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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年后 5

买好读物,凯丝Ⅱ搭车前往下匝道口,于是再次进入胶囊舱,面朝后感受减速度将身体压向椅背的力道。舱体从巨链城射出,穿过装满电磁制动器的隧道。
重返月眼外框,由于没有旋转,所以是零重力环境。凯丝Ⅱ东张西望找路标,扶着照明充足的管路朝目的地前进。摇篮标志是两座山被半圆圆顶罩住,跟着指示,几分钟后她又到了运输站,与两个路人坐进球形舱。一开始速度缓和,但越来越快,从一条长而笔直的管子高速落下。他们从月眼虹膜外侧移动到对准地球的眼头尖端,路程距离80千米。太远了,不可能靠人力慢慢划过去。凯丝Ⅱ大约16个钟头没合眼了,于是在泡泡里头打瞌睡。
球形舱到站,她也惊醒了,恍惚中仿佛听见有人叫唤。
舱内前侧有个屏幕,另一个乘客为了打发时间,就调出史诗年代纪录片。画面是原点之后20年左右——由几位夏娃的面容老化程度、第一代子嗣已是青少年来推断。这段故事叙述夏娃黛娜和夏娃特克拉起了争执,结果竟由年轻人出面调解。后来学者指出,这是初代子嗣首次表现出为自己打算并且采取行动的情景。当时对话留下的经典语句至今仍常有人引用。
凯丝Ⅱ总是好奇。假如史诗年代的人知道自己的言行在五千年后还有数十亿人整天看、整天提,甚至倒背如流,他们还会那么说那么做吗?降落到月凹后的几十年里,摄影机一台接着一台坏了,每个人对于监控的标准不同,可能有人形容其为新的黑暗时代、失去无价史料极为不幸;也可能会庆贺数字化暴政的消亡。无论如何,史诗时代、原点后云方舟的故事至此落幕,不再有详细记载,接下来一千年都是口述历史。当时没有纸也没有墨,储存装置稀少又宝贵,芯片都要用在机器人和维生系统之类的重要事务上。
警示音响起,提醒乘客即将刹车,球形舱停靠在终点站,但静止后里头的人还能稍微地感受到重力——其实非常弱,就是没固定的物体会朝“下”飘移。“下”在月眼语言里就是“指向地球”的意思。为避免东西真的飞走,外头以轻量桥面板阻隔。然而重力极小,只要在固定表面施力,就能四处游窜。凯丝Ⅱ拿起行李背好,脚一蹬滑进车站,见另外两位旅客好像很清楚方向,索性跟着人家从桥面板之间交错排列的空隙“下”去。月眼到了这里,名副其实只剩下支撑骨架,巨大结构在此收束为永远指向地球的针尖,金属板形成蜂巢似的孔穴隧道,各有不同功能。摇篮位于36 000千米下的地球大气层顶端,用以悬挂的碳纤维拴束在眼头散开,穿过加装防护的线路,到月眼另一侧汇聚、延伸,并捆住外太空的那块大石。与种种奇景相比,供人类活动的通路或房间极其渺小。
眼头末端有个直径6米的玻璃圆顶,从那里可以清楚地看见拴束有多粗,也能明白拴束其实由16条分叉缠结组成。除此之外,圆顶能望见地球。从这距离看,母星在眼里就像一张隔着小桌的人脸。假如旧地球人在场,乍一看会以为地球一如往常没有变化,依旧是蓝色大海、白色冰帽、绿色褐色的陆地被云层或气旋覆盖。大陆位置基本上没动,即便磊雨也不足以改造地壳。不过地貌重整一遍后,生出很多内陆海,外海海岸线则被陨石打得深深凹陷,冲击造成的喷溅以及火山活动导致了新岛链的诞生,大部分呈弧形。
月眼永远位于赤道上,目前处于非洲与南美洲之间,两块大陆边缘线条互相呼应,就算不是科学家也猜得到地质史怎么写。靠近海岸的低地形状像是被大口大口咬过,咬痕中间留下岩屿,也就是撞击坑的中心[19]。许多半岛探进大西洋,但来不及连接两大洲就断掉了。
