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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殿下之后作何打算?”
刘钦被他问得一愣,下意识追问:“之后?多久之后?”担忧他在外面又说到南面的事,心里不自觉地有些提防,扫了眼周围,除去陆宁远外,都是些数年来的心腹。
周章整整面容,神情当中带上几分郑重,好像忽然回到从前在东宫侍讲的时候,“殿下有没有想过,这座睢州城能守到什么时候?”
刘钦隐隐松一口气,但随后心中一整,神色也跟着变了,“你是说……睢州不可守么?”
周章点头,“先不说周围军队不多,河南一带防线已成虚设,夏人绝不会轻易放弃殿下而回师,就只看睢州,也是四战之地,夏人想要控制江淮,迟早要拔下此城。眼下其已有大军在此,虽然稍遇挫折,但恐怕不会轻易便退。”
“今日这一战后,虽然暂时能相安无事,可只是侥幸一时而已,久后又必再次遭其合围。到时困守孤城者是我,能派兵马四出,于各地劫掠的是他,若是周围各地不能全都做到坚壁清野,到时候受困于粮草的必是睢州而非围城夏人。而以臣看来,江北诸人各怀心思,各自观望,难保勠力,必将为其所乘,夏人能就粮于我,就更加不会轻退。”
“到那时候,劫其粮道、断其后路、内外夹击,固然胜了这一仗,可同样的法子,还能使第二次么?”周章斩钉截铁道:“概而言之,睢州迟早不能守,必须早做打算。”
刘钦下意识向着陆宁远扫去一眼,“解平仲处已发来援军,现在路上,应该再有几天就到了,难道不能解睢州之围么?”
周章反问:“殿下估计来人有多少?”
刘钦稍一思索,不说话了。
他也知道,现在夏人也不止城外这一军,狄庆狄志两兄弟麾下各有数万兵马,虎视眈眈欲进犯山东。解定方早已北上,手中军力本来就吃紧,不会有太多兵马分给自己,夏人却还有可能再往这里增兵反扑。
按说其不过塞外蛮族,人口稀少,精锐本来不多,哪里抵得过他大雍带甲百万?可所过之处,各路雍军拥数倍之众,非但不能抵挡,反而常常一触即溃,甚至还有不战而退的。
少有的几支能与其相抗的人马,面对其攻势,却只有左支右绌、疲于奔命的份,以至于夏人只凭着区区十几万本部精兵,竟在他万里疆域之中纵横决荡,势不可挡,又至于刘钦身处雍国腹地,周围明明有城池未失,也明明有数部人马,却还显得兵力单薄,防务空虚,何等讽刺。
他从得胜回城以后,便觉心头压着件事,没有多少得胜之喜,反而总觉着哪里不妥,却模模糊糊未曾想明白。如今被周章一语点醒,虽然不愿,却也不得不承认,周章确是对的,细推之下,没有第二个结论,睢州城眼下是守住了,可是迟早也要不保。
直到这个时候,对于江北形势,他才算揭开一角,真正探知一二。
从前失意幽居之时,他恼恨父兄畏敌如虎,没有恢复之志;后来见到江北诸将,又暗鄙他们临战逡巡,对自己只一味逢迎,到头来却全不出力;与陆宁远的那次夜谈,他更是出言慷慨,意气凌云,好像只要他肯明心立志,决意抗敌,就事无不成,攻无不克,恢复疆圉、收此全功只在俄顷间。
可事实又如何呢?
死了那么多人,付出那么多鲜血,下了那么大的决心,使尽那么多的办法,到最后换来的竟还是一场空!那么之前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只为了能多苟延残喘几天不成?
这还只是一座小小的睢州,他身为太子,亲自督战,尚且如此,江北其余各地又是如何?这样下去,天下到底还有何处可守,怎么做才能不被夏人一点点蚕食干净,怎么做才能把已经丢了的地方再夺回来?只凭他这一腔热血和热切的盼望么?破局的办法到底在哪?
他心中激荡,恍然明白上一世时刘缵被夏人围城数月之后忽地一蹶不振,心灰意冷,再不言战是因为什么。
他必是也看到了自己今日所看,想到了自己今日所想,知道再怎么做也是一般结果,就干脆纵情声色,索性在被一口鲸吞或是蚕食殆尽之前,享受到最后一刻。
但刘钦不是他。上一世时他拖着残废之躯,只剩下几年可活,可为了心中之忿,也非要搅弄风云,拨动日月不可。夏人能惊破旁人的胆,可惊不破他的,覆压下来的威势愈重,他便心意愈坚,心火更炽。
他带着一丝期望,一丝侥幸,看向陆宁远,又问他:“靖方,你以为如何?”
