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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惑于夏国特意放出的假消息,以为他们那个百战百胜、威震天下的摄政王正亲自挂帅追击,迫于其兵威,不敢轻动,生怕兵力稍一分散就要为其所乘,竟坐视刘绍几战几败,手中北军精锐损失殆尽,终于兵败被俘,槛送长安,直到今日还生死不知。
而也是那时他们才得知,原来夏国摄政王一早就去了陕西,根本不在此地,只是靠一个名号,就震慑得他数万大军噤若寒蝉,几个月间不敢动上一下。
早在刘绍兵败被俘之前,陆宁远便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若是一味保存实力,让一向号称精锐的北军被夏人一口口吃掉,自己这一军也迟早不保。可他向熊文寿进言数次,全被他拿“持重”、“持重”给搪塞过去。
加上朝廷在建康重建,政令不明,没人督促熊文寿进兵,他就更加有恃无恐,每日只是一味地筑城设防、训练士卒、观望不动,直到最后竟也没派出一兵一卒。
陆宁远进言无果,又不能违令轻动,坐视战机在眼前一点一点消失,那时心中的悲愤怨怒,实在难与人言。而后来果然被他不幸言中,夏人收拾了刘绍,马上转头向东,熊文寿屏障河南,首当其冲,可放眼四顾,已没有能与之呼应、牵制夏人的友军了,只能硬着头皮独自对敌。
陆宁远虽然对他失望,但强敌在前,仍然振作精神,誓要破贼。那时两军排开阵势,熊文寿以他军纪最好、手下士卒战力最强,命他为前锋,破例让他以区区千总军职率万余人当先与夏人交战,还与他约定,由他牵制住夏人,等时机成熟,自己再率大军进攻夏人侧翼,两面夹攻。
陆宁远自觉受其恩遇,感奋非常,慨然领命,与夏人虎狼之师短兵相接,几乎一上来就损失惨重。可他为着拖住夏人,咬牙硬顶,鼓舞本营士卒挡在最前面,一次次迎着夏人的攻击力战不退,几次失了阵地又拼命夺了回来。
可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半天过去,他本营的精锐已经一片一片倒下,额外补充给他的人马也被打得七零八落,熊文寿的大营方向却始终静悄悄没有人来,连着送去几分急报,也只如石沉大海。
他手下将官大有怨言,说自己一军显然已被放弃,劝他引军稍退,否则就要平白葬身于此。陆宁远槊血满袖,横下一口气,仍是一步也不肯退。
他如何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到了这个时候,已是宁可死在夏人手里,也不想走了。只是死就要死得轰轰烈烈,既是给夏人看看,让他们知道雍军也有骨气,也是给他明知道就在附近的熊文寿看,让他亲眼瞧着自己是怎么死的。
如此又是两个时辰过去,到日头西沉时,夏人身后终于传来鼓声。熊文寿以休整充分、锐气正盛之师,直插已激战一日、师老兵疲的夏军之中,当真摧枯拉朽,一战而胜,大破其军,从雍夏开战以来,可说还从没有过这样容易的一仗。
可没等他高兴太久,夏人又一只骑兵突入战场,只有千人之数,却在转瞬之间就将他侧翼击溃,随后混乱如瘟疫般在全军炸开,眨眼就溃不成军。没等熊文寿细细品味这颗拿陆宁远的血换来的胜利果实,果子就被打到地上,让纷乱的马蹄给踩了个汁水四溅的稀巴烂。
陆宁远躺在地上,手中是一把断了的刀,胸口当中不住涌血,眼前一片红翳翳的日色。他站不起来,浑身上下再没有一点力气,连动动小指也费劲,看着熊文寿迎着他得意而来,又背对着他仓皇而退,心里想着,就这样吧,正要闭上眼睛,张大龙却捞起他夹在腋下,拼死带他突出重围。
就这样,等陆宁远能从床上站起来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朝廷发给他的印信解下搁在桌上,解下自己的马离开了熊文寿的大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四十七人,是这一战中全部的幸存者,彼此歃血为盟,死生相许,约定此后继续抗击夏人、收复河山,但是都与雍军无关了。
他毫不为尊者讳,也不顾及熊文寿和同僚的面子,一句句将那日场景如实道来,听得校场周围数十将领屏息凝神,在他说话的功夫,始终没人吭上一声。
等他说完半晌,校场仍是静悄悄的,只能听见远处士卒训练时一声声简短的口号。一时发愣者有,自惭者有,咬牙切齿者也有。
刘钦忆起在呼延震军中观战的那日,又想起这一路上除去在朱家村外又遇到的几伙乱兵,先前的恼恨全泄了个干净,只是默默无语而已。
原来陆宁远上辈子曾有过这事,他怎么全没听说?刘钦面朝向校场正中、刚才说话的地方,忽地想到,自己虽然早被陆宁远的名号震过不知多少次耳朵,听都听得腻烦了,可是陆宁远都经历过什么、想着什么、除了在塘报上所写的内容之外还做了些什么,自己竟然全都一无所知。
解定方开口,“是杀是留,可有公断?”