新地球很美,可是凯丝Ⅱ兴趣不大。她从小到大都在做相关的研究,还亲自在地表游历了数年。周围的巨型机器反而更引起她的注意,观景台周边边缘视野上有个太空中常见的旋轮设施,它不停滚动,制造模拟重力,供维护拴束和升降梯的工作人员和家属居住。旋轮内侧有16个孔,拴束首次分叉以后,从这里刺入月眼眼眶,远远望去似乎一体成型,实际上每条分岔之后还会分散为16条,二次分裂后的每一条也会持续散开再散开,是多重分形迭代的构造设计。无论如何分岔,拴束与月眼和摇篮连成的直线平行,中间以斜向网状细缆绳固定,这个设计保证了任一条拴束断裂时作用力能分散到两旁,让机器人快速抢修。拴束断裂是很普遍的现象。有时因为流星,有时是用得太久了,要是眯起眼睛仔细看就会察觉在其表面有物体移动,都是机器人。机器人里有些是建筑物规模,在最粗的拴束上面活动,它们如同航空母舰一般运送小体积的机器人到需要维修的地点,这个过程已经持续了好几百年。为了平衡,在月眼眼尾有另一条方向完全相反,但结构如出一辙的拴束。
因为距离太远,没办法直接看见摇篮。就算大得能看到,恐怕也会被升降梯挡住。升降梯要上来了,约半小时后会进站。它的外观像是旧地球的马车车轮,从外圆伸出16根车辐,连接中间的球体。球体大小有如旅馆,旅客就待在里面。盯着升降梯逼近会有种它要冲撞圆顶的错觉,真撞上的话,将会有两个圆顶粉碎,因为轮毂顶端是类似的透明圆顶,供客人休憩,坐在沙发上只要一抬头就能欣赏月眼迎面扑来、回环左右伸张的宏伟景致。当然,升降梯在和眼头接触之前就会减速静止。凯丝Ⅱ隔着玻璃看到几步之遥的乘客解开安全带、拿起行李朝出口飘移,他们大部分穿着军服,其余着深色名牌服饰的应是政商名流。她觉得自己格格不入,但既然博士开口邀约,任谁也不敢多言半句。
站内只有简单分隔,所以凯丝Ⅱ听得到好几十人朝隔离区移动的声响。他们接着要去巨链城或者外头的小旋轮。玻璃对面有扫除机器人和几个人类员工正在清洁大厅,几分钟后,门口上面亮了绿灯。她随着另外几十人离开月眼。
过了几分钟,凯丝Ⅱ被安排到升降梯内一间小型私人舱室里,抵达拴束彼端前的四天就在这里度过。铃声提醒她升降梯即将向下加速,但其实以太空旅行而言速度非常温和,凯丝Ⅱ根本不觉得需要绑上安全带,便直接躺上床休息。
升降梯是十层楼高的圆柱体,两端都装有玻璃圆顶,分别对准月眼和地球;圆顶底下地板也是玻璃,让光线穿透;侧面外墙没开窗,而且彻底隔离宇宙射线;内部厅房则有面对中庭的窗户——或者说高价客房有。但凯丝Ⅱ住在贴着外壁、次一等的房间,只有个小舷窗望向环形走廊而已。还好她不在乎这种事。刚开始下降还接近无重力状态,重力会逐渐增加,到了摇篮就是正常G力。她醒来以后知道自己没有睡太久,因为重力还很弱,大抵接近古时候的月球。
凯丝Ⅱ进到中厅找地方读书。那里有几个酒吧和餐厅,但她看到里头的客人和菜单标价就知道那不是自己该进去的地方。还好玻璃广场上到处都有舒适的座椅和长沙发,角落还有间小咖啡馆,她就留在那附近。
过了大约一小时,贝莱德·托莫夫出现在附近,可是没有过来打断她看书。凯丝Ⅱ读到一个段落,抬起头又发现阿丽亚娜·卡萨布兰科娃拿着平板电脑坐在中厅另一头。
七族已经出现了五个:博士、小缅、阿丽亚娜、贝莱德、凯丝Ⅱ。只剩下黛族和比较棘手的达族尚未露面。
凯丝Ⅱ与贝莱德没讲明,但有默契。两人一起走进最便宜的餐厅找东西吃,结果竟然遇上博士和小缅,更稀奇的是旁边没有学生、学者或地球重塑计划的大人物包围。他坐在角落里慢慢地喝汤,旁边的小缅好几次帮忙将餐巾塞回博士的领子里。凯丝Ⅱ和贝莱德过去坐在同一桌,两个人都没反应。好几分钟以后,博士才主动开口:“托莫夫中尉,能再见到你很开心。”两人都行了族礼。
中尉显然是军方头衔,而不是调查团的头衔,由此可见贝莱德和调查团之间的关系确实扑朔迷离,更让人生疑的则是他和博士早就认识。
“希望这次任务没造成不便。”博士又说。
“职务都是不便,只是程度轻重。没有不便,就称不上是职务。”
“就怕耽误到中尉你的前程。履历上多了这么一段不大寻常,加分还是扣分,视你遇上什么长官而定。”
“我不担心那种事。”贝莱德回答。
“有人会觉得你傻,但我不想与他们为伍。还是你合适。”
“可以请教我为何有此殊荣吗?”
