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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那个瘦子答:“不会有错。你看,他们这些人少说也有四五百,但是什么旗号也不打,走的又是小路,好像要故意避人耳目似的。要是寻常官军,走在哪不是张牙舞爪,生怕别人没大老远就看见自己?肯定是那伙人没错了。”
翟广“唔”了一声,举起马鞭对左右道:“鸿羽说得有理。我看他们军容严整,也不像是寻常官兵,皇帝老子要是真要押送珍宝,挑也是要挑这样的人,说得过去。但是……”
他收起马鞭,在手掌上轻敲两下,“怎么不见几辆车?如果真是押送东西,辎重应该很多才是,但他们总共就只有三辆车,能装多少?”
旁边一人粗声问:“大哥,会不会埋伏错人了?”
那瘦子,名叫宋鸿羽的马上答:“应当不会。刚才的哨子不是来报,附近多少里就只有这一支人马,况且我打听了,他们确是从江北来,两天前刚下船,只能是他们。”
刚才那人又问:“奶奶的,不能是让人给耍了吧?三辆车能装啥,咱的家伙事收拢收拢也不止三车了!”
说话这人名叫景山,和翟广当初是一个村的,两人好得能穿一条裤子,翟广发迹之前,两人就结拜成了兄弟。
宋鸿羽知道在翟广面前,他说话的分量比自己要重得多了,也不再同他强争,软下口气道:“也有可能。放在老邹那的人说话未必准,有可能这是他故意布下的陷阱,目的就是把咱们引出来一网打尽,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奇珍异宝,这些人都是骗咱们上钩的狼诱子。翟大哥,你怎么说?”
不等翟广出口,景山先低声道:“对上了。老邹一个屙出来的屎能坐回去的主,他身边能有一句准话吗?我看不如回去,别冒这个头,咱们现在就剩下这千来弟兄,要是折在这儿,那就真的全完了!”
“完不了。”翟广声音坚定,“将士们被困在这太平府已经几个月了,出去的路都被把断,粮食已经不多了,要是再不想法弄些来,到时候只会困死在这儿!大家跟随我至今,风里雨里都闯过来了,我不能让他们生生饿死。不管是不是狼诱子,只有这么一个机会,必须试他一试!”
“一会儿我带一半人过去,想办法把那几辆车打开,景弟,你和鸿羽带剩下的弟兄等在这儿,看要是势头对了,就一块冲下来,按计划行事,要是看着不对,不许露头,咱们还在镇子东头会合。”
说这话时,他转头朝身旁看过来,两只眼睛炯炯有神,让人一望便觉提气。
宋鸿羽生怕他临事变卦,错过这唯一的一个机会,听他这么说,暗地里松一口气。景山本来不愿答应,想和他一块去,但翟广特意向他递来一眼,这一眼虽然不带什么严厉的意思,却也强硬不容置疑,他只得道:“那好吧,但你千万得小心,实在不行转头就跑,能上马的你都带着,伤兵留在我这儿。不过我可先说好,到时候要是等不到你,我是非要露头不可的!”
“不会的。”翟广笑了一笑,眼睛望着山下,“这一年官兵剿了咱们多少回,又剿出个什么来?咱们是风里的种子,他就是伸一千只手来抓,咱们照样从他指头缝里冲出来。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我能去就能回来,只要让咱们找到一块地扎了根,那就要窜天地长,非把他房顶给掀开不可!”
“好,我听你的。”景山也不含糊,“你点兵吧!”
翟广点了一半精壮能战的人,先把事先准备好的石头滚木推下去,眨眼的功夫封住道路,然后大张旌旗,从山上杀出。
刚才说话间他已经估摸出了那队官兵的大致人数,顶多只有四百人,不到他的一半,又是出其不意,赢面很大,哪怕最后没劫到东西,也不怕不能全身而退。
他留了一部分士兵在山上,居高临下对着被截断去路的那队官兵放箭,既是杀伤,也是掩护。果然,官兵显然没料到会在此处遇袭,一时陷入混乱,趁着这个功夫,翟广一马当先,已经冲进官兵当中,将他们拦腰截成两段。
他此来不是为了杀伤官兵,因此冲杀一阵,便趁着官兵还没反应过来,不及组织起来反扑的间隙里,赶紧带人围了那三辆车,驱赶着车上套的马匹走之前,留了个心眼,一刀割开帘子看向里面,一看之下却傻了眼——
三辆车里竟然什么都没有,只是各自坐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形几乎一模一样,就连长相都有七八分相似。这是做的什么?
