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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越是想,心里头的那点烛火就越热、越亮。忽然,他心中一震,但觉被道亮光照彻,猛一抬眼,还未说话,却忽然看见陆宁远的两只眼睛,在他抬头的那刻,也正向他瞧过来。
他不确定这会儿在陆宁远的眼里是不是也有同样的一抹烛火,只是听他道:“殿下,臣也有一个法子,却与周侍郎的不同。”
第29章
狄吾把长安发来的信函扣在桌上,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站起来,对坐在一旁目不斜视的曾图道:“摄政王连发手书,督责太切!再这么围师无功,既抓不到小太子,又几个月不得尺寸之地,怎么向他交代?”
说着,见曾图仍坐着不动,老神在在,他愈发着恼,“老曾!你怎么不说话?我要是被摄政王撸了,难道你能跑了?”
曾图也不着恼,叹一口气道:“征东,不是我不着急,只是眼下急也没有办法。”他年过五十,一生戎马,反观狄吾才十几岁,在他眼里只是个黄口小儿,被小自己三十多岁的人这么呼来喝去,他不由暗地里皱了皱眉,却和往常一样,仍是好声好气地回话。
归根到底,他虽然名义上与狄吾同级,但身是降将,不及狄吾是和皇帝、和摄政王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宗室,这么下去,万一摄政王失了耐心,雷霆降怒,那到时候倒霉的也不是狄吾,怕第一个就是他。万一摄政王认为他是心系故国,不肯出力,他有几个脑袋够砍?
因此要论着急,自然是他比狄吾更急,可急有什么用?是能抓到刘钦,还是能攻下睢州城?
前些天再度攻城,本想把小太子再激出来,打开城门同他们野战,为此还派了与他深有过节的呼延震一连数日在城下挑战,结果只换来一句“千钧之弩不为鼷鼠发机”,不了了之。
可话虽如此,没过多久,刘钦居然在城头去而复返,冷不丁一箭射下,要不是呼延震躲得快,恐怕脑子都要射透了,气得他哇哇大叫,恨不能手扣着城砖爬上城去。
因为害呼延震划破了脸,收兵回来之后,曾小云还把老父好一顿埋怨,曾图两边受着夹板气,也只有无奈而已。
狄吾问:“那你说该咋办?”
曾图把手一扣,两道眉头压下来,一张皱纹深重的脸上浮出杀伐之气,“依我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睢州不过就是一座小城,一万人拿不下来,两万人还拿不下么?全力攻城,昼夜不歇,不过几日可破!只要征东下定决心,先把其他各地军队召来,何愁不能一鼓作气拿下这里?”
“只是……”他说着,语气放缓了些,“只是其余几处也正吃紧,忽然把他们叫来,日后向摄政王解释要多些麻烦。但只要把小太子捏在手上,我看摄政王非但不会降罪,还会重重嘉奖将军哩。”
狄吾让他说得心动,低头想了半天,随后不住点头,“有理,有理……近日侦得凤阳来了一支雍军,不知人数有多少,离这儿就三五日路程,要是让他们与城中守军会合,多有麻烦,我派一路人马截击,先把他们废了,再专心对付睢州。”
“不可!”曾图忙制止道:“现在不怕小太子赖着不走,就怕他觉着坚守不住,忽然突围,万一追赶不上,让煮熟的鸭子飞了,你我都难任其咎。我看现在城里守军士气不堕,全靠知道外面还有援军这一个念头撑着,万一得知援军被断,他们定要弃城。眼下我军新遭阵败,伤兵太多,加上前两月轮番攻城,士卒太过疲惫,对睢州难以合围,小太子一旦铁了心想跑,未必捂得住他。”
狄吾眉头皱起,“你的意思是,放那路雍军进城?那样睢州不是更加拿不下了!”
