湾北街还在排队吗 第19章

“别碰我!”

“聂逍呢,你把他怎么了?他为什么不在?”

“你去哪里了?”

“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突然出现在我生命里,又突然不见了,我受不了!”

他的嘴一张一合,像一条缺氧的鱼,拼命地呼吸。

耳边传来许多人的声音,嘈杂而混乱,可没有一个是他想找的人。他们说他情绪躁狂,是脑部手术常见的后遗症;说他颅内压高,说麻醉药物可能对中枢神经系统有影响;说暂时先用镇定剂控制……

“不要控制我!不要……”

他喊不出声,也自然无人回应。

第27章

这些天,陈秋持能看见的,除了医生护士和护工,就只有周乘。他似乎又回到了几年前的上海,那个被困住的地方。

恐惧和慌乱之后,他冷静了下来,并且不再开口。

终于有一天,周佳阳像一束希望的光,出现在病房。

她一进来便拉开窗帘,嘴里念叨着诸如“花要见阳光才能开得好,人也是”之类的话,全然没注意到,陈秋持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在房间里走动。

“你一个人来的?”陈秋持突然开口。

“啊!”周佳阳显然被吓了一跳,“老板你……跟我说话呢?”

“嗯。这屋里就咱俩。”

“我的天哪!我小叔说你还没恢复,睡睡醒醒,只能睁眼不能说话。”

“我不想说话。”

“那你……想要什么吗?想吃什么?想喝水吗?”

陈秋持摇头:“我手机呢?”

“老板你是不是有网瘾啊,刚做完这么大的手术还惦记着手机,正常人能捡回一条命已经要谢天谢地了。”

他不耐烦道:“别€€嗦了,给我手机。”

“可我不知道你手机在哪呀。”

一阵晕眩袭来,持续的全身酸痛让陈秋持很难维持清醒,他闭了闭眼,又无奈睁开:“算了。”

“要把床头抬高一点吗?靠着舒服一点,还是再给你一个枕头?”周佳阳忙碌得有些手足无措,“哎我新买了一个榨汁杯,给你做杯果汁喝好吗,正好试试好不好用。”

陈秋持犹豫良久,故作随意地问道:“我在这儿住院……有人来看我么?”

周佳阳的笑意味深长:“我小叔啊,从早到晚守着你,谁还敢来。”

“别跟我这儿阴阳怪气的,我跟他没关系。”

“是,你是这么想,他可不是。你被送到医院一个多小时之后他就到了,也不知道从哪儿飞来的,然后就跟这儿盯着不走了。那两天铠哥也是,就像疯了一样,扒着ICU外面的椅子死活不动,我小叔差点叫保安给他绑了。”

“什么?”

“没事没事,后来被我们哄回去了。”

“俞铠……说什么了?”

“忘了,就是闹啊,说谁都不能靠近你之类的。”

“那周总怎么说?”

“他?没说什么,气够呛,我们只能连哄带骗地把铠哥弄回家。”

“那……还有别人来么?”

“别人?谁?”

“没谁。我怕别人来……有什么不愉快。”

“没有没有,你别瞎操心,好好休息。”

陈秋持精神不是太好,总觉得下一秒就要睡着了,可头痛却不时提醒他经历过什么。周佳阳的声音时而清晰,时而朦胧,在病房里形成一个飘忽不定的声场,他努力集中注意力,试图抓住她的话。

“今天几号?”他问。

“ 20号,马上就国庆了,估计咱们那儿又得挤得不成样子。”周佳阳一边整理着床头的物品,一边随口回答。

陈秋持疑惑:“等一下,国庆?”

“十一假期啊。”

“那圣诞节呢?”

“老板你手术是伤了脑子么?圣诞节在12月份啊。”

陈秋持更困惑了:“那我是,什么时候进医院的?”

“八月底啊,怎么了?”她放下手中的东西,认真地看着他。

“八月……夏天……”

夏天还没过完,他就住进来了,所以那个圣诞节,不是真的,那场艺术展,也不知道有没有发生过,甚至那个人,都有可能是个幻象。

此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想要沉沉睡去,重新坠入那个梦,却被周佳阳递过来的一杯果汁无情地扯回人间。

“店里生意怎么样?”他勉强打起精神问道。

“还行,正常,跟以前一样,工作日不忙,周末忙一点。哦对了,立航哥找了两个兼职,都是周末来,所以一切都好,老板你就放心吧。”

“你那个€€€€管委会的好朋友还常来么?”

“魏然啊?她€€€€”周佳阳顿了顿,“哎具体啥事儿不能跟你说,反正她最近很少来了。”

“俞立航拒绝她了?”

“啊?你怎么知道?”

“看也看出来了,咱们店里只有俞立航能撑场面。”

“不不不,老板你也很帅。”

“少安慰我,我有镜子。”

“你也只是个头比他矮,光看脸€€€€”周佳阳故意凑近,装作仔细观察的样子,“只差一点点。”

“切!”陈秋持瞥了她一眼,“那管委会其他人呢?林主任有问过我去哪儿了么?”

