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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瓯重圆 第14章

见夏人阵脚稍乱,更又后营起火,滚滚黑烟直腾天幕,在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他便明白过来,此时不出战,更待何时!当即命令擂鼓吹号,打开这道摇摇欲坠的城门,点齐剩下的马匹,换上佩刀,率军掩杀出去。

狄吾此时刚刚得知身后的宁陵、葛岗等地降而复叛,城内雍军杀死他任命的长官,再举雍旗的消息,也刚刚接到粮道被截,从雍国各地搜刮运来的粮草被一把火烧了干净的败报,又忽然见到陆宁远这一军出现在背后,疾风霹雳般好似从天而降,有那么片刻的功夫,惊愕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把几封军报拍在帅案上,眼瞧着陆宁远捣进阵中,身前一个猛汉眨眼间就连杀十几人,又看见另一边,数月连攻不下的睢州城门忽然打开,城里守军竟然胆敢出来,看样子是想和另一支雍军前后夹击自己,一张年轻的面孔因急怒而涨得通红。

“布阵,布阵!把他们两军全都摁死在这儿!”

忽然一个小小的佐领跳下马跪在地上,“让俺去!俺愿意将功赎罪,定把小太子的头提来大营!”

狄吾瞧向他。

他识得这人,记得他名叫呼延震,原先是个参领,因为放跑了偶然到手的雍国太子,本来要杀头,但他不知道怎么事先搭上了曾图,居然让这个军中大将亲自给他求情。

狄吾虽然一向瞧不起这条投降来的雍狗,但碍着摄政王曾有吩咐,面子上不能太过不去,便遂了他的意,只把呼延震降成一个普通士兵。这一阵他攻城颇为用命,已凭军功重新升到佐领,手底下又有了百来号人。

狄吾冷笑一声,但看呼延震神情坚决,脸上肌肉绷紧,那双绿油油的眼睛里显出狠意,心中一动,挥手让他去了。呼延震面上一喜,在地上朝他施礼,旋即起身翻上马,急匆匆便往城墙方向而去。

狄吾拥兵两万,如今交战虽烈,但他帅帐处全然不受影响,只是派出兵马,等着各路的消息。另一边,呼延震纵马连着越过数营,忽然猛地勒住缰绳,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让他昼夜切齿的身影。

刘钦亲身陷阵,自冲出城后已手刃数人,每一刀劈下都使尽全身的力气,以泄这两个月以来困守孤城任人宰割的憋闷愤恨。

那一刀下去,割开皮肉,鲜血横飞,来人身子一旋,喷着血倒地。刚才是谁在城下叫嚣,一次一次迫上来,不取他性命就不肯罢休?

又一刀下去,斫下头颅,高高扬到天上,又滚落在地。刚才是谁向他投石放箭,一刻不停,不给他半点喘息余地,让他那么绝望,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又是一刀下去,惨嚎声响起来,来人抱着断肢在地上打滚,旋即就被碜磕磕马蹄踩过。是谁围困他足足两月,困得城中饥民遍野,走投无路,以至于易子而食,酿成那般人伦惨变?

杀啊!你们不是一向在我雍国境内横冲直撞,全不把我放在眼里么?杀!你们不是一向瞧不起雍人,以为两军交战便是杀猪宰羊么?杀!给我杀!这是什么表情,干什么这么惊异,你们以前难道不知道刀劈在身上会疼,脖子断了会死,知道自己的血也是红色的么?

两世以来从未有过的畅快充盈在他身体的每一条血管当中,下意识的,他又回想起那天见到的,呼延震在雍军当中左冲右突、左劈右砍,如入无人之境的场景,不觉将自己想象成他。

虽然眼前这伙夏人极难对付,他血战多时也只前进了数步,和当时全不可同日而语,但每杀一个夏人,他都情不自禁在心里计数,暗道一句,“还回一个!”

直到——

一道大喝响起,那声音太过熟悉,入耳的一刹那,刘钦便忍不住毛发立耸,下意识在马上团一团身,矮下肩膀,刚刚好避开一箭。

他惊异转头,正见呼延震朝着自己拍马而来,越过夏人,也越过自己身边的雍军,马蹄没有顿上一下,两眼之中满是杀意,像一把刀,就这么朝他直直劈来,眨眼间已到他面前。

他下意识地勒停了马,在这样海潮般磅礴的杀意面前,头脑当中空白了一瞬,但马上反应过来,举起刀拦在胸前,连左手也按在了刀背上。

预想中的那一股大力没有击在刀上,身前人影一错,呼延震被人挡在外面。

马背上那道熟悉的背影,那条流着血的手臂,那两只宽阔得好像能担负起一切的肩膀,那条在马镫上微微蜷着的废腿……

陆宁远!

