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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也不管这马是陆宁远的,一夹马腹就要离开,可随即就被揽住辔头。陆宁远在马下道:“你眼睛不便,自己一个人怎么能行?还是和我一道吧。我还有些同伴,都是雍人,一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几番试探之后,刘钦到现在哪里还不明白,陆宁远十有八九是他大哥派来的,自己已经落在他手里,看来轻易逃脱不得了。只不知陆宁远此来是要监视他、钳制他,还是要找机会除掉他?刚才为何不借夏人的刀杀人,要特意救他出来?莫非将他捏在手里,还有别的用处?
一时心头涌起无数疑问,却无半点头绪,只觉其用心刻毒难测,自己落在他手里,恐怕比在夏营还要凶险。
他既然已经知道如此,脸上反而收了那副冷冰冰之态,愈发地和颜悦色起来,“若能如此,那实在再好不过了!只是不知恩人有多少朋友,一会儿要往哪里去?”
“进夏营之前共有四十七人。”陆宁远回答得干脆,却只答了一半,反过来问:“你想要去哪?”
刘钦在心里暗骂他奸猾,知道自己要是说出“建康”二字,怕是活不过今天,想了想道:“周大哥也是军人吧?可知道解总督现在何处?现在到处都是乱兵,听闻解公治军严格,与民无犯,我想先去他那里暂避,再想办法与家人联络。不知道恩人去那里可方便吗?”
陆宁远答:“好。等与我的朋友会合之后,就送你去他那里。”
刘钦压根没将这话放在心上,只微微一笑。陆宁远又道:“这里去夏营不远,不可逗留太久。天快黑了,咱们先找地方暂避。”说着挽起辔头,驱赶着马向前走去,没让刘钦下马,自己也没再上来,竟是就这么给他牵起了马。
刘钦只奇怪了一瞬,随后便挥开这念头,坦然坐在马上,将脸转向前方,不无恶意地想:牵吧,牵吧,我目下还是太子,让你给我牵马执蹬,也不算辱没了你。天行之道,先予后取,你不先拿出点筹码,日后怎好下手杀我?
陆宁远忽然问:“你的眼睛……是怎么弄的?是呼延震干的?可有办法能治好?”
刘钦也不在意自己诅咒自己,信口便道:“不瞒恩人,确实是他。我眼睛遭他泼了药,已是彻底瞎了,这辈子都好不了,恐怕只能当个废人了。”
“怎么会……怎么会呢?”陆宁远声音变了,“找大夫看过没有?是大夫这么说的吗?”
刘钦心中冷笑。他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陆宁远竟然还不放心,真是好一条忠犬!心中厌恶已极,再出口时声音就难免有点发硬,希望不至让他听出,“找过大夫,都说没救。”
陆宁远低低“啊”了一声,随后半晌再没了动静。往前走了一段,又问:“你饿不饿?”不待刘钦回答,又自顾道:“我去找点吃的,再找今晚投宿的地方。休息一晚上,最多还有半日路程,就能和他们会合了,想来这会儿他们也已经脱身,也在往那边赶。你在马上容易让人发现,先下来,我把马藏好。”
刘钦也无异议,摸索着下了马。陆宁远扶他靠着树干坐下,手却一时按在他肩上没有拿开,“你身上还有哪里受伤没有?”
刘钦一愣,如实答:“没有。”他直到这时才忽地意识到,刚才在乱军之中,他一个瞎子在马上横冲直撞,生生突围出来,身上居然连一刀一剑也不曾中,甚至连划破层皮都没有。
“那就好。”陆宁远松开了手,似乎是想走,刘钦下意识抬手一抓,捉住了他的袖口,张了张口,却没说话。
就这样安静了片刻,随后陆宁远的声音响起,“别害怕,我马上就回来。”
他似乎是认为刘钦瞎了眼睛,害怕被一个人留下,这句说来,倒像是安慰似的,原本低沉的嗓音添了几分柔和。
刘钦感到自己捏在他袖口的手被轻轻拿下,然后一只干燥、带点凉意的手在他手掌上面按了一按。他吃了一惊,下意识地绷紧了半边肩膀,咬紧牙关,猛地扬起头看过去,面上露出不易察觉的惊疑、怔愣之色。
陆宁远不知道看到没有,很快拿开了手,没说什么,脚步声去得远了。
刚才刘钦被他握住手时,只觉被一条冰冷的毒蛇攀上臂膀,毛骨悚然,可这只手松开,他的天地之间就又只剩下一片空茫茫的黑色,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他收紧了手指,慢慢捏成拳头。
等周围再没有了动静,刘钦静悄悄扶着树干站起。他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明摆着的是,等与陆宁远带来的那伙人会合之后,再想脱身恐怕就难了,想脱开钳制只有现在。遇到夏人虽然必死,留下来却也未必能活,只有赌一把了。
刚才陆宁远把马拴在哪里了?