“一力降十会!他们能添兵,咱们能调动的兵马只有更多,哪里怕这样区区一队人入城?况且依我看来,解平仲自己都顾头不顾腚,抽不出多一点人,至多不过两三千。这队援兵一路上大张旗鼓、虚张声势,也足见人数不多,不然肯定千藏万藏,预备给我们忽然一击。我们雍国有兵法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正是此道,征东把心放肚子里就是。”
狄吾嘿嘿一笑,“什么兵法不兵法的,要是真有用,怎么你们雍人反而守不住家门?不过你所说确也有理,那就先放着这支人马不动,我这就修书,从六叔九叔那里借些兵马过来,等我在书里写明利害,想他们不会不给这个面子。”
曾图好意献策,却受了这么一番抢白,一双牛一般的大眼不禁瞪了瞪。但他人在屋檐下,再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反驳,加上这话听得多了,也差不多快习惯了,因此只在心里默默消化,没再吭声。
幸好狄吾也没注意到他这异样,被曾图先前描绘的这幅图景所激,兴奋得屁股挨不上椅子,在大帐当中不住走动,时不时拍一下手,抑或是抬脚往地上一跺。
此时在他眼前,大军麇集,合围睢州,炮石如雨,箭矢如云,一队队先登死士爬上城头,从睢州城的断壁残垣间突入,城门轰然洞开,千军万马涌入,雍国的小太子被绑缚出城,在他身前跪倒,他一刻也不耽搁,赶紧将他槛送长安,摄政王大悦,当即给他也封了王号,让他总领全军……一幅幅图景已像翻书一般展开了。
忽然,卫兵来报,睢州有支人马突围,打着太子旌旗,多是骑兵,头也不回往西去了。
狄吾听了,矍然顿足,在原地愣了片刻,随后反应过来,大叫道:“不能让太子跑了!快——”
“且慢!”
曾图听了这个消息,也不能等闲视之,终于从椅子间站起,抬手拦住了要去传令的卫兵,想了一阵后,摇了摇那颗须发花白的头,“不对,我看不对。要是小太子真要跑,一定会秘密出城,哪里敢这么旗帜鲜明地突围,好像生怕咱们不知道他在这里似的。”
狄吾焦急道:“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曾图定一定神,在说话间愈发坚信了心中判断,“刚才说过的话全都作废!小太子到底落了胆,等不及援军就要跑了。可是他多半不在现在出城的人马里,传令全军戒备,今夜睢州城里定然还有一支人马突围,太子多半在那里!”
“我问你,”他不等狄吾说话,转向那个卫兵,“刚才出城的人里,有没有看到一个大高个,就是曾与呼延震过招的那个?”
卫兵答:“这个……好像没看见这人。”
“这就对了。”曾图这才又看向狄吾,“征东还记不记得陆宁远,就是小太子在咱们手里时假借名号的那个。这几次交战,只要小太子在的时候,陆宁远基本上寸步不离,像突围这般要命的事,他更不可能离开太子身边。”
“你是说,先出来的是疑兵,骗我们追击,小太子还在城里?”狄吾毕竟年轻,刚才听说自己眼看着就要到手的功劳忽然要打水漂,心里如何不急,但让曾图一打断,也转过弯来,明白自己差点出了昏招。
“不错。现在突围的人里十有八九没有太子,想截获他,只在今夜!务必让全军现在就整装待发,随时调度,绝不能放过一个人。小太子可能藏在士兵之中,不可不防!”
狄吾彻底冷静下来。他虽然还不到二十,但带兵已有时日,在南下之始,也曾灵光一现出奇兵大败过雍人,因此能以这般年纪独领一军。
这会儿他稍一思索,露出一个不大符合年纪的冷笑,“咱们能想到此处,怕雍人也能想到,最怕他们反其道而行之,猜咱们觉着小太子不在现在突围这一军中,不会实心追击,于是一开始就把他藏在这里……况且就算他们没这么多心眼,现在要是不派人追击,就是告诉睢州他们的计谋让咱看破,他们怕就不敢轻动了。”
曾图一愣,“这……”
时间一点点过去,不容再多犹豫片刻。“既然要追,那就真追,不做样子。传令下去!”狄吾猛地挥手,“火速派出一军,这一队也不要放过,先黏住他们,不必追求全歼之功,晚上再见真章!”
