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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钦答:“小有产业。”
秦婆子扔了瓜子,上下打量他几眼。她见的人多,三教九流都有来往,刚才刘钦身上太脏,倒不明显,这会儿看着,哪里像是寻常人家的?况且看他这不慌不忙的模样,分明是有恃无恐,搞不好家里有钱有势,开罪不起。
她一边在心里暗骂那几个劫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劫人也不长着点眼,什么人都敢敲,一边又想,人是留不下了,但赎金能赚上一笔,瞧他这样,就是开价一百两银子,怕是也不在话下。这一入一出,净赚八十来两,今年她这运势也是真旺。
这么想着,她换上一副面孔,和颜悦色地道:“他们那帮粗人,什么都不懂,公子这一路上受惊了吧?不知公子可有家人,一会儿我让人送上纸笔……”
她话没说完,小厮隔着门板道:“徐爷来了,那几个都不满意,抬脚要走呢,紫雪和红袖姑娘正拦着,估摸绊不住多大一会儿,您去看看不去?”
秦婆子脸色当即不大好看,顾不上刘钦,拧着身子急匆匆出去了。
等她走后,刘钦看看椅子,却没坐,在屋里踱过一圈,打量着屋中装潢,拿起装饰用的花瓶看了看,又摆回去,走到窗户旁,仔细瞧了瞧下面。门口那两个大汉一动不动,眼睛跟着他转。
没过多久,门被“哗啦”一声推开,秦婆子走进来,见了他劈头就问:“读过书么?”
刘钦嗤笑一声,并不言语。秦婆子又问:“会弹琴吗?画画呢?下棋?会不会行酒令?”
刘钦听她话音,怎么好像是让自己接客的意思,不答反问:“你说的纸笔呢?”
秦婆子让他问得一愣,随后轻笑一声,又换了张脸,“知道公子是富贵人物,可是现在人毕竟是在咱们倚翠楼,不是旁的地方。俗话说得好呀,人在屋檐下,他不得不低头!实话和你说了吧,现在我有一关要过,公子帮我过了这关,等之后我敲锣打鼓,客客气气地给公子送回家去,公子只当来这边转了一转。但公子要不给这个面子……”
她猛地将脸一撂,“我倚翠楼也不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你就是条龙,进来也得留下个一鳞半爪的,到时可别怪我没把话说在前头。”
刘钦冷笑:“好大的架势。”
秦婆子也笑:“瞧公子说的,没个三板斧,能在京里边挣下这么大的产业么?”
刘钦瞧了她片刻,“读过几本书,别的都不会。”
秦婆子听他松口,登时又换上那副和和气气的面目,“不会没关系,就是拉到徐爷那里走上一圈,他看上看不上都两说。他要看不上,公子就直接回来,当没有这事就行。快,公子换身衣服,这便去吧。”
刘钦让人服侍着换了衣服,秦婆子在旁边看着,见他仰头垂眼,伸着胳膊等人穿衣的那副派头,心里打了阵鼓,当下生出几分悔意,但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了,压着他换了好几身,终于满意,见刘钦抬脚要走,忙给他拦住。
刘钦问:“怎么?”
秦婆子道:“哎呦,这样怎么见人,还没上妆呢!”
刘钦一愣,随后就被按在椅子里,两个女仆役小步上前来,被秦婆子挥开,“让徐爷等那么久,得你娘亲自来。”说完,在刘钦脸上涂涂画画起来。
刘钦怒火已熄,这会儿倒十分平静。再怎么折辱他,九族之外也诛不出第十族来,随她怎么折腾。况且把他的脸稍微遮一遮也是好事,毕竟现在已经进京,万一让熟人看见……
他放在膝盖上的右手攥了攥拳头。
“好了,好了。”秦婆子直身站起来,仔仔细细在刘钦脸上打量,脸上愈见笑意,“我看着这次能行。”还把镜子转过来让刘钦自己看。
刘钦一眼也不看,拂袖起身,问:“你说那个‘徐爷’在哪?”
秦婆子小声嘟囔:“他倒急上了。”招呼道:“我带你去!”
