵,让他以为我不会马上掀了桌子动兵。我已定于三日后的子时,由宫里安排的宦官打开西门,同时兵分两路,一路由陆宁远领北城兵马司,控制刘缵住处,一路由我亲率太子牙兵攻击武库,夺取盔甲兵器,然后入宫控制形势。禁军当中也有我的一个人,如果他能及时制住恽文石,则大家相安无事,损失控制在最小,一旦有变,我便只能同父皇一道,与其在皇宫当中交战了。”

他说得好听,但其实“同父皇一道”乃是劫持刘崇、挟天子以令诸侯之意,“想来你也听出此举实在冒险,中间任何一个环节出错,比如我未能及时攻破武库、或者宫门没能打开、抑或是没有马上便找见父皇、同恽文石交战不利,都可能兵败身死。但刘缵兵势更强,九死一生总好过必死无疑。”

周章思索一阵,道:“你说衡阳王要借禁军起事,可有实证?我可于御前向陛下说明。”

两人都知道,若能将此次宫变消弭于无形,自然是上策中的上策,可是……刘钦道:“他动手之前,如何会有实据?等动手之后,便什么都晚了。”

周章沉默不语。

刘钦又道:“你若能调京营之兵助我,我胜算便大得多了。”

周章忽地神情一凛,毫不犹豫地拒绝道:“京营是为拱卫皇都而设,岂可供相互倾轧而用?兵我不能给你,但你放心,你今天说过的话我也只当没有听见,绝不会对第二个人说。”

他没有直接指斥刘钦为乱臣贼子,已经多给了几分客气,刘钦一动不动地看他片刻,竟然也不多么失望,看来事先已有预料,又道:“既然不肯发兵,一旦宫中有变,你控制京营众将,不可轻动,也算是帮我了。这样如何?”

周章沉默半晌,忽地叹了口气,“一定要走到这样一步么?哪怕不这样,本来也该是你继承大统。”

刘钦却不答反问:“如果我大哥来找你,你也是一般回答么?两不相帮?”

周章道:“我是食君之禄,也定不会帮衡阳王做事。”

“可是我乃国之储君,”刘钦又道:“你明知道他要杀我,却坐视不理,便相当于帮他。”

周章神情蓦地一动,忽然从桌上抓过他手,“刘钦,你把你的消息来源告诉给我,我同你一道入宫,向陛下言事,将衡阳王与恽文石之事上报于陛下。陛下即便没有马上相信,也总会有所反应,不会让衡阳王如愿。你如果担心自身,这些天便去京营当中躲避,我向你保证,定不会有性命之忧。”

刘钦让他拉住手,心中忽地空了一空,随后定一定神,同样拒绝他道:“此时此刻我若离京,便是将大位拱手让与别人。即便我不走,刘缵的攻击也处处往我要害上面招呼。你已经知道了罢?他为着嫁祸于我,居然不惜刺杀夏人派来议和的使者,想让父皇一怒之下废黜了我。若非我马上将矛头对准陈执中,如何能安然出宫?我要在此时离开,固然能苟全一条性命,却恐怕此生再难有入京之日了。”

可他不离开,便只有两条路走,要么死于乱兵之手,要么杀兄夺位。且不说无论是哪一条路,一个乱臣贼子的名声他都再也别想甩脱,就单论强弱之形而言,总还是前者的可能性更大。周章还欲再劝,忽然听见门口一阵骚动,家丁一齐喊起来,拥着一道沉重的脚步声一霎时逼近了,眨眼的功夫已到房间门口。

那声音只稍稍一顿,随后,门板大开了,一道高大的身影现在门外。

同许多天前一样,陆宁远不打招呼,急匆匆闯入进来,见到周章,还有此刻正在他旁边、同他两手交握着的刘钦,如同压抑许久,再也忍耐不住般大声道:“周章不可信!殿下若要成事,绝不可与他共谋!”

第135章

陆宁远突然闯入,屋里两人都有些反应不及。周章猛然松开了握着刘钦的手,脸上一时热了,这热意自然不是因为羞赧,反而好像让人在脸上打了一巴掌。

饶是他好涵养,可让人忽然闯入家门,指着他说不可信,绝对不可与他共谋,也不免变了脸色。陆宁远忽然这是做什么?他应当不是这样的人才对。

刘钦留下的把守在门外的亲兵讪讪地跟在陆宁远后面,犹豫门既然已经打开,该不该把他拖出去,纷纷看向刘钦。刘钦这会儿已经定神,见陆宁远脸色不对,虽然一时不及想到其中缘由,却也知道留他再说下去会坏自己的事,忙要把他支走:“靖方,你先出去,我一会儿再同你说。”

陆宁远练兵回来,四下找不见刘钦,以为是出了什么变故,问德叔才知刘钦是去了周章府上,但觉两耳当中嗡地一响。周章兼领京营提督的事他已经听说了,当时没有怎么当一回事,现在听闻刘钦去找他,马上猜到刘钦定是去向他求助。

可刘钦如何会知道,上一世他就是因周章告密才事败被杀的?周章根本不会帮他。

在江北时,每一次他见到刘钦同周章说话,心里便暗生戒备,唯恐刘钦又重蹈上一世的覆辙。刘钦与他不同,不知道上一世本来的自己究竟如何死去,自己也无法把这些没有根据、又怪力乱神的事情告知于他。

后来他知道了刘钦竟然同自己一样,也是从上一世过来的。可是上一世直到他死后,周章泄密之事才被刘缵公之于众,刘钦如何知道要避开他?

