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一脸冷酷:“昏君佞臣,人人得而诛之。”
江锐又想要晕倒了,晕倒了就不用面对如此惊世骇俗的事了!大皇子当匪军这件事可比谢思玄里通匪军这事更……
等等。谢思玄,大皇子……
虽然不想承认,但确实先前在浔阳无事时接到过陈贤直来信,说这二人成亲的事。
江锐又要晕了。他已经呼吸有些困难了。
他眼冒金星地将目光在大皇子和谢思玄之间反复逡巡,最终呜呼一声,掩面泣道:“贤直兄啊……”
顾望笙冷酷提醒:“陈贤直不在。”
谢善€€看透一切:“不,他和陈贤直真的在背后说过我的坏话。”
“说了没。”江锐否认。但紧接着他就说:“不过今后会开始了。”
*
谢善€€在,看他架势是要带着江锐四处走动,宋淮安一句没多问多说,只当自然。谢善€€也没特意征询他的意见。如此反而彼此之间无形无言中亲信许多。
宋淮安领着两人在黔阳城内四处游看,自然不是单纯地招待,而是有心让他们看看被义军占领统治这段时日的黔阳城如何井井有条,并不像外界污蔑渲染的那般恐怖。
朝廷一向宣传起义军是匪军,全都是生吃人肉啃人骨、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的杀人恶魔,就差说贼首秦青是青面獠牙的妖怪了,哦,不对,还真说过,因为秦青总戴着面具示人,不过太荒谬,说得比较少。
“不过有一说一,确实有一些流窜的山匪势力穷凶极恶,伺机作乱贪图一时私利,爽快一天算一天。”宋淮安边走边说,“但我们和他们不一样,我们一开始就冲着改朝换代去的,自然不会胡来,凡事都比照着正规正经的来。”
“还真是大言不惭啊。”江锐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但视线忍不住继续逐一扫过路边路上热热闹闹小商贩与客人等。
那些百姓看起来毫不局促,也没有被匪军攻占城池后理应有的慌怕,依旧安居乐业。
……不。
曾经黔阳城还没被匪军攻占,江锐来过这里出公差,见到当地百姓的面貌其实不如现在,多是面黄肌瘦中带着愁容。
黔阳城周围一直有不少匪军,城中自然重兵布防,当时大小匪军势力不敢轻易攻打,城中百姓并未受匪军什么害,反倒是吃尽了官员以匪军作为借口大肆逼迫苛捐杂税的苦。
谢善€€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心中也自有一番感想。
京城是天子脚下,自然从来都是繁华的,百姓也都是一副其乐融融模样,可他以前也去过一些地方,见识过各地疾苦。
在如今的大梁,很难见到下层百姓如此积极健康的面貌。
宋淮安不动声色地注意着两人的神色变化,笑了笑,道:“先吃过午饭,午后去驻兵营看看。”
四人就近找了间不大不小的饭馆,正是用餐的时候,店内几乎座无虚席,颇为热闹。
点过菜后,宋淮安笑着聊起来:“说起来不怕你们见笑,比起行兵打仗,我还是更爱、也更擅长货殖农商之术。”
谢善€€点头:“民乃国之基石,基石不稳则必动摇,民生民计是大事,宋兄若致力于此,所造福泽不能言计。”
江锐嘀咕:“话说得好听罢了……说不定其实都是演出来的呢。”
宋淮安忧愁看他:“泊润对我们的偏见真的很深啊。”