刘钦顿一顿脚,让她走在前面,自己跟在她身后,一面走一面记下这个什么倚翠楼的地形,在心里回忆着朝中有什么姓徐的官员,想一会儿见了他面,是当场威吓,还是暂且按下,出了这见不得人的地方再说。
“呦,徐大人,人给您带来了,您看看喜不喜欢。今天刚到的,还不懂规矩,要是一会儿说岔了话,您可得多担待。”
秦婆子媚笑着,把刘钦往门里让了让。刘钦个高,还没进门,从她头顶就瞧清了屋里的人,一时愣了愣,随后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他还当那“徐爷”是谁,原来是他,徐熙,徐青阳,他大哥刘缵的左膀右臂。
先前渡江南下路上,他本来还愁无处下手,这下好了,瞌睡来了送枕头,没去找他们麻烦,他大哥自己就送上门来了。
第65章
上一世时,徐熙在刘缵手下做到手握实权的吏部尚书,刘钦在朝中也有个闲散差使,两人同朝为官,低头不见抬头见,对他的容貌,刘钦再熟悉不过了,此时一见,徐熙虽然比他印象当中年轻几岁,他也一眼就认出他来。
只是他认得出徐熙,却不知道,自己稀里糊涂被翟广半道截杀,几个月间东奔西走,如今又沦落此地,其实都是拜眼前这人所赐。
更远一些,他身边被安插了朱孝这个钉子,险些为此误事,也不是刘缵本意,而是徐熙自己的主意。
而于徐熙而言,虽然他两次下手想要替刘缵除掉刘钦,为日后消除一大患,其实却从未见过刘钦本人的面。
他进到刘缵的幕府,是朝廷已经定都建康之后的事了,从那时起刘钦一直身在江北,两人从未见过。因此徐熙虽然几次对刘钦痛下杀手,实际却连他的高矮胖瘦都并不清楚。
于是就在这种情况下,两个人见到了这一世的第一面。
秦婆子见徐熙脸带欣赏,没有马上赶人,如何还不明白,捂着嘴笑着退了出去,还悄悄带上了门。
屋里就剩下徐熙和刘钦两个,徐熙请刘钦坐下,出乎意料地,倒没有什么轻薄之色,只是指了指纱帘后面的小厅正中摆着的一面琴问:“可会弹琴?”
“不会。”刘钦仰身靠在椅背上,答得干脆。
徐熙脾气倒好,闻言也不恼,更不张罗着换人,反而起身自己走到琴旁坐下,“我倒是略通此道,那便献丑了。”说着以手按弦,竟然就这么挥手自己弹了起来。
外头,趴在门板上侧耳听着里面动静的秦婆子彻底放心,吩咐人在门外机灵点地候着,乐颠颠地走了,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盘算:让这个不知道哪抓来的大户人家的公子接客,算是把人得罪透了,赎身钱是别想要了,只能老老实实把人送回家,少不得还得赔上笔银子打点,不过这次从徐熙那能赚一大笔,也算不亏。
屋里,刘钦本以为按徐熙的来意,这里又是这么个地方,他说要抚琴,十有八九是一曲《凤求凰》,再要么便是首《关雎》,总不会脱此藩篱。
谁知刚听他起了个调,便觉意外,又听一阵,才发觉竟是首《酒狂》,琴音高低错落,如有人醉酒踉跄,乱步而行,此地弹此曲,倒是不显猥琐,反而有几分意趣。
只是徐熙琴艺实在不佳,手法生涩不说,间或弹错一两个音,有时好不容易渐入佳境,紧跟着马上却又急转直下,琴意散乱,听得人心头郁结,说不出的难受。
刘钦忍耐一阵,终于忍不住道:“《酒狂》之妙,乃在醉而不乱,乱而不倒,大人酩酊委地,边走边摔,似是醉得太过了。”
“是么?”徐熙笑道:“你来弹与我听。”
刘钦这会儿也明白他是故意弹错的了,也不点破,让他勾起几分兴致,依言上前。徐熙将椅子让出来,长身站在一旁。刘钦坐下,信手抚来,存着压他一头之心,因此也是一曲《酒狂》。
徐熙半阖了眼,也不打断,静静听刘钦弹完整曲,抚掌赞道:“妙啊。听在耳中,未曾饮酒,便有醉意了。”说着微微弯腰,一手从刘钦肩上环过,作势也要按在弦上。
他刚才低头打量刘钦手指,十分修长好看,右手食指侧面却有茧子,不像一天两天能磨出来的。观刘钦模样,不可能是做农活的,而这个位置长茧,据他所知,只能是时常拉弓所致,于是便伸手过去,想借机试一试他的拇指。如果拇指也是如此,这猜测便再无可疑了。
可手刚放在琴上,还没来得及碰到刘钦的手,刘钦便横眼瞧过来,一双眸子冷冰冰的,仔细看时,似乎还有点似笑非笑。
徐熙是精明人,知道这幅神情的厉害,呵呵一笑,直身收回了手,一面回身往厅中走,一面状似无意地问:“听说美人是今日刚来这倚翠楼的?怎么会来这里,可是家中出了什么变故,急需用钱?”
