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越乐想,我们的关系界定就是好朋友。
可是他却没有勇气那样说,直觉说出来刑游只会更生气。
他想了想,声音很低地回答:“我没有在讨好你,你为我做的也很多。”
“跟你一起相处很快乐,所以我想如果能让你感到开心就更好。”喻越乐有点固执地为自己辩解,“我也不觉得去买一份可露丽是什么很大的事情。”
昨天晚上顾纯钧讲刑游不是好人。
喻越乐想,他应该听信的。
刑游锦衣玉食二十余载,哪怕平常那样彬彬有礼地待人,在生气的时候也还是会口不择言。
于是他骨子中被钱权豢养的高高在上便像洪水一样泄出来,将喻越乐淹没至溺亡。
刑游听完喻越乐的解释,冷冰冰地笑了一声,居然说:“如果你口中的付出很多指一顿饭和陪你打两个小时游戏的话,那你的快乐还真是廉价。”
几乎是话音刚落,刑游就被喻越乐挂了电话。
喻越乐站起来就走,眼泪好像下雨一样流,路上好几个人向他投来关心或惊讶的目光,他无暇顾及,不明白怎么抬起手将眼泪擦了,下一秒眼睛又还是那么模糊。
他走了十几步,发现看不清路,又只好很生气又难过地停下来站回路边,不停地擦眼泪。
身体像豁开一个大洞,风和阳光都从中穿过去,皮肤有种被灼伤的刺痛感,喻越乐奇怪地低下头,却又发现全身上下都好好的,没有哪里受伤。
他居然那样说我。喻越乐很委屈地想。
刑游不断地打电话过来,喻越乐没有管。
打到第七次的时候实在嫌烦,又或者做不到对刑游坐视不理那样久,喻越乐还是接起来了。
刑游静了两秒,似乎有点没反应过来这个电话被接起,但很快又听到了喻越乐这边人来人往的声音,意识到这不是他的错觉。
刑游开了口,以一种郑重其事的语气讲:“对不起。”
喻越乐立马又哽咽地哭出了声音,非常狼狈。
刑游听到他哭泣,显得非常慌乱,开口甚至结巴了一下,又讲:“对不起,我刚刚不应该那样讲。伤害到你了,对不起,越乐。对不起。”
刑游连说三个对不起,喻越乐却哭得更大声了。
刑游被他的哭声影响,心脏也揪起来,将自己这头静了音,起身去让助理查询最近一趟飞英国的航班是什么时候。
对方很快就给出他答复,讲一个半小时后就有一班,头等舱还有位置,从这里赶过去也够时间。
但是。助理轻轻地垂下眼眸,提醒他:“刑老昨晚才入院,还得住院观察两天。”
刑游的舌尖顶着上颚转了一圈,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摆摆手,让助理退下,自己重新开了声音,静静地听喻越乐在那头哭。
两分钟后他终于耐心地等到喻越乐将情绪平复,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会,喻越乐率先开了口:“没有关系。只是我最近真的有点累,刚刚一下子情绪就崩溃了,不全是你的原因。”
“可是以后不要那样说我了好吗。”喻越乐说,“是把你当成了很好的朋友,所以快乐很容易。不是对谁都那样的。”
“好的。”刑游很迅速地回答,“你现在好点了吗,抱歉,刚刚讲话真的太伤害到你。”
刑游生平第一次意识到口不择言的威力,后悔到恨不得要对喻越乐说出一百遍对不起,想起来小时候听的寓言故事,将钉子钉到木桩上再拔出来也还是会有一个痕洞。
他感到难过。喻越乐在那头哭,他隔着屏幕也有些窒息,觉得自己是十恶不赦。
喻越乐似乎很容易原谅别人。
他对刑游讲:“我好很多了,你不要放在心上......我要去上课了。”
刑游便立马说:“那你下课给我发信息。”
喻越乐吸了吸鼻涕,声音闷闷地:“给你发什么?”
