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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后的一千名葛逻禄士兵全都有样学样,纷纷拔出刀来,野人似的大声呼号着奔马而前,一时间马蹄动地,浪头一卷,就将刘钦裹在里面。
刘钦无法,只得也拍马上前,却不张弓,只负在背上,同人短兵相接。
他身为不受信任的雍国降人,能有匹战马都是因他娴于骑射而被破格准允的,头上有顶铁盔护住要害,身上只配了一副布甲,当不得刀剑,混战之中连自保都要费些心神。幸好如此一来,为求保命,不得不左劈右挡,看着倒是十分卖力。
他本拟就这么将这一战支吾过去,谁知呼延震打马来到近前,拿葛逻禄语高声叱道:“如何不前!将门虎子,就这点能耐?”
刘钦心中一惊,暗道:他已在一旁看了我多久?
呼延震勒住马头,回头瞧他,面上闪过一抹阴沉沉的怀疑之色,竟与上一世一模一样。刘钦见了,背后霎时升起一阵寒意。
他当然不会忘记,当呼延震露出这幅神情之后,等在后面的是何种境遇。从前所受的种种酷刑穿透两世的时光忽然一齐加诸全身,他下意识地抬手在另一只手背上轻抚一下,皮肉完好,却从骨头里隐隐约约扎出疼来。
相处两月,他已假装逐渐学会葛逻禄语,这会儿也无法装听不懂,定一定神道:“胜局已定,无非就是痛打落水狗罢了,有什么意思?”
呼延震相识他不过两月,他却认识呼延震有数年之久,最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这会儿故意以一副骄狂之态应对,果然瘙到他的痒处。但见这个葛逻禄大汉忽地转嗔为喜,哈哈大笑两声,抬起马鞭指着他的鼻子大声道:“是赢定了,可那是俺们的功劳,你休来放这没味儿的屁!想说大话,那就露两手给俺看看。看那边——”
他扬手一指,刘钦循着他马鞭看去,正见到一个雍人长官,看旗色应该是个五品的守备,于他看来虽然位卑人轻,但在眼前这一军当中已算是高级将领了。这会儿他正举着长剑左右比划,神情既惊惶,又饱含威胁的厉色,脖子涨得通红,并排两根青筋暴起,大张着嘴,对左右的人大声吼着什么。
四面交战声中,刘钦只隐约听见,“快上、快上!后退者死!”
呼延震眯起一只眼睛,张开手丈量了一下两边距离,转头对刘钦道:“嗯,隔着有些远,让你杀他,料你也做不到。看俺指顾间取他性命,你在一旁给俺掠阵。”
他说这话时神情同往常没有区别,刘钦却心中一紧,品出此中厉害,对他此言并不违逆,当即摘下弓拿在手上,轻轻搭上一箭,知道今日势难两全,只稍一犹豫就下了决断,应道:“你且看吧。”
呼延震又瞧他一眼,忽地一夹马腹,带领十余人直奔那雍国守备而去。他虽然只是千户,却身在精锐之营,又颇受重用,此时身披重甲,纵马驰突时左右雍军纷纷闪避,一时谁也不敢迎着马头阻挡,只一眨眼的功夫就叫他在军阵当中扯开个口子,如刀裂帛,一往无前。
冲出十余丈,才终于有雍兵反应过来,试着沿途邀击,却如何挡得住呼延震?被他手中几十斤重的长刀一劈,便即甲迸身裂,断为两截。偶有人想到挺枪扫他马腿,刚刚摆好架势,便被刘钦一箭射死。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那守备显然也瞧见有人突袭,而且眨眼功夫就要到他近前,脸色一霎变得雪白,大露惊恐之色。刘钦不料他竟是这般反应,正待看他如何应对时,却见他丝毫没有指挥众将稍作抵挡之意,竟然撇下大军,拨马转头就走。