刘钦听见他那称呼一愣,但屋里没有第三个人,这话只能是对他说的,默了一阵才道:“与大人却没有关碍。”
徐熙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见他如此,更觉着是放不下贵公子的架子。
这两年像这样的人他见了太多,朝廷南渡,都城从长安迁到建康,便好像一次重新洗牌,一时间说是天翻地覆也不为过。
从前的许多累世贵戚拖家带口地逃到南面,从此便一文不名,运气好的,族中有人做官,还能撑持一二,运气不好的,家道就此中落,偌大一个家,别看之前如何煊赫,说散也就散了。
他见刘钦一脸倔强,笑道:“知道我是什么人么?”意在告诉刘钦,只要自己高兴,动动手指就可解他的危难。
刘钦也笑了笑,“来的路上老鸨便一再叮嘱,说徐氏乃是江南首富,让我仔细‘服侍’。”
“服侍可不敢当。”徐熙笑着摆摆手,他其实容貌甚美,一笑起来,更是人如其名,有几分光彩照人。“方才听了那一首好曲子,不能白听,我请你杯酒,来。”
他话音落下,刘钦还未动作,门忽然被人推开。徐熙不悦地看过去,正待发作,瞧见来人,却收拾了神色笑道:“岑公子鼻子真灵,我这边刚找见个美人,你便找上门来了。”
刘钦向门口瞧去,看见来人,只觉有几分眼熟,听徐熙道出他的姓氏,便即恍然。
来人乃是当朝宰相的独子,名叫岑鸾。从前在长安时,他年纪太小,还不大出名,上一世时刘钦从夏国被放回,到建康时,岑鸾已经是京里有名的纨绔了。
岑士瑜在刘崇那会儿就是位高权重的宰相,后来刘缵当国,他便成了两朝老臣。岑鸾是他的老来子,又是独苗一根,受尽了娇惯,在皇宫里面跑马的事也干过一次,刘缵看着岑士瑜的面子,居然也未曾处罚。
从前在长安,两人应该有过数面之缘,但那时彼此年纪都小,几年过去,面容都有所变化,加上此时刘钦脸上傅粉,不大容易看出本来面貌。岑鸾在他脸上看了好一阵,却也没认出他,反而转头对着徐熙道:“行啊,这次的货是比之前的好。”
徐熙听他一开口便败兴,大失风雅,心里颇为不快,但岑士瑜他得罪不得,对岑鸾自然也只能哄着,当下便笑着道:“如此美人,自是不可多得。”
岑鸾自顾在椅子里坐了,“就是个子太高,身板也有点壮。你说人家找兔儿爷,都是找琴一那样的,再不济也是春生,你徐青阳倒专和别人不走一条路。”
徐熙听他说得实在粗鄙,面上愈发挂不住,招呼他喝起酒来。
岑鸾按住徐熙的手,把刘钦招过去,让他给倒酒,问:“会行酒令么?”
刘钦怕离得太近,他认出自己来,倒过酒后,就站在了徐熙一边,和刚才一样答得干脆,“不会。”
岑鸾可没有徐熙那般好脾气,见他语气生硬,当即把脸一沉,“不会?不会那叫你来是干什么来了?”
