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晚上快十二点,李格准备睡觉,收到了堂弟发来的新消息。
壮壮:【哥,我到黄泥镇了】
壮壮:【谢谢你】
李格突然于心不忍,在陈硕的批准下坐起来抽了根烟,挺想告诉弟弟真相。
可有些掺着血和泪的过往,只是轻飘飘从他口中说出,远不如李桓亲自去经历、去感受,才能真正体会个中滋味。
“唉,”李格心生感慨,“媳妇儿,我觉得我命真好。要不给宋春晖捐个一千万吧,实在看不下去了操,我得拦着这小子。”
陈硕说:“他不会收。”
李格嗯一声:“也是,在采购部干那么多年才捞三十万油水,胆儿挺小。”
事实证明,死马是医不活的,李格低估了堂弟的偏执程度。
第二天中午,他接到堂弟的电话。
听筒里李桓语调平稳,却像复读机般反复追问他:“哥,宋春晖在哪儿?”尾音越来越重,带着某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狠劲儿。
“你肯定知道,告诉我。”
李格语重心长地直劝:“壮壮啊,你要真心疼宋春晖,就甭找他,他现在日子过得挺好,已经——”
“好什么好!”电话那头吼了起来,“他每天都抱着我睡就他妈因为怕黑!身上那些疤骗我说爬山摔的,结果全他妈是鞭子抽的!他从小就受那么多折磨,还跳河自杀,心里全他妈是创伤!我得去陪他听见了吗!快告诉我!”
“……”李格接着劝,“你冷静点,村长都跟你说了是么?”
“我很冷静。不说了,我去找他养父。”
上一秒才吼得歇斯底里,这下一秒就冷静得叫人心里发毛。
李格察觉不对,赶忙拦住堂弟:“找人干什么去?不许闹事儿啊,真闹出意外搭进去的是你自己!听我把话说完,宋春晖他已经结婚了,也有孩子了。”
“……”
“听见没?”李格重复一遍,“他已经结婚有孩子了,现在日子过得真的挺好,你要心疼他,就甭去打扰他。”
“……”
“壮壮?”李格尝试开导堂弟,“我叫你自己走一趟,就是想让你了解他过去的生活,从那种穷山沟里走出来,他活得多不容易?你可能体会不到,我也体会不到,但你想想你这两年多是怎么熬过来的,他从出生就开始熬了,熬到今天有了自己的家跟孩子,你还想毁了他的人生么?放下吧。”
许久。
时间在电流声中凝滞,久到李格怀疑堂弟在那头偷偷抹眼泪,想好好安慰两句时,一声沉稳有力的“嗯”传了过来。
“哥,我会放下的。”
*
国庆七天小长假,宋春晖早早便规划好了穷游行程,决定带孩子去国际都市大上海,长长见识。
他收拾了一个行李箱,又背上一鼓鼓囊囊的背包。自己的换洗衣物只塞了两身,剩下的空间全给了宝贝儿子。
除了衣物,箱子里塞满了多多的宝贝:几包小零嘴儿,每晚要读的故事绘本,画画本和水彩笔,三辆玩具小赛车,一辆超酷炫的挖掘机,一盒汪汪队拼图,还有一只洗到发灰的小白兔,耳朵磨得毛毛糙糙,却是多多走到哪儿抱到哪儿的爱宠。
多亏宋春晖那张闲不下来的嘴,自多多出生起,他就成了孩子身边的“人形复读机”。
清晨阳光刚照进屋,就对着婴儿车哼起小曲儿,换尿不湿时絮叨着外面天气,到了晚上奶睡时亲自讲童话故事。
总之天天跟孩子唠嗑,那些在外人听来啰啰嗦嗦的废话,像绵密的针线,缝成了多多成长路上最温暖的小被子。
宋春晖干什么便说什么,哪怕给垃圾桶套个塑料袋,也会问上一句:“多多,你看爸爸在干什么呢?”
那会儿,几个月大的多多不懂,只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珠子盯着爸爸直瞧,嘴里咿咿呀呀,手舞足蹈的。
看孩子一身牛劲儿,宋春晖就高兴:“爸爸在套垃圾袋呢知道不?用来装你的尿不湿,你看你能吃能拉的,今晚开始戒奶了啊,不能再嗦爸爸的了。”
“都六个月了,还喜欢嗦爸爸的奶,不知道害臊,再给你嗦几天真得戒了啊。”
“爸爸今天给你煮了好吃的青菜虾仁面,哎哟真是香!”