左右亲信见主将已走,自是无人恋战,纷纷蹑着他的马脚呼拥而去,生怕走得慢了要被留下殿后。赶得急时,马头相撞,竟有人被颠到地上,下一刻就在紧跟其后的马蹄下面被踏成肉泥。
附近雍兵见着令旗纷纷而退,不明就里,只道是已经大败,当即肝胆俱裂,追着旗子向后就跑,情急之下也不顾将背后暴露给夏人,被对方追上,一刀就结果了性命。
后军见前军大溃,也乱作一团四面狂奔。前军见状,以为被夏人抄了后路,惊恐更甚,当即丢盔弃甲,如蛇豕奔突,四散而逃,又反过来将后军冲得更散。但见兵将相拥,旗帜交叠,刀剑委地,踩踏死者不计其数,一时乱不可言。
在这群仓皇逃命的雍兵之间,呼延震骑着马左右驰奔,手起刀落间只见得人头滚滚,数千擐甲持戈的雍军竟然毫无抵挡,只做数千只移动的血肉团块,在刀下一个个炸开。
那人回头瞧见呼延震已到跟前,惊骇欲死,终于想起命人抵挡。可左右只顾逃命,无人听从,他又恼又怕,拔刀杀了从他旁边跑过的几个兵士,想要重整威严,让其他人乖乖听令。可眼下人涌如潮,俱都恐惧至极,纵然被他威吓,也无人能再添一分惧意,只能管到自家,谁去理他?他见仍是无人听令,也无他法,索性弃了刀,摘下会暴露他身份官职的头盔扔在地上,转头奋力催起马来。
但他已然胆落,如何能从呼延震手下逃脱?眼见得两人距离只剩下十步、五步、呼延震的刀马上就要落在他颈后之时,忽然一根羽箭破空而至,直插在这人的脑后,贯入头中。他应声摔下马,脸埋在地里,眨眼功夫便洇出一滩鲜血,四肢抽搐几下,不再动了。
不远处,刘钦铁青着脸放下弓,单手挽缰勒住了马蹄。
呼延震知道这人必死无疑,只得收了刀,不悦道:“你倒是会捡现成的!”话虽如此,神情却缓和多了,似是对刘钦这“投名状”颇为受用。
刘钦瞧也不向地上那具尸体瞧上一眼,只勉强一笑,没有答话。他自知言多必失,所以在夏营当中很少开口,呼延震只当他生性沉默寡言,也不见怪,见四面待宰之羔羊漫山遍野,每多耽搁一分,就要少砍几颗脑袋,也不同他多话,当即策马而前。
他杀起了兴儿,两眼迸出炽热的光来,在人群当中纵横驰骋,指哪打哪,言笑自若,马蹄翻飞,视线过处手起刀落,就要立毙一人,日光在他甲上勾映出粼粼耀光,于马行处遍体闪烁,好不逼人。
刘钦冷眼瞧着,在心中呐喊:回身杀啊!大军还在后面,他只有这一点人,一拥而上,还怕拿不下他?都别跑了,杀啊、杀啊!
可没人听到。雍军兵败如山倒,只如犬羊一般奔命不遑,乱纷纷做了刀下之鬼。这一年以来,他大雍丢榆林、丢米脂、丢长安,南走炎荒,节节败退,可见一斑!
远处,雍军中军大旗已在缓缓后退,一面“熊”字大旗引得刘钦多看了一眼。他刚好知道一个姓熊的指挥使,看来应当是他,隐约记得他好像和什么人有点关系,内心某处隐隐感觉不妥,一时心头却朦朦胧胧的想不起来。正沉吟间,忽然听见一串大笑。
他愕然转头,但见呼延震坐在马上,正倒提着刀,仰头纵声长笑,鲜红的血沾了满头满脸,又涂满全身,不留一处空隙。他的那匹紫骝马,也已染上斑斑红色,似是应和着主人,也昂首振鬣,萧萧长鸣。
“陆宁远!”呼延震忽然看过来,大声道:“俺看雍人,如看蠢猪呆狗,杀他们只像游戏!你自己说,你雍人这般呆蠢,如何坐得这么大的江山?哈哈,哈哈!”
刘钦脸上几乎变色,强自压抑下来,正要说些什么,背后不远处忽然响起一道女声。
“呼延大哥,找你半天,你怎么追出这么远!你刚才说谁,陆宁远?他也在这儿?哪呢,快让我瞧瞧!”
