湾北街还在排队吗 第6章

“我是管委会的科员,负责外宣和设计,年初从省委派来俞湾的,咱们在办公室见过的。”他躲过了陈秋持直视他的眼,“那个……现在主要在管理那几个官方账号。”

陈秋持听着这么一本正经的自我介绍有些想笑,生怕自己不回应,他会接着说下去,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好,我姓陈。”

“陈……?”

“陈秋持。”

一阵沉默后,聂逍问:“迟来的秋天?”

“不是那个迟,是持刀抢劫的持。”听到一声没忍住的笑,他问,“你笑什么?”

聂逍说:“我想起一位师姐,叫景逸,她跟人介绍自己都说是肇事逃逸的逸,跟你那个持刀抢劫异曲同工。”

“那我可能判得更重一点。”

“不会,有我在,我是逍遥法外的逍。”

陈秋持笑得很勉强。 “尴尬又有点幼稚的笑话。”他想。

长久的没话聊之后,聂逍说了句“陈老板,等我一下”便匆匆走出门,陈秋持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自己本来就得一直待在这里,不存在什么等不等的。

没多久,两个女孩争论的话题已经跟猫无关,变成了“你们管委会的幺蛾子”和“你们不配合管理”之类,陈秋持还在专注着挠他的手臂,眼睛看着她们,耳朵却关上了,他想,这两个姑娘很像一对异卵双胞胎,长得不一样,但总有些相似之处,同样的年纪,同样的活泼热情,都爱抬杠,也都得理不饶人,一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相处起来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他想起自己的姐姐。和姐妹不同,姐弟之间完全没有势均力敌的时刻,姐姐对他来说,就是除父亲之外的另一个管理者,即使现在这个管理者不在身边,即使她都是过了很久才回微信,说出来的话还是让陈秋持不由自主地遵守着,比如“多请一两个人,别都自己做”,比如“少熬夜,比起钱,健康更重要”,又比如“有空去看看爸爸”。她是陈秋持在这个世界上最牵挂的人,然而姐姐已经八年没有回来了,至于她现在过着怎样的生活,陈秋持一无所知。

想到这里,他突然意识到,面前这两个女孩其实并不熟。

拌嘴不怕,就怕真的吵出矛盾来,他用两瓶橙汁打断了她们:“差不多了吧,下次再聊,我们还得做生意。”

聂逍果然又回来了,风尘仆仆的,递过来一支药膏和一包棉签,一看就是刚从药店买来。陈秋持看着上面“丹皮酚软膏”几个字,他既没见过也没用过,于是问:“这是干嘛的?”

“被蚊子叮了用这个止痒,最好拿棉签涂,弄在手上味道不太好闻。”

陈秋持本能地拒绝来自对陌生人的体恤入微:“谢谢,不用了,我喷过花露水。”

“可你刚才一直在抓,都快挠出血了,所以花露水没用对吧,试试看嘛。”

不想拂了他的好意,陈秋持按照他的要求涂了一点,果然是神奇,红肿虽在,却一点都不痒了,他抬头,看见一双笑眼,斯斯文文的,很像是水墨画里的人,清淡雅致。

“很有效,谢谢。”

聂逍点头,随即又露出了些许歉意的神情:“陈老板,她们说的这个事儿,确实是我的责任。”

“你还真当回事儿啊,她们就是抬杠拌拌嘴。”

“我仔细想了想,确实应该提前跟你说一声的。”

“没事。真介意的话€€€€”陈秋持晃了晃手里的药膏,“这个我拿走,就算收你版权费了。”

“好,陈老板豁达。”

陈秋持笑,还是那种职业的微笑,客气又疏离。

他们没再说话,聂逍被俞立航喊过去聊天,他显然很受欢迎,无论是样子还是性格。他看上去是个专注的倾听者,会点头应和;会配合别人开玩笑,笑也笑得开怀,头发乱了随手捋一把;周佳阳端着盘子从旁边经过,他不动声色地伸手帮忙托一把……陈秋持只旁观,便觉得这个人长得好看却又不太在乎,豁得出去却又不离谱。

