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要善终 第3章

“我觉得不是楼板的声儿。”

宁蕖失魂落魄地咬了一口饼。

“他说是就是,别想那么多。”杨驻景拍拍他,“喝点水,别噎着。”

……

沈厌卿合上门,脚步轻盈,在屋里转了一圈。

他摸摸桌上的茶壶,摸摸床头,又摸了摸窗沿。衣柜里没衣服,光挂着个香包,闻着是驱虫用的。

就住一晚,他也没心思把包里那仨瓜俩枣拿出来挂上。

床底是封实的,看着也矮,藏不下人。

他知道屋子里面有别人。

皇帝的暗卫是经他的手调教过的,不至于藏在这些没意思的地方。

这屋里摆设又简洁,地方宽敞,能藏人的地方不多。

他琢磨了一圈,大概就是在墙板的夹层里了。

所以他刚才也不算说谎。

他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对着空气状似无意般开口:“我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但别在这里动手。”

如果还有其他人看见,定然觉得他这副样子是发了失心疯。

不过现在也不是怕这些的时候了。

“楼下那两个孩子都是有心的,我不想沾带到他们。沈某为人如何,明日自然有人评定。”

“€€€€又或者,你们等了这么多天,居然等不了一个晚上吗?”

他说这些话并没多少底气,毕竟明天进了宫也是见皇帝,在这也离皇帝不远,要做什么一个令下来也就办了。

可是这藏身的暗卫既然特地弄出声音来让人知道,就说明事情多少还有转圜的余地,还是能商量商量的。

这大概也是上面的意思。

否则,监视人还能失手弄出动静来的暗卫,实在是过于不称职了。

天家可不养这样的废物点心。

沈厌卿细细琢磨着,想着怎样说才能给双方都多留些面子。

“沈某一路上是如何表现,你大可以去问两位钦差。”

“圣意不可测,可沈某也是一见信就往回赶了,心不可谓不诚,为的只是无论如何见陛下一面。”

“……罢了,回去要如何禀,你自己研究去吧。”

“沈某的错处,又不是这一个晚上辩得清楚的。”

他放下杯子,吹熄烛火躺下,像是要歇了,眼睛却还睁着。

他睡不着。

从文州一路到这,他没一天睡好过,昼夜颠倒,熬着命往京城赶,为的是信上的那句话。

“朕自知时日无多……”

在文州躲了这么多年,宫里来的多少次客套要召他回去,他都心惊胆战地回。

唯恐一时不慎,便连最后的晚节也保不住。

他那点心气早磨没了,如今只想安安稳稳活着,做个山中隐士,看看花钓钓鱼,最好京中永远别有任何人想起他这号人。

他不是没想过这可能是陷阱,是小皇帝这么多年终于转过圈来决定的收网。

他知道,踏进宫里第一步,迎接他的大抵不会是面圣的机会而是镣铐。

他也再不会住进那些熏香的宫殿里,而是在狱中就此了却残生。

但他还是回来了。

什么也没带,包袱里只两套衣服,几样零碎物件,就这么跟着两个年轻的来使一路奔向京城。

他只是在想,万一呢?

他离开时,姜孚还只是个小孩子,这几年也未必长了什么心眼,未必就要骗他。

万一信里说的是真的,万一那人真的在深宫里等他,啜着苦汤药,围着玉石抹额,捏着笔写下一行字,塞进小玉筒里,嘱托人八百里加急送到文州……

万一真是如此,他又怎么舍得?

他要走时,友人熨着衣服朝他叹气:

“叔颐,我知道留你没有用。从见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你总还是要走的。”

他那时匆匆拣着行李,顾不得自己回了什么话,只记得抬头时友人悲哀的眼神烫了他一下。

“你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沈厌卿阖着眼,依旧睡不着,于是问了墙里那人最后一句话:

“……圣躬安否?”

西面的墙轻轻响了两下。

安。

沈厌卿苦笑了一下。

安就好,也对得起他这一路的担心。

……

他居然真的睡着了。

大概是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落了地,心里放松下来了,他睡的还算不错,一个梦也没有做。

窗外响起鸡鸣,沈厌卿起床梳洗,穿好衣服,走到桌前将杯子倒满。

“念着你一夜辛苦,给你倒了杯水。你若是信得过我,就喝。”

他朝着西墙轻声道。

其实也没想着用一杯水就能和人套着近乎,只是觉得在墙里窝一晚上确实有点委屈人。

沈厌卿暗道人上了岁数还是心软,取了包袱,径自下楼去了。

良久窗外传来马蹄声,是三人骑着新换的马往京城方向去。

与此同时某块墙板松了松,吱呀一下翻开,里面的人松了松筋骨,扶着边走出来。

监视楼下那两位的,隔壁两间住着的,一听人走了都匆匆忙忙赶过来。

但见看守这屋的“暗卫”站在桌前,捏着杯子愣神。

“公子,这……来路不明,喝不得啊!”

这是个尖尖细细的声音。

被称作“公子”那人却像全没听见似的,举杯一饮而尽,像是在向什么人祝酒。

“无妨,朕信得过老师。”

第4章

宁蕖觉得,沈大人的脸色更差了。

过抚宁前,沈大人虽然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急着赶路,可多少还会偶尔和他们说笑,缓解一下紧张气氛。

知道沈大人一直以犯人自居之后,宁蕖心里颇不是滋味。

现在……宁蕖觑着前面人的表情,总觉得沈大人心情已经差到了临界。

昨夜之前肯定不是这样的,昨夜到底怎么了呢?

他往杨驻景那边瞟了一眼,意料之中地没得到任何回应。

杨小侯爷新换的马不大听话,捉到空闲就啃路边的草,低着头不往前走,故而小侯爷这一路都忙着和马较劲,倒是免去了被低气压迫害之苦。

宁蕖咂咂嘴,想找个话题活跃一下气氛,脑中转了半天还是无果。

沈大人前几天都恨不得昼夜不歇地跑,今天却不急了,慢慢悠悠地走€€€€他没过脑子,捡了个话头张嘴便问:

“沈大人,若按昨天的速度,今天日落前就可进城了;要是现在这么走,说不定赶上城门关了就进不去了。”

“虽然我们身上有旨意在,能特例开门,可多少有些不方便吧……?”

沈厌卿没回头,似乎扯了一下嘴角:

“宁公公就不好奇,密信上写的是什么?我和杨小哥知道了,唯独你不知道,却也不见愠色,可见宁公公心性十分的好。”

宁蕖顾不得这一顿答非所问,直低着头奉承:

“您言重了,咱家虽不聪明,可是知道当奴婢最重要的就是本分。”

“圣上写的字,只说给沈大人看,那就只能给沈大人看。咱家就是心里再好奇,也是不敢乱问一点儿的!”

至于杨驻景是怎么知道的,那是另外的事,干系不着他。

沈厌卿颔首。

“宁公公明事理,我从第一面就觉得是个前途无量的人。杨小哥看着也面善,总觉得在哪见过。”

“€€€€你二人这样心性纯净的人,在现下的世道实在罕见,也一定是因为这样才被选中的。”

“一路风尘劳累,辛苦你们了。”

宁蕖听的糊涂,旁边杨驻景极难得地捡起了话茬,让他着实松了一口气:

“沈大人何必这么担心?我知道您心里面别扭。有的话我不能说,但我觉得……这一程应是喜事。”

他说到“喜事”的时候表情有点怪,但最终还是用了这个词。

是啊。

沈厌卿心中一叹,捉奸弑恶,为民除害,怎么不算喜事呢?

他也不是铁了心要怀疑自己以前的学生,但和帝王家讲感情多少有些太不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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