博士视线扫过凯丝Ⅱ:“小姐可能担心是因为她和你说得太多,害你被拉进来;或者反过来,嫌你在报告里头透露太多。”
她摇头否定,但不想打断博士讲话。
贝莱德却似乎都听进去了。
博士继续:“那都不要紧,重点是你和我、凯丝Ⅱ以及阿丽亚娜都见过面,这样方便很多。别误会,就算撇开这些,你依旧是十分妥当的人选。有些事情背后没太多考量,尽管茱族的朋友们未必同意。”
他留意到阿丽亚娜·卡萨布兰科娃端着一盘食物在试探性地接近,并朝着小缅露出微妙的眼神。小缅起身,从隔壁桌拉了张椅子过来,阿丽亚娜便过来加入。凯丝Ⅱ心里有些不自在。昨天和这人还是下级对上级,被问了一般视为很私密的事情,现在算什么呢?理论上,七族使节彼此地位要对等才是。
当然阿丽亚娜早就想过这个问题,也有所准备。“凯丝Ⅱ,还有贝莱德,”她开口,“之前见面基于工作需求,有些冒犯,或许给你们留下了负面观感,希望有机会能与两位以合作伙伴的身份重新认识一回。”
“了解。”贝莱德回答。
“谢谢。”凯丝Ⅱ跟着说,心里疙瘩却更大了。因为那番话听起来不很真诚,像是被逼着说的。而且阿丽亚娜那双探照灯般的眼睛立刻转往对面:“胡博士,忆缅,两位好。”
“叫我们博士和小缅就好了。”
“很荣幸能与两位见面。”
这正式又冰冷的开场没引发什么回响,一阵尴尬沉默后,阿丽亚娜开始用餐。
“博士,”凯丝Ⅱ开口,“能不能说清楚把我们几个叫来究竟搞什么鬼?七族使团是怎么回事?”
“现在不是才五族吗?”博士以玩笑似的口吻化解紧张气氛,小缅、阿丽亚娜、贝莱德刚才忍不住瞪着凯丝Ⅱ,没想到她忽然对老博士摆出那么放肆的态度,但博士本人显然不在乎。他接着回答道:“过几天在摇篮七族到齐,我一次当着所有人的面解释。”
“好吧。”凯丝Ⅱ说,“那这几天要干什么?”
“看看什么事情你很久不做会怀念,现在赶快做一做。”
说得好。凯丝Ⅱ在旅程后面的几天也试着遵照博士的建议去做,可惜事与愿违。还好她在巨链城多准备了些书,因为读书的时间真的比预期的还久。她担心贝莱德有了某些心思却找不到自己,所以用餐时间或进去休闲中心时,凯丝Ⅱ故意停留在贝莱德的视线范围内,不过气氛已经坏了。之前在隔离区特别适合露水姻缘,虽说两个人也就是同床而已,没什么更进一步,但还是有点机会。正因为或许不会再碰面,所以不需要考虑太多,如果要共事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就像现在这样。贝莱德很有分寸地选择保持距离,凯丝Ⅱ也能够体谅,虽暗想性生活叫人苦闷,但少生事端不算过分。
她与阿丽亚娜共进两餐,私下断断续续地在网络上搜索着对方的信息。凯丝Ⅱ已经假设搜寻都会留下记录、会遭到监控,而监控者与阿丽亚娜或她服务的单位恐怕有联系。经过这段时间,凯丝Ⅱ不那么肯定在她的背后只是隔离区管理机构,或者反过来说,她的隔离区探员身份——往来太空居住区途中过来搭话的人——本身就是个伪装,为了掩饰幕后更庞大也更秘密的组织。调查团和军方纠缠不清,隔离区和警察机关也差不多。一旦扯上警察这两个字,就不是执法、维持秩序这么单纯,谍报和反间谍活动都要算进去。凯丝Ⅱ没有足够的线索能推敲出阿丽亚娜·卡萨布兰科娃在情报和治安体系的什么环节,太积极搜索网络资料想必会惊动对方,不是好主意。反过来说,完全没搜寻也一样不寻常。她只能稍微查查看,但没什么发现。偶尔可以从警方报告或公关新闻稿找到隔离区低阶人员的情报,不过都与阿丽亚娜无关——其实就连这是不是她的本名都无法确定。
更何况,茱族要在蓝区地盘上工作生活,对隐私特别偏执也是迫不得已。他们的弧段以托科马鲁为中心,那里本来人口就最少,加上百分之九十五都在红区的隔离墙后面,只有基里巴斯以东少数几个区块留在蓝区的势力内;偏偏夏威夷垃圾场另一边就是人数多、动员力强的特族,于是那些居住区的茱族被进一步稀释。留在蓝区这边的茱族数量仅止于不被直接当作外人或敌人对待。他们有很高比例担任“灵职”,类似原点前人类社会的神职。
