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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邹元瀚也是笑模笑样地命人传话过去,“你想说,今天是我的死期,是不是?”
扎破天看他有恃无恐的这副模样,心里难免生出了些狐疑,但想邹元瀚一定不知道自己之计,便又放心,连忙命人擂鼓进军。
果然,两军交上手后,扎破天便发觉邹元瀚带来的人马不多,估计是探听到自己出走的消息后便匆匆赶来,结果和之前一样前后两军相互脱节。上一次他被邹元瀚一路咬着屁股窜逃数日逃到黄州府,沾翟广的光,借邹元瀚前后脱节的功夫很是给了他当头一棒,把他打得是屁滚尿流,只可惜最后差那一口气,没把他杀了,他到现在回回想起来,回回都气得直拍大腿。
如今邹元瀚又一次犯在他手里,送上门的机会,还能再错失了不成?当即亲自披挂上阵,誓要一举把邹元瀚拿下。
邹元瀚看出他的意图,在中军帐的椅子上面露出一个冷笑,心里暗暗道:“找死。”见扎破天举营而出,他一面调动中军迎敌,一面命人赍着令箭令旗往四周而去,自己只在帅旗下端坐不动,饮着酒煞是悠闲。
过不多时,但见战场周围烟尘滚滚,大有四面合围之势,扎破天一见便知中计,叫道:“不好,还有官兵,快退,快退!”不再恋战,收拾人马便退。
原来先前扎破天还没出城时,邹元瀚就想到会有这天,之前岂止是单单按兵不动以麻痹此贼?其实还预留下几支人马,没有随自己中军一起行动,而是在周围秘密行军,专等扎破天中计。不然扎破天见到他人马众多,定是头也不回就跑了,或者坚守不出,哪会像现在这样轻易咬钩?扎破天以为这只是寻常一场遭遇战,却不知这便是二人决战之所,今天自己便要他的性命!
他这边大军杀出,可那边扎破天也不是全然措手不及。刚才他带人杀入邹元瀚的军阵,期间几度与他的帅帐已只剩下一箭之地,对方却老神在在,非有所倚仗必不可能如此。扎破天与官军交手的次数多了,当即嗅到陷阱气味,留了个心眼,没有冲得太靠前,而是命部将前驱,自己躲在后军当中,有大军护卫。一见伏兵,留人断后,自己当即掉头就跑。
但邹元瀚此来就是打定了主意非收平寇之功不可,岂会轻易放走他?也急调兵马去追。扎破天自己虽然全身而退,但架不住官兵四面合围,且战且退,连败数阵,越往南去,逃窜之态就越显仓皇。
邹元瀚当然穷追不舍,下了严令,一个贼也不许放过。但扎破天一阵接着一阵虽然败得狼狈,跑得却并不快,总是走走停停似的,像是想要站稳脚跟,只是被他打得站不住,才不得以拔营再退,一连数日,每日行军竟只有五六十里。
邹元瀚不知何意,渐渐慎重起来。扎破天有点脑子,不是那种单纯的粗鄙莽夫,他此举如此反常,定是憋着什么坏,只是仓促之间却也想不到。难道他在等什么人?
那姓陆的最近不知道抽什么风,不寻机与这些个流寇头子交战,反而专去找那些虾兵蟹将、山野盗贼的麻烦。不过倒是初见成效,附近小股贼寇销声匿迹,不敢再像之前一样披猖。也因此附近百余里内能成气候的流贼,除了扎破天之外,就是现在正在鹅笼镇的翟广……
等等,不好!
邹元瀚忽地反应过来,心里生出一个猜测。他收到的消息,是翟广与扎破天已经反目,但事实果真如此么?这会不会是他们故意放出的假消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此时此刻,翟广……
他急忙命人仔细探查,谁曾想当真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派出去的斥候没出半日就都回来了,不过回来时不是几个完整的人,而是马鞍上挂着的一个个脑袋——翟广到了。他已离开了鹅笼镇,距离此地不足百里,而扎破天这几天屡败他手,竟然也是半真半假,有意为之,目的就是拖住他等翟广来,前后夹击于他!
