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材料供应他们是近水楼台吧。”
“对,他们有自己的渔船和养殖基地。每次上网都能看见说这是那那那的鱼,那是几个小时以内摘下来的果子之类的。”
“这可能就是品牌营销的力量了。”聂逍说,“上个星期有一家连锁餐饮集团签约了湾南,拿了三家店铺,准备装修成高端精品,正在招聘粤菜和淮扬菜厨师,我觉得你可以试试。”
俞广乐摇摇头,陈秋持故作轻松地插话道:“我这儿可就他一个厨子,你把他挖走了,谁来做饭?”
“啊……不好意思啊陈老板,我不是这个意思。”聂逍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又拘谨。
“行了,我知道。”陈秋持原本是打算开个玩笑,只是不知道因为什么,气氛莫名就变奇怪了。
“那……陈老板你们忙,我还有事,先走了。”聂逍站起身,匆匆离开。
吧台上有一块不知何时留下的痕迹,似乎是不干胶的残留,陈秋持用指甲一点一点抠下来,又抽了张纸去擦,明明已经擦干净了,却总觉得那一块和周围不一样,于是又用湿巾擦,用酒精棉擦,怎么都弄不干净€€€€或者说其实已经很干净了,他偏执地认为就是不一样。
他想见聂逍,却在每一次见到他之后觉得自己窝囊。他来去匆匆,身边还多了一个新来的“哥哥”,而自己则捡了些别人不要的时间,拾掇一些边角料当成宝。
第29章
陈秋持最近不太想待在家,尤其是二楼,他很难控制自己望向河对岸的本能,心里堆满了懊恼。为了打发时间,他下楼打扫卫生,可一旦抢了老崔的活,老崔就会非常难过,坐立难安不说,他那张满是褶皱的脸上,沟壑越来越深,呈现出一种快要哭出来的表情。陈秋持不忍心,只好出去打扰别人。
晃到歆姐店里,观摩她给客人化妆。俞歆早已习惯了陈秋持的存在,毕竟他从小就跟在她身边。她自然而然地把他当作助手使唤,但使用起来却并不顺手。陈秋持总是不知道她需要什么,俞歆只能通过描述瓶子的颜色和高矮胖瘦来让他帮忙,很不便捷。
陈秋持也看出来自己有点没用了,便说:“歆姐,还是招个助理吧。”
俞歆瞥了他一眼:“你付工资我就招。”
“要不这样,咱俩招个共享员工,平时在你这儿上班,周末去我店里帮忙。”
“想得美!”俞歆立刻拒绝,“离周乘远点儿!好的不学,学他这么刻薄。人家员工不要休息的啊,还‘共享’!别在这儿碍事了,该干嘛干嘛去。”
陈秋持又跑到民宿,和赵衍在屋顶喝酒,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老板娘平时叫你什么?”
赵衍笑了笑:“叫哥啊,我本来就是她哥。”
陈秋持点点头:“哦,也对。”
赵衍抿了一口酒,眼神有些迷离:“不过吧,这个‘哥’和小时候喊的’哥哥’不一样。我那年刚上大一,离开家,给她打电话,她说哥,你才刚走没几天,我就有点想你了,当时那感觉真不一样啊,就是平地一声惊雷,脑子一下子被轰炸了,原来这就是,恋爱啊。”
陈秋持苦笑:“这么夸张么?”
赵衍给他倒满酒,语气意味深长:“体会不到?那你就是没遇到正确的人,等遇到了,你就知道,即使他跟别人一样叫你陈老板,你也能听出不一样。”
陈秋持怎么可能体会不到,他体会得简直太深刻了。上次他就在这里,和聂逍并肩而立,喝一样的酒,吹同一阵风,那时他叫自己“陈老板”,现在他也这么称呼,只是自己的感受全然不同。
躲了几天之后,陈秋持没想到在周日的晚上居然能见到聂逍。店里人不少,可他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他拎了个盒子,一进门便径直朝自己走来,避无可避。
聂逍的笑容很熟悉,似乎是从几个月前的记忆中走出来的,也像是从陈秋持那些隐秘的梦境中浮现,只是现在这个笑容,温和而疏离。
“陈老板。”
“……有事?”
聂逍把盒子递给他:“从欧洲带来的礼物,回国的时候落在老家了,才拿回来。”
“这是……”
“那天没事,就在河边走走,在大桥下面遇到一个旧货市场,淘来了一盏二手壁灯。”
陈秋持疑惑:“二手?”
