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务新事 第53章

江锐过了一小会儿才反应过来,缓缓睁开眼睛,迟疑地看向面前狱卒打扮的人。

谢善€€忙道:“我是谢善€€!谢思玄!”

江锐的一只眼睛受了伤不能睁开,另一只也因挨打而有些模糊,脑子因连日不断的高烧而有些糊涂,仔细辨认了许久,一开口,谢善€€记忆中的少年清脆嗓音此刻如破了的风箱,拉动着漏风的肺管子。

“谢……思玄……”他只说这三个字就足够费力,用力喘了好几下。

谢善€€忍着泪扶他坐正,摸了摸他的额头,从怀中掏出药丸:“我听说你受伤生病,带了药丸,你先服下。狱卒王五是可信之人,今后他值班之际会找机会为你涂药喂药,但你们要小心别让人发现。”

江锐本能地抵触了一下,谢善€€明白他的谨慎,将脸凑近给他辨认。

半晌江锐才终于辨认好了,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思玄兄……!”

“是我,你小声点。”谢善€€道,“先吃药。”

江锐这才肯将药丸服下,谢善€€从食盒中取出水囊喂他,问他要不要吃粥。

“那之后再说……”江锐喘着气问,“你怎么来了?”

“这不重要,时间有限,我问你答,我会救你出去。”谢善€€说。

江锐缓慢点头。

谢善€€直切主题:“他们为何诬陷你?”

江锐半睁着眼睛,低低道:“我无意中发现他们盗卖浔阳城守城军的军械……留心记录了一份账册作为证据……然后……趁四皇子巡查军务到附近城池……连夜过去,将此事告知了他……”

谢善€€心中一顿,眉头已经皱起:“账册呢?”

“账册……给了四皇子……”江锐说。

谢善€€攥紧了拳,闭了闭眼睛,低声道:“那你所托非人,据我所知,他并没有将此事抖露出来,外头毫无风声。”

江锐却道:“大概是时机未到……何况……也不能光凭……我一个账本……他应该是在……搜罗证据……一击即中……不能打草惊蛇……”

江锐这话其实很有道理,然而对方是顾裕泽,谢善€€已经无法相信此人。

但他没有多说,只是又问了些细则,江锐将自己知道的一一告知,谢善€€想知道的差不多了,端起温热的粥喂他。

江锐这段时日在牢里吃的都是馊或发霉的食物,乍一闻到好好的粥的清香,原以为会没胃口却也有了胃口,虽然饿过了头一吃东西反而难受,却又想吃。

谢善€€一小勺一小勺地耐心喂他,可还没喂出小半碗,王五就过来催了。

江锐立刻不吃了,说:“你快走吧……我没事……”

谢善€€也利落,搁下碗道:“那泊润的一切就都有劳王五兄多照料了。”

王五点头,找了个借口将谢善€€从安全的后门送了出去,然后匆匆折返。

顾望笙早就在这等着接应,见他出来便现身拉他先走了再说。

两人回到住处,谢善€€将江锐的话一一说出。

“我在朝中混,完全没听说这件事。不过有一说一,浔阳城是老三这边的,这个我知道,临行前我闹着不肯来,老三就跟我交了底,说这里上下都是他的人,让我不必害怕。”

顾望笙说:“而且,你不也说了吗,江泊润也并不知道卖来的钱究竟去了哪里。我虽然讨厌顾裕泽,却也得就事论事。可能江泊润没说错,顾裕泽只是在搜集征集等待时机。”

谢善€€想了又想,没说话。

顾望笙主动道:“我先找个借口试试老三的口风吧。”

他自然不会如实说江锐记了账本,只说江锐坚称什么都不知道就被陷害了,而谢善€€难得有个朋友,难得苦苦哀求自己搭救无辜的朋友,自己色迷心窍就答应了……

数日后,三皇子回信,先骂了他一通不务正业、整日就知道谢善€€长谢善€€短,连谢善€€朋友的闲事都要管,谢善€€要他死他去不去死啊?

然后还是回答了顾望笙的询问。

大意是他真拿了往日浔阳城盗卖军械的钱,但具体账目他不知道,这方面是老二在管。

可如今顾裕骐要么真是火里那具辨认不出的焦尸,即便活着也是下落不明……

“顾裕珩都那么说了,也许这回真是你错怪顾裕泽了。”顾望笙道,“浔阳城偷卖了军械得来的钱给了顾裕珩他们,顾裕泽没必要替他们兜着来陷害江泊润。或者他确实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

至此,谢善€€也只能权且相信,道:“当务之急,先将泊润救出来。”

“若要救他,按常理,就要证明他没监守自盗,然而这原本就是栽赃的罪名,我们如何证明,那些人都不认。除非京城派人来查这桩冤案。”

顾望笙道,“可此事明面上牵扯顾裕珩,背地里顾裕泽又在克制、不肯打草惊蛇,所以两边的人都不会为此事出力。”

“让陈贤直上书。”谢善€€道。

作者有话要说:

陈贤直:我发神威的时候到了[愤怒]

