湾北街还在排队吗 第20章

那天夜里,听到门锁的“咔嗒”声,陈秋持不动声色地打开了灯。

周乘愣在门口。

“醒了?”他向前两步,站在床边。

“什么时候放我走?”陈秋持问。

“随时都可以,你想什么时候走,就跟我说一声,我送你回去。”

“不用。”

“秋持,我欠你一个道歉。”他的声音里罕见的带着悔意,“我当时在气头上,真的不知道他们会那样伤害你,我以为的‘教训’不过是打一顿,我€€€€”

“你过来。”陈秋持打断他。

周乘再次往前走了两步,陈秋持突然一手抓住他的领子,另一只手迅速从枕头底下抽出一把餐刀,刀尖直直抵在他胸口。

陈秋持看似冰冷锋利,可他的手居然在颤抖,还因为体力不支,急促地喘着气。

周乘本可以躲开,也可以轻松摆脱这副空壳的控制,但他没动,反而握着陈秋持的手,加了一把力。

“如果你高兴,可以捅我,没关系。”周乘声音平静,阴森得可怕,“来,我帮你。”

陈秋持手指僵硬,似是被锁链捆住。

“秋持,是我对不起你,我活该,你放心,我死了也不会连累你。”

刀尖穿透衣服,一个小红点晕染开来。

陈秋持心跳极快,快到他开始晕眩。他脑子里除了屈辱和伤害,居然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些别的画面:小时候的家乡、周乘牵着他的手上学的小路、下地笼捉鱼的那条小河、在看守所门口等他的身影,以及自己的爸爸和姐姐,陈秋持忽然怕了,想松手却被紧紧握住。血还在蔓延,他奋力挣扎。

周乘的左胸到肩膀那道疤,划开了他们之间的过去和将来。

第28章

陈秋持住院的这些天,每次睁开眼睛都悲喜交加的。似乎有两种无形的力量在撕扯他的情绪,一种将他拽向愉悦,一种将他拖入阴郁。

有时候,他看见一件白衬衫,心底会涌上一层莫名的欣喜,可这欣喜来得太过自然,反而让他更难受,他清楚地知道,那是幻影。

伤痛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情绪的波动才致命。

他看着周乘忙里忙外地照顾自己,会心生恻隐,又因为他不是自己期望的那个“他”而烦躁。这种难以言说的矛盾像一根扎进指甲缝的刺,一碰就疼。

有时周乘劝他吃水果多说了两句,他一挥手就把盘子给掀了,周乘也不恼,不厌其烦地跪在地上捡起来,扔进垃圾箱,随手擦干净地,甚至拿出其他种类的水果再切一盘。

他怀疑这个周乘是不是基因突变的产物。

周乘推着他出去散步,阳光晒在他脸上,陈秋持不由得闭上眼,忽然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周乘停住脚步:“谢什么?”

“你在这儿照顾我好多天了。”

周乘笑了笑:“咱俩真的需要这么客气么,陈秋持?”

陈秋持没有抬头,只是轻轻重复了一句:“所以……谢谢。”

这句话没有情绪,却又满是情绪。

回到病房,陈秋持没有拒绝他递过来的果汁,喝了两口,连同一些话一起咽了下去,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这些年你回俞湾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我不来不代表不惦记你。”周乘笑了笑,靠在沙发上,“其实,也不是忙得来不了,有一次,俞歆跟我说,说陈秋持一个人管这么大一间店,还有几个那样的员工,也挺不容易的,很忙,但是很平静,让我没事别来打扰你。”

“是么……”

周乘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朝他抬了抬下巴:“哎,咱们歆姐那么傲气的人,怎么看得上你的?”

陈秋持“啧”了一声:“瞎说什么呢!”

“不是那种看上,就是我觉得,她老是帮你说话,很看重你。”

“我人品好。”

“我人品不好?”

“除了那事儿,其他时候也还行。”

“那是你还不够了解我!”

“不了解么?咱们有一起长大的情分。”

周乘笑出声来:“少他妈胡扯!我是跟你姐一起长大的,你就是个小屁孩,天天跟在我们屁股后头!”

陈秋持也笑,姐姐是他心里最软的一块,提到她就带着一些怀念,连面前这个人都不觉得讨厌了。

“那会儿我就想,如果我能有个像你一样的哥哥就好了。”

周乘问:“那现在呢?”

“你跟以前那个哥哥,不一样了。”

周乘在这十几分钟里一动不动且不声不响,像沙发上的一块顽石,他低着头,目光投向病床下面,慢慢地说:“征地那年,你好像还没上小学,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个事儿。他们姓俞的,平时看着人模狗样,一到关键时候,合起伙来欺负外姓人。我们家当时被排挤到什么地步,别说地了,连房子都没给我们算。我哥,阳阳的爸爸,去找他们理论,被人用钢筋钳剪断了两根手指。他当时成绩那么好,是我们家唯一一个能考上大学的。我爸妈怕了,说惹不起,就搬走了。”

“那后来你回来€€€€”

“对,我咽不下这口气。”周乘抬头直视他,眼里恢复了陈秋持熟悉的冷意,“其实不止我们家,你家和俞歆家,第一次评估的时候都吃了很大的亏。那一年,我带了人回来,闹了场大的。”

“哪一年?”

“你爸突然说要带你们俩出去玩几天,还记得吗?”

