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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年后 4

“那是不是军方的人?”凯丝Ⅱ自问自答,“但军方介入应该就是要跟另一边作战,我想敌军并没有在那一带出没,否则就是违反协议。违反协议的情况我落地前应该就会得到通知,说不定还会派个托尔来接我。”
“你有没有考虑过,也许是新发生的违规事件?你正好第一个看见?”
问题悬在两人之间。阿丽亚娜的意思很明显:倘若凯丝Ⅱ是目击者,应该立刻禀报,而不是呼呼大睡十小时以后莽撞行动。博士根本不在那里。
“不,”她回答,“不是你说的情况。”
“如何得知?”
“我在湖面上滑翔很久,非常醒目。如果对方别有居心,大可藏身在树林等我离开,但那个人没这么做,反而故意走到靠近湖畔的区域才被我看到。这就好像……”
“好像什么?”阿丽亚娜问。
“好像他是觉得我很稀奇。”
沉默一阵之后,阿丽亚娜复述她的用词:“你很稀奇。”
“嗯。”这几分钟来凯丝Ⅱ都被盯得不自在,直到这时才与对方直接四目相交,对上茱族的锐利视线。
“那人移动的时候,”阿丽亚娜继续问,“你有没有察觉其姿态动作的特点?”
“看起来不是新尼人,”凯丝Ⅱ摇摇头,“这个报告书里有提到。”
阿丽亚娜眨眨眼回答:“当然最简单的解释是——”
“原族人。我和贝莱德就是在讨论这个可能。”她觉得需要为自己辩护一下,“但是原族人在那里做什么呢?最靠近的注册区也很远。”
“很奇怪。”
“是。”
“也难怪你表现得很戒备。”阿丽亚娜点着头说。
“我其实很难想象‘戒备’这个词对你们是什么意思。”
“有没有觉得自己受到监视?或者跟踪?”
看来阿丽亚娜·卡萨布兰科娃有个坏习惯,就是一针见血。
“在地表那种环境,自然而然——”
“你担心会被大型动物发现。嗯。”
“爬山、过夜都是一个人,慢慢就……我也不会说。”她不想在茱族面前说出“被害妄想”这种字眼,感觉好像种族歧视。阿丽亚娜似乎察觉了,嘴角反而浅浅扬起,身子稍微前倾,为凯丝Ⅱ将话说完。
“你变得高度警觉。可能为了人身安全,把荒野的声音诠释成——”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嗯,差不多。早上我返航之前是被帐篷上的光线变化惊醒的,原本以为是不是大型动物从我和太阳中间经过,但出去之后才知道只是多心,不过是阳光穿过枝叶,枝叶随风摇摆。”
“听起来好有趣!不过长期处于过度警觉的状态,或许也足以刺激莫族的表观遗传转变。”阿丽亚娜分析。
“我也这么想过。”
“但是没写进报告。”
阿丽亚娜终于坦诚自己读过报告,凯丝Ⅱ听了反而无言以对。接着她看到一个魁梧的特族男子走进咖啡厅。绿色手环,并非贝莱德,只是另一个刚回来的调查团员,或许来自同样的调查范围。
想必贝莱德递交的报告很完整,包括他与凯丝Ⅱ在飞艇的对话。换作其他种族,大概会被嫌大嘴巴,但在特族人身上是理所当然。
“没特别放在报告里,”她回答,“因为有可能是自己紧张误判,不该作为正式意见。”
“不知道你介不介意我用茱脑袋分析一下——”茱族提到他们那套思维逻辑,总是习惯自贬。
“说说看。”
“也许你的第一印象才是对的。光线变化确实是大型生物挡住太阳,而且那是个人。他一直跟着你,靠近以后察觉影子落在帐篷上会被发现,赶快逃回森林内,躲在边缘继续偷看。”
“不无可能。”凯丝Ⅱ回答,只是不想失礼就没补上:果然是茱族才会想出来的故事。
“后来睡眠质量如何?”
“断断续续,而且有时差,所以才过来喝咖啡。本来觉得会不会昨天就要表变,大概回到文明世界了,身体系统又混乱,所以转变过程被打断。”要是面对莫族友人,凯丝Ⅱ现在已经举起手摸着脸颊问:我看起来有没有不一样啊?可惜阿丽亚娜无法回答。
凯丝Ⅱ补充说:“刚才和贝莱德同房,可能也起了点稳定的作用。”
“嗯,无论会不会因此出现凯丝·阿玛耳忒亚娃三世,祝你调适顺利。”
“那我可以走了吗?”