他这么快就过来了!

转瞬间两人已经交手数合,生死相搏的关头,刘钦也没有什么当正人君子的意思,打马绕到一旁,悄悄引弓,准备寻机朝呼延震放上几支冷箭。

但两人斗在一处,身躯交缠,他几次抬手,几次又暂且放下,最后索性一箭射翻了呼延震的马。

但附近夏人也不是干看着,见他靠近,马上围上前来,一时劈不动他身上重甲,但也把他座下马砍倒。

刘钦与呼延震同时落地,刘钦因为有亲兵接应,不算狼狈,马上又上了马,呼延震却在地上连滚几圈,躲过陆宁远一串白晃晃的枪头,找个机会挺身而起,趁着陆宁远进招的功夫,猛地侧身避过一枪,手肘一翻,把他枪杆夹在腋下,两手顺势握住枪身,狠命往自己这边拽过来。

他早看出陆宁远有一条腿不好使,无论是站着还是在马上都不易保持平衡,虽然刚才被刘钦偷袭,一时狼狈,但也全不把眼前这个只是长得高点壮点的汉子放在眼里,落地之前就想好了应对之法。

果然,陆宁远拉他不过,身子渐渐向马下栽去,呼延震见状,脚下向地里一扎,更添了几分力气。可谁知下一刻陆宁远忽然松手放开了枪,他不及收力,踉跄着向后便要坐倒,一旁陆宁远却已顺势跳下马,“铮”地一声掣了腰刀在手,右手拨开枪杆,左手挥刀朝着他直劈下来。

呼延震瞳孔一缩,幸而与人对敌惯了,临阵时颇有应变急智,两腿在地上猛地一蹬,电光石火间身子向上窜出几寸,陆宁远那原本正对着他脖颈的一刀就落在胸甲上面,隔着两层甲仍击得他胸口闷了一闷,足见如何势大力沉,要是刚才没有躲开,现在他怕是已身首异处。

他奋起枪杆一扫,逼退陆宁远,从地上匆忙爬起。

他绝没有看错,陆宁远不声不响,脸上甚至也没有什么表情,可刚才那一招时的凛凛杀气,全不在自己想杀刘钦的心思之下,只不知道他怎么这么恨自己?

但无所谓。陆宁远想杀他,他又何尝不想手刃陆宁远?当日就是这人当着他面截走刘钦,就是今天不来找他,他也迟早要去同他算账。

呼延震眯一眯眼,调转枪头,稍稍往旁边走出两步,引得陆宁远跟着转身,借此观察着他的动作。

可忽然,身后传来鸣金之声,呼延震一愣,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眼见最想杀的两个人都在眼前,自己就算以一敌二也有胜算,况且眼下我众敌寡,若再给些支援,迟早能把刘钦围住,但军令如山,不容违抗,只得恨恨骂了一声,举枪往陆宁远身上掷去,趁他躲避的功夫,抢了匹马翻身而上。

待要走时,他忽然勒住缰绳,转身对不远处的刘钦道:“先不忙得意,你肩膀上那颗脑袋先寄下,俺迟早来拿!”

刘钦嘿然冷笑。

他从前在夏营当中,生死由人,几次被呼延震所忤,也没法反驳一句。如今他总算可以无所顾忌,可身为雍国储君,与呼延震这个小小的夏人佐领在阵前做口舌之争,自己倒是无谓,却恐怕授人以柄,日后要被夏人和刘缵拿来大做文章,说他举止轻佻,有失国体,于是并不答话。

呼延震却以为他是自恃身份高贵,不同往日,便不屑再同自己说话,愈发着恼,笑骂道:“嘿!你如今换了身衣服,倒拿起乔来了,不是之前在营里舔俺腚(和谐)眼的时候了!”

刘钦几乎没听过这么脏的话,尤其在两军阵前,而且还是说他。一时脸色微变,张开了嘴。

但情知如果同他争论,说自己何曾做过这样的事,呼延震一定会顺势纠缠不清,非但无济于事,自己只会愈发地颜面扫地。可若反过来骂他,呼延震这混不吝的哪里在乎,吃亏的还是自己。一时气得脸上发红,手指都抖了起来。

呼延震见他如此,大笑两声,还想再说什么,忽然神色一整,矮身躲过一箭。

他朝射箭处看去,见陆宁远已经又把一箭搭在弦上,到底没敢托大,只匆匆看了刘钦一眼,对他比个手势,打马向后退去。

刘钦面泛薄怒,指着呼延震的背影问陆宁远:“不追么?”

