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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年后 9

“我们都是他的后代。”老人的声音隆隆作响。
“那么,这样东西应该是你们的。”博士回答后小心地挪动了几步,自地面抽起木棍,平置于双掌向前奉上,“容我先道歉,没经过各位允准就擅自借用。”
对宇人而言,一干底人的反应全都是情报信息,对于分析他们的心智和社会很有帮助。读心这项工作通常都交付给茱族,可以想见阿丽亚娜的脑袋正在全速运转,锐利的感官也放大到了极限。
对方的年轻男性看似分为两派。比较排外的团体想要立刻夺回木棍,另一群人则认为度量大一点比较好。整体来说,因为铲子柄被人随便拿走而气愤的是少数,绝大多数反而觉得惭愧,似乎没必要跟老先生讨拐杖。
两派人的共同点在于都没听出博士的弦外之音。只有核心三人——长老、年轻头目和上前与其商议的中年女性——比较精明,察觉博士并非真心在意物件归属权,而是要在群众面前营造和善的形象。
换言之,底人整体思维模式并无二致。考虑到他们生活在矿坑内长达五千年,光这现象本身已是有趣且重要的信息。
三个领袖讨论了不短的时间,最后一齐点头。长老摆开架势,两根手杖往地上插好,表情像是要下什么裁决。年轻男子与中年女人分别来到泰·莱克和博士前方,男的和泰·莱克只剩两步距离,可以握手,也可以忽然来一记重拳;女的直接来到博士面前,接过他献上的木棍,底人群众远远看着,又起了一波骚动。
中年女子声音不大,但很清晰:“老头,你出言羞辱,我们必当回敬,但看在你的年纪分上,不对你出手。”
她忽然自博士身旁蹿过,双手握住铲柄圆钝那端经,向外一旋,猛一个踏步朝小缅头顶扫过去。
小缅先是双膝跪地,接着才整个人趴在地上,脑袋喷血后身子一软,露出了后颈——底人女子就从她颈部以木柄尖端朝胸腔刺入好几寸深,损伤的可能是肺脏或心脏,也可能两者都破裂了。忆缅的身体不算是瘫倒,更像是皮球泄气后摔在地上,像个蜷曲的胎儿。
年轻的底人男子朝泰·莱克扑过去。忆缅死了,他这举动是要伤人还是单纯制伏,太难判断,反正脚擦过地上石头的声响已经引起泰·莱克的惊觉。泰·莱克侧身闪避,对方没抓到,身子反而向下坡倾斜,失去重心,破绽毕露,立刻被泰·莱克勾住了脚踝。底人面朝前仆到地上,双脚自然一弯,兽皮靴底对着天空。泰·莱克出腿抵住敌人膝盖后窝,以自己体重压制对方,并硬扯对方的下肢。本来那人的脚跟能碰到臀部,但大腿后侧与上胫肌被泰·莱克以小腿卡着,再施力下去膝盖铁定折断。他还想翻滚,泰·莱克调整姿势后提高力道,老皮靴的臭味钻进他的鼻孔,对方的关节爆出啪擦声,底人男子惨叫一声之后便没力气再多做挣扎了。
两个男人对决的同时,忆缅遭到杀害。泰·莱克完全制伏对手后才有余力判断局势,然而一见小缅伤势就明白回天乏术,接着余光又捕捉到动作——博士回头,看到小缅的惨况后跌坐在地。
“请求撤离!请求撤离!”阿丽亚娜这么呼叫,泰·莱克不知道她是在跟谁通话。
空中传来了怪异的呼啸,泰·莱克抬头看见一排箭矢掠过自己、阿丽亚娜、凯丝Ⅱ与爱因斯坦的头顶,咚咚咚地插进地面,或打到石头上弹开。对方目标瞄准贝莱德和巴第的前进路线,两人因而被迫停下脚步。
拿着铲柄的女人杀红了眼,回神后注意到年轻的同伴竟被泰·莱克彻底击倒,她一脸怒容,将染了血的木棍尖端指向泰·莱克,冲刺过去。
