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淮安让人送信给菅贵妃,语气和缓许多,发誓这回是真收钱放人。
随赠顾裕珩亲笔书信一封。
顾裕珩生怕魔头反悔,积极配合,魔头怎么教他他怎么写,在信中分析得头头是道,说秦青他们不知老二的真实地位,只知道老二活着回去了,吓得够呛!
他们担心自己这个老三就会沦为弃子再无用处,那不如索性再捞一笔就把人放回去,还能和老二争争抢抢,给朝廷添点内乱。
€€€€其实写着写着,顾裕珩自己也很恐怕若再不回去,父皇和母妃真的从此放弃自己、改而扶持那个狗屎运的老二!
菅贵妃看完信仔细一想,颇能理解匪军的心情……当然了,匪军活该。
但无论如何,她还是希望宝贝小儿子早日归来,当即去皇帝面前又哭又闹又是提及旧日一家三口的天伦温情。
皇帝近日和€€戎结盟,商讨一同剿匪的大计顺利,心情不错,也就挥挥手让她去赎了。
只是有言在先,最后一次。若匪军这次只是诓他们,收了钱还不放人,那从此之后就当没生过老三了,仁至义尽了。
这话听在菅贵妃的耳中,结合小儿子在信中的分析,她越发深信不疑,觉得是顾裕骐的活着回来抢走了原本该完全属于顾裕珩的来自皇帝的父爱。
虽然皇帝从前也不待见顾裕骐这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可这怪物假死过一回,死而复生,也许皇帝心中因此生出慈父心怀€€€€由此可见,说不定当初假死就是顾裕骐故意设计的!
但这都只能暂搁,当务之急是赎人。
菅贵妃还不能只赎一个人,匪军给的是两个皇子的价格,还故作大方说谢善€€不是皇子不算钱,算白送。
“……”
非要说起来,她觉得顾裕帧不如谢善€€值钱……当然了,若让她为谢善€€出钱她也是不愿意的,更何况顾裕帧根本不值钱!顾裕帧凭什么和顾裕珩一个价钱?!
菅贵妃才不想白费这钱,然而一则是皇帝看着,更重要的是那伙匪徒说了,要么一起赎,若只给一个的钱,那就一个都别想要回去。
这也太无耻了!
另一边,宋淮安还叫人去给四皇子顾裕泽送信,让他出钱赎谢善€€。
一说到钱财,宋淮安可有使不完的劲儿、想不完的蔫坏招儿。
他生怕顾裕泽抠门按下此事不肯给,将这消息大张旗鼓地传给谢家,让满京城都知道。
€€€€消息里指明,不管顾裕泽从哪弄钱,总之这钱得由顾裕泽手中交易。
这就是将顾裕泽架上去了。
谢家救人心切,谢大伯谢二伯亲自写信,由谢善鸣带去面交顾裕泽,表示愿意由谢家承担这笔赎身钱,将钱转交顾裕泽给绑匪、呃,匪军。
然而顾裕泽又怎么能真收?无论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无论他原本打不打算出这笔钱,被谢家这么一架,他也只能说自己会出这笔钱。
但他只赎谢善€€一个不行,匪军不单卖。
匪军说了,谢善€€和大皇子是夫妻,瞅着两人恩爱非常,自己不愿当棒打鸳鸯的恶人,所以要赎一起赎,若只给一个的钱,那就一个也不放。
顾裕泽:“……”
作者有话要说:
宋淮安:搞钱不寒碜哈,卖兄弟的钱真香,一弟多卖,多卖多得[点赞]
第74章
谢善€€昏昏沉沉间仿佛听到顾望笙小声叫了自己几声, 他理应应答,却又有股厌倦嫌恶之感。不是厌倦嫌恶顾望笙,而是对这世间一切都不想回应。
他闭着眼睛继续睡,不多久, 被人从被子里半刨出来抱在怀里。
“吃点儿东西好不好?”顾望笙一边贴上额头一边柔声询问。
他知道谢善€€醒了, 微微颤抖的眼皮和有点紊乱的呼吸泄露了这一点秘密。
谢善€€仍旧装睡。顾望笙便抱着他耐心地哄了又哄, 哄小孩儿似的,还轻轻拍他的背。
如今他们已经离开黔阳, 正在返回京城的途中。好在走的水路,谢善€€病着也能舒服一点。
€€€€上路不久, 谢善€€就急病倒了。
起初高烧滚烫,顾裕珩嘀咕不会是时疫吧, 顾望笙把他扔水里的心都有了。
好在顾裕珩当时刚逃出生天还算识趣,读人脸色的水平磨炼得极高,见顾望笙不悦, 立刻就话锋一转假装关心地说得赶紧找个大夫瞧瞧,顾望笙才不和他计较。
停靠岸边找了当地的名医瞧,幸而不是时疫, 就是普通的发烧。
饶是如此也折腾了个够呛, 好不容易退了烧又开始不理人,懒洋洋的不想吃饭也不想起来,不想说话,什么都不想干,整日闭眼躺着。
顾望笙瞅着他这像是那病又发作了,又停岸找大夫, 细细地望闻问切了一番, 大夫说应该确实是又发病了。
也没别的法子, 只能开了一路的药,每日哄着喂着。
平时谢善€€最懂事贴心,看不得身边的人为自己担忧,可一旦发起病来就有股谁都要抛弃而去的狠心。顾望笙每次哄到没法子了都发起火来,谢善€€依旧不肯吃药。
念及当初佘郡主和谢大伯逼迫谢善€€吃药时的场面,虽然此药非彼药,顾望笙依旧舍不得强灌,只能没了脾气继续哄,这样子反复下来,谢善€€才肯勉强吃一点点。
“这才多久,你瘦了好多你都不知道。眼看就快到京城了,你家里人肯定都等得心焦,头一个来码头接我们,到时你这副模样让他们瞧见,不是叫他们心疼难过吗?”