旧地球毁灭、人类只有八人幸存,一神概念很难维持,至少与原点前人类认知的上帝相距甚远。后来几千年里,没人有勇气复兴传统意义的宗教,即使最偏僻的聚落都听不到这样的声音。然而它脱胎换骨变为“dukh”,也就是俄语中人类的灵魂。以灵为本的机构普遍称作“穹楼”,这个词追溯到坚忍号上各种信仰共享、可以祈祷或冥想的玻璃泡泡。更早以前,杜布·哈里斯将这个空间戏称为“巫巫舱”。现代人观看史诗时代巫巫舱的画面,也会联想到当地穹楼以及专业灵职工作者,原本是俄语的“dukhobor”,意思是在灵性层次搏斗的人,经过简化,在口语就叫作“dukho”。穹楼与远古时代的教堂一样,靠成员捐献维持运营,在巨链城之类的地方也许资本雄厚、建筑华丽,而在隔离区内可能就只是安静的小房间。灵职者的性质类似社工,通常他们自诩为路易莎的子孙。路易莎在史诗年代就是这种角色,认真做功课的人还会声称所属穹楼源自她在纽约就读的伦理文化协会。而大家都知道路易莎没有留下血脉,最后灵职工作以茱族人为主体。茱族有个居住区叫作阿斯特拉罕[20],十分反常地位于黛族弧段中间,以培养各派灵职人员闻名。凯丝Ⅱ查到蛛丝马迹,臆测阿丽亚娜也是阿斯特拉罕出身,除此之外就是一片空白。也罢,毕竟人家有保持低调神秘的充分理由。
月球碎裂以后出现的超巨大镍铁核心被称作月凹,后来熔化重制为月眼,工程师不忍心毁掉坚忍号大跃升的降落地点,以及杜比、齐克·彼得森等史诗英雄沉眠的铁墓。月凹上这块又深又斜的山谷是新人类头几个世代一辈子无法离开的家园,现在改名为摇篮。
大家都看过纪录片里杜比和夏娃黛娜走出铁船、踏上山谷的画面。他预言有一天谷顶将会装上玻璃,“夏娃谷”成为温室,孩子们不必穿着厚重的宇航服也能在外面飘浮嬉戏,还能享用梯田生产的新鲜蔬果。那或许是史诗年代最赚人热泪的一幕,也是五千年来最根植人心的情节。杜比的所有预言都实现了。摇篮承载着几千人口,直到后来的世代被迫向外发展。
古时候,摇篮的最大问题在于没有模拟重力,一开始人类必须建造状似大型旋转木马的装置,小孩子进到里面接受离心力的作用,以确保骨骼发育健康。后来在月凹外壳上搭建出了居住旋轮,比伊兹还要狭窄拥挤,好几代人都得忍受那种环境,只能偶尔回到摇篮晒太阳和休闲娱乐。不过他们努力打造出了更大、更好的空间,几百年后,终于不再需要摇篮了,它就变成了历史研究和观光探险的地点。
月眼是由月凹改造来的,动工之前先挖出了摇篮,起初只是将其移动到垃圾场静待人类赋予其新意义。旧温室荒废了,经过整修,安装上新一代更大型的伸缩式玻璃天篷,山谷底部被铲平、峭壁被削得不那么陡峭,等于创造出新的可用地皮。最后从上方插入横跨摇篮天空的镍铁拱架,绑上了36 000千米长的拴束,从月眼垂下。
凯丝Ⅱ之前看到两座山丘被泡泡包覆的路牌,便是摇篮地形简化之后的形象。摇篮的可居住范围是个直径两千米的圆,和古代波士顿或者伦敦的市中心区差不多大。夏娃谷切过中间,五千年前的峻峭谷壁只剩下底部大约十米还几近垂直,形成一条蜿蜒于市区底部的水道,每次遇上大雨,锈褐色的溪水便会暴涨,水中间保留了一座岛,是坚忍号的触地点,还看得到夏娃黛娜将船体焊接在地面留下的铁块。铁块本来开放让大家触摸的,后来为了避免铁块因为天气或旅客手指而继续被锈蚀,就用玻璃将其罩起来了。坚忍号早就消失了,八个幸存者刚抵达就开始拆解它,没用到的只有放射性废料,好久以前就送到垃圾场妥善管理。
城市在夹着峡谷的两片斜丘上蔓延,中间架起一千米长的拱桥,以其优雅曼妙而闻名遐迩。桥上除了阵阵疾风,还有漫天斑鸦。
摇篮市容由一个个围墙圈起来的社区组成。有些历史悠久,可追溯到史诗年代天篷尚未完工、部分区域以充气圆顶隔离的时期,那种造型反而成为新社区的参考对象。基于力学考量,圆形结构最适合,加上地形为丘陵斜坡,两个因素都不利于城市呈棋盘排列,结果就是地图看来扭曲纠缠、杂乱无章,那种街道一拐弯就忽然变成阶梯或地下通道的情况非常常见。