“吃饱了爸爸带你出去晒晒太阳,你个胖小子,瞧你这大肉胳膊和大肉腿,爸爸都快抱不动你了!”
“走,爸爸带你去看小蚂蚁!”
“你这手劲儿,别把我手机摔咯!快还给爸爸!”
“哎哟我们多多学会走路了!多多来,再走几步给爸爸看看,爸爸录视频呢,来啊,走稳了给你买好吃的。”
“我们多多会叫‘爸爸’了,真是棒,快再叫一声!”
在爸爸日复一日的碎碎念熏陶下,细心的呵护下,平安长到两周岁零一个月的多多,已经成了家里的小话痨,也是苗苗二班里的小话痨。
别的孩子还在牙牙学语,他却能咬字清晰地喊出“爸爸”、“孟叔叔”、“老师”等常用称呼,包括简单的日常交流,甚至能背出古诗“鹅鹅鹅”,背的时候还得晃着肉乎乎的小胳膊瞎比划。
碰上喜欢的街坊阿姨,他能攥着人家衣角问好,奶呼呼的小嗓子跟爸爸一样能念叨,小嘴叽里咕噜的,是老新村里的小活宝。
原计划在上海玩六天,宋春晖只待了四天就受不了了,不是嫌宾馆太贵,而是孩子实在太闹腾,精力旺盛得很,他玩两天就有些累了。
“不回去!要玩!”
见多多任性闹起脾气,宋春晖宠孩子归宠孩子,该训时绝不含糊,当即脸一板,刚准备数落两句,小家伙就往他怀里一扑,搂住他脖子撒起娇来。
“爸爸好!”多多说着,转头在爸爸脸上用力吧唧一口,“爱爸爸!”
“……”宋春晖忍了忍,一把抱起孩子,故作严肃地说,“再玩一天知不知道?爸爸还得回去接单子,不接单怎么挣钱养你啊?以后你连媳妇儿都娶不上。”
多多听得云里雾里,只知道点头应“好”,然后小脑袋蹭了蹭爸爸的脑袋,又奶声奶气地向爸爸表白。
“爱爸爸。”
“这么小就油嘴滑舌,也不知道跟学的,在家能爱爸爸,在外头不能见一个爱一个,听到没有?”
“就爱爸爸。”
“真乖,爸爸亲亲。”
第49章 老男人
以前睁眼第一件事儿,戴眼镜。
宋春晖现在睁眼第一件事儿,习惯性摸索床头柜拿手机,先眯着眼把天气预报扫一遍,然后戴上眼镜,轻手轻脚挪去客厅,推开窗,感受下外面的实际温度。
东城的气候没有北方那么冷,但早晚温差明显,冬日里也会时不时地下些小雨。每天给孩子穿什么,他都特别注意,生怕孩子受凉感冒,自己忙不过来。
这刚准备进房间弄早点,房间里就响起一声奶呼呼的“爸爸”,接着是“奶、奶、奶”,多多在那儿叫着要喝奶。
天天早上跟打游击队一样,好在宋春晖已经完全适应,麻溜儿地从恒温水壶中“哗啦”倒出240毫升温水,奶粉罐“咔嗒” 弹开,左手攥着奶瓶,右手拿着勺,“唰唰”舀了八勺子奶粉进去,拧紧盖子摇匀后赶紧送进房间,却见多多自己把睡裤脱了,尿不湿也摘了往地上一扔,正甩着个鸟儿在床上撒欢。
一瞅见奶瓶,多多眼睛一亮,急吼吼地从爸爸手中薅过来,小肉手抓紧两边手柄,一口咬住吸管就“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喝奶的时候别瞎跑,好好坐着。”宋春晖弯腰捡起地上厚厚一坨尿不湿,有点发愁,该给孩子戒尿不湿了,奶粉再喝一阵子也得戒了。
爸爸才叮嘱完不许瞎跑,多多就赖在床头不挪窝了,改单手抓奶瓶,另一只小肉手伸向墙上的有声早教挂图,指尖在小动物身上乱戳。
“老虎——Tiger!”
