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善€€没有回应,可是在这时候他的沉默便好似默认。
屋内陷入一阵寂静。
许久之后,谢善€€轻声道:“我和他闹翻的时候,他是说过类似的话。”
他话音刚落,顾望笙就马上问:“什么?”
“……他说他不知道我对唐献仪之死那样耿耿于怀,他以为我和唐献仪关系不好。说,若他早知如此,会放唐献仪一条生路。”
谢善€€长叹一声气,有些艰难地措辞:“顾裕泽他……他有时的思路非常奇怪。我不知是他天生如此,还是因为自小被贤妃过于严苛管教导致……他对待人与人、与物之间的感情过于淡漠。”
“与他好的时候,其实我已经有所察觉。可他知道故意遮掩和伪装,我便以为是我多心,以为只是因为他过于少年持重的缘由。后来吵翻了我才完全意识到这一点。”
他垂眸,似乎陷入到了久远的记忆之中。
顾望笙就站在他身旁,也垂眸,看着他,心口涌起一阵阵的酸意。
并非不相信谢善€€……就连自己也觉得不该吃这味,这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然而却就是不悦起来。
明明不久前才一副大度的样子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
“那他对你是挺特殊的啊。”
谢善€€愣了愣。
醋味蔓延,酸得谢善€€鼻子都有些痒起来。
“他对你这么特殊,你一点也不感动吗?”顾望笙问。
谢善€€冷静下来,扭头仰起脸看着他:“你……嫌你我感情太融洽,不够刺激,又想搞砸,然后循环你恼羞成怒有强迫我、我讨厌你骂你、你越发恼羞成怒强迫我、我更讨厌你骂你……是吗?”
顾望笙被这话猛然警醒,悻悻然地看向别处,支支吾吾道:“没……没……刚刚我说什么了?一下子走神了……”
谢善€€又好笑又无奈,白了他一眼。
顾望笙讪讪地贴过来抱住他。谢善€€嫌弃地耸耸肩,没把人给耸下去,反而搂得更紧了。
“我在操心江泊润的生死大事,你混扯什么?”谢善€€低声斥责他。
顾望笙喃喃道:“可是你给我一种……如果顾裕泽真是为了你而对江泊润网开一面、你就忍不住又要用美人计了的感觉……”
谢善€€:“……”
顾望笙见他不回答,更慌了:“你快骂我混扯啊,你干嘛沉默??”
谢善€€:“…………”
“谢善€€!”
谢善€€舔了舔嘴唇,憋出一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顾望笙反应强烈:“你还是给我拘一下吧谢善€€!!”
最终谢善€€只得被迫承诺非必要不使用美人计。
但顾望笙还是不放心,拧着眉头嘀咕:“什么叫‘非必要不使用’?什么时候是必要?你一会儿就能说江泊润这事上就必要……”
谢善€€被他念叨得有点恼羞成怒了:“顾望笙你有完没完?”
*
浔阳城的一处酒楼外不远。
微微瘸拐的身影停下,抬头,深沉的眼望向三楼凭窗而坐良久发呆的身影。
这几日谢善€€总是如此。
据安插在他和顾望笙住处的眼线回禀,他和顾望笙吵架了。
吵架的缘由是:谢善€€抽丝剥茧,发觉了浔阳城势力的真相,却也由此推测出四皇子对江泊润手下留情的真相。
谢善€€心绪复杂,引来了顾望笙的不满与质问,谢善€€心情跌宕,出口就又不逊,越发惹得顾望笙发怒,动手将谢善€€推倒在地。
虽然顾望笙很快反应过来,匆忙去扶谢善€€试图挽回,可谢善€€的脾气谁都知道,当即打开顾望笙的手。
于是又一顿争吵不休,直到谢善€€发病,顾望笙不敢再闹,勉强道了歉偃旗息鼓,可两人之间难免嫌隙。
谢善€€记仇,对顾望笙冷淡仇怨起来,若非还指望顾望笙救江泊润,恐怕连表面也不会维持。顾望笙拿他没办法。
宁蔚的嘴角不明显地微微上扬。
四皇子还是太了解谢善€€了。
谢善€€吃软不吃硬,却也不能一味纵容,他自幼被娇纵养大,若要重新降服他让他再度为己所用,就得恩威并施,打一棒子给十颗枣。
第57章
谢善€€凭窗吹了好几日的凉风来稳住暗中窥探的宁蔚, 心中越发确信了猜想,也终于收到陈贤直回信,信纸中央一个端正大字:干!