扎破天站在半山腰上,在大冷天半裸着上身,把鼓擂得震天响,催促进军。后赶到的翟广和周围士卒各个风尘满面,有人还带着伤,可脸上没有半分疲态,只有那一道道紧盯着他的目光,如闪电一般劈来。
真正的决战之地,原来是在这里!
在这一刻,邹元瀚才恍然明白,这些他一向目之为蝼蚁的小贼,聚在一起爬满脚背,一齐张口咬下时,居然也能咬掉人腿。
一月二十八日,翟广与扎破天部大破官兵,斩首五千,俘虏万余。朝廷任命的平寇主帅,正三品的都指挥使邹元瀚,仅率六百余人走脱,印信令箭全都丢了,几乎是光杆一条进入了刚刚被收复的鹅笼镇,与等在那里的陆宁远会合——
原来翟广在支援路上,一度曾与陆宁远遭遇。那一战结束得十分快,翟广不欲耽搁,伏击他的陆宁远似乎也是浅尝辄止,稍一交手便放他过去。然后,当翟广与扎破天合力击败邹元瀚、准备回鹅笼镇稍事休息,带上先前奔袭出城时来不及带在身上的粮草辎重从容退出黄州府时,却得知早在三天前,陆宁远便借着先前交手时从他那里缴去的小旗,以俘虏骗开鹅笼镇的大门,抢攻进去,重新夺占此城,将他留在城中的少数兵将尽数控制住,一夜间便稳住城中局势。
翟广闻报,登时大惊。粮草辎重尽予旁人倒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他留在城中的众将士家眷,也落在了陆宁远手里!
第104章
几乎是邹元瀚大败后没多久,陆宁远派去的传令兵就到了。
当时邹元瀚正无头苍蝇般一时不知该往何处安身,而身后翟广扎破天等又追击甚急,逼得他进退失据,听陆宁远居然收复了鹅笼镇,大喜过望,忙收拾残兵往那里去。
但他新败之后,士气已难收拾,仅存的这六百来人虽然大多都是他的私兵,却几乎是触敌即溃,只是仅能保得他这一条性命而已,至于什么找寻战机、接敌迎敌、更甚至于反败为胜的事,那都不必提了。要不是陆宁远出城接应,他能不能活着都还两说。
而若是问他感不感激陆宁远,在刚见到他的传令兵,见他在自己眼前打开一条活路的那一刻,他心里面是感激的,便如溺水之人抓到根救命稻草,简直要喜极而泣了。但往那边去的一路上,他渐渐回过味来,忽然想,陆宁远既然就在附近,也遭遇了翟广的兵马,知道翟广要奔着自己而来,为什么不在那里截住翟广,而是放他过去,害自己被两路夹攻?
莫非陆宁远是故意袖手旁观,看他战败,然后自己去取收复鹅笼镇这现成的大功?
作壁上观,收渔翁之利这事他自己也曾做过,知道这乃是人之常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而之前当涂县外那战,陆宁远也是苦主之一,他想要挟私报复,不趁现在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越想便越觉着是这个理。
因此等进城之时,他心里实已是怒不可遏,只是兵马太少,只剩下区区几百人,还都是惊弓之鸟,兵不强马不壮,进了陆宁远三千人的营中,和之前相比,竟然上下颠倒了过来。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强自忍耐下去,没有即时发作,只是脸色不大好看。
陆宁远并未设宴为他压惊,竟然连装都不装了,清点上了他的兵马器械。邹元瀚心道我虽然一时龙困浅滩,到好歹也是朝廷堂堂正三品的都指挥使,哪轮得上你越俎代庖,反过来查上我的账了?当即撂下脸道:“陆副守备未免太僭越了!我这些人虽然一时战败,那也都是朝廷的兵马,你就是想一口吞了,也得看朝廷答不答应。”
陆宁远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将军勿要起疑,末将并无此意。只是翟广大军恐怕不日便要攻城,城内可战之兵和兵甲器械都需要先清点明白,以便分配。士卒中混入的可疑之人,也要提前摸清,以免日后生变。”
他说得毫无委婉,那一句“可疑之人”便是明说他邹元瀚军中有奸细,以后搞不好就要坏他的事,邹元瀚如何能忍?但感一股鬼火从心底往头顶直窜,冷冷道:“我的兵马你敢碰一下试试?”