他不知道这伙官兵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知道自己还是让人给耍了,根本没有什么从长安皇宫里运来的价值连城的珍宝,甚至连粮草辎重都没有,只有这么奇奇怪怪的三个人,见了他,一个转身摸刀,被他制住,一个吓得一动不动,还有一个当场尿了裤子。他心知不好,谁也没管,连忙让人打出旗子,示意山上的景山等人不要擅动,随后下令撤退。
可谁知,原本特意留出给自己突围用的口子竟然被人截断,不是被眼前这伙官兵,而是被同他打了一整年仗的邹元瀚。
他猛然意识到,他们先前收到的消息是邹元瀚故意放出来的,一切只是个引他上钩的饵,他中计了!当即恨恨地骂了一声,明白两支官军会合后马上就要合围自己,忙四面打量,正盘算着从何处脱身,却发现邹元瀚只是截断路口,不让自己通过,却并没有杀上来的意思,这是为了什么?
他来不及思索,就见这变故生出的功夫,先前被他截断的那支官兵也反扑过来,先前慌神时还不显,现在他们重整旗鼓,他登时便觉吃力。
早在山上他就看出这队人不是寻常官兵,起码和他知根知底的邹元瀚大不一样,从一开始就没小觑他们,只是因为自己人数倍于对方,加上不打算久战,这才冒险下山,交手之后,一见他们既没有因见去路被截就作鸟兽散,也不是从四面八方胡乱攻来,反而先结军阵,立下阵脚,然后再朝自己一点点压上来,只觉背后淌下两道热汗。
这一年立,多少恶战都挺过来了,难道他真会死在今日不成?翟广大吼一声,拔出宝剑架住一人劈来的刀,两手奋力一挥,将他推出一丈来远。恰在这时,山上的景山见势不对,没有引兵逃匿,违了他的命令也冲下山来,就要救他出去。
翟广又恼怒,又感动,危急关头也无法多说什么,心思飞快一转:北边邹元瀚设下铜墙铁壁,看来是铁了心不让他走,那样只能往南了!想要脱身,只有把眼前正同他交战的这支官兵收拾干净,然后从南边道口突围。只是那里的道路刚被他堵住,原本是要围困这支官兵,谁知道反而让自己吃了苦果。
他当机立断,趁着景山出其不意,冲击得这支官兵阵脚稍乱的瞬间,激励将士鼓勇向南。他手下都是随他出生入死多少回的人,说是亡命之徒也不算错,这会儿为求活命,便好似蒸笼里的螃蟹,有几条胳膊就使几条的力气,一个个削尖了脑袋跟着他往外冲,一个人抵三个人用,这支官兵就是摆下再严整的军阵,难道又能困住他不成?
可这伙人当真厉害,被他杀了近百人,竟然还未崩溃,而且不知为何,明明往北一点,就可以和邹元瀚会合,他们却并不过去,而邹元瀚也没有加入战团之意。
于翟广而言,他若是想要搬开路障,必被眼前这队官兵所乘,因此尽管他不愿恋战,可为了逃命,也只得返回身来尽力杀伤他们,就算不能全歼,也起码要把他们杀得溃败。算上景山的人马,他人数已远倍于他们,因此几乎是一边倒,那队官兵的军阵越缩越紧,已没剩下多少人,甚至终于有了崩溃之相——
但见一个长官模样的人坐在马上,拿马鞭狠狠抽打着旁边一个士兵,怒叱道:“让你上前,你要违命不成!给我上,给我上!”鞭子破空,发出“咻、咻”的声响,那士兵侧着肩膀躲避着,却躲不开,鞭子抽在身上,衣服马上便破了,胳膊瞬间见了红,却一声没吭,脸上神情像是害怕,但又不完全是。
翟广没空细瞧,大喝一声,飞马上前,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功夫,已经把那长官连人带马夺来阵中,让人绑了,对那伙官兵喊话:“你们头头在我这里,识相的都把兵器扔了!”
