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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凹 2

其余人转头看着她,神情仿佛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
“我是认真的。”她凝视艾依达,“我知道你因为疾病受苦,没有看轻你的意思。但是历史证明人性中的攻击性造成的痛楚死伤,远超过躁郁症或其他特质,既然都准备调整心理上导致痛苦的特征了,为什么不干脆清除所有人的攻击性?”
“不太一样——”莫伊拉开口却被黛娜打断。
“等一下,”她说,“我是个有攻击性的人,从小就是,我还差点当上奥运足球选手!我的干劲儿都是这么来的呀!把那股攻击能量集中在要做的事情上。”黛娜又朝对面的特克拉撇了下头,“不然看看她!要不是她性子里那股攻击性,怎么会救了我们那么多次?”
特克拉点头。“黛娜说得没错,当初她也是勇于挑战国际空间站的规定才能把我救回来。问题不在攻击性,而在于欠缺纪律性。人有攻击性没关系——”她也朝黛娜轻瞥一眼,“只要能控制好情绪,依旧对社会很有贡献。”说完以后,特克拉有意无意朝艾依达瞟了瞟,艾依达闷哼一声转过脸去。
“所以你的提议是,后代要以纪律、自制为优先?”艾薇问,“我不确定我跟得上你们的讨论。”
“我想卡米拉的意思只是说,某些特定人格类型若发展不良又走向极端,与可诊断的精神疾病一样糟糕,甚至更糟。”茱莉亚开口。
“我不需要你来代表,”卡米拉说,“请别再代替我发言了,茱莉亚。”
“我只是想帮忙。”茱莉亚回答。但看得出来,要是从前的JBF应该会语带责备,此刻却只剩下疲惫。
黛娜插入道:“嗯,总之我要说的是,我不觉得自己的基因有那么大的毛病,大到需要从人类的未来消失。”
“没人那么说你,黛娜。”艾薇安慰道,“卡米拉说的是当初只因为她上学就跑去暗杀她的原始人。”
“那你有什么见解呢?”特克拉问艾薇。
“和你们差不多。攻击性不是问题,只是需要控制和引导,但控制与引导来自智能,也就是理性思考。”
这句话惹得艾依达咯咯一笑。“呵,失礼了,”她说,“只是我想起舟群上的状况。八百个以智力和理性为标准精心挑选出的人,最后大家脑袋里只想着对方吃起来是什么味道。”
“我们可没有吃了彼此。”艾薇回答。
“总是想过的。”艾依达冷笑。
黛娜手掌在桌子上重重一拍。她人还坐着,但双目紧闭起来。后来干脆起身走出房间。
“我看她可就没纪律,也没智慧能控制好自己的攻击性!”艾依达又笑道。
“正好相反,她表现的是克制,”特克拉说,“否则杀掉你就好。艾依达,你得明白,想一件事情和做一件事情之间有明确的分界,所以纪律有其不可取代的地位。”
“亲爱的,你说了好几次纪律,但那到底是什么呢?”莫伊拉问,“我得从遗传学角度定义这个词汇。囊性纤维征在遗传物质上有记号,纪律这种东西我就不大肯定了。”
“有些民族比较重纪律。比方说,”特克拉答道,“日本人的纪律就胜过……意大利人。”
她射向艾依达的眼光冷得能让多数人冻在座位上,但艾依达却仰天大笑:“你大概忘记古罗马军团了吧,无所谓,请继续。”
“男性比女性更有纪律。这是事实,所以应该有相关的基因。”
这话又引来一阵沉默,路易莎接过话茬。
“我总算看见你不为人知的一面了,特克拉。”
“说我偏见、说我种族歧视都随便。我知道你们心里怎么想:纪律是训练、是文化。可是我不同意。感觉不到痛,就不会对痛做回应。激素也一样。”
“亲爱的,怎么会提到激素?”莫伊拉对特克拉情深意切,稍微冲淡了房里此时的剑拔弩张。
“研究指出特定激素状态下情绪起伏较大,而其他状态时情绪的影响力会比较弱。这是遗传。”
“也有可能是表观遗传[50],没办法肯定。”莫伊拉回答。
“无所谓,”特克拉说,“我的重点是,要住在锡罐子里几百年的人必须重视秩序与纪律,而且不能靠阶层区分,须是发自内心。如果通过实验室能够达成,就该放手去做。”
