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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重圆 第43章

先前剑舞时,借着在屋中左右腾挪的功夫,刘钦便看过窗外,心中有数。

他知道如果从门口走,非但会碰上倚翠楼的打手,恐怕还会有岑鸾的家丁,未必容易脱身,找准机会,便从窗户间跳了出去。

他看着像是随意一跃,其实找好角度,先是落在楼下一间西瓜摊的棚顶上,顺势从上面滑下,去势仍不减,倒提着剑,正准备摔在地上,却见下面一个行人十分眼熟,不是陆宁远是谁?

陆宁远闻声抬头,也瞧见了他,先是睁大了眼睛,猛然一怔,随后不躲不避,反而朝他迎来两步,一张手臂接住了他。

他反应当真是快,刘钦跳下楼时,是在一丈远外瞧见的他,等眨眼间落地,却是砸在他的身上,还把他也带倒了。

陆宁远垫在下面,手臂收了收,偏过头愣愣地向他瞧去,好像不认识一样。

刘钦从他身上爬起,发觉自己竟全没受伤,见门口已涌出一大帮人,一把拉起陆宁远,顾不得向他解释,急道:“先离开这儿!”

陆宁远先前接住刘钦时,向后退两步卸了卸力,只是左腿毕竟吃不住劲儿,这才倒在地上,这一摔倒也并没受伤,见刘钦拉了自己的手,脑子里空了一阵,等意识回笼,腿下已跑出了三条街。

身后一群人穷追不舍,大声嚷嚷着:“追上他们!别让他们跑了!在那,在那!”刘钦松开他手,自己跑在前面,在秦淮河畔缓下脚步,抬脚上了石桥,走到桥心,朝着他转回了身。

陆宁远也顿住脚不动。

一条画船从桥下泊过,船尾挂的一只红灯笼随着水波上下轻摇,夹岸灯影婆娑,咿咿呀呀的歌声被风阵阵送来。两个月未有音讯的刘钦站在桥上,半侧着身,带着些难辨的神情,向他投来灼灼一眼。

就好像做梦一般。

身后的人追上来,拥到桥边。陆宁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也没向他们看去一眼,只呆愣愣地看着刘钦,心中仍没有实感,好半天才问:“你……你没事么?”

“之前没有。”刘钦笑道:“现在快有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落在不远处。

陆宁远向他走去两步,站到旁边,和他挨得极近,只差一点就要贴上,两手轻轻抖了几下,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过去,几十个家丁模样的人提着刀枪棍棒,跃跃欲试着正要上桥。其中一个大喊:“少爷说了,抓住他,扒了他的皮!”

陆宁远问:“这些是什么人?”

刘钦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要扒我皮的人。”说着向四周看了看,又看向陆宁远腰间,见他带了佩刀,放下心来,“我一个人对付这么多人,费一点劲。但咱们两个足够了。”言语之间颇有傲然之意,没问陆宁远愿不愿意帮他,也没向他解释缘故。

陆宁远心中嗤嗤地发着烫,好像有什么蓦地鼓胀开,填塞在他胸口当中,要将肋骨顶开。他有点恍惚了,垂在身侧的手又抖了一抖,竭力稳下心神,背对着拥上来的人,低一低头,定定瞧着刘钦面孔。

今夜刘钦似乎有哪里不一样,可他无暇注意,这一刻,刘钦还活着,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他面前,再没有什么比这更能牵动他的心。

“你且安坐,”他缓缓开口,声音轻飘飘的,像是鼓了气,一撒手就飞到天上,“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刘钦挑了挑眉,随后没说什么,把手里染了血的长剑掷给他,当真后退两步,斜靠在石栏上,一副好整以暇之态。

陆宁远左手一捞,把剑接在手里,剑柄上还存着几分刘钦手掌心里的热度。他转回身,来人已逼到两步远处,刘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别弄出人命。”

陆宁远定一定神,又定一定神,向后半步,深吸口气,侧身躲过一棍子,倒持了剑,剑柄向下,猛地在来人背上一敲。

那人叫也未叫出来,只轻轻闷哼一声就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此后陆宁远只凭着一杆剑柄,几乎是一剑一个,把来人一一放倒。