泰·莱克将体重全压向年轻男子的脚掌,折断了对方的腿,接着赶紧跳起来闪开狂叫挥棍的女人,同时抓了个石块往她脸上扔——没击中。但那女人被迫要躲避,动作就放缓了些。泰·莱克趁机再捞两块石头、逼近一步——他投掷两次,一颗打中对方锁骨;泰·莱克又前进两步,女人重心放在脚后,拿武器朝他猛刺过去,可是动作太明显了。泰·莱克扬起左掌、轻易劈开,胳膊顺着木棍一缠、将其夹到腋下,右手拇指戳向她的双眼又揪住她的耳朵,将她整个人一掀,抢下木棍。底人长老举起两根拐杖上阵,更糟糕的是好几个壮硕的年轻人也提起长矛跑过来。泰·莱克直取长老,用手里的铲柄利落地甩了两下,击落长老的拐杖。他抓住对方转了半圈,让他以背挨着自己的胸,横摆木柄、卡住其咽喉,另一手按住其后脑,架着老人后退,准备与其余的使团成员会合。人肉盾牌可以保护自己的正面,不过持矛战士群散开包抄,泰·莱克得指望同伴能守住后方。
滑翔机上好像有一口装备箱爆炸了,但没冒出火苗或声响,只是里头涌出很有颗粒感的半透明云气,扩散开来。紧接着隔壁另一箱也炸了,之后就剩下两只空箱子。
守在滑翔机周围的底人吓得大吼甚至尖叫起来,就连泰·莱克也还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情况,但持矛战士压抑不住好奇心,同时得担心是不是会有来自后面的奇袭,于是不敢横冲直撞,纷纷掉头观望战局如何演变。
一层稀薄的灰色落在地面,朝下坡流窜,乍一看像是碎浪带着白沫冲上沙滩,遇到石头就分开再聚合,不过速度越来越快,所以渐渐变得更像雪崩。这层怪东西到了泰·莱克和长老面前左右分流,他注视半晌,理解到其实是两种不同类型的球虫自动脱离箱子,目前混杂交错,可是穿过爱因斯坦、阿丽亚娜、凯丝Ⅱ三人以后又继续往贝莱德和巴第所在的大斜坡爬行。他们两人依旧站在最外围,没进入弓箭射程内。球虫群岔开后,一种集中到贝莱德那里,另一种找上巴第。蓝区的机器人体积小但腿细长,在崎岖地势移动快,咔咔嘶嘶一阵后仿佛闪耀水柱般射向贝莱德。贝莱德没有被冲倒,因为球虫包覆了他,不过几秒他就从头到脚套上了鳞甲,每块鳞片都是甲虫状的机器人背部。球虫排满他全身表面后彼此锁紧,还有几只没找到合适位置的爬来爬去,想找到缝隙切入。
伦巴第的虫群比较久才就位,进入最后五十米时,球虫形态转变、结成丝状。球虫找到机会就与同伴接合,头部耦合器与前方机器人尾部串联,三四个组成一条、三四条直接合成一串,虫群到达使用者身旁时,已经完成六条长鞭与许多短链。其实球虫都是飞锁,比起爬行更擅长飞行,其单独飞行的效率不高,但组成空中列车就很灵活。飞锁群冲下山的这段路因为高度变化,累积了不少动量,到最后几米就前端一挺,如眼镜蛇似的弹跳着腾空,长鞭掠过伦巴第身旁,在他背后一拐弯,头尾相接,就成了小型A线:密闭的圆环不停地在他身体周围绕动,靠那群小翅膀扰流来对抗重力,保持浮空。伦巴第几次伸手拨弄它们,以调高速度,而且他背上有个小型发电机在制造电场,提供能源。大约三分之一的飞锁没能组成够长的A线,它们降低高度,如蛇攀树那样缠着他的脚踝、小腿。少数连短链都没能加入的飞锁则往上集中,发出叫声,争夺巴第肩膀上的空位。新尼人再次前进时模样活像是达·芬奇的《维特鲁威人》,身旁箍着个圆圈;又或是早期的原子结构图,有许多重叠交错的圆形轨道。每条小型A线转动时会有飞锁切过空气,造成不同频率的声响,吸收能量越多、加速度越高,音调也就越锐利。他和贝莱德着装后再次试图闯入战场。最前方的弓箭手出招试探,箭矢却被A线轻轻松松地拨开了。
