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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缵道:“刚才侍卫说你不见了,我就过来这边找你,刚好在林子里遇见你的小马,就牵上了。”
“哦。”刘钦应了一声,不知想到什么,眼睛滴溜溜一转。
刘缵问:“又想什么鬼主意呢?”
刘钦笑道:“哪有。”翻上了自己的小马。
他刚才想着,自己打架时留了心眼,打刘骥时故意没有打脸,但刘骥打他却留下了罪证,等之后见了父皇,一定要三哥吃不了兜着走,就瞧好吧。
刘缵也上了马,一转头才注意到旁边还站着一个陆宁远。这孩子一直呆呆的,一句话也不讲,要不是刚好看见,甚至根本不知道这里还有个人。
他见陆宁远没有马匹,就打算解下一匹借给他,但同他身高相仿的小矮马只有刘钦身下的那匹,其他的都是高头大马,陆宁远未必骑得上去,便问:“你会骑马么?”
刘钦心想,大哥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就陆宁远那个腿脚,这辈子还能骑马么?这念头一转,忽然感觉自己和三哥也没区别,一时有点心虚,在陆宁远答话之前插口道:“我俩骑一匹就行,陆讷,你上我后面来。”
那时陆宁远还叫陆讷,闻言又想摇头,让刘钦一瞪,不敢摇了,讪讪过来,也爬上小矮马,坐在刘钦后面。
马鞍是专为一人骑乘时做的,他怎么坐都不得劲,悄悄地前后挪动几下,虽然还不舒服,却不敢动了,两手从后面环过刘钦的腰。
刘钦缩了一下,没说痒,腰腹却绷紧了。陆宁远忽地出了身汗,脚下想找什么东西蹬着,但唯一的马镫在刘钦脚下,他只能悬着两腿。
小矮马慢慢地走着,一下一下轻轻摇着,陆宁远感到自己也正悬浮在空中,不住地摇啊摇啊。
巧的是许多年后,他从夏人营中救出刘钦,两人也是这个姿势。只是那时他单手抱着刘钦,箍得死紧,生怕他跌落,也怕有拦不住的刀剑落下,十四岁的他却把手抱得轻轻的,把自己当成一片羽毛。
陆宁远想到小时候,忽地心里一热。
刘钦从小便是这样的人,和现在岂有分别,自己何必胡乱揣测他?再看刘钦,神色如常的模样,便有点愧疚,不知他要是知道了自己的心中所想,该多么伤心,连忙把刚才的念头挥个干净。
明日出发,今夜他仍是宿在刘钦的太子府上,同刘钦分乘两车一道回家,刘钦果然依言给他带来了自己平时用的熏香,却不是让人带来,而是自己过来了,坐下来便笑道:“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学起文人雅士的那套了?”
他态度太过自然,陆宁远张了张嘴,半晌道:“衣服放得太久,又潮,有味道了,我就想熏一下会不会好点……多谢殿下。”
他没有说,这熏香是他依着那天周章借给刘钦的那件上衣上的味道特意买的,一直没有用过,如今临别在即,不知为何就想着拿了出来,前一天晚上熬夜悄悄熏了很久,以为刘钦第二天闻见会喜欢,却不想事与愿违。
刘钦点点头,没再追问,眼里像是有笑意闪过,但很快,他整整面容,正色道:“靖方,明日就要启程,有几句话我需要对你说。”
“殿下请讲。”
“第一,你也知道,我在回京之前,曾在外面流落过两个月,对翟广部的情况略知一二。其实……我说这些或许不恰当,但想来你也心中清楚——所谓流寇,其实都是寻常百姓,只是生路断绝,这才落草,毕竟不同于夏人。你此去,叛乱自然要平,但要义不在多杀伤人命,一旦条件允许,还是应当剿抚并举,有肯回乡的,尽量出钱安置,钱粮我尽量多想办法。”
他话虽如此,但无论陆宁远还是他都知道,想从朝廷扣出钱来殊为不易,这话十有八九要沦为空谈。即便如此,陆宁远仍觉一振,站起身来,沉声道:“殿下放心,臣一定尽力而为,替殿下爱养百姓,尽量使其归田。”
刘钦挥手,“不必称臣,坐下说话。”陆宁远又坐下来。
刘钦心想:爱养元元,天子之事,用在我身上,僭越之罪不浅。但附近没有旁人,不必担心太多,反倒是陆宁远这般说,绝不是刻意安排,更像是脱口而出,他心里隐约有点愉快,抬手拨拨带来的香,“还有第二件事。”
他看向陆宁远,声音低了些,“我与翟广也算有些私交,你此去若是能败了他,不要取他性命,尽量生致,把他带到我面前来。”
陆宁远一愣,但还是应道:“是。”
“还有第三件。”刘钦说过公事,说过了半公半私的事,剩下一件便纯是私事了。他转开眼,看向陆宁远摆在床边还未及收的熏笼,看看别处,最后视线又转回陆宁远脸上,“你咳嗽还没好吧?身在军旅,军情如火,固然不比现在,但也要爱惜自身。大夫开的药尽量按时喝,起居饮食要有节,不许带着病回来。”
陆宁远浑身忽地一震,还没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腾地又站了起来,同刘钦一高一低,大眼瞪着小眼。刘钦问:“怎么?”