“我无权决定,也不知道你得留到什么时候。”
“是怕我张扬?”
“对我来说没什么好怕。如果你是问个人意见——谨言慎行。但你也清楚自己的权利。你觉得自己在荒郊野外看到了个穿迷彩的人,还被对方偷窥,这可不是能拘禁你的理由。”阿丽亚娜似乎考虑了一下才又开口,“否则你在这咖啡厅看见的调查团员可得比现在多上很多。”
阿丽亚娜说得没错,博士离开了他的家——那片薄雾弥漫的校园。斯特罗姆内斯位于回环上艾族的势力范围,整个居住区就是一所大学。胡·诺亚的目的地是摇篮,会经过巨链城,因此等凯丝Ⅱ终于想到直接与他本人联系时,博士几分钟内就告知了她会面地点。
几乎同时,凯丝Ⅱ的手环灯号转绿,通知她获准离开。她回到双人房,贝莱德已先走一步,她收拾消毒完个人物品以后前往出口,大门机器人检查她手环状态。它应该是很满意,就将自己大大敞开给凯丝Ⅱ过去。才到外头,手环不亮了,还自动解开,她顺手把手环扔进旁边的回收桶中。
在月眼内部的通道飘浮半小时以后,凯丝Ⅱ与二十多位旅客一起进入上匝道胶囊舱,绑好安全带后被大炮当作弹丸射出去。开炮时间经过计算,弹着点正好会是巨链城的入境月台。踏上旋转都市,一个G的重力立刻压在旅客身上,胶囊舱出口附近有群服务人员待命,他们搀扶旅客到月台,观察每个人的眼睛,确保其没有异状。因为若不习惯重力急剧变化,就会头晕目眩,甚至反应更大。服务员绝大多数来自卡族,这是经过几个世纪的实务经验累积的判断,毕竟最爱逞强的黛族碰上谦逊温和的卡族,也会愿意示弱求助。黛族崇尚骑士精神,碰上表现柔弱、像孩子一样的卡族就自动给予特别待遇。
凯丝Ⅱ只有步伐略微不稳。她朝移动扶梯过去,下层就是转运站。屋顶高耸,而且是拱形,很像旧地球壮观的火车站。镍铁网架上鸟儿群聚,彼此吱喳争吵,同时还关注着下面的人潮。桁椽上缠卷着特制角蛇,挪动极其缓慢,连鸟儿也无法察觉。那是专门清理鸟粪的机器人。这里的鸟都是同一种,叫作斑鸦,一半羽毛没有色素、身体黑白交杂,之所以如此,是来自设计者的巧思,希望与原来的乌鸦有区别。鸦群在拱顶下飞窜,如同灰色的龙卷风。有时它们沿着通路往上往下,或进入转运站。凯丝Ⅱ走在月台时,一只斑鸦兜着螺旋,口里呀呀地叫,一瞬间忽然朝她俯冲,飞得越来越近。凯丝Ⅱ心想:该不会撞在自己脸上吧?千钧一发之际,鸟儿拉高,发现无处降落,从半空拍拍翅膀边退边告诉她:“温带雨林区的林间空地。”或者更准确形容——它尽力模仿人类的发音。接着鸟振翅远去,上了横梁却又蹿入一条斜管,回到转运层。类似行为的鸟儿不只它,周围四处可见,大约二十只斑鸦停在扶梯入口围栏上,口里发出从人类那儿学来的声音。其中一只用鸦嗓模仿人类高潮呻吟,三只齐唱流行歌,还有一只在学狗吠。另外几只想抢行人手中的点心,抢匪之一重复“16点车站见”,同伴附和“我会披红丝巾”。
到了移动扶梯底下,鸦群在舒服的小窝进进出出。人类特别在管状列车的车厢两端给它们装巢,免得椅子被弄脏。搭乘列车十分钟后,凯丝Ⅱ来到奥尔德布朗蒂植物园,由六个连续区块组成保育空间,每个都是长方形土地,安装着高高的拱形玻璃顶,里面模拟地球风貌和生态系统,温度、湿度对应着旧地球不同的地理位置。最初栽种从数字化为实体的植物或其他有机体,后来逐渐加入鸟类、昆虫与其他小动物。培育出来的生物经过研究,再分发到城内别处的工厂,大量繁殖之后当作种子投放到新地球。
凯丝Ⅱ从热的一端进去。首先是东南亚丛林,极其湿热,脸颊还来不及流汗就先凝了一层水珠。头顶上的林冠有三层之多,所以无法直接看到天空。但穿过气闸以后来到仿造的墨西哥奇瓦瓦沙漠,隔着玻璃屋顶可直接看见太空,机器控制的镜片将阳光反射进来,异常炽烈。现在巨链城围绕的居住区叫作叙尔特塞[16],凯丝Ⅱ被隔离那段时间,月眼已离开阿克雷里,经过西经20°上更大的居住区民——肖恩·普罗布斯特区,目前进入佛得角垃圾场边缘的弧段交界地带。对于叙尔特塞,她所知不多,看起来像是个暂时设置,经度往西边一两分的地方,看似要做个大工程。她被大太阳一烤,头发皮肤全烘干了,走到末端的时候,她倒希望留在地道没上来,这样就不必躲开仙人掌和响尾蛇了。