刘钦循着之前听得的方位慢慢走着,林中树根藤蔓极多,时不时就在他脚边绊上一下,他几次踉跄,却到底没摔倒。上辈子他被夏人拿去试药,就曾被胡搞一气的军医拿泽漆毒瞎过眼睛,不然也不知道泽漆还有这种功效。后来虽然治好了,可心绪波动时眼疾往往复发,时日一长,他也就习惯了摸黑走路,这会儿只稍一熟悉便即适应。
可他虽然没有摔倒,但摸索了许久,始终没找到陆宁远的那匹马,试着吹了几声口哨,也不闻回应,担忧耽搁久了,陆宁远随时可能回来,只得弃了马,侧耳循着水声走到一条河边,伸手下去探明水流,慢慢往上游走去。
可怕什么来什么,走了没多远,忽然听到一串脚步声。刘钦眼睛看不见,耳朵就格外好使,只片刻的功夫就认出这是陆宁远的脚步,他竟是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迅速伏低了身体,几乎是用爬的方式,摸索着寻到一棵树挡住身形,听着背后的声音深一脚、浅一脚地越来越近。
陆宁远虽然日后会成方面大将、国之柱石,看着威风凛凛,但其实是个瘸子,左腿从娘胎里就带病。大概是回来后发现刘钦插翅飞走,心里发急,脚步蓦地加快,瘸得也就更加厉害,一脚轻、一脚重,把树底下的枯叶踩得咔咔乱响,好像随时都要摔倒似的。
但刘钦不会因此就小觑他,听着陆宁远的脚步时而远离,时而又逼近到离自己只有七八步远,不由得屏住呼吸,紧紧贴着树干,心跳也跟着加快了几分。
又找一阵,陆宁远大概是发了急,竟然压低声音,开口呼唤——
“刘钦!刘钦!”
刘钦听见,面色微变,手指按紧了身后凸起的树皮。
陆宁远竟是叫出了他的名字!他果然早就认出自己,也不打算再装了!当下微微眯起两眼,绷紧全身,随时准备暴起,撕破脸同他做困兽之斗。
忽然,陆宁远顿住声音,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四郊一片寂静,只头顶时不时传来几声细碎的鸟叫,在高高的树冠之间回荡。
刘钦愕然,几乎想要从树后探出头去,又马上忍住了。死一般的沉寂当中,只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膛当中“咚”、“咚”、“咚”地乱跳,还有……
“前面好像有动静,走,去看看。”
一阵轻风远远送来细微的人语,是葛逻禄的音调,不偏不倚,正从他正前方来!
第6章
夏人在身前,陆宁远在身后,前狼后虎,如何决断?
刘钦心思陡转,眨眼便从树下一跃而起,往身后急奔。没什么可犹豫的,若是落在夏人手里,即刻便死,在陆宁远手下却有几分活的希望。
刘钦能听见夏人的动静,前面又无遮挡,夏人自然也第一时间就看到了他。几乎就在他动身的同时,那些夏人也高喝几声朝他奔来,马蹄蹴踏,好死不死,来的竟是一队骑兵!
刘钦心急,可偏偏脚下让什么一绊,往下便倒,却没摔在地上,从旁边伸出一只手,在他倒下去前稳稳接住了他。
“没事。”陆宁远扶他坐下,只匆匆说了这一句,就收回了手。
刘钦怔过一瞬,半坐在地上,只听见一声刀出鞘的脆响,随后兵器相拨之声大起,身后乒乒乓乓响作一片。
他帮不上忙,这当口又不敢贸然移动,眼前一片漆黑,前途竟似也一片看不清的渺茫。忽然,身前猛地传来一阵凛然之意,紧跟着一道风声随上,他还来不及反应,就听见离自己只几寸远的地方“咚”地一声闷响,随后什么人跌在旁边,又有什么东西在他小腿上擦过一下,“噗”的一声,一把刀落在地上插进土里。
他刚才差点被夏人杀了!刘钦刚来得及想到这点,手臂上就传来一阵大力,拉扯着他踉跄站起,一只手被攥着贴到什么冰凉的东西上面,陆宁远急急道:“快上马!”
