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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珩问:“方才,你抱着马匹,嘀咕些什么呢?”
秦诏不敢说实话,只笑道:“没说什么,父王,只说明日给它多喂些草料。再不敢说别的……”
燕珩轻哼,却不打算揭穿他,只转过眸光去,左右瞧了两眼。
停顿片刻之后,这位帝王发了话:“如今也大了,该有自个儿的坐骑。”他慢条斯理的嘱咐道:“你们自将往年、各国进贡的宝马都牵出来,与吾儿选一匹。”
王管事应声,忙去吩咐四下里的马奴。
才安排妥当,去牵马往外来的功夫儿,那阴沉天幕便压得更低,啪嗒、啪嗒落下雨滴来,打的金砖红瓦,玉珠似的滚出脆响。
仆从眼色利落,替燕珩撑伞。
旁人则站雨幕里躬身候着,神色平静的淋雨……、
燕宫里规矩多,自无有赶敢在帝王面前撑伞的人物,更遑论燕珩还站在雨里。谁敢大逆不道,堂皇躲开?
没人敢。
但,除了秦诏。
这小子往他父王怀里一钻,镇定开口:“父王,下雨了。”
燕珩斜眸,盯住靠在自己肩头的人,“……”
秦诏乖巧,灿烂一笑:“父王,您瞧我多聪明,躲到您的伞下,竟一滴都没淋到……父王,我想挨着您。”说着,他又往跟前凑了凑,“再近些才好。”
?
燕珩:“……”
这位帝王被人挤出去半寸,怔愣了片刻。
秦诏未曾察觉,单手搂抱住他父王的腰,跟人贴得更紧了。这小子不比小时候灵巧、才及胸高,如今,他身量越发的长起来,存在感已不容忽视……
燕珩无语。
自默不作声地睨了德福一眼,又拨了拨手指头。
德福眼疾手快,将人从伞底下“请”出来:“公子,小的给您打伞,这儿宽敞。”
秦诏不肯,坦诚摇头:“我抱住父王就好。”
很快,雨势渐大,将帝王的半片袖子都淋湿了。
燕珩:……
你是很好,但寡人不是很好。
秦诏不知觉,抱着他父王,兴高采烈地选马匹,直至眼睛都挑花了,也没相中一匹:“这些都不好。”
王管事道:“回王上,回公子,各国进献的宝马都在这里了。都是举世难见的珍品,再没有别的了。”
燕珩纵容,又问:“都不喜欢?”
秦诏扬眸笑道:“父王,我都不喜欢。这些瞧着……没意思,还是您那匹马最好。”
停顿片刻,燕珩忽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前年,楼兰与寡人献来的那只马驹,养在何处了?€€€€”
王管事惊讶,复又担忧道:“可那匹马的性子,实在太烈……”
“无妨。”燕珩哼笑,睨了秦诏一眼:“还有这脆白骨没断过、浑身血肉不怕疼呢。”
秦诏讪笑。
等那匹马牵过来,果真叫人亮了双眼。
河曲烈马,通体乌黑,有霸世之气、追风之能,可飞逐千里而不疲,最是这等小儿心头好了。
燕珩赏他:“若是驯服,便是你的。若是驯不住,便多断几根骨头,歇在东宫里养伤吧。”
秦诏“厚脸皮”地喜道:“谢父王恩赐,必不会将您失望的!”
燕珩哼笑,没再理会他,转身便走了。
那伞追着帝王转移。
秦诏扑了个空,倾盆大雨兜头浇下来,还叫雨滴砸得鼻梁疼。
他讪讪的笑……又躲进旁边的马厩了。混着满身热汗、马厩泥尘和牲畜味道€€€€他猛然反应过来,捂住鼻子,噫!
怪不得他父王走得急呢!