陆宁远沉默片刻。在他沉默的时间里,刘钦盯着那两片紧紧合着的嘴唇,想它们张开时到底会吐出什么话来。
可让他失望了,陆宁远终于开口,却也是道:“臣也以为,睢州不能再守。”
刘钦抬手,指了指已经近在眼前的放粮官吏搭起的窝棚,还有排队领粥的百姓,又指指远处饱经战火摧残的城墙,那上面还能远远看见士兵跑来跑去,修缮着垮塌之处,问:“那就把这些,还有这些,全都拱手让给夏人么?”
陆宁远默然,随后应道:“是。”
周章向前走了一步。可出乎意料地,刘钦既没有暴怒,也不显得悲愤,更没有质问之意,竟然点一点头,就这样接受了,转去问迎上来的小吏:“粮食分得怎么样了?”
小吏忙道:“回殿下,刚开始放粮的时候百姓哄抢,陆将军带人平息下来,整顿好秩序,现在几个口子都在好好排队。”
其实陆宁远现在只是个千总,怎么也当不上一声“将军”,但刘钦曾几次当着旁人这么叫过,加上城中官吏都知道陆宁远深受其信重,也就也以此相称,其实不无讨好之意。
刘钦却没注意到,走上前去接过长柄勺子在汤底一搅,才见从白瞎瞎半透明的汤里飘起些白色的米渣,一锅清汤这才带上点浊意,当下把勺子往锅里一扔,问:“怎么回事?”
几个分粮的人全都震怖失色,纷纷跪倒请罪,但不知是刘钦脸色太差还是平日积威过重,一时竟无人敢出声解释。
被陆宁远留在这边的李椹忙跑过来对他解释道:“殿下容禀,非是职等欺民。城中计有三万多户,周大人带来的粮草除去供给军队之外,剩下的要想分给全城百姓,只能用这种法子,就是这样,也只能支吾两日。之后只能放百姓出城就粮,还有等外出打粮的几支人能有所收获,才能解燃眉之急。”
刘钦缓和了面色,又问:“既然粮食不够,就不要发给全城了,能不能只分给那些饥寒重切的贫民?”
李椹看了陆宁远一眼,见后者不吭声,犹豫片刻,忽然眉目一敛,鼓起勇气,跪地道:“殿下不知,现在城中已经没有什么小康之家,大户高门,只有像这样的贫民了!”
他仰头看着刘钦,不理会旁人的视线,继续鼓勇言道:“夏人围攻甚急,但凡有一口粮食,都供给了城头将士和参与守城的兵勇。殿下试想,这些人一日都仅得一餐,尚不能吃饱,需要杀马充饥,城中百姓已至何种境地,不问也知。”
“殿下多久不曾在夜里听见过犬吠之声了?”刘钦一愣,就听李椹继续道:“实是因为城里粒米无存已有多日,百姓为寻活路,已经把能吃的都给吃了。现在整座城里已是虎豹绝迹、鸟雀匿形,鸡犬无存,就是树皮、草根都被抢食一空,可是……”
“殿下请看!”他抬手指向领粥的几条队伍,但见人头攒动,连成几条长龙看不见尽头,“城中这般情状,真正的贫苦人家从最一开始就断了炊,出无门、住无粮,只有坐以待毙而已,两个月挨下来,或是绝食而死,或是为人所食,早已成为泉下枯骨,不在此间了。”
“此刻在这里排队领粮的,大多都是原先的中产之家,必是家中小有积蓄,有所贮藏,才能活到今日啊!”
守令惊道:“李椹!”
李椹并不理会,只仰着那张风尘满面、不知道几天没有洗过的脸看着刘钦,“如今正是腊月,缘何这些人身上衣衫如此单薄?既是中产之家,难道家里会缺几件棉衣御寒么?是他们全无生路,连衣中棉絮都成了能果腹的抢手货,为此还出过几次械斗,殿下未必听说罢?”
“可是职等为了从夏人手中守住此城,每日修复被其炮石砸坏的地方,已将先前囤积的木头全都用尽了,不得以又将城中能见到木板的地方全都拆了下来,其中就包括他们家里的门窗……仅就近半月以来,冻饿而死的人就不计其数,城中说是有三万户,可那是战前之数,现在到底还有多少人,卑职实不敢揣测!”