众将被他一说,纷纷惊醒似的,自然众口一词地求起情来。刘钦毫不意外,早在来校场之前他就明白,解定方这番作态就是要保陆宁远的性命,然后自己还不落个徇私枉法的恶名。
果然解定方点点头,很快就坡下驴,“既然各位都以为陆宁远此举虽然狂悖,却有可原宥处,等老夫上奏朝廷,便免其一死,以期效命于将来。只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毕竟背叛上官,就他打二十军棍,以做惩戒,后来者引以为鉴。”
李椹连忙跪下,“督师容禀!前番与夏人交战,陆宁远身上受了几处刀伤还未痊愈,若是再挨军棍,恐怕有性命之忧。不知可否寄下,待其日后将功赎罪?”
解定方拧起眉头,脸上现出不悦之色。陆宁远道:“怀音不必多言。治军必严,不可稍懈。既犯军法,就当治罪,卑职自愿领罚。”
“这……”李椹面色焦急,见解定方不为所动,知道求他是没戏了,视线一转,就看到刘钦。
这一路同行下来,他就是不知道刘钦身份,也多少猜出他不是常人。
那日他与那溃兵头目说话,言语之间口气极大,莫说是赵诚,就是那人提到熊文寿时,也不见他有什么反应,但言及朝廷之事,又能听出他丝毫不通俗务,似乎从未接触过这些。
如今天下扰攘,处处兵过如篦,遍地小吏欺民,什么人才能完全不受影响,以至于说出的话那般可笑?
情急之下,他也顾不上二人没有交情,对刘钦连打眼色。可刘钦眼前蒙着布条,任他在一旁急得跳脚,也没有一二反应。
等凳子已经架起来,执法的军士两边站好,陆宁远脱去上衣,露出还带着包扎的脊背趴伏在凳子上时,刘钦才终于道:“且慢。”
解定方一向军令如山,不容更改,先前被李椹顶撞一次,已是极为不悦,如今又蹦出一个,当即沉下了脸,却不便对这些小辈发作。
旁边那个刚刚招待过刘钦等人的幕僚瞧见,知道总督的心思,当即横眉怒目,替他喝问:“你是什么人?这有你说话的份么?还不退下!”
刘钦心下不怿,反而笑了一下,慢条斯理地问:“我要不退如何?”
那幕僚本以为一句话便叱退了他,没料到他敢如此挑衅,当即白了脸,忙向解定方瞥去一眼,怕处置不当,在众将面前落了总督的面子,定一定神,忽地怒道:“我总督行辕岂是你撒野的地方?还不给我拿下!”
刘钦听着左右响起盔甲撞击声,反而往前走了两步,抬手扯开布条,让解定方看清自己的脸,“解督还识得我么?”
解定方向他露出的面孔上看去,一开始微微一愣,随后那张黢黑瘦削的脸上,怀疑、恍然、惊愕之色一一闪过,最后他神情一凛,伏地跪倒,沉声道:“臣解定方叩见太子殿下!”