泰·莱克以前看过这些武装,但仍因此稍稍分心,他赶快回过神面对迫近的危机。他看到一个底人战士走到博士前面,博士正侧身倒下,在微微地蠕动,战士举起长矛准备刺下时却停手了,不知道是因为本意仅是要威吓,或因目睹弹虫的神奇一下子看傻了眼。
押着底人长老的泰·莱克与阿丽亚娜、凯丝Ⅱ及爱因斯坦会合。三人很识相地找到地势突起处趴下来躲好,这样一来对方要是直接瞄准的话不容易命中,不过对方要是使用以抛物线落下的箭矢就没辙了。再回头,巴第和贝莱德却双双消失了,只能从几只追过去的弹虫判断其大概位置。他心里免不了一阵失落,暗想两人怎么没过来强势扫荡敌人。可是理智上他也明白巴第和贝莱德并不傻,他们都是专业战斗员,这时候最好的选择的确是寻求掩护、判断情势再制订回应战略。
但阿丽亚娜拔腿朝前面狂奔,还顺手捡起泰·莱克放在石头上的投弹枪。这倒很好。
站在山谷岩壁上的哨兵气急败坏,彼此通报着巴第与贝莱德的动向,他们的英语很怪异,掺入了大量《圣经》词汇。听起来特族和新尼人似乎正快速往高处移动。
一个底人高声哀号后没再发出声音。他的伙伴呆了半晌。
阿丽亚娜从泰·莱克旁边蹿过,单膝跪下,以枪口抵住杀害小缅的那个女人的后颈。对方先前已经勉强坐起,一手按着被泰·莱克戳伤的眼睛。
茱族的举动倒是有趣。原点前的影视节目中有过这种画面,但在那个时代,枪械使用的是高速铅弹,换成投弹枪就没道理上前抵住对方了。不过作为非语言交流,底人女子还真的懂了意思。
“距离滑翔机三百米下坡。”阿丽亚娜又开口,好像又在对着空气讲话,接着她对底人女子说,“起来,别自找苦吃。”
泰·莱克听见自己忍不住发出一声闷笑,大脑明知幽默感此时派不上用场,却还不自觉地笑了一下。阿丽亚娜的行动和言语都太莫名其妙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看待,眼前情景就像喜剧小品在面前上演般逗得他呵呵笑。
底人女子蹲着起身,阿丽亚娜揪住她的风衣兜帽把她拉起来,继续以枪口按在她脑后押着她走。泰·莱克站在原地看得一怔。
“阿丽亚娜!”他叫道,“你在干什么?”
“你们不懂。”她回答,“一切都不同了。”阿丽亚娜的投弹枪微微从底人后脑挪开,枪口瞄准泰·莱克,随着刷一声,球虫飞出,她连忙再抵住人质。
由于肋骨遭到重击,泰·莱克的身子本能地往后一缩。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弹虫已经钻进衣服,针型探测机刺入肌肤,准备麻痹他的神经系统。他以前就被这种东西打中过,泰·莱克很清楚最好的处理方式是倒下时别摔伤脸,所以干脆抛开铲柄和底人长老,自己躺下。
要是能出声,他一定会叫凯丝Ⅱ别理自己,先设法阻止阿丽亚娜。但肌肉实在不受控制,牙齿咬合太紧,根本无法讲话。严格地说,他就连保持呼吸不中断都已经拼尽了全力。
底人长老趁机脱身,往地上一跪,摸到掉在面前的铲柄,捞过来后两手抓着插在地上的铲柄站起来。他走向不断抽搐的泰·莱克。泰·莱克在恍惚中看到一个身影挡在自己前面,是凯丝Ⅱ,她拦不住老人,本能地去伸手想要抵挡。木柄打了下去,凯丝Ⅱ惨叫一声往后摔倒,长老执起铲柄折断的尖端指着他。
“畸形变种!”老人吼道,后面本来还要吐出一串,但被咻的声音打断。凯丝Ⅱ拿出手枪近距离攻击,铲柄从长老手中砸到泰·莱克的胸前,因为尖端在下,所以泰又多了一阵疼。底人长老倒在地上,头撞在石块上。
