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要善终 第4章

姜孚动这么大架势骗他回来,又大摇大摆地跑到抚宁,弄许多手脚,简直要将“就是在骗他”几个大字贴在他脸上。

最后到底要干什么,饶是他看着姜孚长大,也实在是猜不透了。

让姜孚如此动心思的,会是小事么?

他知道自己跑不了了,所以就更加好奇事情会如何结果,他清楚自己是什么货色,向来擅长计较得得失失、蝇头小利……

他略微偏头,余光里看见杨小哥正定定看着他。

虽然对方有意隐瞒身份,但他其实认得这个孩子€€€€姜孚的表弟,先太后胞兄的长子,几年过去长开了,但也不耽误认脸。

若没记错,名字取的是个“挥戈驻景”的典故,一向照着将才培养。

看着低调,未来却要承袭爵位,不知道姜孚是怎么把人从侯府里单借出来的。

“宁蕖”这个名字大概也有点说法。

当今圣上身边跟着的大太监叫安芰,尚年轻,但有手段。

一安一宁,名字意思又相近,即使不是心腹,至少也是一起培养出来的€€€€听着就是一个池子的。

宁蕖对此好像没什么自觉,至少没有显出背后有所依仗的样子,对他算是客气。

想到这,他笑了一声。

同气连枝的两朵荷花儿,听着感情都好。

不能怪他多想,单是一个名字确实没什么,但要作杨小侯爷的搭档,要当到文州传信的密使,确实就需要这么些身份了。

尽管他现在还没弄明白,姜孚到底为什么这么重视这件事。

为什么呢?

他心里乱,随口答了杨驻景:“喜事好啊,这样说我就放心了。”

……

为什么呢?

伴驾的安芰其实有着同样的疑惑。

掺和进这件事的所有人里,除去陛下和沈厌卿,他是最该清楚情况的,偏偏他也一头雾水。

自宁蕖出发,他担心得几天几夜睡不好,今日端茶还差点摔了盖碗。

毕竟是他荐去的人,出了事第一个就追到他头上。

实话实说,他也不觉得这是件好差事,要不是陛下向他要人,还点了名要宁蕖,他是不忍心把人供出去的。

他当时还多嘴了一句:

“既然是去见沈少傅,何不用认识沈少傅的旧人呢?”

姜孚不回答他,只给了个眼神。

安芰结合着自己听说的宫廷旧事,大胆妄自揣测,这眼神的意思也许是:

你是要去请朕的老师呢?还是要派人去杀朕的老师呢?

安芰缩了一下脖子,不吱声了,转身去找宁蕖利落地宣了旨,给了东西。

这事不能再往外传,否则若讨论起来,他肯定是认为沈厌卿凶多吉少那一派的。

无他,就沈少傅在京里残留的这点名声,真要是暴毙街头也只会被人说成恶人自有天收。

陛下这几年根基渐稳,想讨讨以前的债也正常,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所以这事看着简单,但一般人做不了:

陛下没发话没表明态度,谁站队谁就倒霉。

这样的大道理,出门之前都懂,可路上十几天几十天相处下来,混熟混亲近了,难免就会动其他心思。

宁蕖这人比较特别,看着干净透亮,做事情偏能不偏不倚。

给他指个目标,他就能稳稳当当走到底,任旁边有什么五光十色的都不瞥一眼,事情还干的完美漂亮。

这是天赋。

老公公们都说,宁蕖是办大事的材料。

就这么一块儿奇才,被圣上拣出来,送文州去了。

旁的不说,真把沈少傅带回来就算立了功,安芰能先擦把汗了。

可听人转述了沈厌卿昨天在席面儿上的话,安芰的心又提起来了。

什么“犯人”,什么“下毒”……敢这么揣测上意的,换别人他早替皇帝喊一句“推出去砍了”,潇洒地甩甩拂尘转身开始劝陛下别动怒了。

但最近几天他都慎重慎重再慎重,只是小心地观察了一下圣上的表情。

圣上没表情。

他们这位圣上可能是打小家教严,或者帝王心术修过头了,怕别人靠表情摸索出圣意,因此大多数时候都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

偶尔笑笑,也都是场面功夫,笑意够不着眼底。

安芰打站到这位置第一天就深受其害:

他是伺候人的,琢磨不出皇帝要什么,怎么端茶倒水溜须拍马呢?