“呃……是啊,是个古董,以我这岁数,买一手可能有点难,哈哈~”
陈秋持没笑,只道了声谢,又觉得礼貌上应该再说两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或者说他心里有太多得不到解答的疑问,多到已经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头,最终只是干巴巴地问了一句:“那边好玩么?”
“还不错,以后……有时间的话,陈老板也可以去逛逛,那边生活节奏很慢,人也不像俞湾似的这么多,城市虽然旧旧的,风景还不错。”
陈秋持笑笑:“我恐怕不行,签证不好办,上次想去看我姐被拒了。”
空气暂停流动了一阵子,陈秋持抬眼,看到聂逍的表情从疑惑到领悟,再到一丝失措,心中突然涌起一阵不忍。于是说:“那你帮我看看挂哪儿吧,这盏灯。”
聂逍点头,
“铜的,有点重,要打孔。”聂逍从盒子里取出那盏灯,又说,“年代上应该是新古典主义时期的东西,设计上加了点中世纪的宗教元素,你看,原本欧洲的设计风格,发展到那个时候,应该是以简洁和实用为主了,可这盏灯下面却雕刻了花纹和天使,美观,但让人觉得……”
陈秋持突然就听不清他讲些什么了,急切地想回到想象中的美术馆里,回到两个人什么话都没有却什么都有的时刻。
“陈老板?”聂逍提高了一些音量。
“啊。”陈秋持回过神来,他感觉到聂逍的目光似乎在自己脸上停留了一瞬,但很快又移开了,“呃,要打孔是么?”
“对。我先帮你把打孔的位置画好。”
聂逍似乎用了一种特殊的方式,将自己的一部分留在了者也。每次打开那盏灯,陈秋持的心都像是被什么轻轻拨动了一下。
它看上去和环境格格不入,亮度也不够,起不到照明的效果,但灯一开,昏黄又暧昧,走过路过都要多看它一眼,就是这么的与众不同。
陈秋持的心情常常随着光影起伏。高兴的时候,他会想,或许在聂逍心里,自己就是一个独特的存在;他不高兴的时候,看这一小片光就觉得刺眼:二手、古董、样子货、蒙尘旧物,自己不配用好东西。
陈秋持幼稚地、赌气似的背对着它,坐在吧台边跟俞立航聊天:“昨天我经过湾南,看见一家新店,做什么的啊?还24小时营业。”
“说是文化沙龙,看着是个书店加咖啡店,你住院那会儿开业的,办过什么摄影展,音乐会还有新书签售。”
“咱们这儿居然还能搞出这么有文化的生意?”
“哎你这就不对了啊,咱们这儿要历史有历史要人文有人文,凭什么就不能有文化?”
“呵。我就是觉得很奇怪,有必要24小时营业么,他这样显得咱们很懒散。”
“噱头吧,哪有人真的半夜去那个地方,除了拍恐怖片我想不出来还有别的理由。”
周佳阳路过听到,八卦属性立刻被激活:“我在网上刷到过他家,说店主是个很文艺的人,早年间拍过电影,不出名但好像有不少娱乐圈的人脉。”
俞立航也说:“哦,我也听说过,据说家里是开投资公司的,投过什么电影电视剧,所以,应该也算是个二代吧,搞一些风雅的项目。”
周佳阳不屑地说:“切,真正开投资公司的才不搞这种项目呢,除非有钱要洗。”
俞立航想到周家就是开投资公司的,笑道:“别人说这话我可能不信,你说我信。”
陈秋持也笑了:“有那家店也挺好,至少没人说咱们是洗钱的了。”
俞立航给他递来一杯酒,问道:“好喝么?”
“呃……”陈秋持尝了一口,实在编不出什么好话,看着那透亮的紫红色,说,“颜色挺好看的。”
“哈哈,那就是不好喝。你能尝出什么味儿?”
“酸、苦、涩。”
“嗯,那就对了,乌龙茶和石榴汁。”
“怪不得。这个卖不好的。”
“没打算卖,就调一杯,适合你最近的状态。”
“我什么状态?”
“酸、苦、涩。”
“切!”