多少次,他几乎就要忍不住对刘钦说明,可是一点私心作祟,终于没有开口。刘钦看上去对周章已经不像从前一样亲密,看来这次应当是避开他了。可是自周维岳那次之后,他便知道,刘钦心底里还是信赖着周章,遇见不方便在自己府中处理的事,还是下意识地找他。还有那次在刑部牢里,他咳得一刻不停,可是也没有错过在场每个人的每一句话,知道当时是周章拿出了自己发去的那些被兵部扣下的文书,而这只能是因为刘钦私下去找了他。

因此得知刘钦去了周章府上,他系上马便追了过去。这时已经宵禁,他独身一人,没有旁人接应,无法避开巡夜,只能弃了马用两条腿赶路,因为左腿之故,跑又跑得不快,好半天才赶到周章那里,却在门口顿住了脚。

他用心不良,对刘钦说周章的坏话实在是问心有愧,但这没有什么。但自从上次他从刘缵府里回来,失态至此,又昏昏沉沉,不知说了什么样的话,他身上的秘密刘钦定然已经猜出,却再也没有对他提起过,好像轻易便原谅了他。陆宁远不知道他这样做的原因,却明白两人现在这样是在互相装着糊涂,一旦自己主动挑破,又会如何?

难道他要去和刘钦说,上一世是周章出卖了你,我会知道是因为我也从那时候来,因为我就是当初亲手杀了你的那人么?

刚刚过去的一个月,他是如何度过的?上一世、甚至只是一个月以前的他甚至都无法可想。他和刘钦一起用饭、散步、坐在石亭当中饮茶休息,有时刘钦无事,就在他旁边坐下看书。有时候他努力地说着话,有时候只静静听着,还有的时候没人开口,他与刘钦的视线偶然一碰——他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好像自己身体的某部分化成了水,向着四面八方缓缓流开。他从一个变成了千百个。

而现在,他心底里始终担忧着的事情终于就要发生了,当他贪婪地享受着两世以来为数不多的做梦般的时光时,那把时时刻刻悬在他头顶的利剑终于还是落下。他隐约明白,只要他同刘钦讲出此事,他刚刚才获得的一切,马上就要化为乌有。

可是不和刘钦去讲,刘钦可能会死,他能如何?陆宁远站在周章府外,只稍一顿脚,马上“咚咚咚”扣响了上面的铜环。

门开了,他闯进去,就像当初闯入衡阳王府一样,不理会所有拦上来的人,一意寻找着刘钦。或许他可以选择一种更温和、更稳妥的方法求见,然后坐下来等刘钦闻信过来,可他没有这样做。他走在路上,不觉将脸绷得紧紧的,在周章的家里横冲直撞,把拥上来的家丁、侍卫,不管何人全都一把推开,忘记了刚刚养好的伤腿,一瘸一拐地迈着大步,马靴在青石板上踩得踢踏作响。

终于,他见到把守在一间房外的刘钦亲卫,然后,就如同每一次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一样,他以万夫莫当之势闯入进去。正对门一面桌子,一盏灯、两杯茶,周章与刘钦隔桌相对而坐,都向前倾着身,周章握着刘钦的手,正神情恳切地欲说什么。

刘钦与周章见面,本就不是真心要求他帮助,只是想借他之手成自己之事,至于要借的东西,当然也不是他的京营人马。周章不会帮他,并不出他意料之外,他之前所做的一切谋划,加入了曾杀过他一次的陆宁远、加入了曾背叛过他一次的朱孝,却唯独没有周章半点位置。

陆宁远杀他,是犬吠非主,朱孝叛他,也是有恩未偿、形势所迫,但周章不同。说是因为他立身太正也好、是因为他仍记恨着自己当初强逼过他数年也好、再要么是为了当初荀廷鹤之事,刘钦说不出具体是因为什么,却清楚周章永不会站在自己这边来。

那么他今日为何至此?

先前朱孝向他表忠心,他一时不知该不该信,却忽然间灵光一现,意识到自己何必纠结于此,朱孝是否可信并不是关键所在,重要的是自己如何用他。

于他而言,所有的一切已经准备停当,只差最后动手而已。可是由刘缵第一个发难,自己反应不及,未免被动,而主动出击,事成之后又难免落下一个弑兄逼父的罪名。他是太子,原该嗣位,如何能这样名不正言不顺?他实难甘心。

那么何不有意挑得刘缵先动起来?然后他再打起讨逆护驾的大旗,不沾半点恶名。有了方向,他稍一思索,便想出法子,让朱孝起来,把自己所谋交代于他。

他让朱孝告诉刘缵,自己准备三日后的子时动手,一应安排同对周章说的只略有出入。他要借朱孝之口反过来影响刘缵,无论他对自己是否忠诚,这一计都不会有失——因为他原定的动手之日本来就是三天后,而明面上的大致谋划也是这般。

刘缵一旦相信,定也会同自己一样,想要求一个名正言顺。如此一来,他定会在三日后起兵,一面把守宫门、一面防守武库,把他往绝路上逼。朱孝即便告知刘缵密道和练兵的别院所在,他真正的谋划也不受影响。

他不敢给朱孝全部的信任,只能给出自己所能给出的最大。或许因这信任已经足够大了,朱孝甚至并未察觉有异,露出感激涕零之色,险些又要掉泪。刘钦知道他惦记妹妹,待安排已定,安抚他道:“你放心,衡阳王不会发现你告诉他的有什么问题,等到发现的时候,也来不及对你妹妹下手了。等之后我命人搜查,就是掘地三尺也为你找来。”

安排下朱孝这一步棋子之后,刘钦犹恐只凭朱孝一面之词,难以取信于刘缵,便想了个主意来找周章。他知道自己走后,刘缵一定也会登门拜访,上一世周章把他的谋划告知给了刘缵,这一次他会如何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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