顾望笙眉角一抽,回想在京城偶见陈贤直木讷的书呆子模样, 又想起谢善€€对江泊润素来低调的评价, 啧了一声。
“真是人以群分, 你们这几位都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他感慨道。
根据旁人所说,以前谢善€€即便还在意气风发的时候, 日常也颇能装,不熟的长辈见了总要夸他遗传了他爹谢三大人的温润之风。
“若非意气相投, 又怎会成为好友。在我生病之前常和陈贤直聚谈,还会和江泊润通信。”
谢善€€的语气里有些悔意, “后来我避世躲人,即便是他俩来信或登门,我都一概没理。好在他二人并未因此怨怼我。”
“怎么会?”顾望笙温声宽慰, “你也说了意气相投,数年好友,说不定他们比我更懂你, 自然也懂你的痛苦和倔强, 见你不愿将狼狈的样子现在人前,便给你留出了时间和距离,相信你谢思玄有足够的能力自愈。”
谢善€€看他:“你真的很会安慰人。”
顾望笙哎了一声:“久病成良医~我倒霉那么多年,不把自己安慰好,哪活得下去。”
谢善€€受不了他卖惨,毕竟这人是真惨, 还能在惨况中保留弥足珍贵的真挚赤诚……还长得那么俊美。
当即抱抱给予安慰。
顾望笙柔弱地靠在他怀中, 突然出声询问:“你叫临江仙和江泊润没什么关系吧?”
谢善€€立刻松开他, 转身就要走,被一把拖住从身后抱上来赖着:“我就问问……”
“去找临江仙问,不关我事。”谢善€€一脸冷漠,“说不定临江仙是江泊润,喏,都有个江,比我靠得上边多了。”
“瞧你这话说得……那会儿临江仙在京城呢。”顾望笙继续死皮赖脸。
谢善€€沉吟片刻,道:“说不定是顾裕泽,他母亲出身蔺家,‘蔺’通‘临’……唔……”
顾望笙不得不堵住他这张就知道怎么气人的嘴。
*
京城中,陈贤直接到谢善€€的来信,当即大怒,先挥毫写完了言辞激愤的陈明江泊润冤情的奏疏递交完,这才回信。
皇帝收到这封奏疏看完,脸色沉了下来,却没急着动怒。
浔阳城,江泊润,陈贤直……必然其中是同样在浔阳城的那两人的同科谢善€€在牵线。这并不难想。
谢善€€与那两人自恩科结识便一直关系很好,一度被引为佳话。
还得怪顾裕帧这个蠢货。
老三送他个镀金的机会,只是让他去浔阳城晃悠几圈住几个月,回来也好一起给他封个王当,省得老三老四都封了,元后嫡子没封,说出去容易引发非议。
€€€€非得带上谢善€€!
听(老三)说谢善€€还不愿意!顾裕帧搁家里闹了好几天,最后跟绑架似的将人逼着一起去。
老三问他,他说不知要去多久,怕老四偷偷回京给他戴绿帽,得把谢善€€栓自己裤腰带上。
这话说得老三和皇帝都要替谢善€€窒息了。
皇帝原本一直觉得这老大苦了二十多年居然还能好好儿的有点生疑,这下子就明白了。
果然人都有阴暗面,老大被生活折磨出的疯癫劲儿全发泄在谢善€€身上了。
但谢善€€也不是很值得同情。
这不,这不叫人省心的小子也是没闲着,把江锐的事翻了出来,还找陈贤直联手。
浔阳城和老三暗中勾连的那些事儿,皇帝心中早就有数,也是有意纵容。
他原本就偏疼这个儿子,而且老三若想壮大势力,钱必不可少。盗卖公器也不是老三他们开天辟地的干头一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虽说卖给了他最头疼厌烦的起义匪军这令他很生气,但想必都是底下人图省事儿搞的鬼,老二老三要钱也不会不避讳这个。
那么回头把底下人教训教训也就罢了。
明面上不能让老三下不了台,这事儿得压下去,所有的黑锅就顺势让那个无关轻重的江锐背了算了。
€€€€他原本第一反应确实是这么想的。
可是转念他就想到了谢善€€在这其中可能担任的角色,顿时警觉起来。
自潘家那事后,谢善€€沉寂许久,一副再没心气儿的样子闹着要当道士不问俗世去。
可当初他疯狂较真的样子令皇帝记忆犹新,压根忘不掉。
*
三皇子被紧急召进了宫,还不知道什么事儿呢就被皇帝劈头盖脸地一顿骂。
他云里雾里地听了大半天才听明白,先赶紧跪地痛骂下面的人自作主张!
€€€€别说卖军械给匪军了,就连卖军械这件事他也不想认不能认啊!
皇帝斜眼睨着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眉头皱起,忍了又忍,越忍越气,斥道:“知道你不知道这些事……但凡你知道,朕也没这么生气!你一天天的除了吃喝玩乐还能指望你知道些什么?”
三皇子不敢怒也不敢言,唯唯诺诺地将头垂到胸前。
好在皇帝本就对这笨蛋儿子不抱指望,很快就自洽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如今这事你想……算了你别想了,朕替你想。”皇帝白他一眼,“陈贤直倒还算好说……这事儿让谢善€€盯上,算你们踢到铁板。”
三皇子心里却其实不以为然。
他此刻就想赶紧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反正就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江锐,既然黑锅都已经背上了,不妨背到底,砍了算了。
于是他鼓起勇气嗫嚅道:“何必怕谢善€€呢……他以往是刁蛮,可如今嫁了人,老大成天打他,早就没什么傲气儿心气儿,哪还算什么铁板……”
皇帝却自觉看得透,冷笑道:“老大打他无外乎是吃他和老四的醋!别的地方你难道没看到老大被这姓谢的迷得团团转吗?”
三皇子一想倒也是,可仍然坚持:“那父皇也没必要怕老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