“你个小小的副守备,路都走不明白个瘸子,不过是靠祖父余荫混上芝麻大点的官,东宫也是无人可用,强推你出来,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你那点心思谁看不清楚?故意坐视我兵败,自己跑回来捡现成的功劳,怕不是已经写好露布要向朝廷表功了吧?我没被翟广杀了,你遗憾得很罢!我若死了,说黑说白可就由着你自己那一张嘴了。”
他说到这里,一时心中暗悔,担心陆宁远觉着自己所言有理,恶向胆边生,当真在这里杀他灭口,忙住了嘴,脸上仍是一副威威严严的长官模样,但眼睛已经开始暗中查看自己亲兵位置,在心里暗忖万一陆宁远突然发难自己该如何脱身。
但陆宁远没露什么凶相,脸上神情甚至都没变化一点,就这么冷冷地看着他,因为生得太高,看他时眼睛半垂着,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隐隐约约有几分蔑视之感,对他道:“末将仅有三千人,野战难以取胜,既不易拖住翟广,前去支援将军,也是杯水车薪。像这样收取鹅笼镇,断其补给,又控制住翟广家眷,使其不得趁机突围离开,相较之下乃是上策,请将军海涵。”
邹元瀚自然不信他这鬼话,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冷哼两声,随后就听他又道:“扎破天被将军几次大败,部众亟需休整,翟广家眷又在城中,两人一时都难以离开黄州府。请将军上书朝廷,急调各省界官兵前来一同剿匪,或可毕其功于一役。”
他早知道邹元瀚不会是翟广对手,先前向邹元瀚进言,定下围而不打之策,一是想要借此时间练成一支军队,好有与翟广等人的一战之力,二是在等翟广与扎破天决裂。两人不是一路人,他一早便知道,患难时还不显,一入鹅笼镇,他便知道两人生变之日不远了,从那时起就开始准备。
如今果然如他所料,两人终于分道扬镳,但这决裂竟然半真半假,倒有几分出于他意料之外。
按他原定之策,是要将这二人分而破之,放走扎破天后,在鹅笼镇外遇到翟广,他才知道有变,当机立断,转来收复鹅笼镇,四两拨千斤,又将局面盘活。只是之后以他和邹元瀚的人马,难以应付两路叛军,正可趁着翟广与扎破天被拖住的功夫,从黄州府外调大军过来,争取在鹅笼镇外决战。
邹元瀚听出他话中之意,神情一变,在心里盘算一阵,确信里面应当没有什么陷阱。目前看来,从黄州府外调兵已是势在必行,陆宁远想要害他,没必要出这个主意。陆宁远之所以不自己向朝廷上表,恐怕是因为他虽然有东宫不知用什么手段讨来的那份手诏,能不听从他的调遣,但毕竟人微言轻,贸然向朝廷上奏,估计说了也没人听,衡阳王也不会轻易放过,这话的确是由他来说较为妥当。
况且由他上表,一旦此法奏效,他先前的失利便可说成是诈败,之后的功劳也可以归为他的调遣之力,为他所有,何乐而不为?但他没有当场答应,只点了点头,示意陆宁远自己听见,便离开了。
回去之后,他半点也没耽搁,当即上奏,趁翟广把此城团团围住之前向朝廷送出信去,然后登上城头观望。
短短几天之前,还是他在城外,翟广他们在城内,谁知现在竟然形势一变,他自己成了瓮中之鳖。唯一值得安慰的是,鹅笼镇的粮草辎重都还在城内,没被翟广带走,他们恃此足可以坚守多日,等待朝廷援兵,接下来只要守城就行。幸好当初陆宁远入城后速度极快,赶在翟广留下的人下手焚烧粮草之前就控制住他们,不然眼下形势恐怕要再棘手数倍。
他登高下望,看见叛军旌帜如云,黑压压涌将上来,想起被夹攻大败的那日和之后两人对他的穷追猛打,心里憋了一股怒气,但低头在阵前瞧见翟广,忽地转嗔为喜,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翟广知道就近喊话会被官兵射击,便命军士射箭上城。邹元瀚因为刚好正在城头,截下陆宁远布置在城头的兵士,拆开来一看,果然写着让他们不要伤害兵士家眷的话,似乎有意同他们暂且休兵,彼此间商定条件,他们这边放家眷出城,翟广即引兵退去,不然定要日夜攻城,非玉石俱焚不可。
邹元瀚没让人把信交给陆宁远,冷笑一声,登时撕了信纸扔下城,对翟广喊话道:“翟广!你的几房姨太太都落在我手里,还有什么条件和我讲?你要是投降,我还能保他们安然无恙,可是你一日不降,我就从里面杀一百个人,十天不降,就是几百个士兵要死家眷,怎么样,你要怎么选?”