陆宁远跛着腿走到他马头旁边,“夏人未败,退军定有缘故,此时追击容易为其所乘,不如先引军回城休息,再行观望。”

刘钦听他言之有理,只得作罢。低头瞧见陆宁远受伤未愈的右手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血,想到他今日那两箭,不由得神情一动,也跳下马,指指他的右手,“先简单包扎一下再进城吧。”

他今日亲身陷阵,同样浑身浴血,在城上城下各受了些伤,尤其一张面孔被碎石划破数处,血流满脸,脖颈上还横着一道险些要命的血线。

陆宁远紧盯着他的面孔,喉结不住上下滚动,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没听见他的话,只是自顾盯着他不放,显出几分恍惚之态。

刘钦抬手随意擦了擦脸,全不在乎地问:“怎么,破了相了?”

陆宁远微微一震,痛苦地垂下眼去,面孔忽地白了。刘钦吃了一惊,忙在他脸上打量,可陆宁远垂着头,什么也看不出来。

刘钦沉吟着,没再提让陆宁远包扎的事,只对左右吩咐:“传令,收兵回城!”

第22章

陆宁远此来带回了几个好消息。

一来他收拢外围残兵,大大扩充了军力,让夏人不得不有所顾忌;二来他烧了狄吾军粮,又断其粮道,让夏人仓促间筹不到粮,难以为继,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攻城;三来他还带回情报,解定方多日之前已从凤阳派人救援,因其要防备狄志等军,能挤出的兵马不多,但已足够让狄吾掂量掂量再留在睢州城外胜算几何。

此外,听闻朝廷已从建康派来使者,还带了数百御林军,但路途太远,还不知真假。

狄吾听闻粮道被断之后,断定陆宁远手中兵马不在少数,不然绝难做到这等事,见他只率千余人直逼城下,料想他身后还有伏兵,疑虑之下,这才鸣金收兵。

他却不知道陆宁远带回的总共只有这些人,再没有别的兵马,等得知之后,已错过了将其和刘钦聚而全歼的唯一机会,轻易放他们回城了。

再想围攻时,一来军粮不可支撑,二来顾虑着解定方那边援军将至,只得稍稍后退几十里扎营,百姓能外出就粮,睢州之围至此算是解了。

刘钦刚进城门,熊文寿已迎上前来,见到他扑地跪倒,高声道:“赖殿下神威,亲冒矢石,终于击退猾虏,拯此一方!如此大胜,实为数年之间所未有,若稍加展布,飙发电举,何愁不能摧此大寇,再铸河山!”

刘钦初尝胜绩,又出了胸中一口恶气,虽然最后因呼延震之事有一丝不快,但这会儿心情正好,也就不计较他言过其实,当众把马屁拍得这般夸张。

他抬一抬手,扶熊文寿起来,不肯据旁人之功为己有,加上还欲弥合其与陆宁远的关系,于是道:“幸赖靖方言而有信,以一旅孤军,在几万夏人当中来去自如,扰乱夏人首尾,才解今日之围。若非如此,我再如何以身犯险,怕也不能把夏人吓退。”

熊文寿脸上一僵,忙应:“殿下说的是。”

他当然知道睢州解围主要是陆宁远之功,更知道从这一战后陆宁远在刘钦这个当朝太子、也就是未来的皇帝面前就更加能说得上话,看形势是早把自己这个堂堂三品指挥使给甩到身后去了,如何能不着急?

更何况别人谁都能爬到他头上,就陆宁远不行,听刘钦言语之中对他这般抬爱,不免觉着十分刺耳,就想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

谁知高帽送上,忠心表了,刘钦却不买账,他于是又道:“这些日来城墙多有垮塌,如今夏人攻势稍缓,臣这就去带人修缮,巩固城防。”

刘钦一愣,“刚才你也受伤了,先去歇歇,处理一下,我看夏人仓促间不会再攻城,不必那么着急。”

熊文寿感动道:“多谢殿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殿下身在此处,臣岂敢托大,万事必保无虞。等城上之事都安排下去,臣再歇不迟。”

刘钦见他如此忠勤,颇为嘉许,点点头让他去了。抬脚要走,见陆宁远往前跟了几步,像是想过来又犹豫,隐约记得上辈子也有过这样的时候,但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

若是放在那时,他只会视而不见,让他自己识趣离开,现在却顿住脚问:“你有什么事么?”