泰·莱克忽然意识清晰了,至少神经系统恢复了很多。原来是爱因斯坦跪在旁边拿着一把骨柄刀挖掉了他身上的弹虫,接着用钢质柄头将石头上的机器人敲成了碎片。
凯丝Ⅱ单膝跪着,因为手臂受伤所以动作很慢,她噘着嘴,忍住没叫。
泰·莱克的视线飘向她后面的天空。一根发光的棒状物降下,乍一看会联想到刚才摔落的铲柄,差别在于这个新物体有好几千米长,表面之光亮,好像刚从篝火炭堆夹出来似的。
他终于懂了。泰·莱克转头望向山坡不远处,就在滑翔机下坡三百米处,地面浮现红宝石般的图案。激光自上空射来,画出正三角形,内部有光点排列成的圆圈。阿丽亚娜将俘虏推进圆圈内,两人浸沐在光线底下。
巨棒俯冲而来,将她们捞进底部空槽后重返天际,地面只留下脚印和正圆形凹陷,周围的草木被高热烤焦了,冒出淡淡的余火。装置穿越云层前,他们看到收容阿丽亚娜与俘虏的槽体缩入发红发热的庞大机壳内,两人即将离开地球大气。
阿丽亚娜呼叫的装置名为托尔,构造上是以一块巨石作为锤头,连接极长但也极轻量的“锤柄”。锤柄延伸到地表时,锤头擦过大气层顶端,整个装置像是神祇掷出的巨锤,锤柄沿着锤头,旋转出一个大圆。
锤柄的尾巴是收容槽,大小足够容纳紧紧相依的三个人。下降与上升阶段收容槽都包覆在机壳中,以抵抗大气层摩擦生热;锤柄的移动模式与凯丝Ⅱ、贝莱德先前乘坐的链球式吊库一样,差别在于托尔不会停在高空等飞机,而是直接扫向地表,带走所有指定区域内的物体——指定区域以激光标记,使用者事前便能判断定位。回收目标以后锤头落下,受到大气阻力而减速,同时锤柄陡然上升,将收容槽推向很高的轨道。锤头届时将自行分离,就像陨石射向地表,可想而知,这是仅供危急时使用的抛弃式装置,只有要往新地球丢颗无法确定落点的火流星时才能启用。
总之,他们的东边、北美洲东部内陆的某个地方现在应该多了个陨石坑。阿丽亚娜和俘虏正在前往回环的途中,目的地是红区领域,后续如何不得而知,但她大概会得到重赏、获颁勋章,在军事情报网络中加官升职之类。
博士再也说不出完整的句子了。看到小缅的下场,他当场中风,无法说话,一小时后便因脑水肿死亡。底人将他和小缅埋在原地。
过了几个钟头,底人长老恢复得不错,但有些脑震荡,年轻头目则是腿折断了。他们怒气腾腾地想杀死三名人质,不过其余底人因为刚才那一幕饱受震撼,要求两人冷静审慎。他们见识到阿丽亚娜搭乘的托尔、贝莱德和伦巴第身上的虫群兵器,自然会纠结部族与陌生文明的未来该保持何种关系。
底人不知是想展示自己的科技实力,抑或只是单纯发泄,他们在滑翔机和新坟中间的空地引爆了某种土制炸药,显然也是故意要警告巴第和贝莱德。这两人大抵躲在周围观望。
泰·莱克、爱因斯坦和凯丝Ⅱ被套上钢筋制成的铰链颈圈,两端扣上后有开孔对齐,可以穿过锁链固定,并串联囚犯;锁链的一端是锁头,卡在凯丝Ⅱ的颈圈开孔上;另一端以螺栓系在大木桩上,由特别粗壮的底人拿着貌似小托尔的石锤头将木桩钉在地里。
他们又在上坡处三个囚犯够不到的地方做了个石堆,顶端再放上炸药,连接导火线一路回到主营地,位置就在五十米外的滑翔机翼底下。
“刚才是怎么回事?”等到底人都走远后,爱因斯坦立刻发问,“我知道那是托尔,我听说过那玩意儿,但是……”他双手朝天一摆。
“阿丽亚娜是奸细。”泰·莱克说,“不过现在就不同了。现在她大概成了女英雄——只不过是红区那边的英雄。”
“所以是红区放下托尔来……怎么说呢?撤离她?”