“不要试图和我套近乎,请称呼我为江大人,我江某依然是大梁朝的官员。”江锐昂着头,绷着脸道。
宋淮安没接这话,看向谢善€€,话锋一转,尊敬且恳切道:“当日王€€一事激怒了你,秦青说已向你解释了,不过其实你若说都是辩解我们也无从再辩。但此事我们确实已经再□□省议论,逐步明确军纪,秦青说你想出了许多教化管理的法子,只是先前中间传话不易,这回才冒险接你亲自过来说,只望那事能成为后事之师,我们不会再陷入同样的困局。”
谢善€€点了点头。
江锐不知他俩说的什么事,好奇想问,却又碍于贼首在这,不想显出自己对他们这些大逆不道造反的事感兴趣。
第73章
吃过午饭, 四人去驻兵营看了一圈,营中四处可见明显纪律管教的痕迹,自不必说是与其他流民起义军相比,便是和朝廷的正规军相比也能说道一二, 颇有章法。
傍晚时回到住处, 谢善€€说有话再和江锐说说, 顾望笙和宋淮安便先行离去。
江锐扭开头不看谢善€€,闷声道:“若是又想劝说我, 你就免开尊口。”
谢善€€却道:“不是为这个,只是中午见你好奇宋兄所说那事, 现在和你说说。”
“哦。你说,我权且听听, 不过若来日被我当成把柄,你可别后悔。”江锐梗着脖子说。
谢善€€便将王€€一事前后说出,包括自己为这事和义军闹翻, 也包括顾望笙是为这事回到阔别多年的京城找自己,也包括顾望笙劝说自己时说过的许多话。
江锐听完,一时间有许多想说的话, 却不知该说哪个, 皱着眉头不语。
谢善€€长叹一声:“泊润,你我挚交一场,我自然希望你与我走同一条道,可原本若你坚持效忠大梁,是你的道义,我不会逼迫你, 这是你的选择。将你假死脱身送来这里, 主要是为了保你的性命, 不希望你为了那些人的无耻私利而遭遇不测。”
“你若坚持不肯帮义军,宋淮安不会对你如何,待风头过去,我会想办法将你父母也脱身送来,与你一家团聚。好过你真的离世,从此再无可能侍奉他二人终老。”
谢善€€说得很缓慢、很真挚,江锐越发无言,与他两两想看,良久,道:“我知你好意,否则早就不和你说话了。”
谢善€€笑道:“我知道,今日中午你还给我面子吃了点东西。”
江锐白他一眼,又过了一会儿,也长叹一声气,道:“你我幼受庭训,头一条就是教我们忠君爱国……”
谢善€€摇了摇头:“你我读书明理、出仕为官,应该是为荫蔽天下苍生,而非一家私姓。若君是明君,河清海晏,你我自当忠君爱国,可若是昏君,朝纲败坏,贪官污吏横行,民不聊生,你我却仍迂腐于所谓忠君爱国,何尝不是助纣为虐?”
“……此事,贤直兄知道吗?”江锐问。
谢善€€又摇头:“我还未有合适机会告诉他。你这是因为事发紧急,不得已为之,否则我也只会循序渐进,伺机再说。”
江锐沉思一阵,低低道:“你让我再自己想想吧。我这一时还是……”
谢善€€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不急。”
“我父母那边……”
“他们什么也不知道,那些人倒也犯不着对你家人都赶尽杀绝,反而容易给自己留下把柄。何况宋淮安一直安排了人暗中留心,你不必担忧。”谢善€€道。
江锐沉重地点了点头:“我不惧死,只是希望他们能安享晚年。”
“天下子女谁不这样期盼?”谢善€€淡道,“可是多少无辜家人因昏君酷吏作恶之人而生离死别?”
