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要善终 第2章

宁蕖和杨驻景大眼瞪小眼,半顷后看着杨驻景下了第一筷子。

祖宗啊。

宁蕖心里惨叫一声,几天下来,他以为自己该习惯了,可再看见杨小哥这没上没下的举动,还是心中一阵瑟瑟。

他二人奉命到文州请人,先不说沈大人上上下下最后到底停在几品,退一万步讲也是当今圣上以前的老师,尊重点总没错。

杨小哥这抢食的习惯,是没吃过饭呢?不应该啊?

宁蕖正冒着汗,却见杨驻景优哉优哉尝了几个菜,指着最后没动过那个,朝他一抬眉:

“你也吃。”

第2章

宁蕖缩了一下:“我?”

杨驻景点头:

“对,你。”

他顿了一下,似是意识到了语气有所不妥,又接了一句,“宁公公请。”

宁蕖捏紧筷子,硌了一下手,竭力控制自己不要鬼鬼祟祟往上首的位置去看。

他咬牙出了一筷子:

“虽然都是普通菜色,但也呃,也很可口,可见圣上治下……”

他说不下去了,他尝出来不对了。

这一道清炒时蔬,看着是普普通通的菜叶子,可是用的是猪油,还用鸡汤煨过,远远超出了官驿该有的用度。

从京城到文州,整条路上的驿站官道刚整治过,不该犯这样的错误。

虽说他二人的任务值这个价,可是圣上亲口说了要轻拿轻放,行程和身份都是保密的,一路只一块令牌在前头顶着,谁也不知道牌子后面是谁。

他这表情一变,就看见对面的杨驻景露出满意的神色,更加摸不着头脑:

这对吗?

他也顾不得自己此时是不是在和沈大人抢饭吃了,对着杨驻景一阵夹眼睛,对面一个反应也没给他,只对着主位的沈厌卿做了个请的动作。

沈厌卿微笑:

“我听说以前往京中押要犯时,出过一次事情。有人买通了驿卒在饭菜中下毒,以免那嫌犯审问时供出来东西。”

“好在发现及时,人救了过来,总算是没有耽误会审。€€€€杨小哥和宁公公此举,想来是在保护我吧?”

宁蕖大叫:“怎么会呢!您是,您是……我们怎么敢那么对您!咱家要是有一点这心思,就让€€€€”

杨驻景却点头,一脸正经:“正是。”

宁蕖心如死灰。

出人意料的是,沈大人并未多问,甚至还道了声多谢。杨驻景又尝过茶水才给沈厌卿倒上,用的还是不知道从哪掏出来的自带的杯子。

宁蕖想也想不清楚,又不敢破罐子破摔,除却最开始那口,整顿饭一点滋味也没尝出来,一直小心翼翼打量着其他两人。

可怜他在宫里磨练这许多年,竟什么也没看明白€€€€这二人像是早有了什么默契一样,合成个铁桶把他防在外面。

他心里是有惊涛骇浪,可一顿饭偏偏吃的平平淡淡,也没什么话题,吃罢各人领了各人的管钥就回屋去了。

……

宁蕖正挽袖子倒腾着刚要来的热水,一转头就看见杨驻景倚着门框看他。

“宁公公。”

宁蕖在衣服上抹了两把手,把人扯进来,锁上门,一副愁眉苦脸:

“您得拿主意,我是睡不着了,我看不明白,可是也觉得不是什么好事!您看着比我清楚,您说说……”

杨驻景手里还拿着个不知道哪摸的麻酱烧饼,嚼着看他,一脸无辜:

“是好事啊。”

“这……哪门子好?说出来不怕您笑话,我没见识,我以为,是沈大人要回去的信儿漏了,这地方上的人有意讨好,献媚又不敢显出来,才弄了这么些……”

“咱家不是怕事办错了掉脑袋,是担心沈大人的安危!”