大多时候,刘钦都在城上督战,但两月来也曾几次下城瞧过,更是时常问起城中事,对此间情况,原本自以为一清二楚,可他却不知除去那天同熊文寿一起出去平定暴乱外,其他时候自己所见所闻,皆是被层层粉饰过的,今日听李椹说了这些,只觉遭了当头一棒,眼前一花,竟然原地晃了两晃。
无怪那日饥民竟敢围住衙门闹事,他原以为是此间民风彪悍,却不知道城中实已到了这般境地!
他忽然想到那个曾与他有过数面之缘的妇女,那时不及细思,只觉是史书中事落进现实,一股脑全怪到夏人头上就是,可仔细想来,父母之爱子乃是天性,是要饿到何种地步,才会把自己的亲生骨肉换去吃掉?而造成今日之局面,夏人固然可恶,他自己又能不能辞其咎?
他被什么剧烈地撼动了,好半天的功夫,头脑当中白茫茫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一直到右臂被什么人托住,他才猛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当众失态,忙收拾好面色,恢复了往日气度。可在这一刻,如同暗夜中擦亮一点烛火,一个念头在头脑中忽地清晰。
不,不,不对,不该是这样。他想要恢复之雍国,不是城头这些个青砖石墙,不是地图上的城池关隘,不是手指一转就圈出的百千里地。所谓圣人受命,拯溺亨屯,他既有心于大位,如何能眼见如此惨状而无动于衷!
天心垂爱,让他重活一次,难道只是为了让他在门户私斗间一展拳脚,抑或是让他穷兵黩武、血沃中原以同人作此逐鹿之争?必是有振颓起衰之历数、弘济艰难之景命,加诸他身,不然他刘钦死则死矣,何必再活!
既然活了,若不能救民于水火,解其于倒悬,反使生灵肝脑涂地,则纵有一日尽收故土,报此国仇,又有什么意义?因他而死,和死在夏人手里,于这些百姓而言,难道真有什么区别?
他猛地按住扶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用力攥在手里,沿着它看过去,视线落在近在咫尺的陆宁远身上,可又像是没在看他,使尽了力气,从心底里挖出这一句话。
“撤出睢州城吧。”
第28章
“撤出睢州城吧。”
刘钦声音不大,可落在周围几人耳朵里,不啻一道惊雷。
周章与他相识有年,对他心中所想自以为一清二楚,在他看来,刘钦死守这座孤城,固然有此地控扼江淮,地位重要的缘故,但这只居于其次,其真正用意,无非是想要凭此一战扬名天下,猎取军功,借以为夺权自固之资。
正因为如此,他绝不会轻易言退,不然像这般有始无终,非但于他威望无补,反而还难免落人话柄。
凭他对刘钦的了解,早在陆宁远丝毫不带委婉地承认要将这里拱手让给夏人时,他当场就该发作,可他反应怎么那样平淡,后来竟然更又这么答应下来。刘钦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他猜错了不成?
近一年的时间过去,这次再见,刘钦样貌上没有多大变化,只是比遭难前略微黑瘦了些,但给他的感觉好像变了许多。那张年轻的、桀骜的、因为常年养尊处优而从没浮现过半分忧色的脸上偶尔有他从没见过的阴郁之色划过,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对他而言已经足够明显了。
他一向敏锐,对刘钦难免又比对旁人关注多些,虽然两人重见以来还不到半日,但心中的异样之感总是挥之不去——刘钦简直沉稳得不像他了。他在夏营当中都遭遇了什么?不是说始终隐瞒着身份,没有吃什么苦么?