“嗯。不只是她,最重要的是活生生的生物样本。”
位于锁链尾端的凯丝Ⅱ爬进睡袋入眠了。泰·莱克暗想她需要多休息,就尽量别打扰,与爱因斯坦挪动到另一头蹲下来喘口气。底人留了火种和柴薪,两人没交谈,但有默契都想生火,而且看来爱因斯坦挺有经验、手法独到,泰·莱克就交给他处理。
“你在哪儿学的格斗?”爱因斯坦又问,“该不会是特族混血之类的?”
“打斗最重要的不是技术。”泰·莱克回答,“是决心。”
“唔,我确实是吓得惊慌失措。”
“嗯,五千年前夏娃们的决定使得多数人在特定情况下都会手足无措。像你的天性就是保持距离、观察分析。”
“你们就是天生英雄。”爱因斯坦说。
“真是英雄的话就该救得了小缅。”
“谁也不知道会发生那种事!那女的根本是神经病……”
“要后悔也是以后再说。”泰·莱克回头望向营地内的底人。他们若无其事,猎人杀了一只大型草食动物后将其从森林拖回来烤成肉串吃,好几个小孩不到十岁,也有些青少年,半数女性似乎有身孕。“爱因斯坦,博士走了,你是唯一的艾族,扮演好你的角色。你观察到了什么?”
年轻人起初无法进入情况,泰·莱克试着诱导他:“在我看来,对方似乎有人口爆炸的问题。”
爱因斯坦听了终于回过神,点点头。
“你也没听说过他们。”泰·莱克继续说,“明明你们的注册区就在山的另一边,而且常常上来巡逻。”
“鲁弗斯·麦格理以前特制的矿坑在北边很远的地方。”爱因斯坦想了想,“这些人说不定是最近才回到地面。”
“看看他们的小孩最大的几岁,你可能就猜得到时间点。”
“可是大气能呼吸也已经三百年了!他们怎么会拖到现在呢?”
泰·莱克朝底人营地中央撇了一下头。一堆木炭上烤着肉。
“粮食问题?”爱因斯坦问。
“粮食和燃料。”泰·莱克肯定道,“他们从磊雨开始之后就住在地底洞穴,那么长时间到底吃什么?天知道——洞里会长豆腐吗?定期检验外头空气应该是例行公事,发现可以呼吸以后大概就会出来看看,结果大概发现还是荒土、无法生存。地球重塑计划在白令陆桥洒下值得人类狩猎的大型动物是最近几年的事,恐怕这成了信号,引出了他们。”
“然后极尽所能提高人口数。”
“没错。那,爱因斯坦,你能推测性别角色吗?”
“嗯,首先他们不会有夏娃,而是亚当吧,由鲁弗斯扮演。这种历史会导致父——父什么来着——”
“父系社会。”
“谢了。加上女人看起来就是要生小孩——”
“值得考量的因素。”泰·莱克说,“接下来才是我们真正得思考清楚的问题。想象一下,假如你是底人,而且并不笨,只要走出矿坑,抬头一看,就知道南边天空有个回环,时不时还有颗大眼睛来来回回,凡是出现新光点,就代表又有新的居住区。除此之外,还有划过天空的链球、地球重塑的飞机从头顶掠过、ONAN从回环下来播种。再来,底人不野蛮,保留了一定程度的工程技术,否则做不出复合弓与炸药这些装置。有足够知识的人不会以为天上的东西是神或天使那类的东西。”
“所以打从一开始,”爱因斯坦说,“他们就知道——”
“而且知道好几百年了。”泰·莱克点点头,“从发觉外面能呼吸开始。”
“这么久以来,他们一直知道有好几十亿人住在天上,”爱因斯坦感慨,“但却从来没给过信号。”
“不只没信号,还躲着我们!”泰·莱克明言,“博士说过,几十年前他们就尝试寻找麦格理家族避居的矿坑,推测起来,对方一定是主动决定不想被发现。”
“为什么呢?”