徐熙把刘钦往后挡了挡,打起圆场,“这是今日初入此场的,自然与别人不同。”
“哦……”岑鸾明白了,把他的话翻译一遍,“是个雏儿。”
徐熙脸色一僵,看看刘钦,尽力挂住最后一丝风雅,“俗话讲:‘秀色可餐’。他便是什么都不会,往桌边一站,也是一道景状,是么?”
岑鸾“嘿嘿”乐了两声,“我吃东西可没你那么寡淡。”问刘钦:“跳舞总会吧?你要不会,我再找俩人进来。”
刘钦看了看他腰间挂着的剑,“只学过剑舞。”
岑鸾一愣,“看你这身量,别的谅你也跳不出来,就是真跳,我怕也不爱看。那就剑舞吧。”说着解下腰间剑递给了他。
刘钦接过,“噌”一声拔出鞘,清光湛湛,在脸上一扫而过。
“好剑。”他淡淡道。
就凭这拔剑的一个姿势,徐熙心中一震,当即推翻了之前的猜测。眼前这个恐怕不是什么家道中落的贵公子,这幅作态,哪里是居于人下之人?
他见势预感不好,伸手拦了一拦,正巧按在了刘钦手背上。
刘钦看过来,没说什么,对他微微一笑,眼里殊无笑意,反而透着冷冷的光,可越是如此,那两道上挑的眼尾就越是动人心魄。
徐熙看得出来,刘钦脸上薄薄施了粉,大抵出自老鸨之手,英气减损了些,可多了一分媚意,就是这一分,钩子一样牢牢嵌进他心里,于他看来,简直可说是神迹——不想他一直要找的人,竟在今天遇到了。
徐熙从那阵蓦然回首般的恍惚中即刻回神,不由松了手,心想也罢,苦笑着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请罢。”
刘钦不理会他,持剑的右手一抬,眼瞧着岑鸾,起手挽出一个剑花。
他当真舞起剑来,在这间小小的厅中辗转腾挪,舞得剑气横溢,手中长剑有如一条白龙,时而舒卷蛰卧,时而腾跃飞舞。
岑鸾原本不喜,看了一阵,渐渐看他像那回事,又渐渐看入了迷,见刘钦时而振剑直出,力量勃发,如山如岳,时而轻抚长剑,徘徊低引,似水似云,身体比他想象中要柔软得多,再看身段,虽然远远够不上柳腰,但仔细一看,也算纤细,当下叫了声好,就着这剑舞饮了几杯,对他改观了几分,连带着对徐熙也高看了两眼。
他这边只顾瞧着热闹,徐熙却瞧见,方才刘钦翻那第一个剑花时,便有杀气一露即隐。但事已至此,他也不急着点破,只有静观其变。看了一阵,也不由捏了捏酒杯,一阵心旌摇动后,暗暗道:就是这样,是了,就是这样。不管他是什么人,只要不是……
这念头还没转完,刘钦突然发难,作势劝酒,拿过杯子,岑鸾拿手摸他,他却将酒一扬,一剑斩下。
但见寒光闪处,岑鸾方才摸他的左手竟是被按在桌上,两根手指被齐根削断!
没等他反应过来,刘钦已将剑一甩,踩着桌子跳上窗台,然后一跃而下。
直到他身影消失,岑鸾才大叫出声,“我的手!啊!我的手!来人,给我抓住他,抓住他!”
徐熙急急扑向窗边。
这里是在三楼,这么跳下去,腿就是不断,也该瘸了。但他向下看去,却见刘钦砸在一个路人身上,没多久便爬起来,提着剑转身便跑。
被砸的路人竟是也没摔坏,紧跟在他后面拉扯着他一道跑着,不知道是不是追着他赔钱。仔细一看,也不是完全没砸坏,腿有点瘸,但大概是气急了,跑得倒是不慢。
后来他知道,这路人叫陆宁远,在他被流放出京的同一天,收拾铺盖高高兴兴地住进了刚刚落成不久的太子府中。
第6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