由于建筑高度受限,居民无法往上发展,便只能向下开挖,钻进镍铁块内。城市的大半空间从街道上看不见,眼前的房屋只是冰山一角。
地面上最常见的建材是石头,有历史但不那么气派的楼房以名为“月石”的合成材料为主,顾名思义,那来自从前地球的天然卫星。新颖美观的建筑物则用上大理石、花岗石或其他从地球采集的石材,地球就算没了生物和大气,仍旧盛产石头。摇篮市区供行人行走的狭窄街道看起来特别坚硬,不过,进入社区的通路都穿过芬芳花园,而且花园绿树成荫。由于摇篮位于赤道上空,因此植物蓬勃生长,需要剪刀手爪蟹定期维护。
两个丘陵顶端各有一座公园,里头又各自有一幢高耸建筑。圆顶的叫作议会山庄,方形且有柱廊的是交易所大厦,简称交易所。
当凯丝Ⅱ和其他旅客抵达时,摇篮位于大西洋上空两千米处,正沿赤道经过南美洲变形的海岸线,也就是说,在36 000千米的太空中,月眼在回环上向西移动,专业术语是CASFON[21]。摇篮本身只是拴束末端的重物,位置由月眼决定。目前上空大天篷打开了,不过还是升起挡板,以避免风势过强。
空气潮湿,但有阵阵幽香。赤道地区总是有股独特的气味,在高海拔、高风速之下更显清新。盐、碘以及海洋生物的味道钻进鼻子,凯丝Ⅱ真切地感受到自己重返了新地球。
大气是人造产物。旧地球地表经过磊雨烧灼毫无生机,人类花费数百年丢下彗核补充其水分,海平面这才回到理想的高度,接着人们将生物工程培育的有机体投进水域,产生了经过平衡的气体,足以支持生命。那些有机体完成任务后按照设计自己灭亡,化作养分供给大气重建计划第二阶段的新生物。
根据计算,这些成果几乎完美重现了旧地球的大气。从小住在太空的人只要吸一口就能肯定了,不需要什么科学证据。这里的空气会刺激大脑深处,唤醒古老的本能——传承自几百万年前非洲海岸的人类祖先。凯丝Ⅱ来过地球很多次,明白地表空气多么醉人,可以说是宇宙中最厉害的毒品,只要尝过那滋味就会想要留在地球。正因如此,位于月眼下方36 000千米、永远处于地球大气内的摇篮象征了极致尊荣。也正因如此,红区和蓝区才两度不惜开战也要争夺居住在地表的权利。
摇篮挂在拴束下,拴束固定在状似水桶提把的中空拱架上,里面是个晃动得很厉害、令人有点害怕的电梯。凯丝Ⅱ随着众人下到地面岩床,或者说“金属床”更准确些。出口在北侧,顺着上坡就能进入市区。
外面围墙上堆满了鸟屎,几百只斑鸦站在上面观察走进阳光的每张脸,认得的话就俯冲下去传话。有些人才刚出来就拿着食物吸引鸟,例如一个衣着体面的艾族男性推挤到凯丝Ⅱ的前面,如法炮制,一手食物一手平板。她知道电脑是用来显示对象照片的。“交易所咖啡厅,17点。”男人吩咐。斑鸦动作好像在呕吐,但实际上却是在吞咽,吃了东西以后呱呱地重复那句话,随即振翅高飞。别的斑鸦可能不饿,或者之前的委托尚未达成,叽叽喳喳地闹哄哄,如果仔细听,说不定能稍微掌握到证券市场与政坛近日的动态。
入境旅客起初都走在一起,和当地行人有明显差异,可是几百米以后大家就散开了,凯丝Ⅱ自己走在路上,丝毫不会引人注目。
她从教科书中读过摇篮地理,知道自己位于北面的交易所丘陵。对当地人而言,更明显的是行人的穿着打扮和走路仪态,一看就知道都是商业人士。白天在地下办公室忙碌,现在上地表用餐、休闲或以各种方式花钱。商业活动自然普及整个居住回环,格林尼治、里约、巴格达等地的金融中心不仅足以匹敌交易所丘陵,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论及威望却永远无法超越摇篮。最有钱有势的富豪、最受市场看好的新贵都一样。即使在格林尼治那种大都会操作得极其成功,心底总是生怕会错过摇篮的最新消息。因为太多交易、太多秘密在地底进行,地面上的安宁仿佛昔日西班牙城市在午休时段一样,是层假象。