陆宁远半晌没答话,但觉身上发软,如同雪狮子向火,化去一半。他怕跌倒,原地站着没动,好半天才道:“殿下也……也注意身体。”说完,嘴唇哆嗦两下,又补一句,“要多吃饭。”
刘钦原本正要应是,听到后半句,忽地笑了一声,然后应道:“行,我记住了。”
陆宁远说完半晌,这才想起正事。他虽然知道刘钦有上一世的记忆,可是建康城波谲云诡,看似繁华而杀机四伏,他却要离开刘钦身边。刘钦会好好保护好自己么?他犹豫一下,想要叮嘱,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从那天他昏倒又醒来之后,刘钦就再没有问过他的秘密,也不曾再试探过,时间一长,陆宁远甚至怀疑刘钦是不是真的发现了自己。
他忐忑多日,刘钦待他却依然如常,他心底里虽然不相信以刘钦的聪明会全无所觉,也不相信他会丝毫不起疑心。但既然刘钦不问,他就也按下没说。这一世与上一世实在太不同了,他怕一旦说出,一切又会变成一样。他实在,实在不敢……
忽然,刘钦看着他的神情,问:“怎么,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陆宁远回过神,终于道:“殿下要小心。”没有再说别的。
刘钦一愣,马上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眼神像是烛火般一闪,随后笑道:“我明白。放心,危险的还不一定是谁呢。”说着抬抬下巴,忽然现出几分傲然睥睨,坐在椅子当中,气势却不觉一变。
他露出这样的神情,让陆宁远忽地又想到那日,他脚踏沧浪,扬袂乘风,风波再恶、行路再难,也全不放在眼里,只怕风不够烈、浪不够高,天不翻地不覆,闯不出一个新天地来。
陆宁远没有做声,心里涌起一阵冲动,想要朝他伸去只手,又忍住了,只是默默看他。刘钦却站起身道:“时候不早,我先走了。你快点睡,明天一早出城时我去送你。”
明天早上还没到,所以陆宁远先送他走到门外。刘钦一步步迈着脚步,挺拔着脊背走了,新换上的玉佩在腰间泠泠作响。陆宁远在门后站了半晌,等看不见了,才关上了门,转身回屋,拿起刘钦放在桌上的香,凑在鼻子边闻闻,然后发了阵呆,把收拾好的包袱打开,几件衣服、几本书一一拿出,把香放在最里面,将一本书压在上面。
他于是顺便把那本书拿出来,从里面抽出一张折起的纸,然后像上一世与这一世的许多次一样,展开来瞧了一阵,又折好放了回去,将东西一一归位,重新打好包袱,又坐一阵,便洗漱睡觉了。
他打过太多的仗,即使明天便要启程,今天却还沾枕就着,一夜无梦,就连乾亨六年、同样也是正统元年的那个腊月十五,也没有再梦到。
第二天寅时刚过半,天还大黑着,他便起身,刘钦果然如约相送,陪他一起到了郊外。
他们到了营中,才到点卯之时。张大龙、李椹他们已经先住在兵营里面,这会儿也纷纷起身,让士兵列队,预备誓师。
又过两个时辰,到晌午时,朝廷便有旨意下来,命令出兵,赐以厚贶,为壮行色。士卒一时山呼万岁,声音虽响,仔细听时,却少几分杀气、胆色,一听便不是什么雄师。
刘钦向陆宁远看去一眼。
这些兵都是临时拼凑而来,不是兵油子,就是从未经过训练、刚被征调过来的乡民,别人他或许不知,但翟广手下是些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驱此羸弱之卒,如何能当貔虎之众?陆宁远此去,形势其实不比在建康的他好上多少。
但陆宁远神色未改,对他点一点头,手中一面红旗举起来,哨探、前锋先出,然后各营逐一开拔,陆宁远按中军在后,竟然倒也有条不紊。虽然偶有人走错,但马上便被随行的骑兵纠正,几天功夫便能如此,已经殊为不易了。
临别之前,刘钦让人拿来一件战袍,从金盘上两手拿起,用力一抖,但听扑啦啦一声,战袍打开,郊外风烈,一霎时便被鼓得满了。陆宁远惊讶道:“殿下。”
几天前刘钦便着人做好,但一直没说,直到今天才拿出来,对他道:“穿上吧。”将战袍交到他的手里。
刘钦喜爱红色,这件战袍便也是大红色的,上面绣着些花纹,匆忙间陆宁远却也来不及看清楚,连忙接过来披在身上,右手向宽大的袖口间伸去,第一下竟没穿过,第二下才穿进去,又从刘钦手上接过一条腰带,同样不及细看,就匆匆系在腰间。
他身上原本只着盔甲,刘钦送来战袍,便刚好穿在铠甲外面。为着使兵器的手挥动方便,他左边并不穿袖,将袖口掖在腰间,只穿一半,露出一半盔甲。战袍厚重,霎时将风挡在外面。
刘钦笑问:“多久破敌?”