“这就是关键。是恐惧?还是愤怒?”
“刚才那个老头儿很厌恶我们,觉得我们是逃走的胆小鬼。”
“严格来说不是觉得,而是这样称呼。”泰·莱克纠正,“而且他故意讲得很大声,我怀疑那并非是讲给我们听的。”
爱因斯坦点点头:“我懂,是说给背后那些人听。”
“换作是我,要是蹲在矿坑里吃了大半辈子冻豆腐,有一天明确得知地球同步轨道上有那么多人生活得更好,想必得有非常强烈的诱因才会选择留在地底不肯被发现。”
“对灵的信仰,或者什么形态来着——?”
“意识形态。”泰·莱克再点头,“我早该知道的。真该死,我太迟钝了,要是早几分钟想通就好了。”
“想通什么?”
“只有思想病毒、集体幻觉,才能解释底人忽然上地表来。”
“博士也没想到啊。”爱因斯坦这么说,本来是希望减轻泰·莱克的自责,可是脱口以后才惊觉自己对过世的同族不够尊敬,脸上有点惶恐。
“唉!”泰·莱克叹道,“他的确也没料到。现在我们对于对方有什么了解?”
“他们就是,怎么说,义愤填膺吧。”
泰·莱克点头:“对底人首领来说,在群众面前表现得强势很重要,所以他们一开始是那种反应。接下来,博士归还铲柄的态度看似客气退让,却突显了他们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果对方习惯讲道理、相互容忍,或许不会演变到现在这局面。”
“就是像我们一样,大家共同生活在居住区很久了。”
“对底人来说,当着子民的面被外人撼动权威是大忌,所以他们采取非常手段,宣称我们根本不是人。”
“成了外星生物。”爱因斯坦说。
“对。”泰·莱克回答,“我们被当成大眼怪[38]了。”
“巴第和贝莱德躲起来越久——”
“对方就越容易丑化我们。”泰·莱克说,“孤立我们也是不希望有人和我们对话,意识到我们同样是人类。”
“等等,”爱因斯坦说,“但这样说起来,底人的领袖很确定我们根本不是怪物啰?”
泰·莱克没回话,心想就细节而言确实说不通。两人思绪随升起的火苗摇曳着。
磊雨以后,人类——至少宇人停止用火了,或者说不再燃烧固态富碳物——长达1735年。经过漫长岁月,新居住区终于有足够的空间植树了,换气系统能负荷火焰需要的氧与制造出来的烟。当时还特地从数据库调阅古代童子军手册,所幸试了一次就成功起火了。那天在场的四位引火人都是黛族,他们围着火焰,一如此刻的泰·莱克那样凝望沉思,心里或许像走马灯般映过人类最后一次嗅到柴烟以来的种种。
两人不想讨论阿丽亚娜。许多茱族留在蓝区想要安稳度日,像阿丽亚娜这种表面服务蓝区、背地私通红区的间谍是最大的梦魇。她在情报单位到底扎根多久、爬到多高?还是就在刚刚才决定叛变?无论如何,她现在都带着俘虏前往回环上的红区区段。底人失去同胞会有什么想法?是否知道宇人分裂为两大阵营?