到了夜里,睢州城门果真忽然打开,一彪人马趁着夜色从西门杀出,不知为何,全军没打一面旗子,行动又极隐蔽,赶在夏人换防的功夫,从两队人马之间穿过,就要往西而去。
但狄吾早有防备,摆在城外的军队只是做个样子,和平日一样换防交接,也只是为了迷惑城里守军,让他们以为自己颟顸糊涂,对其所谋全无察觉,这才能放心出城,同他野战。
他见到这支雍军,当即命一个都统率众追击,自己却按兵不动。因为战马早就套好嚼头、上好了鞍,没过多久就将他们追上。夜色太黑,刚才看不清楚,交上手后才有情报发回,这伙雍兵比白天的多了数倍,看来这才是真正的突围主力,只是仓促间看不清太子是否正在其中。
与刘钦最为相熟的呼延震被他留在手边,这会儿早按捺不住,急道:“征东,快让俺去吧!俺识得小太子,就算化成灰也能给他一下揪出来。”
“再等等。”狄吾只说了这么几个字,就又向城墙方向看去,见呼延震还要聒噪,对着他摆了摆手,神情大是不耐。
一旁,呼延震听着那边交战之声,心急如焚,担忧刘钦乔装藏在士兵之间,别人看走了眼,交战时把他放脱,见主帅始终扣着他不放,不知何故,更不明白为什么明知道刘钦要突围,却只派了那一点人过去,大军仍按着不动,但军纪严格,到底不敢多话,只头上热汗滚滚而落。
忽然,他心中一转,暗道:“难道——”这念头刚起,就看到两只探马来报,原来城东门刚刚打开,从那里面又突出一队人马,人衔枚马裹蹄,不打火把,悄悄行军,趁着西边交战正烈,正摸黑往东而走,要不是狄吾早有防备,特意在那边也放了哨探,根本察觉不到。
狄吾“嘿”地冷笑一声,“果然如此,给我上!小太子必在此间,谁活捉了他,赏千金,封万户!”
呼延震这才明白狄吾按兵不动的真正用意,顾不上佩服,一闻号令,便紧跟在狄吾马后冲了出去。想到刘钦就在前面,一颗心不禁砰砰直跳,脸上那道豁开的口子猛然大痛起来,腰刀随着马背颠簸一下下打在鞘上,叮当声比从前悦耳十倍。
刚刚突围出的人马被狄吾先前留在城东的一小队伏兵缠住,只片刻交手的功夫,狄吾与呼延震他们就赶了过来。方一交手,便觉这伙雍军极为坚韧,和平日里遇到的不同,但在这个时候,这支雍军越是能打,狄吾就越是放心,当即一面传令各营死战,牢牢咬住他们,一面调度兵马合围。
雍军本就人少,三次突围更又分散了兵力,更何况在城里还留有守军,在此地的恐怕只有千人之数,狄吾却是将剩下所有兵马全都调来了这里,过不多时就将其团团围在正中。
他苦候整日,全为了在今晚瓮中捉鳖,见自己所料必中,所谋必成,虽然胜局还没有真正定下,但也忍不住喜形于色,当下扬扬眉头问呼延震:“看好了,小太子可在这里?”
他们带来的火把将整片战场照得透亮,呼延震甩去刀上的血,抬手向阵中某处一指,“还没看见,但陆宁远就在那里,小太子定在这一军中!”
狄吾略显失望,但随即振作,大声道:“都听好了!每张脸都给我好好检查,一旦发现小太子,马上报告!活捉不成时,宁要死的,也不要放跑一个!从哪营里走脱一个雍人,我就砍全营的脑袋!”
“是!”士卒山呼而应,绞着血肉不住向里压去,陆宁远左右抵挡,忽然察觉一道凉意,猛地在马上侧身一闪,躲过一槊,下意识夹在腋下,右手顺势握在杆上,却眉头一皱,马上松开,让人把槊抽了回去。
呼延震一击不中,拨转马头,又向他刺来,这次被他挥刀拨开。他见仓促间不能得手,也不着急,笑嘻嘻问:“小太子呢?以为藏在士兵里,就能脱身不成?”