官兵没了长官,一时面面相觑,忽然,刚才被马鞭抽中的那个士兵当先把刀扔在地上,其他人见状,互相瞧瞧,也纷纷扔了武器。
翟广刚松一口气,打个眼色,让景山抓紧时间带人搬走路障,可就在这时,北面邹元瀚的人马忽然动起来,一彪人扬尘而来,各个腰悬钢刀、身披重甲,陡然间杀声震天。
不管之后战局如何,不管他自己能否活命,此刻正在他手里头的那个官兵头子他总是能杀的。翟广素来痛恨官兵,刚才那人鞭笞军士之举则更是让他恼怒不已,非置他于死地不可,于是他一面下令结阵迎敌,一面让人把那人带到自己跟前来,挥刀就要斩下,谁知半空里一刀倏忽飞来,正好砍中他握刀的右臂,若非他反应快,挥手躲了一下,现在半边胳膊已经掉了,可即便这样,仍是血流不止,右手瞬间就没了力气,刀也跟着落地。
他忙扭头看去,就见一员年纪很轻的小将飞马朝着自己而来,右手持缰,左手空着,向旁一伸,跟在他左前方的骑手便把自己的佩刀递了过去。
翟广只一眼就知道,刚才那刀定是这人扔来的,只凭左手就能有如此威力,邹元瀚手底下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人?
眨眼之间,这人已逼上前来,景山大吼道:“大哥退下,我来!”挡在他身前。
翟广稍稍后退,就见那小将与景山交手几合,都只用左手,看来右手是不能用,一时稍稍放心,但随后就发现,这人并不恋战,救出那个官兵头头之后,也同样稍稍后退,指挥着手下官兵攻击他的军阵。
不知是撞了运气还是这人眼光真能如此毒辣,只交手不久,他就转去袭击自己右翼。那里大多都是先前几次遭官军围剿中已经受过伤的士兵,原本应该留在山上,却被景山情急之下带了下来,正是他全军当中最薄弱之处,让人一冲击,登时支持不住,被冲散开来,峡谷中道路又窄,这些人一乱,冲击到他中阵,全军马上跟着大乱。
眼看着就要让人当做瓮中之鳖捉了去,就在这时,宋鸿羽催马赶来,“翟大哥,南边打开了个口子,你快去!”
翟广心中一宽,“让伤兵先走,我和景山断后!”
宋鸿羽情急之下,伸手拉他,让他一掌挥开。翟广严厉道:“鸿羽,你带他们走,还在老地方会合,快,不要耽搁!”
宋鸿羽咬咬牙,不再强争,尽力收拾部众,在混战当中打开条路。
翟广留下些尚能战的,同他在这里争取时间,身上中了好几箭,他又没有盔甲,只靠一条棉袄勉强挡上一挡,但也只是聊胜于无而已,箭镞各个插进肉里,只是血气上来,一时倒也不觉着如何疼痛。
这会儿他已经大概看明白了,这两支官军不是同一心,搞不好还有什么仇怨。邹元瀚只把他们当作诱饵,骗他现身,然后故意堵死北边,又不发兵,让他突围不出,只能拼力和眼前的官兵交战。如此一来,他们鹬蚌相争,打个两败俱伤,他自己好坐收渔利。当真打得好算盘!
他恼恨非常,但邹元瀚只远远在高处观战,根本没有上前的意思,一时咬碎了牙,却也没有半点近他身的可能。
又苦斗片刻,终于大部分伤兵都已经出去,翟广对景山打个手势,也准备突围时,忽然想起刚才那个小将,却见他并不像刚才那样追着自己砍,反而驱马往各处,像是在找什么东西,看神情明显是急了,刚才那个官兵头头也在跟他一起找,不知道到底是在找着什么。
见眼下是个机会,翟广向身前连射几箭,逼退围上来的官兵,然后转身猛一催马,胯下马一跃飞过乱石,载着他急急往南而去。
第51章
黄昏时分,刘钦带伤逃到一处破庙,心情已是烦郁至极。
他过江以后,就已经防备着路上可能遭遇的不测,提前做了准备。先前朱孝那事给他敲了警钟,他虽然对刘缵现在就想杀他的事存着几分难以置信,但也知道自己回京前的几天十分关键,事先就有所提防。除去剩下的羽林之外,还带上了解定方所赠的随行兵士,事先同各地长官打好招呼,一路上不设旌旗,也是为了避免太招摇,引起什么麻烦。
他不知道是否真的会有人针对自己下手,保险起见,安排下三两车架,里面各自坐了一个与自己身量、样貌相当的人,充当障眼法,没想到当真派上用场。
刚遭人截杀那时候,最开始他以为是刘缵派来的刺客,心中惊讶了一瞬,心想他大哥竟然如此不智,此番只要他活下来,再设法留几个活口,刘缵是定要出局不可的。但随后,待他看清为首那人脸上的伤疤时,方才恍然大悟:自己是将大哥想得浅了。
他早就听说过翟广的大名,知道他不过打铁的出身,却纠集起一帮人众弄兵潢池,专和朝廷对着干,数年来东逃西窜,上一世搅和得大半个东南不得安宁,朝廷多少次派兵派饷剿匪,几次把他们打得分崩离析、部众星散,但始终不曾彻底拔除他们,总是没过多久,他们便又死灰复燃,肆虐各省。
为着解决匪患,刘缵不知砸下多少银子,派过多少次兵,但往往一省的告捷文书发来,还没等他高兴太久,紧接着邻省就来报,说流寇逃窜到了自己这里,请求朝廷调兵。
闹到后来,刘钦就是足不出建康也弄明白了,各省官员各个都只把翟广当做烫手山芋,只求能把他赶出本省,只要一到自己省界之外,其余就和自己无关。翟广就是看准了这点,流窜各省,稍一愈挫就逃往别处,这才在数年间不但保存下自己,反而发展得愈发壮大。
上一世直到他身死那天,翟广都不曾伏诛,仍盘踞浙江,成为朝廷一患。也因此刘钦始终不曾见过他面,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只听说他脸上有一道长疤,这会儿一见之下,倒立刻认出他来,但随后心中不由困惑:翟广现在才刚刚发迹,兵马应该不多才是,怎么有胆子劫自己的车架?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行踪的?