刘钦跑了三条街,在这座桥上停下,不是没有缘由。这座石桥乃是供游人观赏之用,只能并排站两三个人,陆宁远站在桥头,把剑一横,那便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那群家丁吵嚷得虽凶,却没法一拥而上,一个个跳将上来,又一个个被剑柄敲晕。

更何况他们养尊处优,平日里在京城横行,一向未遇敌手,但哪里知道什么以死相搏?陆宁远同夏人打过百十仗,对付他们,便像对付一群娃娃,当下把断桥头,脚底下像生了根,前前后后都没挪出三步之外,便如疾风催秋枝,卷得这些十几二十几岁的枯叶萧萧而落,不多时就在河边铺了一地。

除了落在地上,还有飘进水里的——刚才嚷着要扒了刘钦皮的那个,与别人待遇不同,被捏着脖子扔下桥掉进河里,现在还没扑腾上来。

刘钦在后面瞧了一阵,不由露出微笑。

他先前杀心涌动,不悦至极,可现在忽然感觉心情大好了,见徐熙和岑鸾乘着轿子匆匆赶来,也没有皱一下眉头。

陆宁远也瞧见了他们。

这两个人他当然都认识,却不知道他们为何也会出现在这里,和这些人有什么关系。直到岑鸾让人搀着跳下地,举起血淋淋缺了手指的手,指着他身后,浑身颤抖地怒骂“可让我逮到你了,小爷我今天非宰了你不可”时,他才如梦初醒。

他醒来,不是惊觉这些凶恶的家丁是岑鸾的人,而是从半梦半醒当中彻底清醒。灯火、人声、石桥、面前的这些人忽然上下一翻,变得真切,相比之下,这两个月的颠颠倒倒才是一场梦境。

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清楚意识到,刘钦平安回来了,现在正在他的身边,然后意识到现在正发生的事情,再然后意识到,岑鸾不是在和他说话,而是在说他身后的刘钦……他说要把谁宰了?

他离开桥头,往前走了一步,又走一步,两侧的家丁捂着胳膊抱着腿坐在地上,连看都不敢向他看上一眼。

岑鸾面色一变,朝旁人喊道:“发什么愣,快上呀!”抬着轿子刚刚赶到的家丁见倒了一地的人,没一个上前,反而犹犹豫豫向后退了两步。

岑鸾有点着慌,见眼前这个陌生的瘸子直勾勾看着自己,脚步不停,眨眼功夫离自己只剩下几步远,情急之下,拿完好的右手抓着一人衣领,把他使劲往前一推,“去啊!拦住他,把他后面那个抓过来!”

那人被他推出,踉跄两下,一抬头已到了陆宁远边上,打个哆嗦,硬着头皮大叫一声,拔出腰刀朝他砍去。声音未落,但觉背上一阵剧痛,顿时失声,两腿跟着软了,下一刻便是趴在地上,疼得喘不上气,连哼哼声都发不出来。

岑鸾刚才赶来,见家丁倒了一地,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亲眼瞧见这幕,才当真怕了,眼睛下意识向后瞄了瞄,面前的陆宁远却忽地加快了步子,三步抢到他面前,随后还没等他来得及抬手抵挡,但觉眼前一晃,脖颈一紧,腰间一软,膝上一痛,人已跪在地上,他自己的那把剑横在脖子上,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

“怎么处置?”

岑鸾从未见过这等阵仗,当下又害怕、又恼怒,勉力抬头往桥上看去,见刘钦倚靠在桥边,看戏一般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不由怒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刘钦理理衣襟,抬脚朝他走过来,“愿闻其详。”

“哼!”岑鸾梗着脖子叫道:“你闯的可是弥天大祸,死到临头还不知道。我劝你现在收手,还能留个全尸,不然别说是你们两个,你俩全家都别想活!我要诛你的九族,诛你九族!”

刘钦“啊”了一声,走到他面前来,“诛我的九族?”

岑鸾冷笑连连,“你瞧我做不做得到。”

“那不如咱俩打一个赌。”刘钦低头瞧他,也嘿然冷笑,“我今天放了你,你日后要诛不了我九族,就跪下给我磕九个头,如何?”

“杀不了你全家,别说九个,九十个也给你磕了!”

说话间,徐熙已越听越是不对,对下人使个眼色,下人抬起轿子,正欲悄悄离开,刘钦余光却一直瞧着他那边,当下便叫住他道:“徐大人,何必这么急着走?”