刘钦这才知道自己摸到的原来是只马镫,片刻也不犹豫,踩着它翻身上马。背后一热,是陆宁远也翻上来,猛地一抖缰绳,座下马载着两人飞奔起来。
两人一骑哪里跑得快,几道马蹄声紧追不舍,渐成合围之势。刘钦手中又被塞入什么东西,上下一捋,才知是一张弓。陆宁远把一支箭放在他手里,“我找方向,你来拉弦。”
刘钦这才知道陆宁远身上带着弓箭,不知道他此举何意,但听夏人马蹄声迫近,这当口也没空发问,依言把箭搭在弦上。
陆宁远紧抱着他,头挨到他肩上,紧贴着他的侧脸,扶着他手转过一个方向,忽地喝道:“射!”
刘钦便猛一拉弦,松开手指,但听一道破空之声尖啸而去,再然后是箭镞入肉和夏人落地的闷响。
“还有两个。”
手中又被放入一支箭,刘钦依样画葫芦,从左到右,又是两箭射出,竟无虚发。听着几道马蹄声渐渐被落在后面,他按下弓松一口气,这才发觉陆宁远几乎紧贴在他背上,仍没有同他分开的意思,贴着他的耳朵闷闷咳了两声。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儿从身后传来,纵然马快风疾,也挥之不去。刘钦吃了一惊:他受伤了?
又奔出不知多远,陆宁远缓下马,低声道:“没事了,下来吧。前面有一座破庙,我带你进去。”
刘钦背后一凉,随后听见他落地的声音,却坐着不动,低头正对着他,好像在用看不见的眼睛在他面孔上打量。
“恩人既然知道我真名,看来是故人无疑了。”他沉吟着开口,“但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我认识的人里,可不记得有一个叫周靖的。敢问恩人是?”
经过刚才那一遭,他心里莫名生出些期待,这才问出这句。却不料陆宁远沉默一阵,开口仍是遮掩,“我身份低微,你未必记得。”
刘钦笑着反问:“恩人不说,怎么知道我就忘了?”
陆宁远叹一口气,竟是沉默以对。过了好一阵子,他伸手扶过来,轻声道:“先下马吧。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咱们还要赶路。”
刘钦“看”了他一会儿,慢慢敛了笑,没承他情,从另一边跳下马,自顾自往前便走。陆宁远顿了顿,寻个地方拴好马,踅着腿追上来,赶到他前面。
进门时陆宁远虽然没出声提醒,但刘钦听着他的脚步便也知道前面有个门槛,拿脚试了试,安然进到庙里。
一股霉味儿扑面而来,刘钦虽然看不见,却能猜到这座庙大概荒废已久。自从夏人南下以来,中原战火弥天,城郭隳废,邑屋荡尽,十室九空。国事殷忧方深,他自己呢?更是前路茫茫,朝夕难保,一时心头悒悒,漫起一阵沉重。
“本来打到些吃的,刚才打斗时不小心掉了,你再忍耐一晚,等明天中午和他们会合后就好了。”
陆宁远忽然在一旁道,声音当中怀着歉意。刘钦无暇顾及,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摸索到墙根坐下,在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思索着,可探出来的话毕竟太少,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头绪。
夜像是已经深了,庙外鸟鸣声低下去,渐渐听不清楚,代之以淅淅沥沥的雨声。秋冬交际时的雨寒意逼人,丝丝往人骨头里钻。刘钦原本就打定主意先杀呼延震,再趁机脱逃,所以身上格外多穿了些,一开始倒不觉着冷,后来还是渐渐被冻得僵了,知道现在不能生火,便只默默忍受。
不远处,陆宁远也寻了个地方坐下,正一声一声地咳着,似乎也不好受,在这座小小的破庙里,血腥味儿闻着格外明显。
刘钦一天之内被他救过几次,已确信他接到的命令是要留自己活口,也就不担心他今晚会对自己不利,得知他受伤后也没别的念头,只是活泛了心思,在心里暗暗揣测他伤得多重,自己趁着天色漆黑奋力一搏,到底有无胜算。
他悄悄动了杀意,右手食指在冰冷的地砖上一下下敲着,冷不防陆宁远忽然开口,惊得他身上猛地一绷。
“冷么?”陆宁远问。
刘钦定定心神,“不冷。”
陆宁远没再说话,刘钦听他没了动静,把冻僵的手揣进怀里,暂时搁下了刚才的念头,把两眼闭上。他本就疲累,听着陆宁远没完没了的咳嗽声,虽然心中仍有忌惮,却不由自主,渐渐昏沉着睡了过去。
朦胧中听见一道脚步悄声迫近,他睡得不熟,一乍惊醒,猛地大张开两眼,只瞧见一片漆黑。正要翻身坐起时,忽地身上一沉,被披上了一件衣服。
一旁静悄悄的,没有半分动静,可刘钦知道陆宁远就在旁边。果然过了不一会儿,脚步声重又响起,一轻一重地往远处挪去,再然后是坐下时簌簌声响和刻意压低了的咳嗽,一声一声,又重新响个不停。
刘钦在黑暗中睁着双眼,忽然没了睡意。过了好一阵,他突然开口,在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突兀,“你身上还有多的刀剑没有?我想拿来防身,不然睡不安稳。”这句却没再以“恩人”相称。
陆宁远似是顿了一会儿,然后应了声,腰间叮叮当当一阵,随后一道粗粝声响向着刘钦贴地划来。他伸出左手碰上去,手心一凉,真是陆宁远的那把刀。
他顿了顿,然后低声道:“多谢你了!”