再不走,差点叫自个儿熏臭了……
是夜,阴了许久的浓雨倾盆。
秋意浮出草木,自水痕中淌€€寒气。
燕珩端坐案前,眉眼冰霜雕琢似的冷锐;他眼底被烛火打落一层光,幽暗处所藏着的,皆是吞天下、咽五州的威厉。
疾风起,自窗外吹拂,骤然掀开一张信纸。
帝王唇角微勾,终于落笔:
[秦诏乃寡人之子,你这个秦王若是做腻了,就让吾儿来。]
[燕军精兵三万随行,中秋之期,若归去秦地,便是继位之时。]
第51章 欲窜伏
他才搁下笔, 忽然霹雳一声,惊雷便炸响在耳边,闪电劈落一线银光, 照着三百里辉煌宫殿,恍如白昼。
胆子小的, 必要吓得昏死过去。
但这……未必不是秦厉收到信时的心情。
那封信拿金玺压在桌案上,亟待着明日一早, 便送往秦宫。
滂沱秋雨、霹雳惊雷, 携裹着浓风秋凉,不断翻越窗扇, 闯进帝王寝宫。飘逸的纱幔被扯开一个角,而后缓慢地坠落下去, 在地面上拖曳出蜿蜒的痕迹。
仆从们终于得了示下,将窗扇阖紧,而后拈烛布香, 暗处炉热轻偎, 驱散风寒之气,待帝王沐浴更衣后, 空气中便只剩下极轻的湿意。
浓雨催人沉静, 燕珩昏昏欲睡。
他靠着软枕, 才搭下眼皮儿来€€€€
“咔哒”一声。
门扇叫人撞开,闯进一阵寒凉。
仆从们仓皇追进来,然而已经来不及,那挂着暗影的少年,轻声唤了一句:“父王……”
还带着疾奔之后不匀的喘息。
燕珩倦倦地睁开眼,瞧见那纱幔被风吹开,而后秦诏朝自己走近, 隔着五步之远,怯生生地唤了句:“父王,您睡了吗?”
燕珩开口:“寡人……”
秦诏打断人,兀自喜道:“太好了,父王,你还没睡。”
燕珩:“……”
方才真睡了。但刚睡就被你吵醒了。
秦诏跪倒下去,轻轻拨开纱幔,露出一张被暴雨淋湿的苍白脸庞。头发凌乱的贴在脸皮上,顺着下巴往下淌水。
燕珩撑肘起来,微眯双眼,借着昏暗灯火打量他。
秦诏穿得单薄,只着了里衣,像是睡下去又起来的,浑身都湿透了,整个人像是从池子里捞出来似的。
“这么晚了,不好好安睡,怎的回事?”
秦诏道:“父王,我害怕,我能不能跟您一起睡?”
燕珩:?
哈?德福歪了头,也怀疑自个儿听错了。
秦诏见燕珩蹙起眉来,便怯声道:“父王……我害怕。求求您了,让我跟您一起睡吧。”
“你如今这般大了,有什么害怕的?”燕珩哼笑,懒得搭理他似的,翻了个身背对着人,又将调侃的话传进人耳朵:“叫那女官哄着你睡。”
秦诏急得往前跪行了几步,守在人榻前,盯着燕珩,认真说道:“父王,方才好大的雷声,我害怕……”
“寡人怎么不知道你怕打雷?”
“那是以前不怕,可、可如今怕了。”
“哦?”
“父王,求您了。”秦诏犹豫了片刻,才又道:“跟父王说实话好了,那日离开殿中,我去凑热闹,非要看那赵玉儿,结果……看了之后,连晚饭也吃不下去了。再有夜里总做噩梦……父王……”
他急得快哭出来了:“您就让我跟您睡吧……方才那个惊雷,快将我的魂儿都吓飞了。”
燕珩终于转回身来:“……”
怎的这小子,叫自己养的比公主还骄?
秦诏软软地唤他:“父王€€€€”
燕珩睨着人,本不打算理的,可秦诏猛地打了个喷嚏。才淋湿了浑身的雨水,又奔逐一路出了热汗,夜里风凉,若再撵他回去,怕是又要害热病了。
秦诏见他心软,便又拉住人的腕子,往自个儿额头上摸:“父王,我感觉有点不舒服……”
手底下的额头并不热。
但瞧着他那副受惊的模样,燕珩到底心软了几分。
终于,他大发善心道:“德福,与人沐浴更衣。”
“……”
秦诏被人仔细洗干净、揉香软,才送上帝王的床榻。
这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呢,自与人说道:“父王,您放心,我睡觉可老实了……必不会打扰您的。”
秦诏睡觉老实?
这会听起来,兴许是句实话。
但那是睡着之后。没睡之前……可就不怎么老实了。
帝王的金床玉榻造的无比宽敞,两遭雕花,阔长近乎九尺,睡两三个人都绰绰有余。可不知怎么回事儿,燕珩才阖上眼,便觉得哪里有点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