江锐想起谢善€€告诉自己的宋淮安身世,他自己以往也并非浑然未曾见过类似的冤事,不由得又叹起气来。
*
谢善€€离开江锐的小院,见到顾望笙在院门外墙角站着等自己,走过去,不等他开口,顾望笙主动说明:“宋淮安有事先走了,我等你。”
“我又没问你,秦青不是话很少吗?”谢善€€问。
顾望笙其实自己也不知怎么的,对着谢善€€总会有说不完的话,其中许多都是说亦可不说亦可、或者索性不说更好的废话车轱辘话。但就是忍不住。
然而秦青冷酷不爱解释,更不爱顺势撒娇,他便没接这话茬,只是问还想不想去哪逛逛。
“逛一天了,早点歇吧。”谢善€€说。
顾望笙点头,看向远处站着的小兵。小兵得令立刻过来守在江锐的院门口。
如今还是怕江锐想不开偷跑,得继续盯着。
谢善€€和顾望笙回去自己住的小院,其实就和江锐一墙之隔。进屋后,冷酷的男人就默默抱住了谢善€€。
谢善€€冷笑:“有种继续冷酷。”
顾望笙讪讪接话:“你我的情况,我有没有种也没用了……”
谢善€€使劲拍掉他摸自己肚子的坏手。坏手不敢摸了,但立刻抱了回来,还抱得更紧,生怕真被甩开。
“你说不嫌弃秦青的。”顾望笙小声委婉抱怨他的言而无信。
谢善€€见招拆招:“没嫌弃秦青,纯属嫌弃你。”
顾望笙更委屈了:“小未婚夫你心疼得很,秦青你不嫌弃,敢情就看我不顺眼呗。”
谢善€€沉默起来,顾望笙在沉默中化为巨蟒,越缠越紧,谢善€€在被缠得喘不过气来的前一刻不得不自救出声:“我跟他俩又不熟,跟你才熟,自然埋汰你。”
顾望笙要如何哄,谢善€€自信没人比自己更懂。
果然,顾望笙一下子就高兴了。
虽然这人根本就是在做自己和自己争风吃醋的傻事。不过……真的是相当可爱。谢善€€忍不住抬手摸摸搁自己肩头撒娇蹭蹭的脑袋。
“再没人比你会哄人了。”顾望笙一边被顺毛哄得舒服,一边还要斤斤计较一下,“顾裕泽宁蔚都被你哄得服服帖帖,啧啧。”
抚摸着这颗脑袋的手摸索着揪住了耳朵。
顾望笙立刻老实了,小狗似的呜呜求饶卖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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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十来日,谢善€€带着江锐到处溜达,有时是顾望笙跟着,有时是宋淮安陪着。
谢善€€会认真地询问一些细节,也会提出自己的想法和建议。他还每每都要过问江锐的想法。
江锐十分痛苦:“说了不要问我……既然要关着我,何必还非把我拉出来和你们一起……我不想知道你们那些事……”
私下里顾望笙就调侃谢善€€:“你们不愧是好友啊,起初你拒绝承认自己是临江仙、而且也不肯再出山的时候,就和他一个样儿。”
谢善€€平静如水:“我现在也没承认我是临江仙,都说了不是我,可能就是江泊润,不然你去劝劝他吧,说不定他就趁乱承认了。”
顾望笙只好道:“给我尝尝。”
谢善€€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你的硬嘴。”顾望笙说完,就伺机亲嘴。
谢善€€等他尝完一阵,冷笑道:“如你所说,江泊润的嘴也很硬,你……”
见这张嘴还是很硬,顾望笙继续尝。不过试验证明,这张嘴只在说话的时候硬,尝的时候是特别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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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十数日后,一个噩耗传来€€€€二皇子顾裕骐,活着回到了京城。
这对于白龙义军而言确实是个噩耗。顾裕骐聪明有心机,心狠,且道不同,谁也不想拥有这样的敌人。
但是对于谢善€€而言,比起顾裕骐活着返京一事,同时传来的另一个消息更令他惊诧与心绪复杂难平。
€€€€顾裕骐不仅回去了,还带回去了和€€戎的结盟。
当然,这件事对于顾望笙和宋淮安而言也很不妙。大梁和€€戎在此时结盟,要对付的敌人显而易见就是声势浩大、几乎已经满占了南边的起义军。
“€€戎狼子野心且狡诈多端,大梁指望借由他们来攻打义军,一定是许下了丰厚的条件。我恐怕不止是钱财那么简单。”宋淮安说道。
顾望笙平静道:“宁与外敌世仇,也不与家奴,这样罢了。”
他看一眼一直没说话、神情恹恹的谢善€€,道:“我想我和善€€要提前回去,才好一探究竟,早做打算,早有预备。”
却不这么轻易回去,还得再捞两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