在场众人除他之外,都少有进京面圣的机会,对刘钦并不识得,但看解定方都已跪倒,自然也不敢站着,不多时就跪成一片,趴在地上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到最后就只剩下刘钦一人站在校场一角,还有个趴在校场正中椅子上的陆宁远。刘钦并不瞧他,对解定方道:“解督请起。孤先前失陷夏营三月,全赖陆宁远舍死救出。他擅离职守,虽然有罪,但脱孤于虎狼之穴,亦有大功,功罪相抵,那二十军棍可以免了。”
解定方起身,没再坚持,“听凭殿下处置。”
刘钦环顾四周,见到一颗颗埋在地里的脑袋,竟是他复明以来看到的第一眼。被多日不见的阳光一照,不由眯了眯眼睛,视线一转,就落在陆宁远身上。
那张熟悉的,冷静、坚毅、鲜有表情的脸,那双正瞧着他的微微怔愣的眼睛,那只藏在绷带下面,曾把枪杆稳稳送进他身体当中顿也没顿上一下的右手,在这刻同时闯进眼帘……只一瞬间,屈辱、怨愤,还有切齿之恨,一齐刺入心头。
难以自制地,他脸上微微变色,不知道到底做出了何种表情,就见陆宁远脸色一白,原本因为见他复明而露出的惊喜之色褪去了,看过来的眼神怔了一阵,随后现出几分探究之意。
刘钦一惊,匆忙移开了眼。
第12章
到了解定方的总督行辕,于刘钦而言,此一行才算是真正安全下来。
他虎口脱险,眼睛复明,还顺手做了陆宁远一个人情,这会儿心情正好,让人服侍着好好洗沐一番,换了身干衣,精神大振,起身往官署正堂去。
夜里解定方设宴为他接风,刘钦正巧想与凤阳大营的众将混个脸熟,便欣然而往。
等他到时,发现人已到齐,只是还没开宴,正首空了一个位置,众人纷纷起身避席行礼,解定方在堂下侧一侧身,请他入座。刘钦按规矩同他推让一番,就坦然在正首坐下。
几乎是他在椅子当中坐定的一瞬间,鼓吹声起,侍女鱼贯而入,一一布菜。一个仆役偎在他脚下,小心翼翼替他斟满了酒。
刘钦低头看去,见这人不过十来岁年纪,姿容一般,而且还是男的,稍一转念就明白,多半是解定方见他年幼,怕他心性不定,在自己的凤阳大营里做出什么两误之事,才特意做此安排。
他又好气、又好笑,心道这老头忒也多心,难道就这么放心不下他?他一向顾惜羽翼,自做了太子以来自问还从没做过出格之事,名声虽然谈不上顶好,但肯定也不会坏,解定方故意做此安排,倒像是饭里掺了石头,故意噎他一下。
他暗皱了一下眉,见堂下众将纷纷举杯祝酒,回过神来,便也举杯,松开眉头,笑着应对他们的话。
众将早听闻朝廷南渡之时太子曾与大军失散,久也不知去向,听说朝中还就是否要改立太子一事有过争论,只因建康朝廷新建立不久,百废待兴,加上朝中有大臣反对,才搁置至今,没想到太子竟在自己营里凭空冒出,而且看解定方的模样,绝没有假,一时人人都有几分兴奋。
不仅刘钦想借着这个机会在军中多几个旧识以为日后南下同他大哥相争的助力,堂下这些将领又何尝不想就此和本来一生也未必见上一面的太子搭上根线,好有朝一日追随骥尾青云直上?
堂中众人怀此心思,自然一拍即合,酒过三巡,即其乐融融起来。
对刘钦在夏营之中的事,许多人都格外好奇,毕竟按他所说,他被夏人虏去数月,竟然全须全尾地回来,谁都想知道他如何做到。可失陷敌营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刘钦不主动提起,也就没人敢问,只是一个劲地拣些好听的话说。
每每刘钦问及军旅之事,并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架势,众将都感奋非常,搜肠刮肚地找些营中趣事,争先恐后地讲给他听,若是刚好能博他一哂,更觉飘飘然说不出地舒坦。
刘钦听他们的话几次在夏人身上打转,如何不知他们意思,若按他的心意,对这事自然绝口不提,但他曾出手杀过雍人,瞧见他的人中还有不少幸存,万一将来传扬出去,被有心人拿来大做文章,那就难免被动,与其这样,还不如他自己把话说在前面。
他想了想,向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含笑问:“我在虏营数月,如何全身而退,各位想必不会不好奇吧?”