陆宁远从旁问:“要不要也制住他?”

刘钦眼睛看着徐熙,笑着反问陆宁远:“你一个人,怎么制住他们两个?”

陆宁远却只是看着他,轻声答:“我先废了他的腿,就可以了。”说着把岑鸾的脖子往下压了压,右脚踩在他膝弯之间。

他身形高大,神情冷峻,这话说来,在场众人没人当成玩笑,无不倒吸一口冷气,岑鸾本人更是一声也不敢吭。刘钦却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的事情,很是笑了一阵。

他想,陆宁远初生牛犊不怕虎,哪里知道这两人是谁,得罪他们有什么下场?心里却很承他情,没答应,也没立时出言阻止。

就在这时,巡捕营赶到,拨开围观的人群,打着火把把他们围在正中。

为首的把总认得岑鸾,知道他是岑相的独子,见他让人给按在地上跪着,脖子边上还横了把剑,吓得冷汗当时就淌了下来。

岑鸾见了他,却像看见了主心骨,猛地胆气一壮,在陆宁远剑下大声叫道:“还不把他们拿下!”

巡捕营把总哪里用他出言催促,赶来便是想把在京城作乱的这些人抓起来,只是来之前打算全抓,待看清一方是岑鸾之后,便只能逮捕另外那两个。可是现在岑鸾在人家手里,他投鼠忌器,哪敢轻举妄动?当下便板起了脸,打算威逼一番,看能不能唬得陆宁远乖乖放人。

正要说话,刘钦却先道:“巡捕营的,可认得我么?”

把总朝说话这人看去。

他虽然为官已有数载,按说曾见过刘钦,但刘钦离京两年有余,面容稍变,加上现在脸上傅粉,又一身小官装扮,临风而立,衣带飘飘,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地方跑出来的。于是他看了两眼后,翻了翻眼睛,不屑道:“哪来的兔儿爷,我上哪认得?”

陆宁远把脚从岑鸾膝窝间拿开,身形动了动。刘钦一手按在他肩膀上,往前走了两步,同他并肩站着。

他一时并不说话,而是四面看了看,见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少说也有两百个,加上又有许多巡捕营的兵士、岑鸾的家丁在场,心中道:我若此时道出身份,非但无益,只会于我名声有损,倒不划算。

岑鸾毕竟是岑士瑜的儿子,而岑士瑜一向为刘崇所重,在宰相位上稳坐如山,没把握把他拉下来,就不能与他结怨。砍岑鸾两根手指,已经做到头了,迄今为止他的所作所为,还能借着不知道岑鸾的身份遮掩过去,要是做得再过分,日后岑士瑜是不可能咽下这口气的。

刘钦想,既然今天动不了岑鸾,那也就没必要在这时候跳出来,穿着这么一身,顶着这一张脸,说自己就是当朝太子。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事情他当然不会干。但还得想法脱身,不然就这么让人抓进牢里,虽然在京城里不必担心有性命之忧,但面子上未免太不好看。

就在这时,他瞧见不远处停了一辆车架,似乎是经过时被围观的百姓给堵住了路,正掉过马头,准备绕道别处,赶车的车夫他认得,里面的人……

刘钦高声道:“周茂澜周大人,既然来了,何不下车一见?”

第67章

周章正在回府路上,见前面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百姓围在一起堵住了路,不爱凑热闹,就让人绕路,没想到却被叫住,竟是刘钦的声音,不由愕然,拨开车帘一瞧,果然正是刘钦,只是远远看去,身上衣服不伦不类,不知道是唱着哪一出戏。

他悬了两个月的心忽地放下,犹豫一下,还是弯腰下了车。

刘钦道:“昔日江北一别,已有年余未见,不胜云树之思。本来正要去府上拜谒,却被一些俗事牵绊,幸而在此邂逅,正欲请大人来寒舍一叙,不知肯俯允么?”