他靠在窗边望向初夏的夜。蔷薇初绽的香气被温热的空气推着,悠然穿过街巷,很多游客聚在花墙下拍照,陈秋持被闪光灯刺中几次之后便转回头,酒吧里的光暗了些,地板上几个氛围灯跟着音乐的节奏或明或暗,是被藏起来又没藏好的,跳动的东西。

第9章

俞湾在这座城的最东边,它的对角线,距离一百五十公里的地方,一场音乐节正生机勃勃的热闹着。

一曲终了,即将登场的下一位歌手是周佳阳最喜欢的,她兴奋地将口袋相机高高举过头顶,奋力朝着舞台的方向挤去,人潮涌动间,一个不留神踩到了别人的脚。

“啊对不起对不起。”她忙不叠地道歉。

“没事。”被踩的女孩同样在人群中努力往前挪,两人不经意间对视了一眼€€€€

“是你啊!”

居然是魏然,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不能算是同事,却有着同事般的情感羁绊:上班时间、工作交流、表面上的礼貌、偶尔的互相看不顺眼……

周佳阳指指台上:“你也喜欢他?”

“当然!从他那年参加艺考被拍到就喜欢!”

“哇那你比我早,我是看了他拿亚军那个选秀节目才知道他的。”

“你在粉丝群里么?”魏然好奇追问。

“当然在,而且我在直播间排名前十。”

“谁不是啊,你在几群?”

“二群。”

魏然瞪大了眼睛,眼角的闪粉显得眼睛更亮了:“不是吧!我也在!你叫什么?”

“零重力躺平。”

“居然是你!我是初级科员啊,我找你要过照片的,还记得么?”

“当然,那次你还提醒我加水印。”

“天呐这太巧了!”

“原来咱俩这么早就聊过天。”

“可我记得你说你在上海啊。”

“我大学在上海,今年实习就回来了。”

“咱们居然只隔了一条河,真是€€€€”

“Unbelievable!”她们同时喊出那位歌手在直播间里的口头禅,相视大笑。

亲密感山呼海啸而来,挡都挡不住,明明之前走在俞湾的街上都不会打招呼的人,此时手臂挨着手臂,唱同一支歌,为同一个人欢呼,直到五首歌唱完,两个女孩意犹未尽,心里都存着莫名其妙的激动,不仅仅是因为音乐节,更源自于这场偶遇。

周佳阳略带试探地问道:“你待会儿结束了有什么安排呀?直接回家吗?”

魏然立刻心领神会,回答道:“太远了不想回,要不咱们就近找个地方住,明天再走?”

“我也是这样想的!”

两人迅速在手机上订了一家附近的温泉酒店,而后提前离场。半路上各自打电话报备,魏然打给父母,周佳阳打给陈秋持。

这个季节的温泉酒店人不多,在靠近阳台的位置,隔着一座精美的屏风,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温泉池子。起初周佳阳还有些羞涩,在屏风旁边探出半拉脑袋,见魏然大大方方地把衣服一脱,她也跟着一起走进温泉池坐下,阳台是个玻璃顶,一抬头就能看见星星。

“我们以前私下里常说,管委会里就你最单纯,今天这么一看,还真是乖巧得很。” 周佳阳笑着打趣道。

“怎么我看起来像个傻白甜吗?”

周佳阳没否认,其实他们背地里就是这么评价的:“你刚才打电话,开口喊‘爸爸~’的那声,不像二十多岁像十二岁,我都直接喊一个’爸’。”

“哦,这是策略,平时喊‘爸’,有求于他的时候叫’爸爸’,如果有什么大事需要他去攻略我妈的时候,打电话就不管用了,那得挂在他身上摇晃他。”

“哈,演的啊!你平时跟着老林的时候装得也挺乖。”

“那当然,工作能力可以有限,但工作态度一定要好,这就是我的职场生存之道。”

“所以你叫‘初级科员’,还真的就是。”

“对呀,那你呢,人生目标就是躺平?”