刘钦浑身一僵,并不回头,不动声色攥紧了弓,深吸一口气,右手已缓缓按向刀柄。
第3章
刘钦手按刀柄,心里一沉:眼下正在夏人堆里,一旦暴起发难,事后绝难脱身,可听来人之意,分明是认识陆宁远的,自己样貌和他全无相似之处,遇上故人,岂不是一眼就要露馅?
怎么办,到底要不要先下手为强?
这念头在心里闪过的功夫,那道女声倏忽间已至近前,听声音是直奔他而来。刘钦脸上浮现出一抹杀意,按着刀柄的手微微使力,刀在鞘中将拉未拉,慢慢转身朝出声处看去,余光却半瞥着呼延震,打算一会儿见势不对,趁其不备先刺这小虏以绝后患,至于余下的事,成与不成只能留待天意了!
他转过身,然后就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曾小云,雍国叛将曾图之女,也是日后……日后那真正的陆宁远的结发妻子。她怎么在这儿?
曾小云也瞧见了他,看见他面孔的那刻“咦”了一声,随即睁大了眼睛,面露疑惑之色。
呼延震一直从旁盯着她的神情,见状微微眯起了眼。刘钦杀机大动,手臂肌肉鼓起,下一刻就待拔刀出鞘。这当口曾小云却紧跟着道:“呀,靖方,几年没见,你都长得比我高了!”
靖方是陆宁远的字。一时间,刘钦微微怔住,手放在腰间没动;曾小云脸带微笑,面色如常,盯着刘钦的两眼藏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半是惊愕、半是若有所思;呼延震神情一松,紧拧的眉头放开,明知故问:“怎么,你们两个认识?”
“是啊。”曾小云答:“我父亲和陆将军是旧交,小时候我俩见过好多次。”她说着,隔空在刘钦身上比划几下,转头对呼延震笑道:“别看他现在长这么高,其实从小是个矮子,都没有我高!”
她说话时神情自然,语气亲切,呼延震看样子当真信了,虽然全无退到一旁让二人自去叙旧的意思,但眼睛已经时不时看向别处,观察着已经开始打扫战场的普通士兵。
刘钦抬起扶剑的手整整头盔,顺势放在身侧,学着陆宁远的样子,颇为腼腆地对她笑笑,没说什么。一旁,曾小云紧跟着又问:“你怎么……”她看了呼延震一眼,“怎么也来这边了?”
我怎么来这边?刘钦心中嗤道:那该去问问你爹。
当年她父曾图奉命镇守榆林,在陆元谅死后掌管半边北门锁钥,深为朝廷所倚重,却在关键时刻投降了夏人,放其入关,致使北方防线彻底崩溃,连带着东面大同等重镇也相继丢失,一时江河摇荡,半壁膻腥。
不出两月的功夫,夏人兵锋就直抵长安,皇帝百官仓皇出逃,南走建康,可说全是曾图叛变引起的余波。此后半壁江山易主,他父皇固然卸不去责任,但他曾图却也不能不任其咎。
更何况他与曾图,非但有公仇,更有私怨。那时他落入夏人之手,便是被曾图指认出来,才被夏人得知身份,拿来在两国防线上大做文章。到了那个份上,他已是求死不能,徒然成为南北两国的笑柄,至今想起,也不能不恨。
叛将之女,自然也是叛将,仇人见面,更是分外眼红。刘钦虽然被迫承了她的情,可不知道她用意如何,也不感激,当下便将先前对呼延震用过的那套说辞又搬出来说了一遍。
可他话说到一半,忽地悚然一惊:曾小云在这儿,莫非其父曾图也在附近?一时间,脸色虽然未变,可是心里早已翻江倒海。
谁曾想靠自己人的血勉强过了眼前这关,转眼又要再入虎穴?
一旁,曾小云听了他这番话,眼神变得有些奇怪。对子骂父则是无礼,更何况一个儿子对旁人大骂自己父亲,就更是匪夷所思。但她到底没说什么,收拾好神情,把刘钦撇在一边,转头对呼延震道:“呼延大哥,你刚才杀了多少人?”