陆宁远顿了一顿,走上前来,“臣这里有军中良医配好的伤药,十分见效,殿下要用么?”

刘钦“唔”了一声,自然没理由拒绝,“好啊,那你着人拿给我。”他说着,忽然正正神色,“靖方,你又救我一次。”

陆宁远眼中像有什么一跳,因着他这一句,忽地鼓足了勇气,“伤药臣马上便拿来,请殿下先清洗伤口,臣……臣能给殿下上药么?”

刘钦没想到他吞吞吐吐半天,最后是为了说这个,疑惑地看了他眼,因为觉着太过奇怪,又猜不出他用意,没马上答应下来,只道:“先回府衙再说吧。”

他回到好久没回的住处,刚卸下盔甲,又脱掉里面的内衬,换上里衣,陆宁远就来求见。

因为城中的炭已经在守城时消耗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即便是刘钦这里也烧不上地龙,只置了个炭盆稍稍取暖。听陆宁远到了,他先罩了件外袍在身上,才让人请他进来。

刘钦坐在会客的花厅,一只手拄着桌子,听着门外响起那道特属于陆宁远的,一道轻、一道重的脚步。他刚刚在两军阵前想着什么来着?

陆宁远去而复返,如约而至,先破夏人后军,又穿过半边军阵,在弹指间的功夫与他两军会合,只是往他旁边一站,就好像立起一座城墙似的,让人平添几分胆气。

更不必提这些日相处下来,陆宁远沉着冷静,思虑周密,勇敢果决,一旦到了行伍之间,则更有一番平日里丝毫不显的豪气,这些无不为他所知,若他雍国果真有救时良将,舍此其谁?

不止他知道,上辈子的刘缵想来也知道,不然不会在他对自己的图谋有所察觉之后,以阅兵为名将原本驻军在外的陆宁远忽然召回,特意在他面前炫以兵威,以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

他想起来了,看着陆宁远一刀劈在呼延震铠甲上,那时候他想的是,好一座淮北长城!不知道这一次,这长城可是他的么?

门吱呀一声打开,亲卫把换上常服的陆宁远带进屋里,刘钦先他一步扬手免了他的见礼,让人把门带上,“行了靖方,没有别人,就不必拘束了。”

可谁知门关上之后,陆宁远看着反而更拘束了几分,肩膀绷紧了,从怀里拿出伤药,只瞥了刘钦一眼就挪开视线,“殿下还没擦净伤口?”

刘钦心道:你来得这么早,我怎么来得及?口中却说:“哦,还没有,那你先把药放旁边,坐下说话。刚才听你说断了夏人粮道,具体怎么回事?”

陆宁远把伤药搁在桌上,却不答话,“殿下想知道,一会儿我再为殿下拆解。我去打点热水,先为殿下处理伤口。”

刘钦见他自己手上的血还没擦干净,不知道怎么赶来得这么急,更觉奇怪,点头道:“那就麻烦你了。”

陆宁远匆匆去了,刘钦打开伤药,在手指上沾了一点闻了闻,又扣好盖子放回原处。

过不多时,陆宁远洗干净了手,端着热水和毛巾回来,刚放在一旁,刘钦却先道:“有茶么?我口渴了。”

他刚回来不久,下人还未及奉茶就被赶走了,这会儿手边确实没水,陆宁远闻言便道:“我去要。”又转身出去。

过不多时,他带着茶水回来,放到刘钦手上。刘钦抿了一口,“太烫,没有凉点的么?”

陆宁远忘了可以叫人过来,转身又去换凉水。等他回来,刘钦接过茶杯,试试温度,仰头两口就喝干净了,空杯却不放下,仍拿在手里。

陆宁远道:“我再去多拿点水。”说完又转身出门。

刘钦在他后面摸摸下巴。

他不觉着陆宁远是对人献殷勤的人,今天看他如此反常,但又不像有求于自己,就起了试探的心思,故意支使他跑了几趟,看他作何反应。

谁知陆宁远瘸着腿跑了几次,神色竟然全无不耐,还和平常一样,他反倒有点过意不去,这次接过水,又喝下一杯,就搁在旁边,没再生事。

反而是陆宁远摸了下盆里的水,觉着有点凉了,再一次出去换了一盆回来,打湿布巾,在刘钦身前半跪着矮下身,问:“殿下都有哪里受伤了?”

刘钦在椅子上动了动,感到不大自在,草草挽起两边袖口,“差不多擦擦就行了,药晚点我让下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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