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正為來到酒店房間,看到了夏桑菊。
「我真的希望我能夠愛上你。」她傷心地說。
「不,永遠不要勉強你自己。」他微笑著說。
她流下了眼淚,抱著他的頭,在椅子上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她把他趕走。
思念是苦的,假如你思念的那個人永遠不會覺悟。
離開酒店,已是凌晨五點多鐘了。他回到爸爸的家里。他小心翼翼的掏出鑰匙開門,怕吵醒爸爸。
梁景湖已經醒了,他從睡房探頭出來,看見了兒子。
「你回來了?」梁景湖微笑著說。
「是的,你還沒睡嗎?」從警察局回來之後,他還是頭一次這麼溫柔地跟爸爸說話。
「昨天睡得不太好。」
「等一會我們可以出去喝早茶,怎麼樣?」他提議。
「好的!」梁景湖臉上流露安慰的神情。
「你先睡一會吧,我去洗個澡。」梁景湖說。
梁景湖進去浴室之後,梁正為在梁景湖的狀上躺了下來。這是爸爸和媽媽以前睡的床,他小時候也曾經跟爸爸媽媽睡在一塊。媽媽已經不在了,但她是個幸福的女人,她有一個那麼愛她的丈夫。這個男人對她的愛比她的生命長久。
梁正為翻過身去,趴在床上,回憶著那些和父母同睡的美好日子,忽然之間,他的心頭變得溫暖了,不再孤單了。
他沒有再去跟蹤夏桑菊。他是愛她的,但也是時候撤退了。思念是美麗的。他死去的媽媽,會思念著他爸爸。那個姓紀的女人的男朋友,也會思念著他在世上的妻子。然而,他所思念的女人,雖然是活生生的,卻不曾思念他。從他離開酒店的那一刻開始,他對她的感覺已經遠遠一去不回了。
爸爸的裙子,把他釋放了。
第十章
行人熙來攘往的馬路上,懸掛著一個巨型的廣告招牌。招牌上,寫著一行字︰
那年的夢想
湛藍的夜空,椰樹的影子與一輪銀月構成了一幅讓人神往的風景。這是南太平洋斐濟群島的旅游廣告。
範玫因站在人行道上,仰著頭,出神地里著廣告招牌。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她發現她身邊站著一個男人,同樣出神地看著這幅廣告招牌。他也看到了她。多少年不見了?她沒想到會在這里再踫到邱清智。
範玫因跟邱清智點了點頭,兩個人相視微笑。
「那年的夢想——」她喃喃。
「你的夢想是要成為作家。」邱清智說。
她笑了︰「我記得你說你要成為飛機師,在天空飛翔,把這個世界的距離縮小。」
邱清智尷尬地笑了笑︰「我沒有成為飛機師,我只是個在控制塔上控制飛機升降的人。」
「我卻把世界的距離縮小了。」
「嗯?」
「我在網站工作。」
「喔,是嗎?」
「你到過斐濟嗎?」她問。
邱清智搖了搖頭。
「斐濟真的有這麼漂亮嗎?」她憧憬著。
「那時我們想過要去很多地方,卻從來沒有想過斐濟。你老是想去歐洲。」
「有哪個女大學生沒有夢想過背著背囊游歐洲呢?」
「結果我們真的去了歐洲。」
「而且在意大利的羅馬吵架?分手。」
「你—個人跑回香港。」
「我們那天為甚麼會吵架?」
「你也忘記了,我又怎會記得?反正那個時候,我們甚麼也可以吵。」
範玫因笑了笑︰「那時不知多麼後悔跑了回來。我只游了半個歐洲,直到現在,
也還沒有機會再游當年剩下的那—半。」
「你—個人跑掉了,我也好不了多少。」
「你結婚了嗎?」
「沒有。你呢?」
「那時我們一定也夢想過結婚。」
「我們有嗎?」
「我們一定是夢想過結婚,所以到現在還沒有結婚。我們兩個,都是沒法令夢想成真的人。」自嘲的語調。