宁蕖停了停,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半晌,才又低声道:

“小侯爷!您比我能耐多了,我听您的,您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听着……”

他也顾不得什么这这那那的了,倒豆子似的把心里积的东西都说出来。

心里想着,要是杨驻景嘲笑他一声,说一句这些担心都是多余,他这条命也就保住了,那是最好;可要是杨驻景表情一肃,真出起主意来,他也只好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卖命。

天爷知道,他从没觉得这事是个肥差。

沈大人看着温和,可名声着实不大好。当年离京的事儿云里雾里的,上头按着,打听不清楚。

原先在京城风风光光,可被扔到文州一蹲就是五六年,这沈大人心里不一定多少怨气。

虽不能在他们面前发出来,可随便嘀咕点什么陈年旧事皇室秘辛,让他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就够让他倒霉一辈子的。

圣上呢,又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也不敢猜。早不召人晚不召人,偏偏这个时候让人送信去把人钓回来,又严加保密不许人知道。

真要是涉及了什么大事,事成后随手把他这个小卒抹了也容易得很。

谁知杨小侯爷听完一脸愣怔,半晌也不回话,闹的他心里更加没底,恨不能把脑袋现场摘下来表忠心。

杨驻景捋了会儿,忽然一咧嘴。

“宁公公真是……啊呀,难怪表哥让你来,确实合适啊。”

宁蕖听见这声表哥,几乎要叫出声了,好险才没失态伸手去捂耳朵。这是他能听的吗?

别说他,小侯爷入宫去,当着皇帝的面,敢不敢叫一声“表哥”?

苍天可鉴,他这一路都老老实实的没出过错儿,平白无故的怎么就招惹得小侯爷在他面前拿起皇亲国戚的乔了呢?

却听小侯爷接着往下说道:

“其实我也不比你明白多少。只是隐约觉得,那菜的滋味儿熟悉,嗯……像是宫里的做法。”小侯爷摸摸下巴,补了一句,“不是给你们吃的那种。”

那就是宫宴的菜式了。

不知道为什么,宁蕖觉得自己有点儿麻木了。

一旦想到“圣上可能在附近”的这种可能性,宁蕖就觉得腰上的牌子好像有千斤重,就差双膝一软对天磕三个响头了。

他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圣意难测啊!陛下到底要干嘛啊!

可是事情还是要做,他直了直腰,决定至少要糊弄过去这个晚上,要死也是明天面圣后再死。

“那……”

“嗯,沈大人知道。”杨驻景像是早猜到了他要问什么,一句话就堵上了他的嘴。

“为什么……”

“他是有意说那些话。我觉得吧,他是觉得这次回京凶多吉少,正赶上附近有耳朵,也就顺着提前请罪了。”

“你看他一路上那副样子,不是和我们客气,是真把自己当犯人了。”

“这……”

“但你也别太担心,等明儿个进京,人一送进宫,这担子不就放下了吗€€€€该吃吃该睡睡啊,别自己给自己吓出病来。同行一道儿了,我总没必要坑你吧。”

杨驻景往他手里塞了张饼,但这也没能让宁蕖稍微有些“自己正在和小侯爷称兄道弟”的实感,仍是一副梦游的样子。

小侯爷心善,告诉他一堆事情,可他心里此时此刻只剩下一个问题:

那,陛下心里是怎么想的呢?

此时此刻,楼上传来“咚”的一声。二人对视一眼€€€€是沈大人住的那间!

宁蕖扒开门锁就往外冲。

第3章

宁蕖这辈子没跑过这么快。

一口气窜了二十来个台阶,又是咣咣咣一阵敲门,他拄在门框上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开门的人满脸疑惑,还是跟上来的杨驻景替他解释:

别看他挽着袖子拿着饼,实际上,既不是来送热水的也不是来送饼的。

沈厌卿一身素白里衣,披着黑发如瀑,看着是已经睡下了,被他这一吓才起来。

不过看着没什么愠怒的意思,还伸手来扶他,好心绕过了那个麻酱烧饼:

“莫急莫急……歇口气,可是有什么事情?要进来说么?”

能有什么事,看见大人没事比什么都强。

宁蕖有心奉承,没气说话,抠着门框不愿上前。

背后的杨驻景倒是脸不红心不跳,替他说了要说的:

“我们在楼下听到,大人房里似乎有异响?”

沈厌卿眨眨眼,眼神在他俩之间过来过去,似乎在困惑两位钦差怎么跑到了一个屋里。

“不是我房里传出来的,我也听到了。”

宁蕖一口气哽住,刚要放声大哭说这里不安全您不如换个地儿吧,又听对面接着道:

“听着是地板下面传来的。听说一些旧房子夹层的位置木板受潮,有鼠虫跑动时或会弹响,楼板间又空,听着声音就很大。……我想,大概是如此吧。”

沈大人垂眸若有所思,边说边点点头,像是要印证自己的话。

到了这地步,冲上楼的俩人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互相看了两眼,道了几句失礼,就互相搀着回去了。

临走还得到了沈大人的温情关怀:

早点睡,明天还要早起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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