陆宁远没有应声。
刘钦把这把刀捧在胸前。他并非真是要有刀剑傍身才能入睡,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之前在马上时他就已经摸清,陆宁远腰间只一把刀,他要真想对自己不利,暗怀鬼胎,必不可能安心把唯一的刀交给自己。
陆宁远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到底要做什么?
刘钦心绪烦乱,再睡不着,在脑中一个劲搜索着两人十来岁时相处的情形,那时候他可有厚恩于陆宁远?似是没有,只是寻常朋友。后来两人分开,就更是交情日浅,怎么想都当不得他无缘无故地拼死相救。
正思索间,忽觉刀鞘在手心里一动,随后一阵金属摩擦声贴脸响起,是陆宁远在拔刀!
刘钦心中一凛,脑中再不剩半点念头,凭着本能举起空鞘挡在身前,同时两腿一曲,预备挡住第一下后,马上翻身而起,往旁边闪去。
等了很久,预料中的那刀却没劈下,陆宁远站在他身前,久久没有动静。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只有他自己急促的呼吸一下下传来。刘钦双手举在胸前,竟有些不知该不该放下。也是这时他才来得及听清,从庙外正传来一串串细细密密的脚步,不知有多少个人——
夏人找到这里了?
忽然,他手中刀鞘被夺走,紧跟着左手边传来重物落地的巨响。粗哑的葛逻禄语如尖刀裂帛一般划开静夜,“在这边!”几道脚步向着左面急趋。
刘钦知道这是陆宁远扔了刀鞘砸开窗户,吸引夏人注意,这当口一声也不敢出,以免暴露方位。只听旁边陆宁远放轻了脚步,向着门口方向急奔,跟着那边传来一声惨叫,几个夏人大喊:“这里还有一个!”再然后厮杀声大起,呼喝声连成一片。
刘钦心跳如鼓。他平生最恨性命拿捏于旁人之手,这时岂能坐以待毙,缓缓站起,侧耳听着那边交战的动静。
一道刻意压低了的脚步向他迫近。陆宁远正在与别人缠斗,自然不会是他。刘钦假作不闻,仍是站在原地,露出一副茫然之色,好像竭力想看清什么。
慢慢地,那声音离他只剩下几步远,刘钦算好方位,猛地飞出一脚,正踢在一人身上。但听得一声惨叫,什么东西沉重地砸在地上,旁边铛啷啷地一响,刘钦立时弯腰,循声摸到把刀,转头就向下剁去。
一股热血呲在脸上,手底下马上就没了声息。刘钦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有了把刀在手,胆气陡壮,听着又是一道脚步朝他奔来,来得好快。他眯了眯眼,正要举刀,忽然听见陆宁远的声音,“随我来!”犹豫一瞬,手腕被人握住,刀就没举起来。
陆宁远拉着他从窗户间翻出,把他带到一匹马旁,刘钦会意,摸到马镫之后便即认镫上鞍。陆宁远却迟迟没有上马,似乎是被夏人拖住,跟在马后且战且走。刘钦问:“走得了吗?”
陆宁远坚定道:“能走!”
刘钦看不见战况如何,听了他斩钉截铁的这句,当下便也全然信了,不做他想。
果然没过多久,陆宁远也翻身上来。刘钦猛地一夹马腹,回头问:“用弓么?”
“箭用光了。”说着,陆宁远拿刀身在马屁股上猛地一抽,座下马又快了几分。
在这飞奔当中,两人身体贴在一处,陆宁远伸手攥着缰绳,伏低身体,紧紧压在刘钦背上。刘钦只觉一股股热气喷在脖颈间,陆宁远急促的鼻息在身后打着哆嗦,不由得一惊:原来他在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