「喔,是的。」
她望了望邱清智。他們為甚麼會在這樣的蒼穹下重逢呢?「那年的夢想」是對這段初戀的諷刺,還是一次召喚?不管多少年沒見,他依舊是那麼熟悉和溫暖。他是她談得最多夢想的一個人。
「前面有一家Starbucks,去喝杯咖啡好嗎?」邱清智說。
「你知道我從來不喝咖啡的。」她撅起嘴巴。
邱清智沒好氣的望著她。
「我要喝野莓味的Frappuccino。」她說。
「就知道你一點也沒改變,還是喜歡作弄人。」他說。
他們走進Starbucks,找到一個貼窗的座位。
「我們當年拍拖的時候,為甚麼沒有這種好地方呢?那時只有快餐店。」範玫因微笑著說。
「誰叫你早出生了幾年。」
「我還沒到三十歲呀!」
「我知道。」
「你記得我是哪一天生日的嗎?」
「當然記得,你是——」
「不要說出來——」她制上他,「免得你記錯了,我會失望。」
「我沒記錯。」
「你的記性一向不好。我倒記得你的生日,你是十月十五號。」
邱清智微笑不語。
「你在哪個網站工作?」他問。
「我們公司有好幾個網頁,你有沒有上過—個叫missedperson.com的?」
「是尋人的嗎?」
「嗯!只要把你想要尋找的人的資料放上去,其他網友便可以幫忙去尋找。」
「通常是找些甚麼人呢?」
「甚麼也有,譬如是失去音信的舊情人,出走的太太、不辭而別的男朋友,某天擦身而過的陌生人,還有舊同學、舊朋友。最近有一個很特別的,是一個彌留之際的魔術師想要尋找一個與他在三十多年前一場表演中有過一面之緣的女觀眾。他思念她三十多年了。」
「那麼,他找到沒有?」
「還沒找到之前,他已經過身了。你有沒有想念的人要尋找?」
邱清智聳聳肩膀。
「那樣比較幸福。」範玫因說。
「你還有彈吉他嗎?」她問。
「沒有了。」
「你一定想不到,我有一陣子學過長笛呢!」
「為甚麼會跑去學長笛?」
她呷了一口Frappuccino,說︰「改天再告訴你。」
「你現在是一個人嗎?」
她苦笑︰「我看來不像一個被男人愛著的女人嗎?」
「現在不像。」
「是的,我一個人。你也是吧?」
「給你看出來了!」
「今天是周末晚上呢!我和你,要不是人家的第三者,便是一個人。」
「你怎會寂寞呢?你一向也有很多追求者。」
「就是報應呀!」她說,「你記不記得當年你有個室友叫邵重俠的?」
「記得。我們不同系的。畢業後已經沒聯絡了。你認識他嗎?」
「我在舊同學的眾會上踫到他。那天晚上你沒有來。」
「我不愛懷舊。」
「包括舊情人?」
邱清智靦腆地笑了。
「你還記得我們給他撞破好事的那天多麼狼狽嗎?」
「這麼難堪,怎會忘記呢?那天晚上,他說好了不會回來過夜的。」
「於是,我們在房間裏親熱。」範玫因接著說。
「誰知道他哭哭啼啼的跑回來。」
「他失戀了。」
「我只好把你藏在被窩里。」
「半夜里,你卻睡著了!我怎麼推也推不醒你。你怎麼可能睡著的呢?」
「對不起!我當時想等他睡著,結果自己睡著了。」
「但是我們還沒有做完呀!你怎可以睡著!」
「也許我太累了!做那回事的時候,男人付出的體力比女人大很多呢!而且——」
「而且甚麼?」
「而且你比較懶惰,喜歡躺著,甚麼也不做。」
「像我這麼標致的女人,當然用不著爬高爬低那麼主動啦!」她笑著笑著忽然有點難過。她不是爬上邵重俠的床上請求他抱她嗎?
「你有沒有喝過嬰兒香檳?」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