“狮子——lion!”
中英双语播报在小屋里回荡。
一夜没喝奶的多多,两三分钟就把奶瓶干了个底朝天。
他晃着空奶瓶,黑亮的大眼睛盯着挂图上的小动物,手指重重按下老虎,并跟着学舌:“泰哥!”喊完自己先乐了,咯咯直笑,又去戳大象按钮,含糊不清地嚷着,“爱,爱疯!”
“瞎念什么呢,”宋春晖边拿衣服,边纠正儿子,“是elephant,艾立分特。”
“艾利!”太长不乐意念了,等爸爸拿着衣服过来,多多像只小炮弹似的冲进爸爸怀里,小咸猪蹄子不老实地摸向爸爸胸口。
“……”宋春晖皱眉拿开,语气颇为无奈地警告儿子,“多大了还瞎摸,臊不臊啊你?真没羞。”
多多才不管,就要摸,撒娇说:“爸爸,摸摸,奶奶。”
“……”
宋春晖没怎么打过孩子,自己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宝贝,是他的命,就连教训的时候也不舍得说重话。
可有时候面对这样撒娇耍无赖的儿子,他真有点扛不住,实在多多那张脸……
明明刚出生那会儿挺像他的,一岁前也跟他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谁能想到,小家伙抽条儿窜个子后,反倒像极了某个逼崽子,尤其笑起来时那眉眼和嘴巴简直是缩小版。
这下可好,害得宋春晖没少做梦。
以前抱孩子出去遛弯儿,他能挺直腰杆,逢人就扬着下巴炫耀:“这是我儿子。”谁不夸一句父子俩像照镜子?
然而现在带孩子出门,他只能挠着后脑勺干笑,灰溜溜道:“嗐,随他妈呢。”
完了得到旁人一句打趣:“像妈好啊,一看就知道妈妈长得漂亮,这孩子真会挑优点长,知道要随妈。”
“爸爸,奶。”
“奶什么奶,赶紧自己穿衣服!”宋春晖轻轻打了下胸前的小咸猪蹄子,拿走奶瓶,“爸爸去煮面。”
多多露出委屈的小眼神。
“……”宋春晖无视,转头去了厨房。
他怪自己心软,刚生完孩子后,身体莫名其妙出了点奶水,原本想着能省点钱,奈何少得可怜,医生说不用管,身体会自行吸收。
偏偏月子里奶娃娃比较爱哭,很难哄睡,宋春晖不忍心,网上也看好多宝妈会奶睡孩子,询问医生可行后便尝试亲喂,图的不是喂奶,是哄睡孩子睡觉,当奶嘴使。
结果这一喂,小家伙不肯撒嘴了。
宋春晖也忙着挣钱,晚上必须补足睡眠,愣是喂到一岁半才给狠心戒了,陪着哭闹不止的孩子熬了整整五个晚上。
多多现在不嗦了,架不住那小肉蹄子偶尔欠嗖嗖的,非要摸两把才老实睡觉,不给吧就一个劲儿撒娇,几次让宋春晖幻视怀里抱的是他不愿想起的某个逼崽子。
有一回大清早,他一睁眼,转头看向儿子熟睡的脸,那神态过于相似,恍惚间还以为某个逼崽子睡在自己身边,吓得当场跳下了床,清醒过来才发现是虚惊一场。
多多现在一天三顿饭、两顿奶,放学回家还得吃个小零嘴儿。
宋春晖很注重孩子的营养,煮阳春面时加了半个鸡蛋,把昨天晚饭特意留下来的两只大虾仔细去壳,将虾肉放进碗里。
再回房间一看,多多自己把卫衣和运动裤套得有模有样,一只袜子歪歪扭扭地裹在小脚丫子上,正穿着另一只,在跟袜口较劲。
想到儿子刚才那委屈的小眼神,宋春晖上前蹲下,拿走袜子,掌心托住儿子的小肉脚,利落帮他套好,顺手把另一只歪斜的袜子调整好。
“爸爸。”多多乐着喊。
宋春晖一下子心软,语气跟着软下来:“快穿拖鞋,爸爸陪你刷牙好不好?”
“好!”多多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