他与翟广打交道不是一天两天了,自然知道翟广连娶妻都还不曾娶,至于什么几房姨太太,就更是无稽之谈了,但当着他手下众军士的面,自然对他能抹黑就抹黑,以求能沮其军心。
翟广脸色发青,不顾劝阻打马上前来,拔刀指着城上怒骂道:“邹元瀚!你我对敌,和这些妇孺何干?这鹅笼镇的城守兵械我都清楚,等我将攻城器械做好,大军日夜攻城,数日便下!你要敢害他们性命,城破之后,鸡犬不留!那时候你岂是一死能脱罪的?我定——”
话音未落,城上已是几箭射来,翟广勉力挥刀挡下,箭杆一支支被打在地上,却有一支射中左臂,嗤一声没入皮肉。左右亲兵忙拥上来,掩护着他向军阵之中退去。翟广猛地拔出箭,就听城头上邹元瀚朝自己喊道:“你要攻城,那好啊,那我就一天杀两百个,看看是我先杀干净,还是你先把这鹅笼镇的鹅毛拔了。”
翟广怒不可遏,即令军士负土攻城。宋鸿羽劝阻道:“咱们终日驱驰百里,将士们都已经非常疲惫了,还是休整两天为好。况且攻城器械还没做好,现在攻城恐怕死伤很大。”
翟广把拔出的箭杆扔在地上,在把自己围在中间、一眼一眼都看着自己的士兵们脸上看了一圈,对他们道:“老邹的为人我最清楚,他这话不是说说,他是真能干出这事。不投降,他就要杀咱们在城里的人,投降他们,他可能食言,可能不食言,只看他的良心。将士们,打还是不打,你们来说!”
“打!”景山第一个叫道,“打他娘的!认可一起死了,也不能让他在手上捏!”
“对!打!不投降!” “不投降!”
翟广脸上长疤狠地一跳,两眼当中射出光来,好像锤子在烧红的铁上猛一打,一霎时炸开无数铁花。
他没有说话,咬紧了牙,用这双眼睛沉默地注视着众人,士兵们也拿灼热的眼看他。过了没一会儿,人群当中的喊声于纷纷乱乱之中忽地拧成一股,从几百到几千再到上万,如同水纹一般荡开。
所有人高声喊着:“杀!”
“杀!”
“杀!”
翟广猛地把刀一扬,大喝道:“攻城!踏平鹅笼镇!”