顾望笙慢慢地、小声地跟他讲情讲理。
“我知你是为了和€€戎结盟的事难过,没事的,我们会把他们拆散的,啊。”
谢善€€依旧恹恹的,只是眼角悄然湿润了。
他又钻入了牛角尖里。大梁和€€戎结盟一事令他胡思乱想了很多,无法接受。
虽然顾望笙自己没觉得怎么,但在他看来,谢善€€无法接受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大梁与€€戎是世仇,谢善€€自小便立志要铲除€€戎,后来更是践行幼时的志向,以身做饵大挫€€戎的元气。
谢善€€不以此居功自傲,但确实也是在潘家一事后暗暗拿这件事当作勉力支撑自己的自我安慰的方法。
然而如今为了对付起义军,皇帝竟忘却了和€€戎的血海深仇,选择了结盟。
那亲手杀掉了将灵的自己算什么?笑话吗?谢善€€明知自己不该这样想,却控制不住。
……将灵。
其实……
谢善€€对所有人都表现出自己对将灵从一开始便是利用和欺骗,似乎所有人都对此深信不疑。也没有人怀疑过谢善€€诛杀将灵的完全的决心。
然而……然而,最开始的时候,谢善€€是真把化名江凌的将灵视作挚友。
那时他还未通过恩科结识陈贤直和江泊润,而即便是后来,与这两位好友的感情其实也没有少年时与江凌初相识的热烈。
江凌刻意逢迎,自然是哪里都投谢善€€的契,与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常常金樽对月,把酒言欢。谢善€€正当热血之年,踌躇满志,能一天一夜不眠不休地畅谈自己对于浩瀚宇宙的一切想法。而将灵全都能接上。
就连谢善€€说起对€€戎的深切仇恨,将灵也表现出了真挚的同仇敌忾。
谢善€€曾激动又天真地和母亲说自己像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双生兄弟,不仅名字有缘,还哪哪儿都像一个模子里出来的。为此被母亲笑了很久。
他还将自幼丧母的江凌带回谢家,想让母亲认他做义子。
母亲一贯随和,待江凌也亲切,却还是婉拒了。没什么理由。他杀了江凌后曾问母亲是否早就察觉了异样,母亲说诚然不知,只是本能的没喜欢江凌到愿意收他做义子的地步。
即便如此那样,谢善€€在察觉了江凌的真实身份和目的后,仅仅难过了很短的时间便下定决心铲除他与€€戎的苦心经营。
许久许久之后,尽管谢善€€努力避免,难免还是会想起那段时光。尤其是在他辞官发病的那段时日,他怀恨世间,对大梁失望透顶,莫名频繁回想起这件事。他常在午夜梦回时猛坐起身,昏暗中恍惚出神,反复质疑在自己与江凌虚与委蛇的许多个瞬间里是否真的狠心到一丝动摇与恻隐都不曾有过。
当时是绝不怀疑的。当时谢善€€干净利落地将€€戎苦心谋划多年安插在京城的数百个暗桩连根拔起后,江凌终于发现了源头在哪,发现谢善€€早就知道了真相,并反过来哄骗自己,毁掉了自己的大计。
谢善€€原以为到这一步终于要和江凌彻底撕破脸,脸红脖子粗地大吵一架大打一场,甚至江凌会下杀手。
然而江凌没有这么做。摊牌的那一夜,两人各自内心不提,面上都格外冷静。江凌用两人惯常的方式约他出去,坐在两人常去的楼阁顶上眺望着百家灯火喝酒,甚至还和往日一般边喝边聊天。
不过这次聊的是江凌,不,应该说是将灵的自幼平生。
大梁仇视€€戎顺理成章,因为€€戎无理屡犯江山、烧杀抢掠大梁的百姓。€€戎却有自成一派的道理,认为€€戎人不幸生活在贫瘠之地,只能那样做,这不是他们的错。
“我当然知道那是不对的。”将灵轻笑一声,“但我生来就是€€戎人,站在我的立场,其实好像我认为€€戎不对这才是不对的。”
“父王有很多姬妾,他并不很爱我的母亲,但很敬重她,而且宠爱我。你应当知道€€戎的风俗,我母亲是他的长嫂,照料他长大,后来我伯父死了,父王业已长大,便娶了我母亲。母亲生我不易,难产而亡,我是唯一被父王带在身边亲自养大的孩子,也是他最优秀的儿子,他对我寄予重望。”