“发什么都行。”刑游讲,“说今天中午要吃什么,或者今天天气怎么样,还有上课学了什么。”
听起来非常无聊至极,喻越乐不禁要反抗:“我又不是小学生。”
刑游笑了笑,说:“我是。我是小学生,给我发吧。”
喻越乐只能答应他:“好吧。”
喻越乐真的要挂电话了,刑游又喊住他,问:“我们还是好朋友吗?”
喻越乐想了想,还是决定放他一马:“是的。”
“好。”刑游对他说,“谢谢你。”
喻越乐抿了抿唇,真的又将电话挂断,没有理会刑游的谢主隆恩。
他其实真的没有很怪罪刑游,刑游已经专程打电话告诫自己不要犯傻,他却还是要跑去买一个并不那么重要的可露丽,本来就是一厢情愿的事情。
刑游生气,是觉得喻越乐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还认为喻越乐这样长途跋涉不值得。
连安稳的觉都没得睡,第二天又这样赶着来上课,何必这样糟践自己。
刑游完全不讲这些话讲出口,可是喻越乐却理解他的生气。
喻越乐对这种绵长的钝痛太熟悉。
小时候放学没带伞回家,又倒霉地遇上大雨滂沱,他湿淋淋地走在路上,一边发抖一边再减慢速度,比起淋雨更害怕到家。打开门看见父母,会有比大雨更滂沱的话语落下,他们将喻越乐一把扯去浴室淋热水澡,却又在嘴上冷嘲热讽为什么不带伞或者不看天气预报。
那样的责怪会伴随往后每一个雨天,就好像那场雨永远没有休止。
难道父母不爱自己吗,答案是毋庸置疑的。喻越乐只是至今没有办法明白为什么关心要被掩盖在指责之下,那样重重叠叠,让人差点找不到。
比起父母,刑游已经好太多。他居然会向喻越乐道歉。
喻越乐去到教室坐下,脑子还在胡思乱想,不由自主地感到惊奇,原来被伤人的话刺痛后可以得到道歉。那么多次。
最理所应当的事情在喻越乐的人生中成为奢侈,他东想西想,到最后自己都笑了笑,觉得自己有点可怜。
下了课还是乖乖给刑游发信息,讲今天是晴天,待会要去听讲座,午饭吃培根、薯条、炒饭和一小碗沙拉。
刑游犯了错后态度很积极,一天下来总爱给喻越乐发信息,害怕喻越乐下一秒就不回复自己了。
直到晚上,喻越乐收到刑游的信息,发来一张可露丽的图片,保存真的很完好,跟早上买来的时候看起来没太大差别。
过了一会刑游作出评价:“口感很独特,除了朗姆酒应该还加了利口酒,焦糖和香草的气味融合得很完美......”
他讲了可露丽半分钟,最后总结:“很好吃,谢谢你,越乐。”
“不要叫我越乐。”喻越乐有些别扭,“除了长辈没有人那样叫我的。”
刑游勤学好问:“那大家怎么叫你?”
喻越乐不讲话了。
刑游试探性地问:“乐乐?”