第105章
翟广开始攻城。
因随军没有攻城器械,只能另行赶制,他便命士卒人人负土三袋,放到城下后。后面的人踩着前面的人堆在城根下的土,又放下新的,慢慢慢慢堆得愈来愈高。
城上守军当然不会坐视不理,见这些叛军靠近到了射程之内,便放炮发箭,因是居高临下,城外又被清理干净,没有树木遮蔽,一时杀伤无算。
尸体很快便堆了一地,但翟广说要每人负三袋土,便是三袋,满营士卒明知道可能还没碰到城根就死在半道上,却也人人踊跃,背上土就走,哪怕跑在前面的人就死在自己前面也不旋踵。
城头守军不住放箭,但攻城的叛军人如蚁附,源源不绝。翟广为着减少伤亡,让人用木头搭起一个临时的通道,一节接着一节,上面覆以牛皮。士卒从下面走过,箭落下来,往往打在牛皮上面,一连几次不能穿过。
城上守军见状放起火箭,牛皮沾火就着,落在下面,又将人和木头一起点燃。身上起火的士兵惨嚎着挣扎出来,带着火到处乱滚,被压在里面的士兵则被生生烧死,因为身体被盖住,从外面看不见,只能听见一道道声音传出,在一箭之地便热浪扑鼻,难以接近。
翟广又让人救火,重新辟出条通道,这次先用水将牛皮彻底浸透,更又时不时更换,火箭射在上面就没了作用。城头守军又往下发炮,因城中火药不多,少有火炮,大部分都是石砲,但往往一落下来,就毁去通道一截,将下面的士兵暴露出来。
如此激战半日,土渐渐堆了两丈来高。鹅笼镇不是一座大城,城墙没有多高,站在土堆顶上,已经几乎能攀上城垛。翟广正要命已经休整一阵的前军强攻,从城头却沿着墙根泼下了水,连土带泥冲得散了,一下便将堆起的土削低了一丈。
翟广见状,又命士卒每人在城下凿取三块墙砖带回,回营一一检查,若不足数就地正法。这般做法不可谓不苛刻,但士卒家眷都在城里,营中又各自传开,要是拿不下这座城,自己家人就都要被官兵杀光,因此人人争先,不惜死地往城下奔,几乎只有死在城下的,少有人死在自己营里。
城里,陆宁远见翟广全不休息,马上便这般凶狠地攻城,吃了一惊,忙又赶回城头。之后经士兵报告,得知了邹元瀚在城头所为,亲见翟广攻城之态,又往城墙四角看过翟广各营情形,在心中暗忖一番,心知这样下去恐怕未必能等到朝廷援军过来,城池就要告破。
上一世时他掌大军日久,那时邹元瀚也只是他麾下一将而已,他在外多有自决之权,少有这样处处受人掣肘的时候,成名之前倒是有过,但已经有年头了,他记忆不深,而且也不像现在这样棘手。
见自己的谋划就这样被邹元瀚坏了,他不禁在心里叹一口气,一面组织守城,一面思索补救之法。没想到邹元瀚说到做到,看翟广一时半会攻不下来这里,居然当真去了关押翟广军家眷的兵营,要践行前诺,砍二百个脑袋扔到城下,既是泄愤,也是想让翟广军部众为之胆寒。
陆宁远闻报后马上带兵赶去,这才制止了他,只是那边已经杀了五十多个,全都身首分离,有的身体脑袋掉了,胳膊却还抱在一处,旁边一地人头,老人妇女孩子都有。预备马上要杀的人身上绑了绳子,被捆得像是屠户门前的牲畜一样,头已经被顶到地上,只待挥刀。不在这次要杀的二百人之列的其余人被拦在外面,远远地朝这边看着,高矮胖瘦都有,还有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哇”地一声响亮地啼哭起来。
陆宁远深深沉下了脸,在那一刻心里起了杀意。
但在动手之前,他想到杀死朝廷命官是不赦之罪,想到城外虎视眈眈的翟广,想到自己交付出一生真正要去做的事,也想到了刘钦,终于没有动手,把刀推回鞘里,又恢复了往日模样,慢慢朝邹元瀚走去。
他没有半句言语劝说,而是直接带兵围上来,将邹元瀚的人马缴了械,迅速重新控制住局面,把被绑缚起待宰的人释放回去。邹元瀚脸色发青,问:“你这是要扣押我么?莫非是兵谏不成?”
陆宁远不往陷阱里钻,客气道:“贼军攻城太急,恐怕不能坚守,接下来如何行事,还请将军早定大计。”
邹元瀚冷冷道:“信已经发出去,接下来就是坚守而已。翟广眼下锐气正盛,久后必挫,凭着几千人马,十天半月难道还守不住?”