周章听他这话说得奇怪,皱了皱眉,朝他们走近几步。

走近之后,便看清在场的除去刘钦、陆宁远外,还有徐熙和岑相家的公子,再走近些,便注意到岑相公子正被陆宁远压跪在地上,一只手还在流血,旁边一队官兵正虎视眈眈,看装束是巡捕营的人。

为首的把总向他行礼道:“见过周大人。”

周章颔首。他心思转得极快,稍一思索就大致明白过来,刘钦应当是刚刚回京,不知道惹出了什么乱子,得罪了这两个人,不愿在此地自揭身份,便想拿自己当挡箭牌。

他于是配合着,对那个迎上来的巡捕营把总道:“这是我的一位故人,不知道京里的规矩,要是惹了什么事,还请担待一二。”

把总登时面露难色。

岑士瑜岑大人他得罪不起,但眼前这个周章周大人他同样不敢开罪,要是就这么放了刘钦走,日后岑大人那他如何交代?

但要是死咬着不放,今天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周章看出他的难处,又道:“人我带走,日后岑相怪罪,也是去找我拿人,与你无关。”

把总一愣,登时松一口气,满脸赔笑地道:“有大人这句话,卑职也就放心了。咱也是给朝廷当值,见到街上出了乱子,不能不管不是?方才要有得罪处,大人千万见谅。”

周章一向洁身自好,官做到这个位置,最自豪的便是从没走过什么人的门路,别人找他,也一概拒之门外,像这样给人求情,已是大为破例,毕竟脸上无光,不愿多说,点一点头,便要把刘钦带走。

岑鸾却不干了,在后面叫道:“慢着!这就把人带走了?”

周章看了刘钦一眼,不知他到底怎么得罪了这个混不吝。谁知刘钦任他看着,并不言语,他只得自己应付岑鸾道:“人我带回府中,跑不出去。你们的事具体如何处置,岑公子回去问过岑相,由岑相定夺不迟。”

岑鸾见他是这个态度,愤然点点头,“好,好……”说着就要起来。

谁知陆宁远没松手,他但觉肩膀上压了座大山,千斤重,脖子一挺,竟是纹丝不动,只得跪着道:“人你带回去吧,没事,咱们走着瞧。”

周章对刘钦使个眼色,便转身往车里走。刘钦抬步跟上,上车时,转头对徐熙和岑鸾两个露出一个笑。

这笑已经不能说是微笑,但也远远称不上开怀。但见他嘴角高高扬着,一双凤眼弯得很深,意味深长得简直有些渗人。岑鸾倒看不出如何,只觉他可恨,徐熙见了,却心里一颤,随后猛地向下沉去。

陆宁远跟在刘钦身后,头都没回地走了,在刘钦反客为主的招呼下,也上了周章的车。

没了他的钳制,岑鸾登时肩上一松,只觉头顶大山搬走,从姓岑变作了姓今,赶紧从地上爬起来。

周围家丁刚才屁都不敢放上一个,都在那装死人,这会儿一拥而上,给他拍尘土的拍尘土,揉膝盖的揉膝盖,包扎手的包扎手,气得岑鸾抬起一脚踢倒一串,“早干什么去了?现在显出能耐了!”

看着周章车架离开,明知他听不见,在后面恨恨骂道:“我要今晚没把人从你府里薅出来,把姓倒过来写!”

车里,周章与刘钦面对面坐着,陆宁远坐在刘钦旁边。

刚才离着稍远没有看清,这会儿离得近了,周章才瞧见刘钦脸上涂了东西,好像是脂粉似的,便是刘骥那样的纨绔也没有这般轻佻,瞧了一阵,冷笑道:“一声不吭消失两个月,还以为你做得多大事。”

当初刘钦失踪的消息刚刚传来的时候,没等宫里有旨意来,他就事先拟好了给五城兵马司的文书,叫来各营长官,只待宫里传旨,就让他们马上奉旨动身,一刻也不耽搁。

这两月间,他借着自己在兵部,很多消息能最先拿到,不管多晚都会先扫一遍,看是不是与刘钦有关。

说是担心国本也好,说是担心刘钦本人也罢,总之这些天是生生煎熬过来,可谁曾想再见之时,刘钦却是这样一副浮浪模样,好像这举朝奔忙的这两月,于他而言只是一场游戏,再开口如何能有好话?

更何况……在今晚遇到刘钦之前,他刚从刘缵府里出来。刘缵或许存着些机心,在刻意同他走近,可一整晚的时间,除去向他询问朝事政务之外,就是同他探讨经义,恂恂有礼,端重自持,同他相比,刘钦哪里像个储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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