呼延震跳下马,时不时踢着地上雍人的尸体翻一个个,检查是不是死透了,心不在焉地答:“杀起了兴儿,谁去数那个,总之不会短了俺的战功。”
他人高腿长,几步就走得远了,曾小云并不气馁,小跑跟上,又问:“那也总有个数,二十个?三十个?”
呼延震脸上现出不耐烦的神情,不知为何又压下了,一面往前走一面答:“记不清了,约莫三四十个。俺杀他们又不费力气,哪里记得那么清楚!”
曾小云脸上一红,抬头瞧他一眼,不知为何,更添了几分羞怯之色,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只是快步跟上,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刘钦瞧得腻歪,可心中有个重大疑问需要从曾小云处探出,一时倒舍不得离开,只得不近不远地缀在二人后面。
他心思机敏,惯于察言观色,不消多时就看出曾小云对这虏贼有意,本来倒不觉着如何,可忽地想到她日后会是陆宁远之妻,如今却不知为何对着呼延震大献殷勤,倒有些幸灾乐祸起来,大概陆宁远只要倒霉一点,于他而言也都是一件快事。
但转念一想,忽然又觉这念头不大体面。他与陆宁远的账迟早要算,可那时定然是要石破天惊、大开大合的,为这一点点小事牵动心神,以为这样就占一胜场,未免失之猥琐。于是敛了已经浮到嘴边的笑容,心不在焉地跟在他们身后走着,冷不防前面忽生变故。
呼延震又翻到一个人时,那人忽然暴起发难,挺起藏在身下的刀直插向呼延震胸口。离着太近,呼延震反应不及,待要拔刀时,刀长鞘紧,一时拔它不出,忙仰身后退,却又没有那人进刀快,一时只怕要死,旁边却有一条鞭子飞来,将那刀卷住,鞭梢一抖,刀被带飞出去,铛啷啷落在地上。
呼延震趁势拔刀,一刀攮在那人前胸,在他身上开出个血洞,那人恨恨地最后瞧了他一眼,身子一挺,就此毙命。
刘钦一时有些惊愕。他只知道曾小云是将门虎女,从小喜爱舞刀弄枪,却从来不知她有如此身手。按说以她刚才露的那招,无论在哪都不该没埋没才是,可为何上辈子不曾听说过她有所建树?
刘钦稍一思索,便即恍然。她是叛将之后,因曾图身死,她们兄妹在夏国没有了立身之地,才又被迫辗转回到雍国,因陆宁远力保才仅免于一死,平心而论,当年若换了他在他大哥的位置上,也绝不会再用她。
一旁,曾小云将鞭子缠回腰间,关切问:“呼延大哥,你没事吧?”
呼延震一向自负,可被人救了,倒不觉难为情,坦荡荡道:“没事!多亏了你,不然俺怕要吃些苦头。”
曾小云脸上一红,两只眼睛愈发亮了,又同他说了一会儿闲话,忽地“呀”了一声道:“差点忘啦,刚才都统找你。”
呼延震吃了一惊,“怎么不早说!”
曾小云朝他吐了下舌头。呼延震无法,也不跟她多话,转身急匆匆地去了,左右便只剩下刘钦和曾小云两人。
刘钦下意识地向前踏出一步,可拿不准曾小云的态度,在心里几经斟酌,也始终开不了口。反而是曾小云先道:“你是故意……来这边的还是……”说着摸了摸手腕。刘钦看到,在她手背上面有一大块疤,几乎占满整只手。
她有些吞吐,同样不愿将话挑得太明,刘钦却从她话音当中敏锐捕捉到她态度松动,不同乃父,明白她这里可做文章,一时心中大喜,却捺下性子,只审慎地将话匣打开只小口倒出一点来,“我在夏营实属无奈,只是一时无事而已。从前你随父亲北上去守榆林,一晃咱们竟然已经五六年没见了,不想今日竟在这里遇到。不知曾伯伯还好吗,他现在何处?”
