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靠了边,在雪坡上僵持了足足三分钟,期间有狂风吹来,冰寒的空气席卷着两个人的四周,他们却一动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
最终喻越乐先软下心,讲:“好吧,对不起,刚刚是我太激烈了——因为真的一下子被你吓到,想起来你跟你家族命运息息相关,但我从没考虑过这件事。”
刑游拿雪仗戳他:“我差点伤心了,以为你这样就要抛下我。明明说好一起玩的。”
喻越乐笑起来,又拍了拍刑游的屁股小乌龟,讲:“走吧,加快速度,教你刹车。”
刑游睨了他一眼:“再这样我就告教练骚扰了。”
“你告吧。”喻越乐又拍了一下那个小乌龟。
刑游学习速度真是快得令人咂舌,短短一个早上,他就已经从滑个半坡摔三次,进化为离开喻越乐也能控制着速度滑完一整个半坡。
喻越乐很惊喜,在刑游第一次松开自己手顺利往下滑的时候有种“吾家有儿初成长”的欣慰和爽快,站在原地自己笑了好一会,回到室内也穿上了板,终于也能跟着刑游一起滑了。
中午两个人脱了雪具和雪服去滑雪场旁边的酒店,随便吃了沙拉和烤羊排填肚子,然后跟上瘾了一样,急匆匆吃完又回雪场。
“挑战全坡吗?”喻越乐挑了挑眉,问。
刑游一脸平静,讲:“可以。”
在滑雪场刑游根本不怕摔倒,也不怕往下冲,他比较担心撞到人,学会控速滑行和刹车后主动让喻越乐教自己拐弯,一个早上过后已经滑的很顺利,遇到半路冲来的人也无师自通地卸了力往旁边摔,提前减少撞伤概率。
滑全坡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山顶比山腰更高壮和辽阔,往下望去山脚好似无底深渊,茫茫的雪道那样辽阔又漫长,刑游站在最高处的入口,身边并肩着喻越乐。
瑟瑟寒风呼啸而过,两个人只是相视一笑,默契地同时往下滑。
身体微倾,轻盈地跃出,只需要双膝微微地屈好弧度,自己就会像一支离弦之箭一样划出去,喧闹的四周瞬间只剩下呼啸的风声,过高的速度将人包裹,心跳不受控制地一秒飞速飚起。
雪和风从耳边掠过,隔着厚重的头盔变得模糊,刑游只听得到自己血液沸腾的声音,他不断越过一个又一个的人,微微将身体巧妙地换了个姿势,他以一个几乎急速的姿态向山底冲去。
“卧槽你慢点!”喻越乐在后头吓一跳,想喊住他,却已经来不及。
失控感和掌控感在同一时间于体内迸发,刑游感受着冷冽的风以及无穷无尽的失重感,内心腾升起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大脑甚至有一瞬间空白,爽得让人除了心跳和呼吸加速以外做不出任何反应。
刑游速度比喻越乐快太多,到了山脚的缓坡和平地进行了刹车,刑游很快地转了弯回过头看,几乎一下子在人群里认出了喻越乐。
喻越乐虽然嘲笑刑游,但也陪着他戴了一个不同色的乌龟屁股护具,没有拐着那两个雪仗,而是双手随着身体摆动的弧度变换着保持平衡,他并不像刑游一样懵懂地直直往下冲,而是以S型左右滑行的姿态快速地滑下,力道角度都很精准,滑行轨迹流畅又漂亮。
刑游看着他,无端联系到蝴蝶,觉得喻越乐有种翩翩起舞的轻盈,可是俯身往下冲的时候又像某种鹰禽,那种力量和速度隐隐爆发的尖锐让他在整个雪场上变得耀眼,一路往下滑的时候被旁边好几个人都目不转睛投去了视线。
刑游旁边有个人也在看喻越乐,很轻地赞叹:“太帅了,这该去高级道吧?来初级虐菜啊?”
另一个人很轻地打断他:“人陪朋友来的,他朋友就在我们前面,你小声点。”
两个人一下子噤了声,刑游却没有管,仍是静静地盯着喻越乐的身影。
喻越乐在做最后冲刺,很明显也发现了刑游,居然抬起手将自己的护目镜掰到了头盔上,然后笑着降低重心,直直地加速朝刑游冲来——
周围的人很小声地惊呼,连忙往旁边避去,而刑游一动不动,站在那里,望着喻越乐,仿佛灵魂出窍。
两个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喻越乐却在还剩十几米的时候突然开始刹车,最后几乎是把双板往里一扣,稳稳地以一种急速在刑游面前停下,滋了刑游半身的雪渣。
刑游下意识伸出手扶他,却没想到喻越乐站的很稳,唰一下出现在了刑游面前,眼睛都给笑弯了,问:“有没有被吓到?”
