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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鸣西堂 第77章

并不为心腹遭人诛杀,而是为帝王荣威被那小儿挑衅。

连寡人的人,都敢动,未免……手伸的太长了些。

诸众听得浑身冒冷汗,四月天,愣是堪比腊月寒。一群人腿脚发软,纷纷跪倒在地,于寂静中等待这位帝王的示下。

那颗头颅,并不齐岔儿,脖颈割得稀烂,惊骇人至极。再有……睁着一双不闭的恨眼。这卫抚,到死都不瞑目。恐怕直到最后一刻,他也全然不信,自己怎么会栽到秦诏手里。

秦诏接了诏旨,勾唇:“不愧是父王,不仅生得聪慧,竟连那颗心,都这样的狠。”

他阔步走过去,自提起人头顶的发冠,逗弄玩意儿似的瞅了两眼,而后将那颗脑袋扬高,与自个儿视线齐平,冲“人”轻笑道:“我说卫抚,没想到吧,竟连死了,都要做我的玩物。”

那么一瞬间,德元有种恐怖的直觉:所谓成王败寇,比得不是兵马、不是计谋,竟比得是心力€€€€他的这位主子、这位年轻的小.秦王,必有嚼人骨、吞血肉的雄心壮志……恐怕九国帝王,谁的头颅,也不比他手中这个脑袋重了。

哦不,是八国。

他们王上……必是要例外的。

德元这么想着,目送秦诏表情淡定的抱着头颅,折膝跪下去了。这等小玩意儿能唬的住他?恐怕他父王,还当他是个不识好歹的孩子呢。

秦诏心道:莫说一路跪过去,就是摆在床头当盏夜火,也不碍着怕一分。

他一步一叩首,自膝行朝着金殿而去。那路上自有沙粒、碎石,跪行出去没多久,细小的尖锐棱角便划破了裤腿、渐而磨烂了膝盖,一路蜿蜒淌着惨烈的血痕。

膝盖痛得狠了,秦诏忍不住嘶声。握住那颗头颅的手也用力,几乎要将人捏碎了才解气。他轻磨牙,为了你这等废物,父王竟要这样罚我……

随行的仆从躬身:“公子,您可要歇一会儿?王、王上并未说,要何时跪到金殿……实在不然,戴了厚棉裹膝也好。”

秦诏道:“那怎么能成呢?父王罚我,我自心甘情愿。莫说罚我了……就是要杀了我,秦诏也不敢有二话。就凭他忠心,我对父王,难道不是忠心耿耿?”

暗中来探查的仆子,自将那话禀给燕珩了。

这位听了,也只冷笑道:“巧言善辩,不过是哄骗寡人的手段罢了。今日胆敢杀人,他日,岂不是要反了?”

德福小心翼翼道:“王上勿要动怒。眼下还只是没影的事,并不曾确定是公子的作为。再者,公子那等身量,未必有力气降服卫大人。”

见燕珩抬眸睨了他一眼,德福又少了两分底气,小声道:“纵是公子所为,兴许……只是二人吃醉了酒,争执起来,才闹出乱子。恐怕公子……并非故意。”

“你倒替他说话?”

德福忙收声:“小的不敢。”

他心道,小的是怕您罚重了,过会儿又心疼呀。

待秦诏乖乖跪行到殿门口时,两膝已经血色模糊了。轻薄破烂的衣料和膝盖上的鲜血黏在一起,剥不开,只轻轻动一下,就疼得冒泪花。

燕珩视而不见,冷淡发声:“爬过来。”

膝盖又不比屁股,薄薄一层肉,全不经折腾。但碍于那位的淫威,秦诏不敢忤逆,只好举着人头,跪爬过去他父王身边。

整个人瞧着,好似狼狈的匍匐一般。秦诏泪盈盈哭诉道:“父、父王……我好痛。再也跪不住了。我自听您的话,端着卫大人与您答话来了。”

被“端着”的“卫大人”:?