他借着叙旧之机马上将话头引到曾图身上,虽然脸上神情淡淡的,可心里已经十二分地关切。曾小云自是不知他前世的事,看他神情寻常,也没多想,闻言便答:“嗯,他之前奉命南下,现在正在陕西,没有过河。”
说着,她意识到自己口中的“奉命”乃是奉夏人之命,偏偏眼前之人又是那样的身份,一时颇有些不自在,想问刘钦接下来有何打算,可又怕问出来后万一刘钦有所请托,不知自己该如何对待。
若是答应,恐怕要惹来杀身之祸,他们两个虽然从小相识,却也没有这么深的交情;可若是不答应,难道当真眼看着自己昔日的伙伴、也是母国的储君困死在夏人手里,而丝毫不施援手?要不要写信禀明父亲,让他决断?
幸好刘钦没有再说什么,也没有如她担心的一般求自己帮他逃出生天,只是在一旁沉默许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竟是丝毫不辨喜怒。
曾小云从旁默默瞧着他,在心里暗惊。小时候她与刘钦、陆宁远都有交往,记得那时刘钦还不是太子,常常与他们几个伙伴玩耍,高兴时大笑,伤心时大哭,谁要惹他不高兴了,霸王脾气登时发作,谁也拦不下来,哪里有过这样的深沉之态?
这几年雍国朝廷上发生了什么,他是如何过的?为何他会变成这样?
她揣着满腹疑问,看刘钦弯下腰,伸手摸向刚才那个被自己杀死的雍人的脸,缓缓将他怀恨大睁着的眼睛闭上。
西头的落日抹在他身上,他的两只眼睛隐藏在眉骨的阴影下面,只余下两团黑色,那是最深、最沉的黑。
第4章
刘钦伏在马上,奋力抽动鞭子。大风狂吼着从两旁卷过,大腿上的半截箭杆嗡嗡直颤,背上一阵阵传来钻心的剧痛,那是埋在身体里的箭镞在啃食着血肉,可他一刻不敢停,只是没命狂奔。
再快点,再快点……
身后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急,来人近了。他一个劲地催马,想要跑得更快些,可是眼前已是忽明忽暗,不待抬手,先咳出两口血沫。鞭子落在地上,夹在马腹两侧的腿也使不上劲,向后急奔的树木渐渐缓下脚步,风声小了,马蹄声已逼到背后。
他将身子伏得更低,无声地拔出腰间佩剑藏在身下,听着背后的声音,默默等待着时机。忽然大睁两眼,鼓起全身的力气,猛一转身向后刺去。
那是他最后一口气、他最后的生机、他那浓云密布雷霆暗结日月昏黑的人生光景中最后也最明亮夺目的一抹耀光。长剑送出,却刺了个空,被轻飘飘地拨开,如同拨一根草,随后一杆长枪送进他的胸口。
他跌落下马,被钉在地上,兀自震颤不已的枪杆尽头,挑着陆宁远的一张面孔。
他那时的表情……
刘钦猛地睁开眼睛。
他大口喘着,似乎还在刚才那个梦的余韵之中,无论怎么努力都吸不进空气,只有喘得愈发地急,下意识抬起只手按向胸口,摸见那里尚且完好,隔着皮肉,血还是热的,不由一愣,渐渐回过了神,一点点平静下来。
这几个月来,他仍是时常梦到死前那幕。等周身冷汗散去,梦里那一股深重的恨意仍梗在胸口,挥之不去——不止是为了自己被人杀掉,更是为了当时那毫无还手之力的屈辱……那样快、那样容易、那样轻描淡写!
他怎能不恨?
帐外,一声沉重的号角拔地而起。刘钦回过神来。他在夏营从来和衣而卧,这会儿也不需收拾,深吸一口气,整整衣冠,起身就掀帐出去。
吹号三声,不到者死。刘钦出帐,却见营地里的夏兵稀稀拉拉,粗粗一看,人数少了小半,余下的人站得虽然还算整齐,可是看神情也多有张望之色,和平日里大不相同。
他身份尴尬,如今既不算座上宾,也不是阶下囚,议事时从不带他,点兵时却不让他缺席。他今日也同往常一样,寻了个位置站好,就见呼延震等几人跟在都统后面从大帐中走出,各个神情凝重,呼延震更是把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各个千户回到各自营里开始点兵,刘钦侧耳听着,果真缺了多人,在心里暗道,果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