红区会从被掳走的女子那里拷问出什么?若非泰·莱克亲眼看她虐杀忆缅,或许还会对她感到几分同情。
从滑翔机翼下面的营地走过来三个人,战士手里有钢头长矛,毛发半白的中年人神情狰狞,最后一个身影被泰·莱克误认为男孩,走近以后却发觉是个短发少女,而且比起其他底人更娇小。她姿态怪异,总是低着头,却歪一边用余光看路。或许她也是不得已,因为女孩跟在中年人后头,只好时不时探头确定自己走到哪儿,而且有些障碍男人一步就能跨过,她却要走上两步,看起来很像追着狗跑的小松鼠。
到了可以说话的距离,灰胡子点头要年轻战士停下,自己上前一步。女孩踌躇着,灰胡子招手示意,她便又挤在中年人背后从人家腋窝偷看。
“我叫唐诺。”灰胡子开口,“你们不准和别人讲话,只有我,或者我旁边的这个塞克除外。”泰·莱克听他这么说。
“我是泰乌拉塔姆·莱克,这位是爱因斯坦,那位女士是凯丝Ⅱ,她恐怕无法回话。”
“泰乌拉塔姆,”女孩哑着嗓子应声,“中亚都市,靠近苏联在哈萨克斯坦设立的拜科努尔太空发射场。爱因斯坦,原点之前20世纪初的理论物理学家。”
唐诺一定听得到女孩答话,但他既没转头,也没别的反应,注意力集中在泰·莱克身上,似乎将回答当作耳边风。“凯丝Ⅱ醒来以后,把我交代的规矩告诉她,”灰胡子说,“吩咐她乖乖听话。”
“我会转告,”泰·莱克回答,“不过是否遵从得看她自己,我无权代为决定。我们的社会结构不大一样。”
唐诺的表情似乎不相信他的说法:“你是黛族?”
果然,对方早就听说过七夏娃了。但是怎么知道的?绑架落单者回去审问?与某些宇人暗中联系?
“没错。”
“那你就是这些人的领袖。”
泰·莱克没搭腔,毕竟现在解释复杂的种族概念毫无意义。
“你们把玛吉怎么了?”唐诺又问。
“玛吉是?”
“被太空来的东西带走的女人。”
泰·莱克听了很无奈:唐诺这岂不是自问自答吗?但他只能盯着对方,思考该从何说起。“另一个变种是茱族?”
“对。”
“她拿你的武器打伤你。你很吃惊。”
“是的,唐诺。”
“她反叛了?”
“她是西方人?”
唐诺这种说法想必是指白令陆桥国境线以西。
“我们会称为红区。”
唐诺点头,似乎听过这个词:“那你们是蓝区的。”
“嗯,我们属于蓝区。蓝区尽量不动用托尔。”
“托尔——日耳曼神话中的大力神,司掌雷电,武器是锤子。”塞克解释。
“你的名字是不是百科全书?”爱因斯坦出声,被唐诺使了个能杀人的凶狠眼神,结果小伙子压根儿没察觉,满眼只有那女孩。
“对。”女孩抢在唐诺举手制止她之前就回答了。她朝后一退,好像担心会被打,不过仍旧向爱因斯坦露出微笑。
栩栩如生的史诗画面如晴天霹雳般打进泰·莱克的脑海:白宙前不久,鲁弗斯发送电子邮件给黛娜,照片里,他和朋友们聚集在地底要塞的图书馆,馆藏中间有一排外观几乎全相同的精装书——《大英百科全书》。
这女孩的名字塞克是“百科全书”一词的缩写Cyc,而不是“心理学”的缩写Psych——她读过古书,摸过古书,甚至可能抄过古书。
“他是艾族。”唐诺朝爱因斯坦撇了下嘴巴。他没要问话,单纯是怒意稍减之后重新打量了一次这个来自注册区的年轻人。
“眼睑形状是因为内眦赘皮。”塞克朝艾族少年进行一连串没必要的仔细观察。
“闭嘴。”唐诺叱喝之后,视线回到泰·莱克身上,“红区的茱族——”
“——叫阿丽亚娜。”
“是藏在你们里面的间谍?”