目睹一切的仆从们:?

燕珩垂眸,那双金靴轻轻向前递了一步,便踩在他手背上。力气不重,却叫人轻易分辨出帝王的威严与怒火。

“父王……”

那位如驯狗一样,拿戒尺抵在他下巴上,强迫他抬起头来,又自从喉间冷冷滚出一道命令:“你这混账€€€€跪直了。”

第66章 览私微

秦诏不敢不听, 两腿打着颤的跪直了。那脊背挺拔起来,像是抽节的玉竹,一截一截的, 长成、而后狠狠刺破他父王心中那点朦胧的宠爱。

秦诏当然知道,自个儿扮成小孩子, 吃点不痛不痒的罚,便也算了。可他不认, 他就是要燕珩知道:他长大了。

他绝非那个怯懦的秦质子, 而是与他生了同样威严骨血、养在他膝下的小/秦王。

燕珩盯着他,要他乖乖伸手。

秦诏伸出手去, 却盯着他的眼睛,问道:“父王因何打我?岂是我又犯了什么错。”

他掂量了一下另外那只手的脑袋, 轻笑:“难道错处又在手上,才挨罚打手心不成?那是训小孩子的路数……父王,您打得再狠, 也不算疼。”

赤裸裸的挑衅。

燕珩并不恼火, 为小儿急于证明自己长成的姿态而哼笑:“难道你不是小孩子?才不吃两天奶,倒充起大人了。”

那话实在瞧不起人, 秦诏抿唇, 咕哝道:“我没吃。”

他倒是想来着, 可他父王也没得给他吃。

燕珩掐住他的下巴,手中握紧了戒尺,只微微歪头,那笑容并不辨喜怒:“如今,你还插科打诨,岂不知这里头的道理?卫抚……是你杀的?”

秦诏理直气壮:“不是。”

燕珩眯眼:“嗯?”

秦诏偏不开头,只好迎着人审视的目光, 硬着头皮答道:“是……是我杀的。”

见他父王眉眼深沉,他只好又补了一句:“我……我是因害怕,才杀他的。不是我有意,而是他自己闯过来,撞在我的吞云刃上了。我怕他上路痛苦,才又多送了他几刀。”

好一个蛮不讲理的混账!

燕珩手下力气重了两分:“你可知道,那是寡人的都尉官?”

秦诏顶嘴:“那我还是父王的心肝肉呢!”

燕珩淡淡撂下一句:“你姓氏为秦,不是燕。秦诏,你要识相点,不要将寡人的耐心耗尽。难道€€€€真当寡人舍不得杀你吗?”

当然舍不得。

可如今,燕珩对他的宠爱已然压深了去,越发的远、越发的隐忍了。

他既不肯承认,秦诏长大了,又不肯承认,自己对他疼的厉害……便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刻意疏远几分。

他生怕小孩长歪。

却不曾想,越是躲得远些,秦诏便追的越急。因偶尔不小心露出来的纵容太过分,叫他敏锐的察觉出来,便越发的放肆。

€€€€父王既然不疼我,那便杀了我吧?

秦诏双目不避,一湾漆黑的亮色,像没入九天之渊的湖,倒映着他父王冷而疼惜的脸,分明这样有恃无恐。

燕珩哼了一声,甩开他。

连滞淤的红痕都没掐住来,遑论什么要杀死人呢?

秦诏硬忍着痛楚,往人跟前爬近两步,“父王,父王……您知道的,我并不敢杀人,是卫大人他总是追着我、盯着我,四处的寻我麻烦。那日,我本是好意请他作宴,可他却不领情,还对我一顿羞辱,我实在气不过,才与他起了争执。”

见燕珩垂眸瞧自己,秦诏小心翼翼的去捧人的手腕,拿唇去摩挲:“父王……父王,我的好父王,难道……您是想,看我被他杀了才好吗?当时,我若不自保,今叫人挂在手中的……”

这么说着,他便拉着燕珩的手去摸自己的脖颈,将最脆弱的咽喉抵在他掌心,缓声道:“便是这颗……秦质子的脑袋了。您真的忍心为了他,叫我去死吗?”