陆宁远不答,忽地一夹马腹,刀交左手,在空中一挽,“当”地一声打在他手中铁槊上面,沿杆直削,呼延震没有防备,一惊之下忙松开了手,这才保住手指,可铁槊“扑”地砸在地上,仓促间收不回来。
眼见着青光逼近,再拔腰刀已来不及,只得折身后仰避开这刀,却不防陆宁远手腕急抖,回刀向下,又向他剁来。呼延震无法,只得在马镫上猛地一踩,滚落在地,虽然堪堪避开这刀,可却是第二次被陆宁远从马上给打落地上。
呼延震一向自负勇力,颇为自傲,从来只有他把别人打下马的份,在同一人手底下吃亏两次,面子上如何挂得住?当即沉下了脸,收了笑意,阴沉沉道:“再怎么扑腾也是一样,今天就是只鸟也别想飞出去。”
这话说完,他就瞧见,陆宁远高坐在马背上看着他,忽然朝他露出一个笑。虽然短促,虽然微不可察,却像在这暗夜当中烫了一下,让他有一瞬间的功夫就这么愣在原地。
在他愕然不解的时刻里,不远处的睢州城,刘钦正星夜缒城而出,从几个交战处静悄悄穿行而过,从林中解下白天熊文寿出城时留下的战马,二十余骑直奔商丘的秦良弼飞马而去。
第30章
刘钦带着亲卫,还有从羽林中精挑细选出的十几个好手,昼夜兼程往商丘急奔。
他们一来怕引人注目,二来怕前面几路疑兵出什么纰漏,让夏人注意到他已逃脱,因此不敢走大路,一路上专挑隐蔽的小道,虽然每天只下马歇息两个时辰,但足足跑了三天,还离商丘有一段路程,见人困马乏,只好停下来,找个背风的地方稍事休息。
两人马不卸鞍,一南一北地放哨,剩下的三人一队,在林子里扫出一片空地,给马松开肚带,放它们去吃草,自己坐在地上,从怀里摸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匆忙咬上几下,又灌下几口冰水,就准备小睡一会儿。
刘钦和他们一起席地坐着,倒不嫌脏,只是地上太凉,时间久了寒气上侵,难免有些坐卧不安,但看别人也都和自己一样,无不默默忍受着,便没出声,习惯性地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去。
前两天时,每到休息,这二十来人还时不时互相交谈几句,议论此时睢州城外的情况,猜测夏人有没有发现他们行踪,祈祷那三路疑兵都已顺利撤回城里。但到了今天,各人已近强弩之末,各个又冷又饿、又疲乏不堪,纵然有心,也没有交谈的力气,匆匆吃喝过几口,脖子往树上一靠,就有人轻轻扯起鼾来。
刘钦见没有什么异常,也打算睡一会儿,闭眼之前,却看见一人呆愣愣坐着不动,不吃不喝,也不睡觉,心下奇怪,便问:“朱孝,怎么不吃东西?”
这三天下来,他对每个人的名字都早就烂熟于心,有些人还能说出籍贯。一行人中有嘴大的,连家里老婆脚大不大,炕头上有几个娃都倒了出来。刘钦没特意去记,但高度紧张戒备之下,难免过耳不忘。
这个朱孝是羽林出身,年纪很轻,还不到二十,比刘钦还小几岁,相貌身量自然一等一地好,但武艺不算多高,本来不该被选中和刘钦一起出城。但他是本地人,从小在这一带长大,熟悉各条小路,刘钦便带上他作为向导。
他这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刘钦忽然叫他,肩膀哆嗦了一下,猛然抬头,没说话前先“呃”了一声。
刘钦见他脸色发白,眉头一皱,起了几分疑心,但知道这些羽林自建康来,都是良家子,怎么都不会与夏人有什么瓜葛,因此虽然觉着奇怪,却也并不如何严阵以待,当下又问:“怎么了?”
听见他出声,原本睡下的几人纷纷醒来。朱孝见众人都看向自己,愈发难为情,懊恼地抓抓头发,小声道:“刚才跑得急,俺干粮没揣好,不知道啥时候掉出去了。”
刘钦半信半疑,但回忆他一路上也没有什么异常举动,也就暂时没再追问,下意识想叫亲卫分点干粮给他,话到嘴边,却摇摇头,改口道:“我还剩点,你吃吧。”
这两个月的仗打下来,他和守城士兵同吃同住不止一天,已不大习惯慷他人之慨,说着拿过手边刚刚拿纸重新包好的干粮,随手一掷,扔进他怀里。
朱孝吃了一惊,两手下意识接住了他抛来的干粮,却像捧着块火炭,被烫得一个激灵跳起来,“使不得,使不得……这是殿下的粮食,俺哪能吃!”说着忙给刘钦送回来。
刘钦摆摆手,“这儿离商丘也就半日路程,我刚吃过,不会再饿,剩下的你都吃了。”
他不肯接,朱孝哪里敢硬往他怀里塞?头上都急出汗来,恨不能在原地跺脚,“这……殿下、抢殿下的口粮,俺、俺要折寿了!”
刘钦“嗤”地一笑,“这是我给你的,你折什么寿?快吃,吃完歇会儿还要赶路——其他人坐着别动。”
他见旁边几人都作势要起来,不用想也知道他们是想拿出自己的干粮给朱孝,再换回他的,于是当先把众人按住,免去一番无谓的推让争执。
果然,几人不敢违逆,只得重新坐下,朱孝犹豫再三,只得小心揭开油纸,当着刘钦的面,一小口一小口咬下去,咬着咬着,眼泪落下来,打在油纸上面,“啪、啪”两声。
刘钦熟读经史,像这等解衣推食,半出本心,半出矫饰,但也没想到他就这么哭了,讶然问:“你哭什么?”