下一区是旧地球好望角周围典型的凡波斯带[17],凉爽一点了,但阳光也很大,满地花草是巨链城爱好郊游与赏鸟人士的最爱,对凯丝Ⅱ而言倒是稍显杂乱,所以没有多看旁边琳琅满目的植物,径自笔直前进到了下个区域。这里的水比陆地还多,模拟对象是旧地球路易斯安那州的河流,河面搭了木板桥,穿越爬满苔藓的树林,水下看得到许多爬虫类生物。在气闸前面,她先停下来从背包中取出外套和手套穿戴上。
目的地长满了树龄八百年的花旗松,温度近似原点前的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屋顶加装遮罩过滤,留下淡淡的银光从四面八方洒落。因为地上没什么影子,结果感觉比起前面奇瓦瓦沙漠毫无阻隔的日照还明亮。地上圆木被苔藓、蕨类和附生植物覆盖着,茂盛得有如水花飞溅。松林里有几条小径,凯丝Ⅱ找到通往教阁林地的路线。那是接近区块中心比较大的空地,周围大树环绕。到达之后她总算见到了博士、他的四个学生、随从和机器人,他们都坐在生了青苔的石头或木头上。
胡·诺亚与学生们大都是艾族。博士自己的血统特征因为年纪太大已经不甚显著,好久以前头发就掉光了。也因为长年在地表没过滤的阳光下做研究,所以皮肤生了很多黑斑;他颧骨垂着两块皮,就像湿衣服搭在岩石上,下巴也松垮了,还好大半藏在脖子那条围巾下面。除了衣物,他还需要各种照料,这些事情都靠旁边一个身材粗短的卡族护理师处理。她的背包装满了医疗用品。博士腿边像狗儿一样睡着趴伏的物体是爪蟹,爪蟹背部有面板显示着通过无线仪器侦测到的他的身体数据,还伸出一根杆子到博士腰际并分叉,形状就像握把。智能拐杖的把手不仅可以协助人起身,地势再崎岖都能让人维持平衡,靠机器人的六只脚弥补人双腿的不足。
学生从二十到七十岁都有。凯丝Ⅱ之前没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位。这也不奇怪,地球重塑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工程计划,而且还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工作没完成。最年长的那位她在科学期刊看过其照片。
不知怎么,她总觉得有些别扭。对凯丝Ⅱ来说,要踏进空地自我介绍需要点胆量。地球重塑计划有个等级制度,顶点自然是博士本人,调查团员与其说是基层,不如说是外围,连轻视都谈不上,而是根本进不了眼,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成员。
还好他们挺客气,除了博士之外都行了艾族礼,手势比较内敛,但会微乎其微地鞠躬。博士则是伸出双手,凯丝Ⅱ小心捧着。博士握手的力气倒是大得令人意外,她也掐了掐示意。
一转眼,忽然只剩下他们两个。不知是事前叮嘱过,抑或学生察觉气氛变化,全部退开了,连护理师也在空地周边散步,只是时不时拿起掌上电脑确认博士的生理状态。
“和我去摇篮,”胡·诺亚开口,“要组个团队。”
“新研究项目?”她问。
博士闭上眼睛一会儿,似是否定了这说法。等再睁开时,他直盯着凯丝Ⅱ,还修正了自己的用词。“是七族使团。”
“唔,那我——”
“没错,是使节之一。”
博士的语气仿佛理所当然,对凯丝Ⅱ来说可没那么轻松。七族使团,顾名思义是七大种族各派一员作为代表。组成使团通常是仪式所需,例如新居住区开发案、签订条约等大场面,跟凯丝Ⅱ这种人无关,而且如果轮到她头上才是古怪。她怎么可能与博士平起平坐?一般来说,使团成员要尽量条件相配,她和博士无论年纪、名望、地位都是天壤之别。
凯丝Ⅱ凭什么获得这份殊荣?