周章张张口,忽然很想问刘钦他在夏营中的事,但看了旁人一眼,终于把话又咽了回去。在他沉吟的功夫,陆宁远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刘钦身旁,不声不响地抬手托住了他,又被刘钦顺势抓住——在此时的他看来,简直就像是在抓一根救命稻草。
他不由看了陆宁远一眼,陆宁远却没有看他。一旁,李椹方才鼓起勇气陈述实情,已是豁出去了,在心里打定主意,狂风暴雨也要闯上一遭。
可谁知说完之后,年轻的太子竟是这般反应,好像在他心里原本就已经有了这个主意,只是刚好在自己说完之后趁势吐出一样,心中惊讶也不比周章更少。
他还记得在朱家村的时候,刘钦一言便定人生死,虽然那人的确该杀,但当时刘钦举手投足间不经意透出来的高高在上、颐指气使,对人命的藐视、无谓,还有那一句轻飘飘的“杀了吧”,皆让他心里暗惊不止。
那时候他虽然还不知道陆宁远到底从夏人营中救出个什么人来,但对刘钦的身份也能猜出个一二三。
后来得知他就是失散民间的太子,李椹因心里早有准备,也不如何惊讶,只是和其他人一样,对这样一件功劳让自己撞见,感到既兴奋又激动,可是除此之外,心底里隐隐约约又有几分失望。
他自己也没想出来是因为什么,甚至几乎都没有意识到,只是在刚才扑地跪倒、把自己命运置于未定之天的那一瞬间,才第一次察觉。
他说的是城中随处可见的实情,每一天每一晚都在发生的惨剧,可是当着刘钦把它们宣之于口,他需要下那样大的决心,冒那样大的风险,需要把生死荣辱全都置之度外,竟然要这样才可以。
出乎意料地,在他说完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刘钦甚至亲口说出了他宁死也不愿从自己口中吐出的话。
就是这样了么?李椹没有站起,仍就着刚才的姿势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刘钦,一动不动地发着怔,一声不吭,只觉如投石入井,却始终听不见落地那声,心里空落落得难受。
在他身后,匆匆赶到的熊文寿刚走到近前就听到刘钦的那句,同样吃了一惊,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只是心中所想又与他俩不同。
他对刘钦不算多么了解,为人又很囫囵,做不到凭着三言两语就能识一个人,他只知道那日陆宁远迟迟不归,城破只在旦夕,他几次苦劝,刘钦只是不走,在那一刻,那般骨气、那般胆色在这个他从没想过、毫无希冀、也是在他看来全天下最不可能拥有这些的人身上,就在他的面前猛地迸发出来,几乎夺人神魄,让他从此再没有说过撤出睢州的话,即使心里仍然认为这才是于刘钦、于他们所有人的上策。
他站定了脚步,因为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不敢贸然开口,只等着边上同样神色不定的旁人出口发问。
可让他失望的是,好半天也没有人说话,反而是刘钦慢慢定了定神,视线在周围几人脸上一一扫过,似是在他们惊疑不定地审视他的同时,他也反过来在检视着他们。
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注意到正被自己抓在手上的是陆宁远,于是向他脸上看去,一丛疑色间,只有他神态安然,仍是那副深沉平静的模样,蓦地心中一动,慢慢松开了手。
“各位,此事事关重大,须得从长计议,事不宜迟,现在就回衙门,关起门来再说。”
他带着一行人回到住处,命心腹亲卫把守在外,展开在墙上挂着的地图,等众人都落座后,马上道:“如今夏人就在不远,怎样才能全身而退,还望诸位共同谋划个法子出来。”
在来的路上,周章心里就早有成算,闻言也不观望旁人如何表态,当先道:“夏人围城,一是为了攻拔睢州,二是为了殿下,真论起来,恐怕还是后者更为优先。既然已经决定放弃睢州,就要以殿下安危为重,在此基础上损失越小越好。”
若是旁人说这话,刘钦自是坦然受之,可是由周章说来,再落进他耳朵里,就总能听出几分浓情蜜意的意思。他心里一乱,马上定定神,明白周章只是在分析形势,就事论事,就和当自己落在夏人手里之后,他又当机立断谏言改立太子时没有差别。
在他一愣的功夫,周章又继续道:“想要达成这两点,关键是要让夏人以为我们决心坚守城池,短时间没有退出之意,再出其不意突围,让他们不及反应。因此整顿城防的工作不能停,外出打粮的军队也不能召回,一切仍要和平日一样。此外,关于离开的时机——”
“虽然前番苦战,士卒急需休息,但我以为越早走越好,最好能在解督援军到达前便撤离。”
“以夏人看来,我刚胜过一仗,又有援军正在半路,会合之后便能充实城防,他们决不会想到我会在此时突然撤走。而若拖到会合之后,夏人合围之势或许又成,那时即便骗得他们相信我们仍要坚守,也未必能轻易突围。”
“一点愚见,不知殿下与诸位以为如何?”