刑游没有讲话,看着喻越乐,有些走神的样子。
喻越乐很少见刑游这样,在刑游眼前晃了晃手,有些奇怪:“真被吓到了?”
刑游这才回过神,回答说没有。
喻越乐很不满,问:“你在想啥呢?我还以为你做好迎接我的准备了,刚刚我那么帅。”
刑游想,确实很帅。
喻越乐大笑着冲刑游滑下来的时候,眼睛亮亮的,傲气和自信从他的浑身泄出,那一瞬间,刑游只觉得万籁俱寂,全世界只剩下喻越乐一个人。
宽阔壮丽的雪场,目光所及内是绵延的白茫茫一大片,而喻越乐神采飞扬、意气风发,就那样直冲冲闯入刑游的视野,于是刑游就再也看不见其他任何人了。
“滑雪是不是很爽快?”喻越乐问。
刑游转过头,也将护目镜往上卡,跟喻越乐双目对视,很轻地笑了:“是。”
他问:“喻老板以后再带我来玩,可以吗?我很喜欢。”
喻越乐是一个很容易心软的人,何况面对刑游,他很快就缴械投降,答应圣诞前再来陪刑游滑一次。
刑游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刑游低下头看了一眼,是父亲。
喻越乐很自觉地往旁边走,讲自己在那边等。
刑游接起电话,父亲问:“你跟谁一起去滑雪了?”
刑游说:“喻越乐。”
于是他听到父亲在电话那头重复,像跟另一个人转述:“还真是喻越乐。”
刑游顿了顿,对电话那头喊:“妈。”
钟争鸿的声音不咸不淡地:“你知道家庭助理给我打了多少个电话吗?”
刑游没什么表情,说:“那我下次提前告知吧,我还会再来滑很多次,最好让他们拟好一份长久终生的责任书好了。”
他们陪着刑游那么多年,早就知道自己儿子这种脾性,没讲什么,只是同时安静了好一会。
过了一分钟,钟争鸿开了口,她问:“你想清楚你的态度了吗?”
没想到刑游笑了起来。
刑游说:“我想好了。”
在茫茫白雪里,刑游看着喻越乐的背影,对方穿着跟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滑雪服,屁股上绑着同款的小乌龟。今天牵了手,一起经历了心跳加速和失重的时刻,晚上回去即将一起做饭,以及打游戏。
剩下的一切都已经没有必要再去想了。
刑游很郑重其事地对父母讲:“我要追喻越乐。我喜欢他。”
第21章
刑游言出必行,下了决心要追喻越乐,就真开始温水煮青蛙,以一种不容拒绝亦不容忽视的态度挤入喻越乐的日常生活。
喻越乐真是太好懂的人,没什么至交好友,跟姐姐和家里人也不多沟通,偶尔一起打游戏的网友倒有好几个,但全是只限于网络生活的熟稔,备注都是原始的网名。
刑游顺理成章地做他的室友、私厨、游戏搭子,以及目前最好的好朋友。
之前聊起过这个话题,喻越乐对此一点不觉得奇怪,他讲:“高中其实没一个好人,全都差点把我害死了。”过了一会又扔下游戏手柄,皱了皱眉,好似后知后觉,“为什么我的青春跟别人好像不一样,我看见大家好像都很怀念。”
刑游低下头,问:“你不怀念那段时光吗?”
喻越乐斩钉截铁地说:“一点也不!”
荧幕上的“game over”一闪一闪的,喻越乐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等了几秒,又闭上嘴,讲“算了”。刑游不追问。要人剖开过去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情,而刑游现在只想问喻越乐明天想吃什么。
喻越乐觉得很奇怪。
距离自己生病后刑游飞来英国,已经两周多了,而刑游居然还赖在他家不走。
虽然刑游跟他说这是互惠互利活动,他在自己家拍视频拿流量,自己也能免费蹭饭。而且——“你给我包住,我给你包吃,有问题吗?”当初刑游是这么说的。
喻越乐后知后觉,想,可这个房子的房东明明是刑游本人。
他向刑游提起来这件事,刑游停下洗草莓的动作,很平静地看了他一眼,问:“你不想我继续住在这里吗?”
“不是......”
“我住在这里会影响你吗”
“也不是......”
“那你就是单纯不喜欢我了。”
喻越乐气急攻心,一把操起旁边的菜刀:“你非得这么讲话是吗?”