磨合了这几年,勉强算是得了点真谛了,但还没到能卖弄的程度,只能说是凑合。

但他千想万想都觉得,沈厌卿有胆子讽刺陛下要下毒杀人,陛下怎么都不该高兴吧?

退十万步讲,那些菜怎么看都没问题,杨小侯爷还主动试了,这待遇,连小侯爷亲爹都未必有过。

沈厌卿明知如此,明知道陛下就在楼上,还说那些酸话,多少是有些给脸不要脸了……

他也只敢在心里这么想想。陛下明面上还奉沈厌卿为师,前朝的御史们拱一圈儿火也轮不到他。

再说昨天晚上,陛下亲自……亲自躲在墙里监视这沈大人,窝了一晚上,不知道听见看见了什么,今早又一副心情不好的模样。

还喝了桌上那杯水,弄的他掏出来的一把试毒银针倒像是多余。

后来他还是小心取了两滴试了,确实没什么问题,可沈厌卿这幅浑身是刺的不配合态度总让人心里头硌得慌。

陛下喝了水,一句话也不多说,调车马来直奔回京的路,其他人只有跟着的份儿。

那些暗卫兄弟比他有素质,更不和他来往,他也没法子知道宁蕖和杨小侯爷那两间有没有出什么事儿。

他上任晚,一天也没赶上沈厌卿在京城的日子,实在是弄不明白,陛下折腾这么大一圈,到底是为的什么呢?

第5章

一路无惊无险,傍晚时到了京城。

城墙上烧着如火的残阳,大路上烟尘几净,与几日来抄近路走的小道相比大有不同,跑马时舒服的多。

城门没关。

宁蕖一算时间,总觉得过了点了。

他向城门守卫打听,对面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没给钦差的牌子面子,只示意他们快走。

宁蕖待要再施展一下套话的能力,肩上却被人拍了拍,转头就看见杨驻景脸上笑得不怀好意。

其背后的沈厌卿顶着帷帽朝他摇摇头,轻纱下的表情看不清楚。

宁蕖:“?”

他没看懂,但听话地跟着走了。

在宫里当差十几年,他最清楚的就是,弄不清情况的时候先听别人的,至少出了事埋怨不到自己。

€€€€更何况沈大人和杨小侯爷也不会坑他。

主路上人不多,城里的人都以为城门早关了,不往这边走,城外也少有人再进来。

沈厌卿在离京城一二十里的地方就戴上了帷帽遮脸,陡然显得有点难以亲近。

“若是遇到故人,被认出来恐怕会有些麻烦。”

他说这话时虽然脸是遮着的,但宁蕖总觉得他眼神在垂纱后面乱飘。

不过,沈大人的事情轮不到他管,他有钦差的任务在,带人蒙面进城不成问题。

再者,陛下的意思也是要保密。京城人多眼杂,要不出差错,只能一再小心。

宁蕖有心请教城门的事,但正事要紧,遂抱着满心疑问直奔目标。

京城的大道上不可纵马,三人压着速度磨到宫门口。他下了马上前,不待开口守卫已认出了他,齐齐让开:

“宁公公,请。”

钦差出宫时只二人,谁也没问多出那人是谁。

宁蕖回头,见杨驻景牵着马,借着身形优势把沈厌卿挡得严严实实,沈厌卿则低着头一言不发,只等着跟着他们进去。

有人替他们把马牵走,宁蕖在马上颠了一天磨得生疼的大腿根终于得空休息,一时竟有些不会走路,落地头两步歪歪扭扭的。

杨驻景扶了他一把。

“你这骑御还是要练啊。”

宁蕖正心想他一个宫里伺候人的练什么骑射,却见沈厌卿也从另一边托了下他的胳膊。

“辛苦宁公公了。”

依然是万年不变的微笑。

宁蕖有时候想,沈大人是不是年轻的时候天天拿着尺规比着角度对镜练习,才做到每次笑得明明一模一样,却仍让人觉得温和可亲如有春风拂面。

一见如故,再见就觉得好像上辈子攀过亲戚。

若是有这样的好办法,怎么不见有人教他们这些奴婢?

和沈大人一比,赔笑都觉得自己的笑容便宜了半吊钱。

他急忙整顿了下脚步,回道:

“不敢,不敢,分内之事。”

想了想,还是又补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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