他自己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加上这会儿酒兴正浓,当即有大胆的应道:“卑职愚鲁,想破脑袋也不知道殿下到底如何做到。”
刘钦摆一摆手,站起身来,忽地敛去笑容,脸现肃杀之色,“无非就是奴颜婢膝,曲意事之而已!我自称是将家子,假意投诚,为了去其戒心,给他们做过各种仆役勾当不说,还曾在两军交战之时射杀过几个雍人!”
此话一出,堂下众将无不相顾失色,半晌没人敢吱一声。
过了好一阵子,才有人反应过来,连忙宽慰他道:“殿下万金之躯,岂能为这些虎狼禽兽所伤?一时权宜,也是迫不得已,譬如越王卧薪尝胆,汉高烧绝栈道,呃……都以一时之困,而终能奋飞于天,还请殿下不必萦怀。”
刘钦向出声处看去,见说话的是解定方手下一员偏将,名叫俞涉,暗暗记住他的名字面目,在心里给他记了一笔。
余人如梦初醒,纷纷附和,刘钦不为所动,仍是面如寒霜,“我一时宠辱原不足道,对夏人逢迎之时也是用的旁人名号,不算有失国体。可这几个月来我无一日不想,为何国事竟落到如此地步!千里山河沦为夷疆,百二雄关一夕丧尽,就连我都尚且朝夕不保,亿兆黎民又何所安身?”
“那一战我在夏军之中,眼瞧着夏人骑兵一出,明明只有先锋数十人,可我大雍上千军马就望风披靡,乱哄哄只顾各自逃命。我拿箭射杀了逃在最前面的几个,也难止颓势于万一,只能坐看我军又经一败。国家非无健儿,朝廷不乏良将,又如何到了今天这个局面,各位食君禄久矣,不知可有以教我?”
这一番话只说得众将唯唯,却是不着痕迹地把自己身上的嫌疑甩开,全化作众人头顶的淋淋大汗。
刘钦见目的达成,也就不再作色,忽然神情一敛,重新坐回椅子里面,举杯道:“也罢!军旅之事放在他日再提,今日欢宴,何必讲这些?久闻解公治军严格,麾下尽是熊虎,下午随公在营中转了转,果然气象不凡。异日兴师克复,驱逐胡夷,舍各位其谁?”
堂下众人原本大气也不敢喘,听完这句才纷纷抬袖擦起汗来,连称惭愧。刚开席时几个心思活泛的将领开口前总难免互相打几个眼色,这会儿全都坐在桌前目不斜视,谁也不敢乱看,瞧向刘钦的神情愈发敬惧。
刘钦只做不觉,见满桌雕盘绮食,身前佳酿盈樽,才饮又满,耳听得丝竹萧鼓悠悠荡荡,堂下舞女衣袖拂拂曳曳有如晚霞,回想在不久前夏营中的那数月,已恍如隔世,好像一眨眼便从阶下之囚变作了众星拱月的座上之宾,足见人生际遇实难琢磨,思及此不自觉露出微笑。
忽然,一道苍老的声音从旁响起,“不知殿下此后作何打算?”却是解定方。
刘钦转头瞧过去,不大习惯地眨了几下眼,两辈子以来第一次在他脸上认真打量起来。
解定方已近耳顺之年,又饱尝军旅之苦,前些年头发就白了一半,近年来国势日下,名将凋零,淮北防务全落在他一人肩上,他又要防备夏人,又要应付朝廷诸事,结果剩下的另外一半头发就也跟着白了。
但他受雨淋日灸,一张面孔偏偏又晒得黢黑,与那一头白发极不相称。这会儿那张瘦削的脸上,盯着刘钦的两眼全无混沌,透着丝审慎的光,让刘钦不敢等闲视之。
他知道自己那点心思瞒不过他,更知道到了解定方这个位置和这把年纪,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一定不愿自己把建康的风卷到他的凤阳大营。因此听他当着众将直言问起,不便显露真意,当场直说自己要在他营里顺势赖着不走,只含糊道:“如何进止,还要禀明父皇以后再做打算。”