陆宁远身披火红罩袍,慨然答道:“三月之内,定有消息!”
他平日不显山不露水,可每到这种时候,整个人便翻然一变,豪壮之间,自有一番气度森严。刘钦心中忽地一动,马上又稳稳落下,取来一杯酒,“此去,战无不胜,所向必克!”将酒递到他的手里。
陆宁远仰头饮下,喝干的杯子交还给刘钦手上,随后翻身上马,也不多言,只道:“殿下保重。”随后一抖缰绳,缓缓而去。
刘钦负手站在后面,久久看着他的背影,手指摩挲着杯上的纹路,虽然分别,心中却不觉伤感。因为他知道,无论去到哪里,陆宁远都会回来。用不了太久,他们还会再次相见。
第88章
翟广身着粗布麻衣,没有骑马,带着几个人步行到大同镇的城墙底下观察形势。
这大同并非是雍国的北方重镇,而是黄州府里的一个镇,在大江以北,南临蕲水,东望太湖,扼守着入黄州府的门户。
小半年前,在与刘钦还没分手的时候,与邹元瀚的那一战,翟广虽然最后还是得以脱身,但损失不小,此后便息马深山,整整一个月间都没有动静。
邹元瀚一如既往,对他们并不往死里打,大多时候都睁只眼闭只眼,见他们露头,就派兵进剿,见他们分散开躲回深山里,就也不愿追得太深。
翟广有了喘息之机,一面练兵,一面不断地转移着阵地,一月间攻破数座坞堡,还有些结寨自守、时不时下山掳掠的匪类,掠其金银,以充军需,又分散成数股外出买粮,非但生生吊住那一口气,反而愈发地发展壮大。远近饥民听说他的名声,常常扶老携幼前来,大有托庇于他的架势。
也无怪他们如此。这两年兵连祸结,国无宁日,乡野之间就更是苦不堪言。
永平八年,因为夏人侵扰日亟,朝廷于是加派了练饷,按田地征收,每亩地加银六厘。当时说这是临时加派,只为救一时之急,过后便会恢复往年额度,但等来等去,非但没等到这日,到了永固元年,夏人大举南侵,朝廷反而又额外加征了一道夏饷,每亩地加银三厘。
按田土纳税,若按中朝大官的考虑,大户田连阡陌,便需多缴,小民田少,赋役便轻,加征赋税,无非是从富人嘴里掏出块肉,他们照样富得流油,总不至于让民不堪命,生计无着。但落到实处,大户飞洒诡寄、花分子户、包纳虚悬,手段百出,轻而易举便将该多缴的甩个干干净净,于是多出来的便落回小民身上。
以十一之田纳天下之税,岂有生理?其本就赋重役繁,命悬如丝,寻常年景里也不过就是堪堪苟全性命而已,更不必提军情如火,朝廷催缴甚急,既追积年之旧逋,更编来年之预征,两相催逼,生民膏血几为之尽。
翟广如今所在的黄州府,去年遭了水灾,今年又旱,草木枯焦,至秋颗粒无收。但朝廷以夏人之患迫在眉睫,不肯免其赋税,更不曾加以赈济,反而严限追比,悉索敝赋,官吏敲扑,血流盈野,黄埃赤地,人烟断绝。饿死、冻死、不堪催缴而自缢而死者不计其数,更有尽弃家产,居家逃难的,背井离乡,逃窜深山以避赋税。
一甲当中十户,有一两户或死或逃,则其余八九户承十分赋税,身上负担便又重了几分。有不堪承受者,弃田土而走,余下之人又需赔其赋税。贫者走,则富者为贫,如此一来,弃田者愈多,而余人赋役愈重,则逃者愈多,以致一乡一里,百姓往往相率而逃,乡邑为之一空。
时常有百姓逃至某处,发现那里百姓也逃亡殆尽,不见踪影,或是只余老弱,因身上怀资已尽,又不敢归乡,便行掳掠之事,久而久之,相聚为盗,干脆不再归田,流转各地,见稍有殷富者便破其家,也有些家中尚有田地勉力支撑的寻常百姓为其所害。
而就在这时,朝廷又因盗贼滋炽,必须派兵戡定,但连年征战,国库空虚,钱粮无所出,不得以而又加了一道剿饷。今年年底,这笔银子一征,登时四方鼎沸。官兵粮饷固然凑足了数,看来可以扫除寇难,但各地乱民不减反增,波压云涌,星火燎原。
