湾北街还在排队吗 第7章

“哎,你们老板当初,为什么打人啊?”

“不知道,这谁敢问,提都不能提。有时候说错话,他那个眼神刀过来,我就立马静音。”

“哈哈哈你真逗。哎呀都两点了,睡吧。”

“嗯嗯,是该睡了。”

“哎,我突然想起来……”

于是新一轮的话题又开始了。

此时,距离一百五十公里的酒吧已经打烊了,往常,陈秋持入睡前总是筋疲力尽,但今天的他有些异常的精力充沛,有些时候,他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两套不同的神经系统控制着,以至于他的欢愉不那么纯粹,伴随着疼痛和对死亡的恐惧,但依旧是快乐的,那感觉就像被蚊子叮过的手臂,怎么挠都解不了的痒突然就不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丝并不恼人的疼。他贪恋这样的感受。

这样的感受只是他自己的,无关任何人。他上一段感情的戛然而止已近十年,这些年他从来不会多看别人一眼,没有恋爱的兴趣,也没有向往。

陈秋持仿若飘荡在起风的海浪之上,细碎的疼痛一波一波袭来,他放任自己,似乎在试探自己的底线,疼痛的底线抑或是脑子里那根长歪了的血管所能承受的底线。他的脑袋以那根长错了的血管为界,一分为二,一半渴望沉到愉悦的深处,另一半则试图挣脱,向上攀爬。

从此以后,每一次快乐和疼痛都是危机四伏的,也是一种豪赌,他想。

他在眼前一片空白的那个瞬间,嗅到一阵怪异的味道,不香也不臭,是他从来没闻到过的气味,而且一旦注意到,就再也没办法忘掉它,久久不散,直到第二天上午醒来,又被蚊子叮了腿,他才想起,是那管药膏的味儿。

第10章

让人没想到的是,在关于俞湾的社交媒体上,陈秋持的酒吧没火,他的猫火了。

最初当然是因为聂逍的几张照片,后来,景区文创商品卖断了货,游客则不满足于二维影像,开始在俞湾寻找虎子她本猫,随着慕名来撸猫的人越来越多,虎子不胜其扰,白天连家都不敢回。陈秋持更是因此被迫修改了自己的生物钟。

上午九点不到,阳台外面就传来说话声、欢笑声以及时不时的惊呼声,睡眠不足的他一肚子怨气,赌气似的把猫从阳台上捞回来,抱到床上继续睡,当然也睡不着,头痛的征兆越来越明显,有种低烧的不适感。

连着几天睡不好觉,陈秋持下楼的时候挎着一张脸,又冷又硬像一块碎瓷片,周佳阳见状,连招呼都没打便悄悄溜走了。

打开门,阳光刺眼,顺着游客热切的视线望上去,他的猫蹲在阳台栏杆上表演洗脸,“啊~好可爱”的赞叹声不绝于耳,一个小姑娘把明信片举到颈侧,俏皮地歪着头,招呼男朋友抓拍。

陈秋持等她拍完了,问明信片哪儿卖的,被告知是河东一家小书店。他知道那家店,去年底开业的,生意不咸不淡了大半年,最近客流量大了起来。

书店面积不大,有三分之一的空间摆了书架,略有些拥挤,不过也鲜少有人真的买书,剩下的位置摆满了文具玩具,明信片很多,一整面墙,他一眼就看到了印有虎子照片的那几张,随手抽出一张,扫了一眼周围,见游客很多,便对一个看起来像兼职的员工说:“你们老板在吗?请他出来一趟。”

他面无表情,声音不高也不低,是不容置喙的威严。小姑娘显然看得出他绝非善类,忙答应着往后面走,于是陈秋持就在门口等。老板很快从店里走出来,准备好了一个客气的笑容:“是陈老板啊,找我有事?”

陈秋持并不认识这个中年人,也不打算客套,直言道:“自从你们家这个明信片卖火了,我们就再也没能好好睡觉,一大早就有游客来找猫,甚至还有敲门的。”

中年人笑容加深了一层:“哎呀陈老板,还不是因为您家猫太可爱了,大家都喜欢她。正巧游客中心那边断货,我们还打算做点别的小东西,到时候送您几个?”