但她只困惑了几秒,答案太明显了:和自己在地表的经历有关。
凯丝Ⅱ看得到博士脸上淡淡的笑意。胡·诺亚在等她想通,但当她准备开口时,却得到一个提醒的眼神,凯丝Ⅱ见状,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明白要是时机成熟博士会主动提起。
“你以前没去过摇篮吧?”他说。
“没有。”
“嗯,那你可以好好探索一下。”
“我就尽量别太像游客吧。”
“那无妨,”博士说,“我们会忙得分身乏术。”
“什么时候——”
“大概12小时后。”他转头望向那位卡族,“是吧,小缅?”
小缅点头:“22点30分出发的电梯包厢已经预订完成。”
凯丝Ⅱ没见过小缅,但听说过有位雌雄难辨的人在照顾博士的生活。“小缅”本名应该是“忆缅”,卡族常见的名字。当下小缅看起来是女性,戴着头巾和几条项链,腰上围着纱笼[18]般的布料,底下却是件讲究、实用的连身工作服,到处都是大口袋。她刚才讲话刻意省略主词,只说“预订完成”——这也是种族特征。事情当然是小缅在处理,而且临时大量订位涉及高额交易,但要她邀功就像要拔她牙一样难受。有些人觉得卡族谦和,却也有人嫌他们是被动攻击性格。凯丝Ⅱ没多想,只关心自己在巨链城所剩时间不多,得好好利用。
“到时候见。”她开口。
“十分期待。”博士回答。
凯丝Ⅱ走到那节尾巴,下到转运站搭乘环线列车,到了高楼林立的街区。这里有很多商店、市集、穹楼、餐厅、戏院之类,她一整天走走看看,买的倒不多,都是衣物或清洁用品之类出发后可能用到的东西。这儿寸土寸金,是人类世界最奢华的购物区,商品来自月眼经过的每个地方,因此不只吸引巨链城内的有钱人,当下连接的居住区也会涌入大量的人潮。
她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了压力——想必与周边排山倒海而来的广告有关。广告一直在怂恿自己买衣服、试戴配件、换个发型——好好打理仪容,去了摇篮才不会丢脸。会去摇篮的人地位比起凯丝Ⅱ要显赫得多,他们精明干练、泰然自若,穿着制服或剪裁利落的套装,总是快步移动、悄声对话,在大厅里彼此眉来眼去。凯丝Ⅰ对社交很没抵抗力,会忍不住花光账户里的钱,不然就是脑袋里一直有声音说她不够漂亮、不够时髦。但第一代十三岁便死去,换成了第二代。第二代脑部情绪反应大不相同。不是不畏惧——是人就会畏惧——但二代更怕自己为了去摇篮乱买一通,反而选错东西,穿得荒唐突兀,结果沦为笑柄。她认为先躲在角落好好观察,再试着融入比较安全,就像飞滑翔机那样。
回去搭车途中,凯丝Ⅱ经过一间书摊,挑了本喜爱的历史故事的纸书,还下载了以旧地球为背景的好几套小说。纸书是奢侈品,等她回到据点要收藏起来。凯丝Ⅱ与大多数莫族年轻人一样,根本不想有稳定的家,因为家就代表社交圈,甚至是亲人。换作别的种族没太大问题,可是莫族“定型”之前与人深交太过不明智。丈夫、孩子、同事、朋友可能某天醒来就发现他们的妻子、母亲、好伙伴本质上已经死了,被新的人取而代之。基于这种考虑,莫族年轻人通常连租房子也免了,找个可以常过去的地方保存东西就好。可以是朋友的壁橱、调查团或军队的置物柜,也可以是大城市内由机器辨识身份才开启的商业保险箱。很多储物空间最后无人闻问,里头东西就被拿去拍卖。
凯丝Ⅱ的储物箱堆塞了很多纸书,至于电子书则是备份。升降梯要坐四天,而且之后旅途可能更长,或许会深入网络频宽很低,甚至没有信号的地方,被困住的时候还没书可读也太凄惨了。