翟广便是此时进入的黄州府。
这几个月间,他被邹元瀚打得东逃西窜,藏匿深山大林之中,人数最多时也不过数千人,但设法甩脱官兵,突围进黄州不出十日,人数已有一万有余。因他所过,颗粒不征,秋毫无犯,每攻破一地,即杀知县、除乡患、拷掠大户,开仓济民,百姓多愿跟从,兵锋未及处,只听得一二风声,便即翘首以盼。有些已经流离失所,没有恒产的百姓,因为不敢回乡,便来投奔,也有本来做了盗贼的,畏惧官府剿杀,也率部来投,翟广声势便一天天大了起来。
只是人多了,吃饭的嘴就也多了,翟广不劫百姓粮食,又因四处流窜、居无定所,麾下虽有丁壮,却也不可能力田耕种,自给自足,粮草供应便只有一个路子,就是每攻破一地,便从雍国官府当中支取。
如今他余粮不多,围了这大同镇十日,必须尽早破城,赶在邹元瀚的追兵又一次咬上来之前获得补给,然后迅速转移才行。于是他便亲自绕城觇探,筹谋破城之法。
他平日里与士卒同吃同住,从无例外,穿戴也与普通士兵相同,今日又没着甲,站在人堆里,除了亲近的人外,谁也认他不出。城上守军见了他,只当是这些乱民又派小股人前来骚扰,在城头大声恫吓,想要把他赶跑,但因为这几天见得多了,又懒得放箭,见他吃了恐吓,稍稍退远了点,就不放在心上。
翟广仰着头道:“城池还算坚固,但士卒没有战心,我看再有两天就能破了。老邹到哪里了,有没有消息?”
宋鸿羽没有他那么大的胆量,见眼下他们这几人都站在城楼的一箭之地,担忧城上放箭,一下便取了自己性命,因此眼睛时不时便瞟向城头,听翟广问话,仍是边看边道:“老邹现在让扎破天绊住,一时半刻恐怕到不了,咱们时间应当是足够的,破城之后,足可以从容而去,只看翟大哥你之后是想往南往北走了。”
翟广瞧他一眼,宋鸿羽会意,叹一口气,改口道:“不是扎破天,是咱的盟主。”心里却是百般不愿。
原来当日刘钦走后不久,翟广与扎破天便隐隐起了冲突。两人原本不识,因官兵追捕甚严,这才抱团求生,走做一路。
翟广名望甚高,来投奔的饥民匪类大多是为着他的名声,就连扎破天自己,也是受其事迹鼓舞,这才愤然斩木揭竿。但之前与邹元瀚那一战,他毕竟元气大伤,士卒锐减,远不如扎破天人多势众。
而扎破天自恃对翟广有救命之恩,虽然不常把那日的事挂在嘴边,但偶尔提及,都颇为自得,平日言行举止,也颇有不愿居于人下之意。一日两日还好,同行时间一长,便矛盾暗生,两雄势难并峙。两方手下皆以为该是自己这边做主,唇枪舌剑倒在其次,几次招募兵勇、编民入军,还有从官府、大户抄来的金帛粮食,你分多少,我分多少,分配时谁来主持,都有一番僵持。次数一多,竟隐隐有火并之意。
翟广还不懂“和衷共济”这词,但也知道,想成大业,兄弟两个得把劲儿拧在一处才行,决不能窝里斗。扎破天如此,他便甘愿退居第二。景山、宋鸿羽他们不服,又是说他威望远非扎破天可比,又是夸他雄才大略,给他灌迷魂汤,坚决反对他自置于扎破天之下,都被翟广一一劝下,私下里又严令手下各部不许生什么事端。
为着同扎破天说开,他又亲自去了他的大营,当面谈论此事。当时两人已经有了些剑拔弩张的意思,他孤身一人进扎破天的大营,手下人听说,死活拦着他不让走,景山更是一边骂一边求他带上自己。
翟广见他怒气冲冲,一脸凶相,知道若是带他去,就是不火并也要火并了,便没答应,发了通火,说他们不顾大局,趁人被自己镇住的功夫,到底还是独自一个去找了扎破天。
扎破天一开始狐疑,不知道他单刀赴会,葫芦里是卖的什么药,听他说要推自己做盟主,更是一万个不信。但听了他一席话后,明白他是真心如此,坦荡精诚,半是惭愧,半是佩服,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可佩服归佩服,要让他给人当老二,他又不甘心,便提出往后索性两人共同主事,有事一起拿主意。