没让他困惑太久,正当他准备往北突围,暂时同翟广拉开些距离,寻个宽阔处作战时,就发现往北的路让人堵死了,看装束都是雍军,可他们既不来支援,也不让路,只死死扼住出口,看来是故意要让他与翟广斗个你死我活。刘钦心里隐隐猜到什么,着人去探,得知来人乃是邹元瀚,暗道了一声:果然如此!
那邹元瀚与陈执中过从甚密,自然与刘缵关系不浅,上一世便充当他的鹰犬,这辈子也没理由例外。
只一瞬间的功夫,刘钦马上便想到,翟广会出现在这里,是邹元瀚的安排。而邹元瀚此来,定是要想方设法将自己置于死地的。
若是只有一个翟广,他当然不怕,就是人数再少,凭他手下这些百战之兵,对付这些连件像样兵器都没有的泥腿子总不是问题。要是只有邹元瀚,那也没有关系,现在毕竟是在雍国地界,邹元瀚就是拥兵百万,但只要没把握把他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灭口,就不敢对他动刀动枪。
可现在偏偏他俩都在,邹元瀚只要坐山观虎斗,把他和这些流寇一起困在这里,把翟广逼到绝路,同自己做困兽之斗,到时候自己死了,也怪不到他的头上。
说不准自己一时不死,他还会借着支援为名,引军上前,借机向自己放一二冷箭。到时候他既替刘缵杀了自己,又能收取歼灭流寇的全功,至于害死自己的责任,他有战功在身,又有刘缵保他,没几年就又能东山再起,于他而言,实在是怪稳赚不赔的买卖。
刘钦想到此处,一时冷笑,但下一刻便筹谋起脱身之计。陆宁远说要去搬邹元瀚的救兵,刘钦不好对他解释,只让他不必白费功夫,但见陆宁远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只好让他去了。
等他走后,翟广反扑更甚,李椹劝道:“殿下下马,与臣换一换吧!”
刘钦明白他的意思,稍一犹豫,也不推辞,跳下马站在李椹旁边。
他事先做的准备当中,除去那三辆车外,还包括提前就换好了普通军士的衣服,除非特意记住他脸,不然绝不会在数百人中一眼瞧出他的身份。
恶战之时,一度与翟广相距不足十步,李椹担忧翟广会突然发难,为保刘钦不失,便装作自己是他的长官,对他又是鞭笞、又是叱骂。翟广果然把刘钦当做寻常兵士,对他没怎么上心,但却把李椹抓了去,却是后话。
后来陆宁远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当真拉来援军,一瞬间便扭转了战局。只是这些援军于刘钦而言,与其说是久旱逢甘霖,倒不如说是引狼入室。翟广是当真节节败退了,但没过多久,刘钦身上一痛,果然中了支冷箭。
之前听为了做戏做像,他里面未着软甲,不然被李椹拿鞭子抽在身上时就已经露馅了。但如此一来,他身上几乎全无保护,让箭射在身上,登时吃不太住,况且现在正值混战,谁也顾不上谁,既然已经有了第一箭,就说明邹元瀚军中有识得自己的人,那么不知何时还会从某处射来第二、第三箭。
他不敢托大,索性脱了官军军服,从地上死人身上扒下件衣服,同那些流寇一道趁乱突围出去了。
他突围之后不久,忽然有一道逃跑的流寇拉住他。
刘钦一惊,下一刻已准备好拔刀灭口了,只可惜刚才为了装得像些,特意把刀扔在了战团里面。
幸好对方是见他受伤,要替他包扎上伤口再跑,说不然他一会儿就跑不动了不说,地上有血,还会留下踪迹,一听便是时常被打得到处逃窜,已经颇有心得。
刘钦才稍稍放松几分戒备,谁知在给他包扎的功夫,那人忽然问起他是哪哨的,说看他面孔发生,以前好像没怎么见过他。