第56章

谢善€€传书陈贤直, 等待期间并未闲着,调查起当初究竟是谁下令抓江锐。

这一查,是浔阳城兵器司令,也就是江锐的顶头上司, 名范弛。

他自称核批账目时察觉蹊跷, 留心之下发现了江锐的罪行, 立刻将之逮捕,物证人证俱在。

所谓物证是范弛自称紧急清查库房记下来的数量缺口, 这堪称可笑,谢善€€都不想多说。

倒是人证有点棘手。

除了兵器司中与范弛沆瀣一气的人外, 最要命的人证是出自白龙义军的一个百人小队的队长石宏。

石宏老家在浔阳城外不远的一个村落,他投身义军后混上统管百人的高位, 又离得近,忍不住偷偷往家里送些东西。

那倒是人之常情。

然而他爹好酒好面好炫耀,几杯马尿下肚, 对着同村亲故大肆炫耀,竟都说了出来。

有心之人连夜跑到浔阳城举报线索,得了十两纹银的赏钱。

知府亲自指挥, 在石家周围布下埋伏, 待石宏又一次偷偷回家时将他抓获,关在牢里威逼利诱,想要套问白龙匪军之事,顺藤摸瓜抓出更多人。

石宏虽没读过几本书,平生最敬关二爷,面对拷打与利诱也不心动, 不肯出卖弟兄。

然而没扛过以他家人性命作为逼迫。

好在自知道他被捕, 宋淮安就心知不妙, 火速将可能会遭他连累的投奔义军之人的家人转移。

数量倒不多,因为大部分投奔义军者都是早就家破人亡、孑然一身了的。

石宏实在也是给不出太多线索了,然而杀了他吧又可惜,毕竟难得抓到个活的匪军。就一直关着。

这回可算让他们找到石宏的新用法了。

也不知这回是逼迫还是诱惑,也许因为江锐不是石宏的兄弟,更是朝廷的狗官,于是石宏就无需再敬关二爷,力证他曾亲自负责义军与江锐交易后的军械运送事宜。

正是石宏的指证令江锐百口莫辩,最终得以定罪。

……

顾望笙小心翼翼地偷看谢善€€脸色,怕他又想起人性恶毒人间无望论然后重燃避世修行之念……

谢善€€恍若未觉,语气平淡地分析:“虽然你说浔阳城上下都是三皇子一派,然而若真如此,他们何必突然栽赃江泊润?泊润平素性情比起我和陈贤直已经是很温和低调,不太可能得罪人。”

“一定和他将账本交给顾裕泽有关。”谢善€€道,“只有他们知道了江泊润知道并有心追查此事,才急着将他灭口。”

顾望笙疑惑道:“你这么说也不是全无道理,也可以顺着这思路往下查。但我有一处很不明。”

谢善€€看他。

顾望笙:“无论浔阳城这波人究竟是朝向老三还是老四,他们既然是因为江泊润察觉了此事而要灭他口,可为什么到现在江泊润还活着?总不能这些人都敢盗卖军械、诬陷朝廷命官了,却临到了不敢对朝廷命官下黑手?”

“所以我才怀疑这是顾裕泽的手笔!”谢善€€的语气一时有些暴躁,但很快就自己察觉出来。

他看向顾望笙的眼神中带有些愧疚,嘴唇嗫嚅几下,正要措辞道歉,顾望笙叹了声气,拍了拍他手臂。

“若我有朝一日发觉宋淮安其实与我道不同,骗我多年,我与他割袍断义,恐怕也不能轻易放下。”顾望笙宽慰道。

谢善€€一怔,回过神时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其实顾望笙早有察觉,虽然谢善€€说起顾裕泽时总是嫌恶,却又何尝不是一种旧情难忘、不能释怀?

只不过这旧情于谢善€€而言不是爱情,是多年的友情,亦是他曾破灭的一处热烈真挚的理想,一朝反目就会更怨恨。

片刻,谢善€€低声道:“我没事……抱歉,我刚刚语气有些坏。”

顾望笙故意打趣:“没事,对我更坏的语气也有过。”

谢善€€无奈地回过头来白他一眼,却知他意思,叹着气摇了摇头:“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继续说正事……”

“正因他们没杀江泊润……若是三皇子或二皇子,以他们一贯作风,自是尽早杀了才放心。”

谢善€€缓和语气道,“可若浔阳城只是表面附属于三皇子,实则整个浔阳城上下都是顾裕泽安插的卧底呢?”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又一个的想法,如同许多缠绕的线头。而他所要做的就是将一个一个线头扯开。

“倘若泊润将盗卖一事对外抖露,会如何呢?”他闭着眼睛慢慢地理顺,“就算此事并不鲜见,毕竟与匪军牵连,无论如何也得给皇帝交代,否则难平圣怒。”

“相比三皇子,顾裕泽更不愿意浔阳城官员清洗大换,因为倘若那样,原本已暗中归顺于他的浔阳城就很可能脱离他的掌控……”

“可是为什么不索性杀了江泊润……”

“江泊润对顾裕泽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谢善€€喃喃念着,脑袋忽的一阵刺痛,他忍了忍,难忍地皱起了眉头,又觉得有些头晕。

顾望笙察觉不对,急忙道:“你别太勉强自己,不急于这一时。”

“不!泊润关在牢中一日,我一日没想通其中关节,他就依旧面临性命之忧。”谢善€€微微喘气,“江泊润……顾裕泽……泊润出身寒微,亲戚少,顾裕泽贪图他什么……”

顾望笙本能地贫了一嘴:“肯定不是贪图他美色。”

谢善€€却仿若被这句话击中了一般,猛然睁开眼睛,转头看着顾望笙。

顾望笙一怔:“不是吧……不可能吧!顾裕泽……他能同时贪图俩美色啊?”

可是他一细思,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也不是没可能啊!像我这样专一的男儿本就不多见……话说回来,江泊润长什么样?和你一样漂亮吗?”

谢善€€正要回答,又闭了嘴。这个问题还真是不好回答。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谢善€€便只是这么说,“我的意思是……算了,肯定不是。”

“你说啊。”顾望笙催促,“我好奇。你别管是不是,说给我听听,我给你参详参详。”

“没什么。”谢善€€回避道。

顾望笙细细瞅着他的神情,一边眉头渐渐挑高,冷不防道:“莫非只是单纯地因为江泊润是你好友,所以顾裕泽特地放他一条生路?”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