“不可以。”喻越乐立马脸红了,反驳他。
刑游很轻地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喻越乐有些恼怒,只好转移话题,说:“可露丽限量,只能买两个。早知道我留一个自己吃了。”
他两个都通通寄给了刑游。
刑游叹了一口气,说:“你真的好笨。”
喻越乐又生气,说那以后不给你买了。
刑游便很认真地回答他:“不要给我买了。”
刑游说:“下次我给你做,你想吃什么口味的都可以。”
第15章
喻越乐那天早上被冷风吹了足足一个小时,又彻夜不眠地来回奔波,当天晚上便有些头晕脑胀,自己却不以为然,烧了一壶热水喝了几口权当敷衍。
结果这几天忙得连轴转,饭都来不及吃几口就又赶去做下一件事,受冬令时影响这里越来越早地天黑,时间被重塑和调整,简直称得上“晕头转向”。
喻越乐运气似乎被花光,在这样感冒的时候又遇上阴雨连绵的天气,帽子往头上一套就走,湿冷的风沿着皮肤钻进骨头。他冻得浑身发抖,等意识到自己似乎整个人都烧起来的时候为时已晚。
下午没有课,三点多天将黑的时候喻越乐就赶回到了家。
他自知不妙,心虚地翻箱倒柜找来温度计,一测发现已经三十八度多。
屋逢连夜偏漏雨,喻越乐找出退烧药,发现已经过期一年。
他的额头开始连着后脑勺一大片地灼烧,热腾腾的气息萦绕着身体的各处,英国的医疗系统没有办法信任,去医院跟在家等死无异,喻越乐只纠结了三秒钟,就决定自己配药吃。
他坐在地板上把所有药的说明书看了一轮,最后挑出感冒药冲剂,搭配着一个止痛消炎药吃了。
身体的状况愈发不妙,喻越乐庆幸自己回到家后首先洗完澡,吃完药就强撑着最后的意志爬上床窝着睡晕了过去,连刑游一整晚的信息都没有回复。
夜晚的时候他被痛醒,感觉脑子又沉又重,而在其正中央有种被针扎的刺痛感,密密麻麻地向所有脑神经延伸,与此同时眼睛也变得很烫,没有办法睁开,浑身都像被抽干了力气,软绵绵地躺在床上。
喻越乐莫名想到了很多人,妈妈爸爸,姐姐,以及刑游。
他混沌的脑海里浮现出刑游的脸,眼睛便热乎乎的,有种一想到他就要流泪的错觉。
发烧难受到他想呼救,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低低地呻吟。 他甚至有种要独自一个人死在这个夜晚的绝望错觉。
就这样熬了几分钟,喻越乐就又晕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竟感觉身体好了不少,不知道是否感冒药起了效,后背上是一大片的汗淋淋,终于恢复了些许的力气。
喻越乐没有心思和精力看手机,几乎是拖着身体挪去冰箱找出一个之前买的三明治,放到微波炉加热来吃。
厨房的光冷冷地打在灶台上,折射出一种让人目眩的错觉,喻越乐盯着它看了几秒,觉得眼睛很痛,但是又莫名想到很久之前在这个厨房里刑游给他做的那顿饭,过了一会还是移开了目光。
他一点胃口也没有,机械地啃掉一半的三明治,又去客厅吃感冒药。这一次喻越乐甚至懒得要煮热水,在旁边拧了一旁新的矿泉水送服药物,结果冷得好像全身的血管都被凉矿泉水给浸了一遍。
喻越乐爬回卧室睡觉,很快地关了灯窝进被子。眼皮沉沉地要垂,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捕捉到旁边一直震动的手机的动静。
他真的懒得要看手机,手指动了动,眼睛痛的不想看任何一点光源,于是很心安理得地把头埋进被子里,假装听不到。
应该是有人在打他电话,喻越乐睡觉前嫌信息提示音太吵,干脆将手机静音,不过震动没有关。早知道连震动一起关了。
等手机震了不知道多少次,喻越乐就生气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要这么锲而不舍,难道不想让他睡觉吗?喻越乐想,他的眼皮真的很重,也不想去看手机发出来的光让眼睛变得更不舒服。
可是手机一直在震,喻越乐没有办法,只好拿起来看。
是刑游在给他打电话,未接来电密密麻麻列了一屏幕,喻越乐有点被吓到,以为是刑游被盗号或者偷手机了。
如果是刑游本人,怎么会这样电话轰炸一个人呢。
喻越乐迷迷糊糊地,忘记了几天前刑游向自己道歉的时候也连续打了很多次电话。
喻越乐接了起来,没有什么力气放在耳边,只好虚虚地将手机摆在枕头上,摁了免提。于是刑游的声音在这个漆黑一片的卧室很大声地响起。
“越乐?”刑游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