刘钦知道翟广手底下有个叫景山的大将,于是便说出他的名字,那人“啊”了一声,瞧向他的眼神多了几分羡慕,想要多问什么,刘钦只把脸一冷,那人便没开口。
刘钦怕同行的时间久了会出纰漏,跟他们一起跑了一阵,渐渐落在后面,最后趁人没发现,终于寻了个机会脱身。
他知道附近就是当涂县城,但担忧城里耳目众多,他孤身一人恐遭不测,不敢贸然现身,只得在城外想法隐匿身形,期望陆宁远他们能找到自己,或者自己能碰上他们,顺便观望形势。
可一直到了傍晚,他饿得饥肠辘辘,仍没碰见半个自己人,反而遇见过几队不认识的官兵,同他们周旋一阵,已是筋疲力尽,只得找个地方先歇歇脚,看见不远处有座破庙,便悄悄靠近,站在窗边斜觑着里面,借着最后一点暮光确认没人后,伸手推了推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他轻声走进庙里,四面又张望一阵,终于放心,怕一会儿再有别人进来,于是寻了块大石头从里面顶住了门。这时间他已经不指望能找到什么东西吃,只想着歇息一晚,养好些精神明早再计较,见正前方有座怒目圆睁的钟馗像,泥像下面有些茅草,便走上前去。
但靠近之后,他忽然瞥见泥像脚边好像有道影子轻轻一闪,很细微,但他长于射术,视力甚佳,加上孤身在此,戒备非常,那一下便没逃过他的眼睛。
他心里有了提防,脚步不顿,又往前走,忽然,泥像后面响起一道风声,刘钦闪身一躲,便觉什么东西擦着他的胳膊飞到身后,落在地上,“当啷”一道铜声。
他两步抢上前,便见泥像后面半靠着一人,一只手还朝他伸着,暮色当中只能隐约瞧见两只发亮的眼睛,还有右脸上一道长疤,不是翟广是谁?
下一刻刘钦便听见他粗重的喘气声,看来刚才那一掷已经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一直到刘钦向后退出几步,在地上摸到把刀攥在手里,他也没能再动上一下。
翟广靠在泥像上对他道:“我记得你,你是刚才被长官鞭打的那个士兵。”
刘钦惊讶于他只一面就记住自己,却也没答这话,握着刀朝他走出两步。
他不知道翟广为何也与手下失散,流落此处,但知道此地只有自己二人,他伤势轻比翟广要轻上许多,翟广又失了兵器,唯一的刀在他那里,此刻他想杀翟广,实在轻而易举。
日后肆虐数省,朝廷用上好几年的功夫,花了那么多的银子都无法彻底剿除的流寇头目,现在只要自己一刀砍下,就能轻易结果他的性命。
要下手么?
电光石火的功夫,刘钦心中却冒出一个念头:算算时间,与夏人议和在即,要是不闹出点动静,自己如何能再握有兵权?
留翟广一命,比现在就杀他更加划算。日后寻个机会,让陆宁远外出平叛,未尝不是一个突破口。
上一世时他对各省官员各怀心思,剿匪谁都不肯当真出力同样极为不满,可是轮到自己,竟然倒也同样毫不犹豫就决定留翟广性命。
他自嘲一笑,稍稍按了按刀,正要对翟广说些什么,却听门口传来动静,恐怕是官军追来,心道不好,四顾没有藏身之地,只得闪身同样躲在钟馗像后,几乎贴在翟广身上,冀此隐匿身形,希望外面的人看不到自己。
泥像后面传来推门的响动,外面的人推门不开,大声喊道:“过来,里面有人!”
刘钦暗叫不好。
他这时才明白翟广先进到庙里,却不找东西抵门的缘故,暗道不愧是亡命之徒,果然经验老到,自己竟事先全没想到此处。
可是现在说这些也晚了。他看了翟广一眼,对他使个眼色,不知他看懂没有,然后趁着官兵推门未开的功夫,放轻了脚步几下跑到门口,背身靠在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