巨链城还有一整节是历史博物馆,依据年代分类,每层楼一千年,一楼是原点前,越往上越靠近现在。原点前的实体物件当然很少,大半以图片或模拟重建的环境呈现,但舟民带了些文物上太空,少部分经过史诗年代和后来的整整五千年,竟未灰飞烟灭,所以馆藏包括智能手机、平板电脑、笔记本电脑等,它们是旧地球制造的,现已无法启动,展示牌说明了技术原理,它们的外形比凯丝Ⅱ和现代人口袋里的东西要漂亮多了。这相当违反大众的直觉,因为现代文明的成就如居住回环、月眼等,无一不是旧地球所望尘莫及。
这是科技学的议题。原点之前,旧地球社会将技术集中在实现轻薄小巧而非庞大坚固的设备,实体基础设施要尽量隐藏,而且容易损毁,但网络通信与软件却高度发展。当时芯片上的晶体密度现代人反而无法超越,储藏装置容量也远胜今日能够买到的任何商品,无线通信的普及和效率,即使在巨链城也只有富裕又人口稠密的地区才能与之相提并论。
至于隔离墙后面的红区是什么情况?就没人知道了。从他们弧段发送的信号推断,达族的科技至少与蓝区这边是同等水平,而且对方加密技术更胜一筹,所以无法查明其通信内容。蓝区很有自觉,不愿再犯史学上所谓的“塔维失误”。
几十亿人执着于五千年前的一桩惨事,还认为它象征某种思维。仔细想想,这样并不公平,可是史诗年代的历史就是能够左右人类的心理,如同旧地球从小读《圣经》长大的人提到手淫会称为“俄南之罪”,现代描述品行和思考也常从云方舟、大跃升、月凹初代里引用人物形象。无论是否欲加之罪,罪人这角色塔维斯托克·普劳斯是担定了。现代人认为他滥用高频社交媒介造反,白宙初期就曾经大肆抨击人类基因库损坏一事,后来对伊米尔计划也多有批判、危言耸听。他的种种言行成为五个千禧里史学反复分析的主题。塔维可能没发现,又或者只是从未思考过一件事:他写博客文章的时候,有三台不同角度的摄影机留下记录。于是后世得以计算他的眨眼频率、眼球注视笔记本电脑屏幕何处、从背后观察他写作时开了什么视窗。这些数据被制作成圆饼图,列出他的时间分配。项目有玩游戏、与朋友文字聊天、上太空社交圈、看色情影片、吃吃喝喝,当然最后是写作。数据大半不太光彩,结果塔维的博客文章却又被(后来的学者)视为分界点的关键、群行派出走的幕后推手,大家当然对他有更多诋毁。
认真研究过原点前旧文明的人都很清楚:塔维斯托克·普劳斯的行为模式很正常,无论社交媒体使用习惯,或注意力分配,都在常态范围。不过塔维失误一词在蓝区社会已是成熟用语,总之大家不想重蹈覆辙。因此,如果现代消费产品开发商制作出可能导致塔维思维的装置或程序,就会遭到大众抵制,阻力堪比维多利亚时代的神父发现有人做出自慰机。后来蓝区工程师掌握了塔维那些通信工具的技术,也只敢放在机器人身上。月凹初代居民是八个人类加上数百机器人(假如球虫一只一只分开算,就是好几千),两者数量随时间剧增,直到20世纪,人口终于和非球虫的机器人数打平了。
一连串的历史积累,造就车站上方书摊前面这位年轻女子的生活。她停留于太空居住区,那里交通科技大大超越旧地球的水平,很多事情可以交给机器人打理,现代机器人的智能和性能都是老祖宗难以望其项背的——它们也有祖先,就是夏娃黛娜在伊兹上开发的爪蟹和程序代码。反观凯丝Ⅱ持有的平板电脑,容量和连线能力还不如旧地球制品,所以找得到实体线路就要赶快下载,时不时要删除用不到的档案,否则装不进新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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