凯丝Ⅱ很快就迷路了。尽管不想被看穿是从外地来的,还是只能无可奈何地从口袋取出写有地址的便笺。她知道自己如果要去南边,只有两条路,一条可以走那座抬头就能看到的大桥,不然就要下谷底穿过水道。凯丝Ⅱ很想去谷底看看,但绕到坚忍号降落、夏娃黛娜和杜布·哈里斯一起散步的地方会花太多时间,等有空再过去比较好。决定以后,她顺着街道往上走。石砖刻意选用了红褐色,金属质的岩床生锈以后随水堆积的污渍就不那么明显。经过交易所隔壁的公园,她看到很多服饰高档的年轻交易员出来吃点心休息,有些坐在长凳上触摸着平板电脑,有些躺在草坪上有说有笑,还有人拿着色彩鲜艳的球在旁边做草地运动。
公园对面就是大桥的北端,从底下看到的桥体纤细高雅,要到即将踏上才会明白其实整座桥十分壮阔。交易所丘陵这头的上桥处特别拓宽过,不过顶点仍能容纳二十个成人并肩而行。凯丝Ⅱ回头又看了一眼交易所的宏伟柱廊,听了下里头传出的喧嚣,转身迈步踏上阶梯。上去以后,桥面逐渐平坦,由阶梯变成了白色大理石缓坡,中间有些大平台,据说是设计给有轮载具缓冲用的,但外观掩饰得很成功,乍一看就是小小的雕塑花园供行人在玫瑰亭下歇脚的。
凯丝Ⅱ也觉得心旷神怡,不过她的性格就是走起路来喜欢一口气走完,而且脑子里开始回想自己在升降梯上的几天。旅途很平顺,她逐渐意识到这就是其魅力与尊贵之处。只要有钱或有权包机,用现在的交通工具可以快速抵达摇篮。摇篮和人类社会其他地点的分隔不是距离,而是时间。能花时间搭乘升降梯本身就是种奢侈,能够负担的人少之又少。当然,旅途中客人还是能做正事,否则中厅不会有昂贵的餐厅和酒吧,里面设有会议室。凯丝Ⅱ是没事干的特例,常常连着好几个钟头没和人讲过话,不是读书就是盯着屏幕打发时间。她睡眠正常,这说明可能上星期酝酿的表观遗传变异已经中断了。
这也使得她更想快点找到集合地,从博士口中得到答案,会一会另外两族的使节,赶快着手处理使团任务。
凯丝Ⅱ以轻快的步伐行走在拱桥上,但在最高处仍停下了脚步,在这里人行道扩展为了观景平台,大家习惯称这里为飓风高地。这里的风确实强劲,她眼睛被刺激出眼泪,赶紧转过身、靠到下风侧的东面栏杆上,眨眨眼,才看得清楚点。凯丝Ⅱ望向桥下的街景与夏娃谷。太阳在背后落下,因为是赤道,所以天黑得很快。夏娃谷已经暗了,社区围墙顶端和楼房门口的灯火散发出淡淡的金红色光辉,住家窗户一扇扇点亮了,街道仿佛披着紫色的薄纱。
全部都是真的,不是回环上模拟的自然景观。一些大居住区也有类似风貌,要是一不小心,也会以为自己生活在地球上,然而瞧见头顶上几米就是居住区对面时,美梦便会瞬间破灭。可是在摇篮可以尽情抬头也无妨,无边无际的夜空冒出一颗颗星星,回环像条晶莹珠链,直直地从东边地平线升起。最真实的就是空气了。满满的空气,气流、气味的变化无穷无尽。凯丝Ⅱ惋惜手边没有滑翔机,不然真想与地球大气跳支舞。
根据几乎百分之百不正确的传说故事:凯丝Ⅱ踏上的大桥中心是当年夏娃黛娜做了最后决断、炸药抛出后爆炸的地方。
留在香蕉房的人被炸药逼得非彼此妥协不可。这个妥协乍一看干净利落,结果却和炸药一样,没过多久就炸了。
可以这么说,比赛在她们尚未意识到之前就展开了。夏娃茱莉亚早就指出她生不了多少,而夏娃艾依达则直接表态要生很多很多。
其余几位夏娃当然也会计算。身为掣签选出的方舟世代,卡米拉与艾依达比较年轻,有二三十年可以怀孕。倘若两人愿意变成娃娃工厂、运气也不差,更年期之前都有机会产下二十个孩子。黛娜、艾薇、莫伊拉、特克拉当时三十出头,还能生一些。粗略算下来,四个人的生育力加起来不过和两个年轻女孩相等。
茱莉亚说了,自己停经前有一个孩子就算是走运。这回不需要杜比解释指数,她很清楚后代将成为少数民族,变得非常稀奇。几乎可以想象,遥远未来搞不好人们下班回家会对另一半嚷嚷:“说出来你一定不信,我今天看到茱族了呢!”