却不料解定方道:“江北毕竟局势险恶,夏人窥伺在旁,虎视眈眈,不日就要南犯。累卵之地,非栖鸾凤之所,殿下安危乃至重之事,臣不敢自专,下午时已上奏朝廷,具言此间情状,应当不日就有恩旨发来。”
刘钦一愣,不意被他将了一军,心下微觉不快。
但解定方想送走他也不那么容易,来的路上他已做好打算,今夜就修书一封禀明父皇,一是报安,二来托言在夏营中受了伤病,不堪奔波劳苦,请求在江北稍住些时日,料来他父皇不会不允。
他知道自己流落此间,太子之位久虚,朝廷中许多人活动了心思,他大哥更不会轻易放过这个机会。
他大哥刘缵的母族乃是南方大族,在此间经营有年,树大根深,按说原本远离中枢,在朝中使不上什么力,可恰逢朝廷南迁,他们乘此景运,摇身一变借着江南众士族之力就此成了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上辈子他大哥能顺利继位,实缘于此。
如今他空坐着储君之位,看似占了正统,其实只是个虚衔而已。
方才席间经由众将之口他已听出,眼下他大哥党羽已陆续入朝,把断各个要津,如今又正逢用人之际,他父皇为着江南民心,对这些人无不优待,可想而知往后他大哥在朝中的势力只会越来越大、越来越稳固。
他此时回去,便好似鸟进樊笼,鱼入罾网,再难有所伸展了。与其如此,不如暂在江北经营,以观时变。若能猎取些军功,日后回朝也能好办许多。
他这般想着,再看解定方那副假意忠诚款款的脸,好像当真对他的安危多有担忧似的,不免暗暗好笑,预想起日后明旨发来,这老头听说自己要留下不走时会露出的表情。
但他也不声张,更怕再说下去对方要纠缠不清,于是假意醉倒,在桌边摇晃几下,果然马上被人扶住。
“既然如此,那就静候上谕了。”刘钦被人搀着,歪歪斜斜站起来,“我不胜酒力,先回去歇了,诸位各自尽欢便是,不必送我,不必送我。”
他摆摆手,按下起身要相送的众人,由人扶着走到院里。见夜天澄净,西河横垂,弦月娇妍,明光如镜,映得满院庭树萧森,青砖似水,皎然可爱,不由吐出口气,心下生出一片宁静,偶然转头,才注意到一旁扶他的人是陆宁远。
原来他也在这儿,今夜险些忘了他。
陆宁远托着他的手臂,低垂着头,不看前面,也不看他,只盯着脚下,带着他慢慢地走。虽然步子不大,可那条跛了的左腿,仍是带得刘钦也跟着一歪一歪的。
大约月色正好,刘钦没急着挥开他,停下来问:“靖方,你之后有何打算?是要留在凤阳,重新从军吧?”
他前些日子还不显如何,今夜重换上一身华服,便愈发生辉,在堂中独踞上首,方才让满殿红烛一映,言笑自若,雅俊风流,简直光照四座。
如今没有旁人,那双带着醉意的眼睛仍是目光粲粲,如水怀珠,开口时喷出淡淡酒气,几乎正扑在人脸上,避无可避。
陆宁远愈发不敢抬头,听他问起,低声道:“不,等殿下安顿下来,我就要离开了。”
刘钦一愣,“离开?去哪?”
他等了一阵,随后就听见“大同”二字从陆宁远口中吐出。
陆宁远出口之后,终于抬起头来,竟然直视着他。
那看过来的两眼当中有种平静的坚定,好像他已经下定了某种决心,已决定朝着那个方向去走,不做他想,也不再回头。
那是个什么样的决定?想要重整河山吗?上辈子陆宁远曾多次上书朝廷,复国之志朝野尽知,可那时他的眼神不是这样的。虽然坚定,但那是一种炽热的坚定,而不是此时这般,像是一潭无风的水,静悄悄没有一丝涟漪。
刘钦瞧着它们,不觉茫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