“父王,您摸到了吗?您若心疼他,恨我那样做,只消用力一些,便能掐断我的脖颈。秦诏……保证,半点也不反抗,只死在父王手底下,也比叫人羞辱、欺凌好。”

燕珩冷冷地瞧着他。

但掌心之下,却滚着颤抖的喉结。

秦诏温驯的闭上眼,感觉手指一点点收紧,扣住他的呼吸、和藏在呼吸之下浓重的占有欲、征服欲,带着挑衅的反抗,以及野兽磨得极利的爪牙。

秦诏感觉喘息艰难,肺腑越来越紧。

然而,在他感到窒息之前,那手却轻轻松开了,脖颈上连点痕迹都不曾剩下。

可惜。

他父王只剩这一次机会杀他。

就在那么一瞬,他知道,燕珩输了。自此之后,他决不会再有一次,将性命假手他人€€€€除非心甘情愿。

他是想献上性命,为他父王的爱。

但他父王不领情。既不要他的性命,也不肯给他什么劳什子的爱。或者说,他父王并未将他当作威胁,更未将他当作求爱者。

燕珩抽回手来,冷淡道:“寡人不曾管你,竟教你学成这等模样。你自信口胡诌,连个死人都污蔑。那卫抚是有两分针对你,可他却不敢……”

“不敢?”秦诏问:“若是不敢,父王,我手臂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那是你自讨苦吃,大闹选秀之日,他岂能任你胡作非为。”

秦诏犟嘴,补了句:“那他更该死。”

“你!……”

燕珩不悦,扫了他一眼:“事到如今,你竟还不认错,杀了人,还说人家该死。秦诏,是不是寡人太过纵容你了?”

秦诏低下头去,想再去抱人的胳膊,却被人拂开了。因而,声音也带了两分不爽利:“是他先欺凌我的。若不是卫大人强追着我不放,我又怎会杀他?难道赔罪也不行?”

燕珩缓缓站起身来:“强词夺理。”

秦诏偏过头去:“父王,人都死了,您还想怎样呢?自说之前,您还嫌我没出息呢,如今我学会了‘杀人’,岂不是正好?……”

燕珩将戒尺丢在他面前,带着凛然的火气,他自垂眸,复又将目光收回来,转而落在殿外渡了金光的菊丝上,面无表情地发问:“你如何出的宫?”

秦诏不语。

燕珩又问:“你又如何说动了寡人的官员,陪你宴请卫抚?”

秦诏仍不肯吭声。

这两件才是紧要!

帝王本就多疑,不容权力叫人垂涎。杀卫抚事小,不觉间将手伸到了朝中,事大。这布满宫中的势力竟拿不住他,该多缜密的心思、多少的暗中相助,才能叫他不留下一丝证据和端倪?

细思来,岂不难忍……

帝王周遭,浮动着冷湛而骇人的气势,分明动了杀意。

眼见形势将要失控,秦诏这才扑上去,抱住燕珩的大腿:“父王,不是这样的,您听我解释……”

沉默片刻,燕珩方才道:“如今,你是长大了。”

那叹息不知是欣慰还是讥讽,总之叫秦诏心里忐忑。他道:“我的儿,你已长成了个储君的样子。看来,寡人也该……放开手,叫你自己走路。”

不等秦诏反应过来,燕珩便下了命令,轻描淡写的字眼不容人置喙:“传寡人旨,秦质子诏,行轨不端、品性失德,即日,出东宫,另遣护卫三千,将其送归秦地,终生……不得踏入燕地一步。”

秦诏猛然愣住了!

终生……不得踏入燕地一步?

他没想到,他父王,舍不得杀他,竟要将他撵走……若要他在这个节骨眼便走,再见不到他父王,还不如杀了他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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