全新的大赛局就在这种数学基础上展开,这也左右了人类未来的发展。后世史学的主流观点是:多数夏娃好几年后才意识到自己深陷赛局,或许唯有艾依达例外,否则就不会留下诅咒。毕竟是怀胎九月的亲生骨肉,选择特质时,心理健全的妈妈怎忍心拿女儿当作对抗其余母亲的武器。
换个角度看,假如当初冷血一点,后来就不至于那么复杂了。
不知有意无意,七夏娃有了派系,分为四、二、一。四是黛娜、艾薇、特克拉、莫伊拉,二是卡米拉和艾依达。根据计算,四人组子嗣总数与二人组相近。年纪大的四位夏娃本就感情深厚、心意互通,但这件事要等夏娃们过世很久很久才有人敢直接挑明。她们彼此的联结导致子孙也有互补的特质。比方说黛族有缺陷没关系,只要艾族在旁边帮忙就好。因为说法太直接,有些难堪,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没人愿意提起。几百年后,四夏娃的后裔回顾历史时不得不承认,可是成形的DNA与文化早已回不了头。
双人组就不同。原本没有情谊,也根本不认识。卡米拉和艾依达在七夏娃会议前不久才初次见面,共同点也不多,只有厌恶茱莉亚这一点相同。两人在不同时间点受到茱莉亚打动,却又都对她深深地感到失望。卡米拉是因为白宫晚宴,艾依达则是追随群行派从伊兹中独立,后来却斗垮茱莉亚,还对其施以酷刑。考虑那段经过,别说卡米拉了,正常人应该都不想和艾依达同一阵线,但四二一这种分配有种魔力,牵引了当年的女孩,而且七夏娃会议上黛娜与卡米拉也埋下后来无法化解的分歧。
平心而论,卡米拉那番话有不可否认的道理。事实就是,之后那么多世代的漫长光阴要在狭窄封闭的空间内度过,云方舟的居民也证实了路易莎的理论。那样的环境对未受改造的普通人类是种折磨。如果人类的存续必须寄托于脑神经重接线,他们还是接受现实比较好。
而且,其实可以说卡米拉才是最早发难的人。她最早表态、做出决定,只剩下与莫伊拉讨论如何执行,在大赛局先出了第一招,而且和本人主张的立场正好相反。某种层面上,这是最具攻击性的策略:她直接宣布了自己的后代——若无意外,将是为数众多的后代——即使经过十个、二十个、一百个世代都能在太空环境过得很好,其余六位夏娃只能跟进,或者反制。
黛娜、艾薇、特克拉的回应就算是种对抗。莫伊拉最终做出不大一样的选择,但分析史料时多半将她的后代视为四族联盟的一员。
艾依达的策略很明显,基本上是后发制人,针对对手招数来应对。其余几位夏娃很早就选择好了后代的特征,也没有动摇。黛娜所有的孩子——她生了五个——都属于同一类型,艾薇的三个、特克拉的六个也同样。茱莉亚果然只有一次机会。卡米拉生产高达十六次,每个小孩都有点不同。她观察前一个孩子的行为以后再调整下一个孩子的基因,不过从未背离自己在七夏娃会议上说的大方向。
相较之下,艾依达的七个孩子个个不同,她的算盘只有莫伊拉知道。每个夏娃私下只会告诉莫伊拉自己的决定,莫伊拉也从未泄露,于是史学家尊称她“秘而不宣”“七族之母”。即便如此,艾依达的盘算很清楚(至少大众读到的历史都一样),她前五次怀孕都以别的夏娃为假想敌,唯一让人摸不透的是莫伊拉。
下诅咒的时候,艾依达已经明确表态,认为其余六人会继续仇视自己,而且这种排挤会延续到后代子孙。她认为人性如此,几千年之后,孩童要是打闹起来,黛娜的后代依旧会对自己的后代丢石头、拿食人族三个字嘲弄。艾依达不相信后代能够融入其余四族,于是看黛娜做了什么选择、创造什么样的新人类,也就是在棋盘上走了什么步数,她就展开反击。反击的手法有可能是培养与对方相似但特质更强烈的子嗣,抑或是塑造正好相反的类型,例如特别懂得利用黛族弱点的人。
只不过,艾依达这对策在前五次生产时无法用于莫伊拉身上。最根本原因在于莫伊拉完全掌握了艾依达的心机,连卵子里的DNA都一清二楚。若以赛局比喻,夏娃莫伊拉永远处于最后行动次序。她的前八次怀孕都以失败收场,谜团越来越深。莫伊拉从未明言自己的选择,也没人能肯定她究竟动了什么手脚,因此莫族特别神秘,不只对其他六族如此,莫族人自己也无法彻底理解。可以确认的是,仅有莫伊拉一族能“表变”:凯丝Ⅱ的基因组与其他生命形态同样固定,身体每个细胞里都有一份,某个时间点上表现什么基因、抑制什么基因原本就会变化,但莫族在这方面的可塑性远远超乎其他种族。倘若能够控制这种变异,就成了一种超能力,可惜这些只是以讹传讹,没人知道怎么控制。凯丝Ⅱ无法预测自己何时会忽然昏迷一整周,醒过来改名为凯丝Ⅲ,成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表变结果有时候很棒、极少数案例会导致死亡,讨厌的是,可能会造成麻烦和尴尬,特别是在莫族恋爱的时候。无论如何,这就是夏娃莫伊拉的抉择,她将这样的天赋异禀赐给了女儿坎塔布雷吉亚。一般相信,莫伊拉提高后代的表观遗传弹性是想维持平衡,抵消艾依达造成的影响。