“我不要,现在就已经够烦的了,还是别做了。”陈秋持语气强硬,不容商榷。

书店老板疑惑:“陈老板的意思是……”

“这些卖完就算了,做点儿别的吧,别拿我的猫做噱头。”

“这个嘛,就算你……”他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咽下了准备说出口的话,“你没权利要求我做或者不做吧。”

陈秋持捏着明信片的一个角,轻轻晃了晃:“一张九块九,一套六张四十九块九,您这没什么成本,已经赚了不少了。”

“陈老板,这话就不太好听了吧,设计印刷运输各个环节都有成本啊,而且我们印刷量不大,单价自然就高。书店呢,本身就利润很低,全靠这些撑着,做文创产品没你想得那么容易。”

“哦,对,印刷是有成本的,不过直接拿来用的照片,我没看出来有什么设计。”

“背面也有内容,怎么就不需要设计了呢?”

“那请问照片的创作者授权给你了么?”

“呃……发在公众号的,大家都能看得见。”

“看见是一回事,但别人没像你一样拿来卖钱,我只问你,拍照片的人,有没有授权给你,授权总得有个合同吧,没合同也有个记录吧。”

“授权肯定没问题,我觉得管委会那儿应该行,我这就去找他们。”

“怎么这是先斩后奏么,授权还能后补的?”

“陈老板,确实是我们不对,影响到你们也是很不好意思,下不为例好吗。”

“合法合规的,你们爱怎么卖我管不着,但如果拿不到授权,拜托你们要印什么东西自己去拍照片。”

“你的意思是我自己拍的照片就可以印?”

“想拍什么拍什么,但不要拍我的猫。”

中年人陪笑道:“陈老板,网上热度就这一波,过去就过去了,大家都是做生意的,你应该懂这个道理。”

“我不懂,我不需要做这种‘一波就过去’的生意。”

“那是当然,你有你的‘生财之道’,”他把这几个很普通的字故意说成了尖刻又妖冶的语气,“但我们小本经营,利润都给了租金了,我们也没有大老板在背后撑着€€€€”

“所以这个‘小’生意,你是不打算做了是么?”陈秋持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不等他说下去,也知道下文。

“啊?”中年人的表情突然凝固了一下。

陈秋持笑了,但明显是藏了刀:“你无非就是想说我狗仗人势,在俞湾只手遮天?实话告诉你,我还没用过,你想试试么?”

像是看到了什么惊悚的怪物,书店老板瞪大眼睛,陈秋持把明信片轻轻放在他手里,转身走了。

河对岸一家不大的铺面几经易主,陈秋持看着它从小食店变成奶茶店又变成饰品店之后,最近刚刚装修好,是个粉粉嫩嫩的蛋糕店,门口摆着形似马卡龙的桌椅,种了一排绣球花,从里到外都是饱和度很低的香甜。

起初大家都按照惯例感觉河东的生意好不到哪儿去,花了这么多心思装修,也不见得能坚持多久。可合伙开店的两姐妹似乎很乐观,装修期间每天给街坊四邻送蛋糕,说装修打扰了,说以后开业了有机会合作之类,陈秋持答应了下来。

这天午后,他在二楼客厅靠窗的躺椅上撸猫,虎子在他身上躺着,把自己拧成了一个S型,分外妖娆。

俞立航上楼,递过来一杯酒。

“这才几点就开始喝了?”陈秋持抬手接过来,问道。

“新调的,薄荷蓝莓朗姆酒,夏季特饮,叫蔚蓝冰川。”

浅蓝色的液体入口,陈秋持被冰得一激灵:“嗯,是凉。”

俞立航倚在窗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陈秋持偶尔应一声,心不在焉。他在看对面楼下,聂逍捧着一个文件夹,给蛋糕店的姐妹们解释些什么。

陈秋持留意到他的衬衫,虽然仍旧是制服,却明显修改过,合身了很多,显得愈发挺拔。天气很热,袖子半挽到臂肘,干净清爽,他和女孩们讲话的时候也是礼貌得体,保持恰当的距离,教养很好的样子。他对这个人的印象不差,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是他每天上午起床,拉开窗帘,看到的第一个人。

聂逍的办公桌靠着窗,工作的时候专注,不浮躁,如果没在办公室,路上遇到,也会热情打招呼,开朗得像是春天的清晨,仿佛工作和生活对他来说从不是件疲惫的事,每时每刻都像一台新鲜重启的电脑,衬得自己浑浑噩噩面如土色。

此时,几位游客向他问路,聂逍抬眼望向河对岸,手指向民宿的方向,眼神路过自己,摇摇手,笑出了温暖的美感,陈秋持回一个微笑,点头,自觉笑得没人家那么好看,略显刻意。

却没想到,身上的猫突然站了起来,晃晃脑袋,直接从二楼跳到遮阳篷再跳到地上,一路奔跑着过了桥,亲昵地去蹭聂逍的腿。聂逍单手把她抱起来,放在自己肩膀上,动作流畅自如,娴熟的仿佛他才是虎子的主人。

陈秋持看看猫,又看看俞立航,一脸无奈:“这……像话么!”