“当然,林主任送了个花篮和一箱水果,他说反正你也吃不了,就送到店里让我们分了。”

“呵,倒是挺实在。”他轻哼一声,随即又问,“那,那个以前经常来吃午饭的€€€€”

“聂逍啊?”周佳阳接过话头,“听说是休年假出国玩儿去了。”

“哦。”

刚开始清醒那几天,陈秋持每天都盼着聂逍能来,哪怕什么都不说,出现一下也好,能看一眼就足够了。他焦灼得快要着火,反复的发烧退烧,身上被汗浸湿又干透,他感觉自己像一堆腐肉,散发出不太好闻的气味,于是在心里默念着聂逍千万别来,也不知道哪路神仙听见了这句祈祷,真的显灵了,直到现在,聂逍都没出现过,原来是出国玩了。

陈秋持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焦灼。

更多的是失望,是可笑,他做了一场梦,还煞有介事地,认定自己是个重要的人。

午后的一场大雨,伴着雷声,把陈秋持吵醒。他睁开眼,又看见周乘坐在沙发上。这间病房是个套间,没睡踏实的时候,总能听到外面有人说话,似乎是在开会,那应该就是周乘最近一段时间的办公地点。

他什么都没说,也不动,只盯着窗外看,看风摇晃树枝,看不断砸下来的雨水。

“想出去?”周乘问,“等雨停了我推你出去走走。”

陈秋持轻轻摇头,又闭上眼。明知道他不怎么说话,周乘依旧在他身边絮叨:

“医生说你这病不是突发的,早就查出有脑血管问题了,陈秋持,你生病为什么不告诉我?”

“所以你是因为病了才屡次拒绝我么?”

“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的?”

陈秋持很想起来敲他的头,以他的脾气,换作以前一定会长篇大论地怼回去,但现在,一场手术似乎抽干了他身体里的愤怒,他轻声说:“没有,你想多了。”

“有事要说,别自己扛着。”

陈秋持想,确实有事,但不能跟你说,也不能跟任何人说。别人,或者说电视剧里的情节,都是脑子出了问题之后失忆了,忘了自己忘了家人忘了爱人,可他不一样,他无端多出一段记忆,不,不是记忆,是幻想。可那些情景居然还要命的真实!

他拼了命地想忘记,却舍不得,也害怕如果真的忘了,连带着自己的一部分也会随之消失。

周乘端来一碗粥,盯着他吃完。

“陈秋持,你知道听说你出事我是什么心情吗?我魂儿都吓没了。”他似乎因为回忆过分痛苦而难过了起来,“我在这个位子上,已经只有利益没有朋友了,只有在俞湾,才觉得有人情味儿。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真的……”

陈秋持受不了他矫情,同样也受不了他示弱,想到这些天周乘几乎不眠不休地照顾自己,他也不好再摆出冷脸。

他停顿片刻,说:“有个事儿,我一直想问你。”

“你问。”

“许维,他出来之后想找我寻仇,你拦着我,说你会处理,是怎么处理的?他死了么?”

“没有。”周乘语气平静,“找了个兽医给他阉了。”

“兽医?别扯了,兽医能给人做手术?”

“是真的,那人以前是正经医生,犯了点儿事儿,吊销了执照,后来自己又去考了个兽医的,他开店的钱还是我出的。”

“我以为,这么多年没见他回来,是被你弄死了。”

“如果我想让一个人消失,一般会制造交通事故,死得太痛快,对许维这种人来说太便宜了。他糟践了你姐姐,祸害了你,让他生不如死才解恨。”

陈秋持脱口而出:“所以你以前那样对我,因为恨我?”

话一出口,周乘的脸色瞬间变成了重病似的灰白,陈秋持也被自己的话吓了一跳。这个人,刚刚还说着自己有多狠,现在却被一句话击得如此失态。想到自己这些年对周乘的态度,陈秋持心里多少有些后怕。

周乘似乎只失落,并不生气:“我知道你记恨我,但我那样对你,一是因为当时实在是喝多了,二是你€€€€我那会儿真是被气疯了……”

陈秋持过了好几天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漆黑的房间里,充斥着药和血液混合的气味,他呼吸着令人作呕的腥气,全身的疼痛如烈焰灼烧,每时每刻都在提醒他那天的屈辱。

他记得自己被一脚踹翻,疼得窝在角落一口一口倒吸气,周乘猛地拉开包间门,丢下一句“收拾他,别弄死就行”,便摔门而去。陈秋持被蜂拥而上的人困住,无力反抗,这些人,前一天还在跟他称兄道弟,转眼间却将他打得遍体鳞伤。不久之后,他躺在碎酒瓶中间,变成了一个浸满血的破麻袋。

他彻底变成了一个没有声响的人。

之后的日子,除了医生护士和保姆,周乘也会时不时过来看他的情况,但从不进房间。有时候,他会趁半夜悄悄进来。这些,陈秋持都知道。他也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剩下一个念头在脑海中疯长€€€€他想看见周乘的血,想听见他的惨叫。只有这些,才能彻底覆盖他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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