翟广一听,便知是天方夜谭,笑道:“家有千口,主事一人,一个家哪有两个当家的?你就安心做这盟主便是,绝不会有人有怨言。事情定下以后,谁要是再敢生事,我翟广第一个放不过他!当日救命之恩,我时刻铭记在心,若是要我居上,我良心如何能安?你如果信得过我,我可以帮着拿拿主意,只是盟主之位,需你来坐。”
扎破天见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就不再推辞,哈哈一笑,握着他两手说:“翟大哥,这世上我不服别人,就服你一个!什么盟主不盟主的,我就借两天坐坐,往后还是你的。”两人尽释前嫌。
扎破天大营外,宋鸿羽急得嘴上起泡,抻得脖子都长了,等着翟广出来。景山更是点齐了兵将,随时准备冲杀进去,抢出翟广,抑或是给他报仇。但随后就见翟广和扎破天两个手执着手一块出来,有说有笑的,扎破天把翟广亲自送到辕门外面,见到景山一身戎装,眼睛一闪,随后竟然对着翟广哈哈笑道:“你看你这兄弟!”
翟广也跟着一笑,同他又说几句,定下盟主宣誓的日期,一面说,一面把手背到身后,对景山狠狠打了个手势。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扎破天为盟主,翟广平日可与他分开行动,遇事自决,有令时需听他差遣。
如此过了两月,一直相安无事,可是不知为何,从某日起,原本松懈的官兵突然如狼似虎起来,加紧进剿,连番动兵,直逼得他们风旋云紧,几无容身之地。每每刚经过一番恶战,还未站稳脚跟,也没来得及怎么休整,官兵就又掩杀过来,只得不顾疲倦,裹疮再战。即便像之前一样逃进深山,邹元瀚居然也不放松追捕,大有搜山检海之势,看来是非要将他们一网打尽不可。
对建康城里的一番博弈,翟广自然是不知道的,也不会想到邹元瀚这样做是得了刘缵的严令,让他务必在陆宁远出兵之前一举消灭境内流寇。他只知道邹元瀚态度大变,真正的恶战来了,虽然不愿,但也不惧,既然逃不过去,那就只有一个打字。
邹元瀚人多势众,近来又得了一波粮饷补充,士卒颇有战心,但就是这样,大小二十余战之后,翟广竟还是同他硬拼了下来,不曾被他打散。流徙各地,一面大旗始终不倒,跟随他的百姓被一次次打散,又一次次聚到他身边来,士卒除去战死和伤重的之外,竟始终没有一个掉队。
扎破天那一路,情形也大差不差。自从同翟广分兵,以便缩小目标,各自求生以来,虽然被邹元瀚率军击破过,但始终军心不散,人数最少时也有三千来人。后来邹元瀚认为他比翟广好打,加上他是盟主,树大招风,便暂时搁下翟广,数路大军合围于他。翟广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突围到了黄州府,但扎破天的情形便不甚乐观。
翟广急于攻下大同镇,除去要补充军需之外,还有一点原因,便是想要借破城的动静吸引邹元瀚主力。邹元瀚听说自己到了湖广,定不会坐视不理,十有八九要撇下扎破天来寻自己,扎破天之围也就解了。
他抬头看着城头上的守军,答宋鸿羽道:“西面武昌、南面九江都是重镇,有重兵把守,去那里只有死路一条,往东的去路又被老邹把住,只有往北……”
话音未落,忽然一骑哨探飞马而来,见了他滚下来便道:“不好了,扎破天投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