“她是只母猫。”

“母猫怎么了?”

“喜欢长得帅的。”

“切!这么喜欢往那儿跑,就该送她去考个公务员!”

俞立航笑,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问:“哎,那天就想问你了,我之前说要不要加点儿甜品,你嫌麻烦说用不着,怎么蛋糕店老板娘来找你合作,你答应得那么爽快?”

“还不是因为你们都说很好吃。”

“不是吧,好吃的蛋糕多了去了,你这是……看上人家了?”

“怎么正经做生意的事儿你老往龌龊了想啊?”

“切,不承认就算了,不过我觉得她俩挺好的,热情又大方,很会来事儿。”

“这话没错,看她们从装修开始忙里忙外的,我觉得她俩特别有干劲儿。”

“刚开始做都有。”

“不是,你知道她们把湾南湾北都跑了个遍吗,不止我们,饭店咖啡店她们都去过,很积极,像是能把事儿干好的人。”

“嗯,这倒是,我有时候一打开手机就能刷到她们家的照片,发得很勤快。”

“还挺佩服她们的,从早忙到晚,还这么乐呵,要我早累趴下了。”

“你那是打工的心态。”

“本来不就是打工?”

“哎陈秋持,你怎么老忘记自己是老板呢!”

第11章

从蛋糕店装修开始,俞铠便经常去帮忙搬搬抬抬,有时甚至连装修工人的活都抢了,他干得越多,蛋糕送来的越多,他就越开心,吃饱了就往河对岸跑。大家开他玩笑说是不是想恋爱了,见大家都热热闹闹地笑起来,俞铠也懵懂地跟着呵呵直乐。

陈秋持在一旁看着,心里一惊,他虽智力有限,但对简单的人情冷暖还是可以正确感知的,知道谁对他友善,谁讨厌他,谁惧怕他,更何况他身体素质很好,陈秋持忽略了俞铠作为一个正常男人的情感和生理需求,但他的情况,又不适合像寻常人一样正常恋爱。

他想起有一次俞铠捡到俞立航换包时掉出来的一盒避孕套,仔细端详一阵,红着脸还给他的样子,他是懂的。俞铠上过学,学得很差,但也认识一些字,陈秋持又想到,也许在他年少时,父母也会像别的父母一样,给他做基础的生理教育。

无端猜测到现在,陈秋持觉得自己头都开始疼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但本能觉得自己应该管这件事,而他的管理方式一如既往的直接和粗糙:“铠,不可以。”

“哦。”他答应得很痛快,紧接着又疑惑,“老板,什么……不可以?”

“你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吗?”

“他们在跟我开玩笑。”

“嗯,对,是开玩笑的。笑什么?”

俞铠满脸羞愧,嗫嚅道:“笑我吃得多……”

“那倒不是,你想吃就吃没关系。”陈秋持心里不踏实,又试探着问,“你喜欢蛋糕店的姐姐吗?”

“喜欢啊。”

“喜欢哪一个?”

俞铠的笑容很灿烂:“都喜欢!”

“都喜欢?为什么?”

“蛋糕很甜啊,很好吃的,老板下次你也尝尝吧,我吃一块就可以了。那个,黄色哦不,棕色的,姐姐说是栗子味,那个最好吃,绿的我不喜欢,绿的有一点点苦……”

陈秋持没再听他絮叨,随口“嗯”了一声,放下心来。

夏天,酒吧门口摆出一排露天座位,俞立航研究出不少不含酒精的饮料,于是,从前不到下午四点都难见天日的酒吧,也开始提早开门营业。他们大敞着门,让凉风可以从屋里吹出来,坐在巨大的遮阳伞下面喝杯冰饮,也是惬意。

下午两点,阳光正烈。一位外卖小哥停下车,从背包里掏出一个不锈钢碗,带着几分试探着问陈秋持:“老板您好,可以帮我接一碗水么?自来水就行。”

陈秋持接水递给他,发现电动车脚踏的位置绑了一个旧车筐,里面蜷缩着一只小狗,正伸着舌头大口喘气,看起来热得够呛。一见到水,小家伙一头扎进去,拼了命地喝,小哥笑着挠它脑袋:“别急别急,慢点儿,没人跟你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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