“你真的,出院之后变了个人,精气神都没了,有点儿哀怨。”
“哀你个头!你脑子被切掉一块你也变。”
俞立航没搭话,加了一份青梅酒进去,又递给他:“陈秋持,会甜的,你是我见过最顽强的人,别人做了个这么大的手术,多少都得在床上躺半年,你倒好,着急忙慌地就出院了,出院还四处乱跑,你真是……浑身上下除了心软全是硬骨头。”
听到这个评价,陈秋持没忍住笑出来,喝了一口改良版,果然,石榴的酸遇上青梅的酸,似乎相互抵消了,苦涩感也被甜味覆盖,这杯酒摇身一变,和它灵动的色彩相辅相成。
一种恍如隔世感缠绕在他舌尖,是啊,死里逃生过一回,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俞立航继续往里加了一份草莓味的伏特加,朝他扬了扬下巴,陈秋持毫不犹豫一饮而尽,余味是陶陶然的果香。
嗯,那就把聂逍当成脑子里那个长歪了的血管,切掉就会痊愈。
第30章
午后,者也的空气里还飘荡着饭菜香,陈秋持打开窗通风,正巧周乘推门而入。见他们三三两两在打牌,他打趣道:“真清闲啊,等我退休了就回俞湾,跟你们一起玩。”
俞立航抬起头,笑着回应:“周总,不退休也能来啊,我们欢迎你来,绝对不多赢你钱。”
周乘似乎比以往随和了,不再像以前那样装腔作势。从前他看不惯老崔,厌烦俞铠,可今天他直接在他们身边坐下,一手搭在俞立航肩膀上,有说有笑。连一向谨小慎微的老崔也在旁边跟着笑。
聂逍从门口经过,似乎是听到了里面的欢声笑语,他停下脚步,往酒吧里看了一眼,也只是一眼,便很快转身离开。
陈秋持的目光跟着他的背影,心绪早就被那个经过的人带离这个空间,丝毫没注意到,周乘不知何时凑到了自己身边,下巴还搁在他肩膀上,亲昵得有些过分,等聂逍走出一段路之后,才猛然回过神,推了周乘一把。
他明明是想见聂逍的,却在见到他,本该喜悦的时候泛起心酸,他混乱,辨别不了悲欢,因为悲和欢早就混在一起了。
陈秋持住院的日子里,虎子给自己找了个新主人。她每个工作日早晨准时出现在游客中心,慢条斯理地吃早餐,再挑个阳光充足的角落睡回笼觉,睡到自然醒,便跑到河对岸找玄骊玩耍。到了下班时间,她跟着聂逍回家,真正过上了朝九晚五的公务员生活。
者也众人起初也想把她带回来,奈何大小姐身手敏捷还脾气暴躁,怎么都抓不住,又见她如此适应新的生活方式,大家也就随她去了。
陈秋持等到临近下班的时间,主动去游客中心找她,谁知陈小虎女士只礼貌性地跟他打了个招呼,便一头扎进聂逍怀里,全方位无死角地撒娇,怎么都不肯跟他走。
他假装生气,呵斥道:“快点儿!你不走我走了啊。”
虎子抬起头,懒洋洋地瞄了他一眼,随后又心安理得地趴回聂逍的手臂上,尾巴还挑衅似的轻轻摇晃。聂逍则是一脸淡然,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虎子的脑袋,嘴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两个人,哦不,一人一猫都有一种蛮不讲理的优雅,似乎他们才是一家人,结结实实地将陈秋持排除在外。
陈秋持心里一阵憋闷,忍不住说:“趁我住院霸占我的猫,没有这个道理吧?”
聂逍注视他,态度依旧温和友善,可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刺:“可她一直跟着我啊,那么柔弱的小姑娘无家可归,我能怎么办?把她扔出去么?”
一股怒气涌上心头,陈秋持的语气也变得不客气起来:“你扔试试?”
“那我舍不得。”聂逍脱口而出。
“可是她€€€€”
“她吃的都是以前你喂的粮和罐头,上个星期洗了一次澡,今年的疫苗也打过了,车上给她装了一个专用的安全座椅,保证没问题。”
聂逍说这些的时候,竟隐隐有种傲娇感,明明是个临时家长,却显得比自己这个亲爹还称职,陈秋持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傻傻地愣在原地。
聂逍站起身,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虎子,回家了”,猫就头也不回地跟他走了。
陈秋持碰了壁,心里窝火得很,又找不到释放的出口,只能悻悻而归,轻声念叨着:“还柔弱,你怕不是忘了她把野猴子按在地上殴打的英勇事迹了。”
隔天中午,聂逍来店里,照例点了一份干炒牛河。陈秋持偷偷溜进厨房,对俞广乐说:“别给他放洋葱。”
俞广乐一个白眼飞来,他也全当看不见,补了一句:“省得人家一点一点挑出来了,早点吃完早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