“看来应该是。”
“有趣。鲁弗斯图书馆里头有些原点前几十年的书,里面有写到那种事,没想到居然能遇上活生生的情报员。”
唐诺忽然说了这么长一句,还自己露底了,实在奇怪。他仿佛希望有人能聊聊谍报与卧底,但泰·莱克考虑之后觉得转换话题为佳。
“我也没想到能亲眼见到你们。”他试探道。
“这几千年我们都被当成死人是吧!”唐诺回答,“哼,你们猜错了。”
“刚才还没开打之前,”泰·莱克问,“那位老人家——”
“波普·劳埃德。”
“波普·劳埃德说了,这儿不欢迎我们。”
“没错。”唐诺说。
“不是我要装傻,”泰·莱克又问,“不过这件事情很重要,我相信你也会愿意让我更清楚明白些:你们这个群体该怎么称呼?”
“人类。”
“好。那么人类不希望像我们这些——七夏娃的后裔随便进入领土?”
“没错,除非得到我们准许。”
“你们的领土范围到哪里?”
“你在说什么?”
“这片山谷?这条山脉?白令陆桥?”
“整个星球的陆地。”唐诺摇着头,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说得很清楚,“你们舍弃地球,地球属于我们。”
谈不下去了——至少泰·莱克这么认为。但爱因斯坦忽然发挥艾族青少年的特质,脱口而出:“海洋呢?”
“去问涄人。”唐诺回答。
“涄[39]人?”
唐诺盯着爱因斯坦,似乎嫌他低能。“海人,”塞克开口,“他们住在——”灰胡子扬手,她赶紧噤声。
其他人也不敢说话。唐诺似乎很满意这气氛,张望一阵后朝凯丝Ⅱ撇头:“她生病了?”
“也不是。”泰·莱克回答,“她这种族有时会睡很久。”
“看肤色应该是莫族?”
尽管对宇人而言这是常识,泰·莱克还是非常想调查底人怎么会知道,可惜眼下并非好时机:“对。”
唐诺真的伸出手指开始算,算到了五:“两个战士呢?”
泰·莱克点头:“高个儿是特族。”
“猿人呢?”
“达族亚种,叫新尼人。”
灰胡子又点头。“在西边看过。”再加上两根手指,“你们这团是每族一人?不过——”他冲爱因斯坦点点头,“艾族多一个,是怕老的死掉?”
“本地找的向导。”泰·莱克解释,“原本是七族使团,针对特别场合,想要正式会晤就这么处理。”接下来这番话只是他个人臆测,但反正也不必担心露出马脚了,“那位过世的艾族长者我们尊称为博士,博士早就察觉你们存在,所以亲自组成使团前来调查,可见对于这件事情极其重视。”
唐诺果然乱了阵脚。他显然没什么城府,直至此刻才明白几小时前双方冲突影响深远,而且绝非底人之福。但他还不大愿意面对这件事:“你们就把我们当野人,侵略我们的土地还装无辜,明明自己先带着武器、滑翔机和托尔来。”
“唐诺,你能想象地表上现在有多少宇人吗?”
“我们不是白痴,早知道你说的白令陆桥上到处都是。”
“其实是全世界到处都是。”泰·莱克提醒。
“就算如此也无法撼动我们的立场。”唐诺说。
“你们的确坚定表达了立场。”泰·莱克说完,好一段时间想不出该怎么延续话题,“可以请教为什么现在你过来谈判吗?”
“你们的人抓了我们的人。”唐诺一派埋怨语气。
“既然你也知道战士类型的人是怎么想的,”泰·莱克说,“那你就该知道,在他们眼里现在是什么情况。”他抓着颈圈摇了摇。
结果他似乎又说错话了。单是指出世界上并非只有一种思维就能触怒这些人,泰·莱克暗自记下这点。
“就我看来两边可是在战争,”唐诺回答,“所以两边都会抓人质。”
“那你有什么打算?”
“不想动武,”他说,“后头那群可不一定。”唐诺朝篝火对面晃了晃头。
“有何提议?我洗耳恭听。”泰·莱克说。
“是我要等你说。”唐诺撂下这话,忽然转身就走,塞克吓了一跳赶紧闪开,提矛的大个子也掉头。女孩有点不情愿,还站在原地注视着爱因斯坦的内双眼睛。
“你本名是什么?”爱因斯坦问女孩。
“升娜·塔克斯劳!”唐诺吼道,“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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