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她搞不懂的,總有那麼多有錢沒錢的女人等著被愛--就像她老娘--彷彿這世界上除了愛情,就再也沒有其它事好干;那些寂寞的女人沒有一個有「好下場」。一旦錢被挖光了,就只有等著被甩的份。
但也就有像她老娘那種「執迷不悟」的女人--被甩了一個,再找一個。四十好幾的女人,比她這二十青春的少女,還要來得妖嬈艷派;豆般的眼楮里,就只看得到男人存在,從來不管她的死活。
所以說,她活到這麼大。大抵都靠「自食其力」--打小做些小小賊,到騙些老不修奉送的電影費;沒有她那個媽,她一樣活得很愜意自在。
認識東尼王後,沙昔非和他,一個寡廉、一個鮮恥,兩個不要臉的人,倒是一拍即合,就那麼「搭檔合作」起來。
最初是搞「仙人跳」。如果運氣好,逮著一頭肥羊,好幾個月不愁吃穿,但畢竟風險太大,投資報酬率不劃算,算算沒甚麼搞頭,也就歇手不干。這期間,他們偶爾也搞些「小小」的把戲,可收獲不多,「犧牲」也大,沒幾次也便收手了。
後來,改行做「正經」事,憑著東尼王滑溜尖頭鑽營的本事,她竟然有模有樣地演起戲來。不過,大抵都是一些名不見經傳的臨時小角色,不是演死人,就是僵尸一樣站在那里動也不能動的婢女下人,或者充當活道具的路人,別說是台詞,有時連鏡頭都不見一個。
本來這個社會,就沒有所謂憑實力這回事。主角當不成,老是演那些要死不活的背景道具,她也煩了。又撈不到甚麼錢,還演個屁!東尼王腦筋動得快,便搞起這個「替身演員」的把戲--在真實生活里演戲,扮演那些有「女人麻煩和問題」的男人的愛侶,替他們解決難題。
听說她那個沒見過面、據她老娘追想揣測很可能是她老頭的家伙,當年是個小有名氣的小生;不管可信度如何,她的「演技」的確逼真一把罩。就這樣,東尼王「經紀」、她「演戲」,兩人合作無間,大有搞頭。
反正都是在混口飯,只要有錢賺就可以,她不曾拘泥用甚麼方式賺錢。而既然混生活,就沒有甚麼身份品性好矜持的;那些甚麼道德家掛在嘴巴叫嚷的,甚麼「人窮志不窮」、「窮要窮得有骨氣」,依她看,根本就是狗屎一團。
窮和骨氣是搭不上的。人一窮,甚麼卑鄙的事都做得出來。甚麼墮落的事都阮淪得下去。羞恥?省省吧!一斤值幾多錢?
人窮就容易貪婪,一旦食髓知味,甚麼不要臉的事都干得出來,沒有所謂自尊這回事。
就像她。
但別搞錯,她可不認為甚麼自尊是多了不得的事!這社會就是這樣,要想活得愜意暢快,不時就得說個謊、耍點賴,甚麼都無所謂,只有錢最實際、重要與可愛。
從她十六歲起,她就深諳這個詭譎的道理了。小小年紀就了解金錢的魔力;要臉沒險,只要有錢就可以。
她可不像她那個沒出息的媽,年紀一大把,還成天貼著小白臉談情說愛;她才不浪費時閑在那種沒建樹的事情上。對她來說,談情有斤兩,說愛有價碼;愛情可以偽裝,只是一出假面的舞台劇。
她,扮演「愛情」,並且以此為生。
「別這麼乖戾!」東尼王比起蓮花指,拂拂他的領巾。「你應該學學你媽,你看她過得多輕松愉快愜意!四十都有了,還是那麼美麗迷人。找個男人,好好享受,談場戀愛,對你是幫助的。」
「我每天都在「談戀愛」,那還不夠嗎?」
「我不是指工作--嘖嘖!瞧瞧你的皮膚多粗糙!你實在需要一些「愛的滋潤」,像你媽那樣。你沒見她皮膚多光溜細女敕,那才真的叫女人!」