落单的茱莉亚处境恶劣,只能尽力而为,确保后裔人数虽少但有用,而且重要。七夏娃会议上,她表达了想法:评估未来可能性是十分重要的心智能力,对茱莉亚而言,此特质是领袖特质——就算做不成领袖也要当优秀的参谋。这种特质失控时会导致负面性格,包括忧郁、偏执等精神疾病,难关就在于如何去芜存菁,并与正面心态合并。她做了很多研究,着重历史上的贤者、先知、萨满、艺术家,以及陷入狂喜、忧郁和妄想的病例,试图过滤出其中先天及后天因素。
之后的漫长岁月,史学上分为不同阶段。最初几次分娩总称为“孕育期”,卡米拉是最后一个失去生育能力的夏娃。若不计算多次流产,直到她停经,七人共怀了三十九胎,三十五个女儿长大,三十二人能受孕。夏娃莫伊拉研究出了Y染色体的合成技术,所以第二代出现少量男性,但无论如何,有了三十二组基因品系,每族都不只一组。品系各自不同,却又能明显辨识为某一种族,就像东非人和西非人略有差异,但在欧洲人眼中还是彼此近似。
随后进入了“修正期”。夏娃莫伊拉尝试修正导致死胎的错误,更准确来说,修正从头就开始了,持续至这阶段开花结果,夏娃们的孙女顺利诞生。修正结束就进入大约十个世代的“稳定期”,继续修补Y染色体,剔除反复发生的基因错误,不同品系互通,生下同族混血。她们参考黑足鼬复育的过程,提炼出许多增加杂合性的技巧。
其实数据库内有庞大的人类基因序列信息,摇篮前面几代生存下来以后,培训了数百位专精生物工程的年轻人,理论上能够从零开始打造出原点前的人类,夏娃莫伊拉致力于合成第一代人工Y染色体也是这个原因。然而,最后新人类集体选择放弃这件事——基于文化理由,而非科学理由。新种族因七夏娃会议问世,已经繁衍了许多世代,并打造了属于自己的独特文化,此刻推翻重来,去追求“原初”的人类,换个角度看就像种族自杀。此外,七族彼此竞争,任何一方都不可能主动退让。原初人类的基因仍是研究项目,主要用于增加既存种族的杂合性,而不是变回原来的样貌。
稳定期在第十二世代结束。茱族终于也有了足够人口,不必依赖实验室就能存续。
接下来就是史学上的“扩展期”。顾名思义——七夏娃子孙继续交流、生养,第一千禧前五百年结束时,人口便过度生长,于是不得不离开摇篮,另谋出路。月凹条件最好,但外头尚有别处能盖居住区,加上新文明刚好发展出新型的太空载具技术,显然时机成熟——至少四族联盟坚持己见,认为继续住在地狭人稠的摇篮有害身心。卡米拉在创造新种族之初就表明要后代能适应有限空间,该策略的确奏效。摇篮人口爆炸期更是特别明显。无论是基于自身种族信念还是生物本能需求,四族联盟率先开拓新家园。首先尝试月凹的其他区块,后来移动到别的桃仁碎片。艾依达一族也扩张了,时而与四族联盟共存,时而独立发展。
与其说夏娃艾依达的行为无法挽回,不如说是她的言论无法收回。诅咒仿佛真有魔力。在第二千禧里,每个达族人都是累积千年的多种族文化产物,与其他种族一起长大、有恩怨情仇。一些人在特族或莫族有朋友,却与某些族内同胞不合。主观经验上,达族并没有非得排外的理由。然而七族的背景渊源无法磨灭,自古流传于各自的文化。达族的意识形态主张自己的夏娃并非创造单一新种族,而是“多族合一”,如同马赛克镶嵌,力图证明他们不输给或者更胜于其他夏娃的后裔。身为达族,自然而然会察觉体内基因是她根据计划所拣选的,潜意识中受到难以抗拒的呼唤,倾向安顿在同族为主甚至只有同胞的地方。
他们的人数和四族联盟总和相比一定少得多。第二千禧时,殖民地多半较小且走斯巴达路线,并逐渐与卡族发展出共生关系,因为卡族在那种环境也能怡然自得。达族建造居住空间,但事务运作交给卡族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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