陆宁远道:“末将有个法子。”
邹元瀚一愣。
几天后,当迤迤然来到城外,准备摘个现成桃子的扎破天在鹅笼镇外五十里处扎营时,忽然收到消息,官兵当中那个叫陆宁远的,派来使者与他接洽,现在使者已到营门。
同陆宁远,他并未怎么直接交手过,只知道他是官兵中的一路,年纪很轻,别的就不太知道了。翟广倒是对他提过这人几次,说这人不可小觑,提醒他千万小心。
对翟广的话,扎破天还是放在心上的,但一个多月下来,陆宁远表现实在太稀松平常,所做的事情无非就是招兵、练兵,渐渐地他也就把这人忘在脑后。
但最近半个月来,陆宁远忽然开始四面剿匪,听说所过之处无一不克,有些山匪死里逃生,投奔他寻求庇护,闲谈之时提及陆宁远,往往不胜震怖,听得扎破天直愣,这才重新想起翟广的话。
现在邹元瀚被他们杀得七零八落,已经不足为虑,只看最后能不能生擒了。陆宁远这路官兵倒是全须全尾,但兵士早已探明,他麾下不过三千人,就是再有本事,毕竟是秋后的蚂蚱蹦哒不高。见他居然派使者来自己营中,扎破天颇感奇怪,让人传见一问,才知道原来陆宁远是想要同翟广议和,请他居中调节,做和事佬。
邹元瀚杀翟广军士家眷的事,毕竟是纸包不住火,从城里隐约传出信来,听说翟广大怒,非要把城里官兵全都杀了报仇不可。陆宁远不去找翟广,而是绕了个圈子来找他,倒也在情理之中,况且此事不由邹元瀚亲自出面,而是换了这么一员同他们之间没有什么死仇的小将,便愈发显得真了。扎破天琢磨片刻,答应同陆宁远一见。
既然是要议和,自然两边都要到场。会面当日,翟广、扎破天两人均亲至,官军那边则是陆宁远代邹元瀚出席。见面地点选在离城下不远的一处平原,离翟广大军和城墙都不算太远。陆宁远只带几百骑出城,跳下马后,已经先到了的翟广和扎破天心里同时一惊:原来是个瘸子!
陆宁远似乎浑然不觉,对两人示意之后便泰然落座,带来的几百骑也都下马,只在不远处等着。翟广和扎破天也各自带了些人以备不测,见陆宁远带的人不算多,便没有太大的反应。
翟广开门见山地道:“陆将军,咱俩素不相识,但对你的为人,我翟广也算是知道一点。你和老邹不是一路人,他做的事和你无关,既然你是实心要和我议和,就得先给我透个底,现在我城中家眷到底如何了?”
陆宁远近来袭破山匪之事翟广也有所耳闻,甚至还听说他从山匪那里缴来粮食,竟也会同自己一样分给山下百姓,更觉惊异。在他平生所见的官兵当中,陆宁远当真是个另类,行事处处与别人不同,两人交手的次数虽少,但渐渐地,他往陆宁远处派去的探子已经比邹元瀚处还要更多,对他已不敢等闲看待。
如今陆宁远袭取鹅笼镇,更让他狠狠跌了个跟头,但翟广对他不觉着恨,反而有几分敬意,出言时便一点也不拐弯抹角,甚为坦诚。
陆宁远答:“阁下第一天攻城那日,总计杀了五十七人,已经下葬,之后阁下军眷皆安置无恙。这是那五十七人的姓名身份。”说着从怀里拿出一页纸,递给翟广。
扎破天心道:这事能谈成了。
翟广接过来看了一阵,下巴咬了一咬,长叹口气,对陆宁远道:“你是官,我是‘贼’,咱们两边势不两立,往后还得打下去,但这事你实在对我有恩,请受我一拜吧!”说着站起身,对陆宁远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
对陆宁远,他不敢说已经十分了解,但对邹元瀚的为人,他是再清楚不过的。陆宁远虽然没说此事具体经过,但翟广听见邹元瀚只在第一天杀了人,还是零不零挣不整的五十七个,便大略猜到是怎么回事,看看陆宁远,对议和之事,心里已经接受一半。
他顿兵城下,每日强攻,士卒死伤很大,而且拖得久了,官兵一定会集结而来。万一最后鹅笼镇死守住了,他以疲敝之卒,如何能抵挡住新到的官兵?到时只怕要全军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