陈秋持点头。他记得那年暑假快结束,正在争分夺秒赶作业的时候,爸爸突然说去杭州玩,并且说走就走。

“俞歆那会儿跟她妈妈去看外婆了,不在俞湾,所以我只通知了你爸,让你们一家出去几天,避开这事儿。”

当年的陈秋持懵懂且快乐地出去玩了,现在的他可以想象那时躲开了怎样的场面。

周乘跳过了那部分,似乎不愿回想:“当时那个村长,贪了太多后来被抓进去了,才有了第二次的重新补偿。你现在觉得我狠,但没办法,那会儿一门心思要公平,代价就是自己也变成了那样。”

和周乘关系缓和,可能是陈秋持最难以想象的事,可以说他心软,也可以解释为“好了伤疤忘了疼”。他总能被一些旧美好轻易打动,如果周乘对他强硬,他能卯着一股劲跟他拼命,可一旦他说句软话,自己便无计可施。

“这可能也是一种贱骨头。”他想。

在一个阳光照进病房的上午,他们聊起俞湾,聊起者也的生意,气氛轻松愉快,甚至有说有笑。

周乘忽然叹了口气:“你终于肯好好跟我说话了。那能说说,为什么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陈秋持无奈:“你就是看准了我现在没办法下床、没办法走是吧。”

“对。陈秋持,这么多年了,我自认为对你不错,你一直在拒绝,我就想知道根本原因。”

陈秋持的手指无意识地揉搓被角,声音沉了下来:“我对你只有感激和敬重,没有其他的感情。”

“切!”周乘嗤笑一声,不满道,“感激?敬重?说得好像我七老八十了一样。”

陈秋持抬起头,郑重其事地:“乘哥,我不可能跟一个有老婆孩子的人发展那种关系,这话我以前就说过,现在还是这样。也不是我有道德洁癖,我是什么样的人你也知道,绝对算不上什么好人,但我干不出伤害女人和孩子的事儿。”

“我说过的,我老婆和我,互相不干涉,只要对外给对方体面€€€€”

陈秋持打断他:“那次你带着孩子回俞湾,他那么可爱,我想象不出来,他如果知道自己爸爸出了家门,就和其他男人混在一起,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才四岁他有个屁的心情!”

“他总有十四岁的时候,总有二十四岁的时候!”

周乘沉默,半晌才说:“……我不离婚,在你这儿就永远都不可能是吧?”

“乘哥,我对你不是那种感情,不管你离不离婚,都一样。”

周乘缓缓呼出一口气,站起身:“行吧。你休息吧,我明天回上海。”

他转身走向门口,手搭在门把手上,却忽然停住了。几秒后,又折返回来:“秋持,我还是你哥吗?”

陈秋持微笑点头:“是,一直都是。”

“那就行。”

如果不是这场病,陈秋持都不知道,原来人与人的关联可以说断就断。

再次见到聂逍,已经是出院一周之后。那天中午,陈秋持刚走下楼梯,楼下的谈笑风生突然停了,聂逍的眼睛微微一垂,随即抬起头,用早已准备好的微笑面对他,轻轻点头:“陈老板。”

“哎,你好。”陈秋持眼前冒出他说“叫你哥哥好不好”的样子,鼻子莫名一酸,“好久不见了。”

聂逍的语气客气疏离:“是的,身体好些了吗?”

“已经好了,谢谢关心。”

见陈秋持望向身旁的人,聂逍介绍道:“这是我们管委会的新员工,也是我学长,冯译。”

陈秋持朝他点头,随即无话。尴尬升腾起来,但聂逍似乎毫不在意,客套话说完,便转回头继续和学长聊天。

陈秋持走到吧台边,和俞立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偶尔旁听一下正在吃饭的两个人说了些什么。

“冯哥你读研毕业了之后在那儿工作了?”

“对,我以前那个公司,压力巨大,每个季度都有活动,执行一次就像是一场大考,考完该升职升职该解雇解雇,弱肉强食非常残酷,关键是不管你做得多好,总觉得下一次要走的说不定就是你。”

“危机感这么强烈啊,业绩好的才能留下?”

“一切全看利润,利润也不是累计的,就是说以前多牛没有用,第一次不行先收邮件,第二次再不行直接走人。”

“所以你才回国考公?”

“对,我收到过一次邮件,当时立刻就开始看国内的求职网站了。”

“还是国内机会多吧?”

“当然,咱们文化产业市场规模非常大,加上互联网平台,文化输出和国际合作都是趋势……”

陈秋持不想再听下去了。他似乎还没从幻影中脱身,站在聂逍和冯译身边,自己是悬浮着的,完全不属于他们那个世界。

以前,从起床开始,陈秋持的一天,聂逍总能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现在他才明白,原来记忆中那个总是朝这儿张望的身影,并不是期待着自己,一旦他关上门,立刻就离开了。

原来自己才是那个期待者。

聂逍现在很少有时间来吃午饭,即使来了,也是匆忙来去,意外的是,他似乎在这段时间和陈秋持的员工们更熟悉了,俞立航自不用说,除了对树不说话,跟谁都能打得火热。最让他惊讶的是,平时连厨房都不出的俞广乐居然和他坐在一起聊天,并且似乎已经聊了很久。

聂逍说:“对,就是这样,粤菜的传统优势没转化成品牌价值。”

俞广乐说:“我不懂这个,我只是觉得,粤菜有创新,但新得还不够。”

“那从厨师的角度来看,粤菜为什么没做成某记那样的高端精品?”

“粤菜想出师很难的,时间长要求高,不能出去毁了师傅的名声。你说的那家,其实做的算是个融合菜,我看了,里面也包括了一些粤菜的元素,其实原材料供应如果严格一些,对厨师要求就没那么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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