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今天跑路了吗 第41章

沈从询略作沉吟,终是叹道:“如今看来,只剩下另外一个法子了。若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会提。”

“……沈先生请说。”

“宁王当年在建邺城中,曾与上皇为友。”沈从询缓缓道,“如今还可请上皇相召,便说感念故人。”

27.2.

山间别馆之中,草木枯黄,残茎败叶,望之萧索。

时宴暮心中带着气,说不得对院内的侍从,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魏王留下的下人都被他挑剔了个遍,直到晚间有马车声来时,时宴暮才终于放过半分。

年轻的郎君白玉冠,锦绣带,快步走进厅内,俊美的面容上,满是愧意与歉疚。

裴€€拱手道:“二郎,是我来晚了,还请你宽容些个,不要责怪。”

如今终于想得起他来了?

时宴暮“哼”了一声:“我还以为殿下是不愿意见我呢……怎么,今日终于抽出来时间了?”

这话说得实在是不怎么客气,若是换做从前,裴€€只怕立时就撂下脸子离去。如今也只是眉尖蹙了一下,旋即叹气道:“二郎说笑了,我知你在此处等我,怎么会不愿意来见你呢?只是实在是琐事缠身,分|身乏术。”

时宴暮只作不信,说道:“是么?却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知晓殿下究竟在忙些什么?”

裴€€玉白的面容上,流露出一分苦意,终于叹气道:“是阿耶……前几天风寒,他身体有些不适。”

“二郎,我身为人子,怎么能不侍奉在阿耶身边呢?若我不在,那岂不是不孝顺了。”

他口中那位是谁,时宴暮也是明白的。并未曾想到,竟然会牵扯这一尊大佛。

些微一犹豫,旋即又压下去。

自从入京后,时宴暮还不曾听过上皇的消息。

他道:“殿下,难道上皇这几日身体不适吗?”

裴€€摇摇头,又点点头,叹道:“只是略略感染了些风寒,并未对外提起,也请二郎不要对外宣扬。”

“我自然是晓得的,难道殿下还不放心么?”时宴暮这般应承了,不知道动了哪个脑筋,目光闪动,忽然说:“陛下可曾去探望过。”

那话落下,正迎上裴€€眼神。彷佛是有些欲言又止,终不过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二郎……唉。”

虽不曾有具体言辞,可这一番叹息,足以胜过了千言万语。

落进时宴暮眼里,哪里还有不明白的?

上皇如今已经退居大安宫,翠湖泛舟,颐养天年,对外不问朝事。看着是好一个闲情野鹤家翁的样子,可他哪里是那些寻常的老人!那可是曾经站在帝国权力巅峰的。

但凡经历过仁寿十四年那一场宫变的,哪个不知晓,上皇与裴昭这一对天家父子之间,实在是生出了些嫌隙。

若此时还是上皇在位、还不曾退居大安宫,他身体有恙,裴昭身为人子,怎么能不赶到他身边侍奉?

怎可能是像现在这样,按照裴€€所说,连面都没有露。

委实是……

“陛下这般,实在是不妥。”时宴暮眉蹙着,不甚赞同的语气。他却是不动声色,暗自里去看裴€€的反应。

裴€€只是摇头,闭口不愿意言君主之过,可面色里的黯然,却不是假的。

时宴暮心中微动。

他彷佛犹豫了许久,低声说道:“殿下,依你之见,陛下可是心中有怨气?”

他这话说的太过于大胆,也实在是太过于露骨了。

裴€€听了,慌忙的惊了一声:“二郎,你可不能这样说。”

时宴暮顿时点头:“我知道,是我说错了。”

裴€€低眉,彷佛是理解的口气:“陛下这几日也在养病呢,怎么好劳动他去大安宫探望?”