“倒也不是,就是现阶段先躺躺,主要是我还没想好以后到底要干什么。我们老板每天都巴不得赶我走,其实我走也行,可去哪儿都觉得不如意,还不如就待在这儿呢。” 周佳阳微微叹了口气,脸上带着几分无奈。

“赶你走?”魏然有些惊讶。

“哦,他也是被迫收留我的,我可能对他来说是个小麻烦,我走了他能落个清静。”周佳阳苦笑着解释。

“你可别真走了啊,咱俩这才刚相认呢。” 魏然赶忙拉住周佳阳的手,一脸认真。

“那肯定不会!”周佳阳认真注视着魏然,“哎对了,我能问个问题么?如果不想说就算了。”

“问呗。” 魏然爽快地应道。

“你经常到我们店里来,每次就一两个人,也不约朋友,还只点一杯贵得要死的小甜水,是冲着老板还是立航哥?”

魏然毫不避讳:“当然是俞立航,你们老板那么可怕。”

“可怕?”

“是啊,这么说可能不太好,但我真的没听过有人说他好话,全是……”她没说下去,面露难色,欲言又止,“你也知道的吧。”

“嗯,知道,但他不是坏人,这你放心,不管他以前做过什么,现在绝对是个正常人,甚至比好多男的都更好一点。”

“是么……”魏然犹豫片刻,紧接着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似的,“那姑且信你!哎,俞立航他,没有女朋友的吧?”

“没有。但是你真的确定么?他年纪可不小了。”

“30加?”

“ 32 ,虽然立航哥比我们老板还大几岁,但严格来说要叫他表叔。”周佳阳笑着说。

魏然表情夸张道:“啊?那我要是跟他在一起,还得管你们老板叫‘叔’?”

“嘶€€€€”周佳阳假装嫌弃地撇撇嘴,“你别想那么长远行么,我都有画面感了!”

两个女孩又笑作一团。

泡完了温泉,她们俩躺在床上,说睡觉,却总能找到新话题,似乎有意在寻找相同之处似的,两个人天南海北地聊,聊完了俞立航,周佳阳说起了酒吧里遇到的各种各样的人,魏然讲工作里遇到的各种麻烦事儿,末了还不忘吐槽一句“尤其是你们老板”。

“你相信命运么?”周佳阳突然问。

“有点信,尤其是碰到像今天这种不合常理的巧合的时候,你说怎么就能正好在五万人里头,被你踩一脚呢。”

“嗯,我也信,所以我觉得我们老板运气很不好,总能遇到很不好的事儿。”

“是吗?比如呢?”

“他小时候,妈妈就生病去世了,爸爸带大了姐弟两个,他们两个上大学的时候,陈秋持跟人打架,那人伤得很重,被学校开除了,然后他姐姐就出国,一直没回来,后来又听说他爸被他气得身体垮了,住进疗养院,好好一个家,就这么散了。”

“啊,这么可怜啊。”魏然面露不忍。

“他除了我们,还有湾北街上的邻居,没有其他的朋友,所以独来独往的,有时候脾气不太好,大家也都能理解。”

“嗯,这倒是。”

“他交过女朋友么?”

“这我不知道,应该交过吧,毕竟他长相摆在那儿呢。我认识他的时候还在上学,那会儿他真是又帅又招人喜欢,出事之后有好长时间没见过他,再碰面就是他开酒吧之后了,整个人都变了好多。这几年也没见他跟谁在一起过,我有时候就想,要是没碰上那件事儿,他的人生该是另外一个样子。”她侧过身,以一种诚恳的目光望着魏然,“我不是想替他找借口,但他平时对你们……真的不是故意找麻烦。”

魏然是个挺善良的姑娘,立刻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嗯,明白。不过我们有时候发的通知吧,连我们自己心里都想‘有这个必要么’,但也没办法,上头有文旅局,有城管,还有市委区委,他们哪天心血来潮想出个主意,我们就得赶紧下发下去执行,也是€€€€”她叹了口气,没说下去。

“懂的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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