“我长得像中原人,父王曾抹去我的身份将我送入离€€戎王城很近的一处中原城池,入学堂接受中原文化的启蒙与教化。”
“彼时年幼,我还不太会隐藏,许多€€戎的习性暴露出来,甚至急起来脱口而出€€戎话,被识破了身份。”
“那个地方其实两国人间有些往来交易,已经算是相对融洽的,饶是如此,他们也不许我们€€戎人上他们的学堂,我被中原小孩用棍子石子打了出去。”
说起这件往事之时,将灵的眼中浸满了遗憾与难过,仿佛是这件事不止毁掉了他的童年,更是€€戎这些年来贼心不死蠢蠢欲动的元凶。
谢善€€冷笑一声,拆穿他:“€€戎数百年来不断犯边,与你们相近的哪座城池里没有许多被你们烧杀抢掠家破人亡过的人?他们仇恨€€戎人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更何况,你们学习中原文化不过是为了谋划道路壮大自身的力量,好在将来攻占中原、统治中原。”
将灵与谢善€€四目相对,又笑了笑,说:“你说得一点也没有错。”
说完,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斟满,垂眸望着微微摇晃的弯月。他看了很久很久,好像从中看到了一个小世界,所以才能看那么久,那么入迷。
良久之后,将灵望着杯中月轻声道:“人性本贪,憎人有,憎己无,好的便想据为己有。€€戎无法不继续觊觎大梁的富饶肥沃。”
“所以你今日叫我出来,究竟想说什么?”谢善€€神情冷漠,“事到如今,你我之间便如两国之间无话可说,若要动手就动。”
将灵又看向他:“你以为我要对你动手,那为何还独自前来赴约?还以为你有足够的自信我舍不得下手。”
谢善€€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微微仰着脸遥望着仿佛伸手便可触及的月亮。
皎洁清冷的月光撒在谢善€€的脸上和身上,他的肌肤像一块莹润的白玉。
将灵看了他很久,忽的伸手,用指背轻轻触摸自己的月亮。
谢善€€一怔,转头看过来。
“两国是两国,我们是我们。”将灵柔声道。
谢善€€眼中凝滞了一会儿,渐渐复杂起来。
“我知道让你放弃对€€戎人的仇恨很难,可若我不再是€€戎人,而你不再是大梁人呢?”将灵的手指沿着谢善€€的脸颊轮廓滑下,落在他的手腕上一把抓住,将他拉到自己怀中。
谢善€€的身体有点僵硬,将灵感受到了,但他想这是很正常的事情。虽然以前两人相处默契,心意相通,言辞举止的往来中早有青涩隐晦的暧昧悄然滋生,可毕竟没点破过这层窗户纸,谢善€€的年纪还很小。
他也曾想过此事,那时他不急,他以为自己掌控着全局游刃有余,便计划再过两年戳破这一层。
可是如今没有时间了。
“我们离开京城吧,也不回王城。”将灵轻声缱绻,“去极北之地的北箩国,或者南下去交趾一带,抑或出海东渡,总之天大地大,总有一个地方没有大梁没有€€戎,也就没有我们不得不面对的身份和立场。从此往后,我们放下所有的前尘旧事,远离是非,做一对不问世事、游历天下的神仙眷侣。”
谢善€€良久不语。将灵很有耐心地等待着,心在这一刻很紧张,很迷茫,却又平静得出奇,也许是因为谢善€€就在自己怀中的缘故。
他杀过许多中原人,而谢善€€间接地杀了许多€€戎探子,大梁和€€戎都不能同时容下他们两个人。只有去到一个谁也不认识他们的地方,隐姓埋名重新开始。
做出这个决定很难,放弃自出生以来的一切很难,甚至在今日赴约前将灵的心还有所摇摆,然而所有的迟疑都在看见谢善€€的一瞬间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