「當然嘍!她成天沒事只光吸男人的精血,訛詐我辛苦賺的錢去養小白臉,還會過得不舒服愜意嗎?那個老妖精,就光只會跟男人吃飯!等著吧!反正我是鐵了心,她休想再從我這里挖去一分一毫,我看她還能像現在這樣逍遙痛快到幾時!」沙昔非恨恨地說著,眉間一抹厭憎。
對她老娘的生活方式,她是沒太多意見,也懶得干涉;她恨的是,她那個媽總是有辦法和能耐用盡鎊種方法,挖出她辛苦攢下的錢,轉而去奉養孝順那些吃軟飯的家伙。而對她這個女兒,她老娘卻從來沒有一天盡心過。
「我先警告你哦,東尼--」她垮下臉,嚴肅鄭重地警告東尼王。「管她再怎麼哀號哭窮,都不許你再把錢借給她去喂塞那些軟骨頭的家伙。如果你再把錢借給她--哼哼--」她斜吊著眼,睨著東尼王,打鼻子哼兩聲。「你就自己看著辦吧!想討我還錢。賴在我頭上,趁早作夢去!」
「別這樣!阿非,她好歹是你媽,你怎麼忍心不顧她的死活!」東尼王歪著苦瓜臉,滿嘴溫情的調調。心里暗暗叫糟,就不過兩天前,他才拗不過她媽死纏活賴,掏出了五萬塊借她。
「她死活關我屁事!我長這麼大,她可有擔心過我一天?就只會訛詐我辛苦攢的錢倒貼那些不要臉的軟骨頭!」沙昔非毫不留情,即使對象是生她的媽。
甚麼倫理道德,對她來說,是不管用的。
她可不認為她老娘大著肚皮生下她就有多偉大!繁衍不過是生物的機能與天職;而她也只是她老娘為發泄動物性原始的本能,不小心所造成的結果產物罷了!
人,男人、女人;大人、小人,說穿了,充其量不過是發情的動物,並且以此得以延續。
「別這麼乖戾!阿非。」東尼王又搬出他這句學人家學院派說話的口頭禪,讓自己听起來好像很有學問。
東尼王下海當舞男前,听說曾在大學里混過一兩年,學了一些知識分子的身份,無處不沾滿士人那種矯揉造作的氣味。但他更庸俗不堪,老愛學資產階級那種附庸風雅的流行品味把戲,不時將自己裝扮成個小布爾喬亞,內里外殼,十足是個大贗品。
「少跟我來這套!」沙昔非忍耐著不揭穿他,不給他難堪。「多少?」她很清楚東尼王那套語言和表情模式,不必求證就確定他干了甚麼好事。
東尼王伸出五根手指比了比。
「五萬?你闊啊!東尼!」沙昔非當下拉下臉。「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準再把錢借我老娘,你倒把我的話當耳邊風,到頭來再把債賴到我頭上--你等著吧!」
「別這樣嘛!阿非--」東尼王小心賠不是。「我發誓。這是最後一次!一定!」
「上回你找我討錢時,不也發誓那是最後一次?」
「嗯……這……」東尼王支吾半天,老著臉堆起笑說︰「她好歹是你媽嘛!我跟她又是老交情了--」
「嘖嘖!你甚麼時候也這麼溫情起來了?」沙昔非毫不給面子地譏諷他。「我不管!你自己看著辦吧!」
她還沒有孝順到認命收拾她老娘一爛債的地步。天下沒有那個道理的,她拚命辛苦地賺錢,她老娘卻拚命挖她的錢去倒貼那些小白臉逍遙快活,天理何在?要她悶不吭聲認命地當「孝女」哼!狽屎一團。
別人認為應該的感情,她卻沒有那樣的理所當然。甚麼愛呀、情呀,說穿了,不過一團屎。
真愛她,就別讓她的荷包受傷害!
她背著東尼王擺擺手,將他的哀號丟在腦後。
第二章
那輛髒灰中帶著銹棕斑塊的車子緩緩停在沙昔非跟前時,她呆愣住,喃喃地搖搖頭,幾乎是震驚過度,瞪直雙眼說︰「天啊!哪來這一輛‘台灣保時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