刑游发自内心愉悦地笑起来,肩膀都轻轻一抖一抖的,在篮子里挑出一个洗净的草莓,抬起手递过去,讲:“别生气了,来吃一口,很甜的。”
喻越乐站在厨房门口,像个河豚一样站着鼓了好一会气,刑游却不嫌累,就拿着草莓伸着手等他,微笑的好像商场门口迎宾的男模特。喻越乐觉得没办法,只好走过去张开嘴咬着吃掉。
刑游瞳孔猛地骤缩,手指僵住,有些诧异地低下头看了喻越乐一眼。
之前投喂喻越乐,哪怕筷子伸到他嘴边了,喻越乐也会有点别扭地说“我自己来”,然后换他的筷子去夹走再吃,绝不会这样如此自然地张开嘴就接受了刑游的投喂。
但喻越乐吃的很自然,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变化,又或者真的只是下意识的行为,因此完全不像刑游一样反应那样大,只在嘴里嚼嚼嚼,然后点点头,说:“好吃,你再多洗几个。”
噗嗤一声,刑游笑出了声。
他别过头,不知道想到什么很好笑的事,整个人的胸腔都在发震,再也不是那种日常似笑非笑的微笑,而是唇齿舌尖都泄露出明确的笑意,眼睛也半眯起来。
喻越乐认识他以来第一次见他笑的这样开心,简直毛骨悚然,呆呆地站在原地,嘴里的草莓叶都忘了吐,嘴唇上衔着一大块绿茵茵的叶子,有点恐慌地望着刑游,不知道他怎么那么突然地迸发了低笑。
“没事。”过了十几秒,刑游慢慢停下来,摇了摇头,讲,“只是有点开心。”
喻越乐莫名其妙,跟刑游对视两秒,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怀疑是不是穿着打扮还是哪里出了错惹得对方发笑。
刑游却对此闭口不谈,见喻越乐吃完了一颗,就伸出手到他下巴前一点,掌心向着上方,横着虚虚放在他嘴下,示意喻越乐把草莓叶吐进自己手心。
这个动作喻越乐倒是看懂了,吓得心率一下子飚起来,“噗”地迅速把草莓叶吐到自己掌心,抬起头对刑游讲:“不要那么溺爱我吧?吓我一跳。”
刑游又露出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耸了耸肩,讲:“又不是你含进嘴里再吐出来的,甚至没碰到你嘴,我不觉得有什么。”
刑游向来是这样无所谓的人,喻越乐已经有点明白,于是想了想,又很顺畅地接受了他的这份说辞,只是还有点脸红:“你下次不要这样了。”
“为什么?”刑游摆出一副好学的样子。
喻越乐顿了顿,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乱如麻,却又没办法在颤成一团乱的线里找出那根罪魁祸首,只好假装不知道自己早就掀起惊涛骇浪的内心,又从刑游手下的那框篮子里自己拿了一颗草莓吃,说:“你又不是我的仆人。”
刑游作出一副惊讶的样子:“我不是吗?”
调侃的意味很重,原来平时按时准备一日三餐,费心思做甜品,还要洗草莓和陪玩游戏的不称作仆人?刑游又挑着眉笑着逗喻越乐。
喻越乐气的胸口闷,抿了抿唇转身就要走,刑游喊住他,将手里那篮洗好的草莓塞给他,然后摆摆手,让喻越乐自己一边吃草莓一边小小地发脾气。
谁知那天晚上刑游就敲响喻越乐的房门,说自己要走了。
“什么?”喻越乐刚写完一门课的实验报告,脑子还有点卡顿,有种自己要听不懂中文的错觉。
门口只开了一半,喻越乐的手还抓在门框上,他刚洗过澡不久,头发没完全干,半湿地垂着,有一瞬间像被大雨打湿的可怜小狗。
刑游低下头看了他几秒,眼神沉沉地,说:“我明天要去伦敦处理公事,临时的安排......估计要去快一周。”
“只给你做了明天的预制餐,很多菜品再多放冰箱一天就不好吃了。”刑游交代道,“但是你如果不想自己做饭的话,我留了个私厨给你,你可以跟他联系,让他定时上门,也不用你跑去下馆子那么麻烦。”
喻越乐感到自己有些灵魂出窍,一边听着刑游讲话一边走神,他不受控制抬起头,看见刑游的嘴唇一张一合地讲着话,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记起来第一次在家里拍视频,喻越乐掌镜的时候从镜头里看见刑游眼皮上的那颗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