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那是亘古不变的纲常。

时宴暮摇了摇头,宽慰道:“上皇真是一片苦心。为此,连自己病了也不对外透露。”

裴€€听了,只是苦笑,“不谈了,我今日来也要向你赔罪,来……喝酒,二郎,咱们二人不醉不归。”

酒自然是好酒,上好的秋月白,宫中陈酿。

“这酒少说也有十年。乃是当年我封王的时候,阿耶命人埋下的。”

“竟是如此好酒么?”时宴暮说,“如此,却是我沾了殿下的光了。”

两人在院中畅饮,交杯换盏,更唱叠和,恍惚间竟有些推心置腹的样子。一人弹琴,一人高歌,余音不绝。终于那高歌的唱不下去,端着象牙酒觥,一头栽倒在了案上。

裴€€在旁,也收起了手,酒酣面热,喊道:“二郎,二郎,你怎么不起来?咱们继续喝呀。”

“……酒,好酒。”

醉倒的人已经不曾起来,只听到裴€€口中,微不可见的喃喃之声。

目光垂落下了一寸,在那有些€€乱的冠带间。

是真醉了。

裴€€无声的笑了下,面上的醉态却渐渐消失,虽然潮|红仍在,但此刻他眼神清明,哪里还有方才醉酒的模样?

他无意间碰过了手下的七弦琴,却是停住,欲要拂袖而起,却像是魇住了一般。

琴中有横纹如蛇腹,上有花鸟亭台楼阁刻纹,正是当年宫中宴后,兄长所赠。

裴€€手指抚过琴弦,十指连弹,一首伤感悲凉的曲子,便从他的手上流泻而出。在这酒酣醉饮的小宴后,交切错杂,是幽怨哀切,是郁郁愁绪。

一曲终了,裴€€默默收手,心绪难以平复。

月白天霜,只剩下一片怆然。

他已经许久不曾弹琴了,只怕会留下了自己的心音,暴|露了自己。可今日与时宴暮这草包对饮,没想着,却被勾动了情肠,悉数发泄了出来。

世人都说,魏王弹了一首好琴,可以引百鸟相迎。

家翁以他为傲,曾将他抱在膝上,拍手称赞。

但无人知,在今天之前,他已经足足有三年,没有再碰过琴。

缘何绝音?

缘由又如何?

仁寿十四年那一场宫变,他的同胞兄长从此被流放,苦寒千里。他的亲生父亲也被迫退位,泛舟大安宫。

而登上了御座的,是裴昭。

他的这位好哥哥,为了在外人面前表示对他的优待,甚至半点不曾削减他的用度。然而其中的冷暖,只有他自己知。

御座上坐着的是他的父亲,还是他的异母兄长,终归是有很大的区别。

纵使还是锦衣玉食,可哪里又像是从前的时候呢?

这样想着,不免更加伤感。

他是当真想念自己的同胞兄长了。

“阿兄……”

如今只有裴€€一人在京中,他也觉得十分难熬。

透过步步锦字窗格,可以望见庭中的月色,清辉遍洒,玉兔婵娟。

却不知道阿兄如今在岭南那瘴气丛生之地,看到的是不是同样一弯月轮?!

翌日清晨。

时宴暮终于醒来,因为宿醉,头实在是痛得很。

身上也是酒气,乱糟糟的,十分难闻。

“殿下?殿下……”唤了两声,没有回应。

倒是有女婢声音传来,娇柔温婉:“时郎君可是醒了?”

时宴暮环顾,秋风馆里还是昨夜一般景象,然而已经没有了旁人。

“魏王殿下呢?”他问道。

女婢恭谨的答道:“殿下还有事,已经先走一步了。时郎君若是有什么要办,可一并都吩咐奴婢。”

时宴暮听了,倒是一笑,只是他的眉宇之间,有几分阴翳之色。

……能有什么事?难道还真要去大安宫里侍疾吗?

时宴暮说:“殿下倒真是孝心可嘉。”

他既然出声赞叹了,女婢自然也只有跟着应的。然而等到那粉色的烟罗裙消失,时宴暮的脸上,哪里还看得到半分笑容?

庭中有衰草,枯黄的草茎,大概要不了多少时候就会干瘪。

时宴暮掐了起来,一把碾碎。黏|腻的草液,沾了满手。

就如同他这身令人嫌厌的酒气。

侍疾?定要去大安 宫?

都是些托词罢了。

前代也听说过逼宫之事,自然也有退位的存在。但是那位太上皇的下场,说不得就有些凄惨。

如今这位陛下,手段不那么残暴。于是上皇虽然退居大安宫,也并未断掉与外界的联系,裴€€都还可以出入呢。

只是……

当真是病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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