朱孝含泪抬眼看向他,嘴巴一扁一扁,嗫嚅半晌,分明是有话想说却又犹豫。他年纪太小,虽然单看身形已近成人,但脸孔上还有几分稚气未消,尤其咧嘴时腮边还有一只小梨涡,因此露出这样的表情,倒让人不觉厌恶,反而不由自主有些怜爱。
刘钦自己也知道自己平日不笑时面目略略含威,因此着意和缓了面色,没再出声发问,等着他自己开口。
又过一阵,朱孝终于忍耐不住,肩膀一耸,扑地跪倒,哭道:“殿下知道,俺老家就是睢州的,俺这次跟着进城,本来寻思能见到他们,可谁想到家中老父老母全都……全都死在兵祸下了!俺娘死得晚,还有全尸,俺爹……就只剩下俺和妹妹,妹妹又早……”
他忽然顿住,摇摇头,“殿下如此爱养俺这般低贱的人,就像俺家里人一样,俺如何能不感激,可是俺想到……俺家人都没了,可是城里还有几万户乡亲,俺这一走,他们可怎么办啊!俺一想到,心里头就好像让人抓着,难受得受不住……”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把头抵在地上,低声呜咽起来。
“朱孝!”刘钦的亲卫统领马清赶紧低声喝止了他。
他听朱孝言语间隐隐有暗怪刘钦之意,大是不快。不同于这些羽林,他在东宫多年,与太子的关系非常人可比,这会儿听朱孝胆敢出言指责他,本来便要护短,更不必提睢州已是那种形势,难道真要太子陪葬不成?
他想要同朱孝掰扯一番道理,不料却被刘钦抬手止住。
在这一瞬间,刘钦心中涌起一阵冲动,几乎想要脱口而出,告诉他自己费那么大力气突围,把三路疑兵全都置于危险之地,不是为了给他自己谋个万全的安身之所,而是要以身借来秦良弼手里的一万兵马,再回师睢州,痛歼夏人。
可事以密成,语以泄败,事成之前,所谋实在不宜为他人所知,即使是在荒郊野岭,即使身边就这二十来人。因着上辈子的经验,刘钦不能不谨慎行事,这点冲动还远不足以让他开口,片刻后他就恢复了自持,对朱孝道:“我知道你见我置你的几万乡亲于不顾,就这么自己跑了,将他们白白送入虎狼之口,心里怪我,是么?”
朱孝吓得脸色更白,连眼泪都不敢流了,忙摇头道:“俺……卑职不敢!”
刘钦道:“话有敢说不敢说,自己心里想的,可没有什么敢不敢的。你大可放心,睢州有周茂澜、熊彭祖、陆靖方他们三个,比三个我在有用得多,一时半会儿不会有失。”
朱孝忙应了一声,擦干眼泪从地上站起,但看神情分明仍是愁眉不展。其他十几个羽林也无人做声,彼此间谁也不看,只闷闷地沉默着。
刘钦知道他们是在想:睢州“一时半会”丢不了,可之后呢?也不解释,站起道:“只剩下半天路程,不休息了,干脆一鼓作气赶到商丘!”
这二十余人令行禁止,闻言谁也不耽搁,纷纷系好鞍子上马,提起精神又去赶路。待到日头西落,天已擦黑的时候,总算到了商丘附近。谁知还没等他们探得秦良弼的大营在哪,就先被一伙探马发现,给当成奸细当场扣下。
刘钦见左右也是要被押往大营,也就懒得争辩,示意羽林和亲卫老老实实除了武器束手就缚,倒是果真很快就被押走。
他们这伙人一路上十分老实,押送的兵卒见了,暗道省心,打算带回去后按流程讯问一番了事。谁知刚一进营门,还没等走出几步,刘钦马上翻脸,忽然在原地站定不动,“把你们将军叫来。”
押送的士兵听他口气,好像是认识营里的人,倒不大像奸细,担心抓错了人,自己要吃挂落,但虚张声势的人也见得多了,哪能就这么让他唬住,当下脸一沉、眉一挑,冷笑道:“咱这营里将军多得是,不知你想见哪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