刚才在回来路上,刘钦曾问及他如何能在夏人眼皮底下毫发无损地进城,他一无隐饰,半是教导、半是解释地坦言是因为他判断夏人兵败后不敢再度合围,必然是在城外分队巡逻,于是先派探马大致摸清规律,再找准时间全军急行,这样果然避开夏人,保此全军。
刘钦即便没有上辈子的记忆,知道他胸中甲兵一向为人称道,但听了这几句,也不能不对他生出几分敬佩。这时又听了他这一番话,也觉挑不出毛病,于是看向在场其余几人。
熊文寿同周章刚见面时,就听刘钦大肆吹捧过他一回,那时本来没太放在心上,只当是小太子一向护着自己人,对他如此,对那个陆宁远也是如此。
这时听他所言,也是暗自点头,见刘钦看过来,忙表态道:“臣也赞同周侍郎所言,只是还有一点补充。”
“既然要让夏人坚信我们暂时不会离开,就要让他们觉着此城还能再坚守多日,因此几支打粮的军队这几日可以去而复返,将稻草等装车,假作粮草,一车车运进城里,以迷惑夏人。如此两次之后,夏人定要忍不住截粮,在那之前便需改换真粮,虽然是白给他们,却能坚其心,不然一旦让他们发现,这计也就破了。”
不同于周章久在朝中,他带兵在外多年,精通庶务,一旦落在实处,便有些个周章闻所未闻、也想不到的办法。周章听了,当下也没有异议,同样对他点了点头。
“各位大人所言乃是万无一失的法子,只是卑职有一点疑惑,乞蒙赐教。”李椹小声开口。
他因刚才那番话,得以破例列席,虽然极力自持,这会儿却也显得不甚大方,反而让人一眼便能看出局促。
“像这样出城之后,夏人虽然一时反应不及,但最多也不过几个时辰就能察觉,他仰仗轻骑快马之利,不会把区区几个时辰的路程放在眼里。若无城池依仗,便要野战,那时怎样才能不为其所追破,卑职以区区之愚,以为这一点同样不可不虑。如有冒犯之处,请各位大人谅鉴。”
“你此虑正是。”周章蔼然道。他因自己出身寒微,对和自己一般的人便一向多有顾怜,加上听了李椹刚才那一番话,更是爱他忠勇,有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丝毫不以其名微位卑而轻忽之,反而愈发假以辞色,闻言赶在别人开口之前,先肯定他所说不无道理,随后胸有成竹道:“我方才只说了出城的时机,至于如何突围,所谋划者还未及就正于诸公。”
他看了刘钦一眼,“方才便说,夏人是冲殿下而来,一旦发现殿下突围出城,定要穷追不舍。因此可先设一支疑兵,挑选与殿下身量相当者,持太子节钺,着殿下甲胄,率先出城,引走夏人主力,殿下随后再突围出城。”
“向东不远便是宁陵,宁陵往东则是商丘。我来时听闻秦虎臣已驻军此地,观望情形,他乃当朝猛将,眼下又拥军近万,殿下若是能到商丘,也就算是真正脱险了。”
熊文寿皱眉反对,“秦良弼么?他若是有心,早就率众西来了,哪会等到今日,坐看我睢州时穷势困,几近易手,始终逡巡不进,坐视殿下履险蹈危却坐视不理?我看其意难测。殿下若是突围去商丘,即便能到,身边人众也不会太多,到时落在他的手里……”他也看向刘钦,“臣恐怕有不测之事,请殿下三思。”
周章摇摇头,“秦虎臣为人还算忠勇,曾得陛下亲口称誉。他此时观望不前,恐怕和当日夏人初入河南,俘虏刘绍前夕,他未奉明令擅自出兵救援,为夏人大破,损兵折将,受朝廷严旨督责申饬有关。他从那之后被连降数等,或许仍意不能平,因此宁愿观望不进,但我料殿下亲至,他不会不用命。”
当日大同刘绍被俘,西北精锐边军损失殆尽,就有熊文寿明哲保身、坐视不理的缘故。因此对着这么一个悍然出兵相救的秦良弼,纵使他劳而无功,铩羽而返,但熊文寿一听见他的名字,心里总不是滋味,即便周章言语间不曾涉及到他,他却总觉着其暗含讥讽,刚才那点对他的好感眨眼间又消失无踪,闻言虽然没再反驳,可也没有认同,只沉默不语。反而是李椹受到鼓舞,壮起胆子同周章探讨起来。
刘钦从周章这番话中听出一点希望,像是一豆烛火,莹莹地照亮了心头一角。他于是不再听旁人如何争论,只半低着头自顾沉思着,一面想,一面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背,手边上的烛火打在下巴上,在领口投下一个尖尖的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