路易莎接着说:“刚才艾薇提出智能才是关键,我们还没好好听完。”
“嗯,”艾薇朝艾依达瞄了眼,“被打断了。”
艾依达装模作样地伸手捂嘴窃笑。艾薇开始解释:“假如真的愿意跨出这一大步,决定对后代实行基因改造,在我看来,应该找出相对而言最重要的项目下手,答案很显然是智能。”
“比起其他特质更重要,这是什么意思?”路易莎问。
“有足够智能,才能分辨什么场合需要纪律、什么场合需要冲劲儿。我个人认为人类心智有足够的可塑性,可以变成刚才卡米拉、艾依达、特克拉提过的所有性格类型,但改变的原动力来自人类与其他动物的区别——我们的大脑。”
“但是智能有很多种。”路易莎追问。
艾薇轻轻摇头:“我读过什么情绪智能之类的资料,但那不重要。你很清楚我的意思,也知道那确实能通过遗传延续下去。看看阿什肯纳兹犹太人的学术和测验成绩,一目了然。”
“身为塞法迪犹太人,”路易莎接过话,“我现在情绪很复杂呢。”
“结论是人类需要脑力。”艾薇继续说,“现在已经不是狩猎采集的时代,而且我们就像住在重症监护室,活下去靠的不是勇气、体格或者原始社会注重的技能,而是能否驾驭高科技。人类得变成书呆子,也需要繁衍书呆子。”她转身正视艾依达,“你先前主张实事求是,还埋怨她,”艾薇又朝茱莉亚点了点头,“说她和她的团体不肯解决问题,只会说空话安抚人心。好,那就面对现实,我们得靠脑袋活下去,所以脑力越强越好。”
艾依达一脸不屑地摇摇头:“你完全忽略人的因素,难怪领导别人那么差劲,当年上头的人找马库斯取代你还真没看走眼,难怪现在我们沦落到这种鬼地方。”
“这鬼地方安全稳定,”艾薇回答,“跟着你的人倒是死光了。”
“是死光了。”艾依达说,“但我不只活着,还看穿你们打什么如意算盘,不就是找条元舟关着我,要我给你们生那些改造过的怪胎,还抢走不让我自己养吗?”骂完以后,她崩溃啜泣。
“她和我有点像,只是比我更负面。”茱莉亚忽然说,“心里会预设很多不同情况,就现在的处境来说,预设结果绝大多数当然都很惨淡,但是她只能根据那些念头决定对策。”
“没想到你这么了解自己的内心世界啊,茱莉亚。”莫伊拉说。
“而你根本无法理解我的内心世界是什么模样。”茱莉亚反唇相讥,“我大半辈子都被诊断为忧郁症,一开始服药控制,但后来我不想再吃了,因为那些药物让我变笨。假如我生来如此,那就这样算了,我宁可不快乐也不要变笨。”
“忧郁症有一定程度和基因相关,要不要帮你从子孙基因里剔除这部分?”莫伊拉问她。
“你听到我刚才怎么说了,”茱莉亚答道,“你应该明白我的决定是牺牲小我完成大我。一个社会没有我这种设想各种后果的人会很容易误入歧途,我宁愿子孙脑袋里面拼命上演这些戏码,预期最糟糕的情况并且设法预防;就算代价是心里充满黑暗面,也只是个人的苦痛,就随它去吧。”
“你想让后代跟你一样难过?”
“当然不是这意思。”茱莉亚说,“假如能留好不留坏,保住远见却不造成精神负担,那我没什么好犹豫的。”
“那种心态的人多了也没用,”特克拉提醒,“太多的话反而变成恐怖的社会。”
“我四十七了,”茱莉亚说,“运气好也就是一胎吧。你们还有个二十年可以拼,自己算算看。”
“没想到这么快就变成生存竞赛了!”卡米拉惨叫,“真后悔我多嘴。”
突然一阵敲打引起众人的注意,大家转头望向香蕉房的窗户。玻璃不大,差不多餐盘尺寸。之前的三年中,外头覆盖着冰壁,因此都被人忘了,现在能够模模糊糊地看到外头的风景。
外头有个人影借助钩环攀着旋轮——是黛娜,她钻进宇航服出了气闸。
确定吸引到大家的目光以后,黛娜伸手将一个物体按在窗上。看似一团黏土,却连着电线和机器。她按下机器按钮,信号灯显示倒数十分钟。
艾依达狂笑拍手。
“她这是干什么?”茱莉亚问。
“那玩意儿是炸弹。”艾薇回答,“十分钟内她不取下,大家就会一起死。”说完以后她目光扫过整个会议室。
“唔,这么做的用意是?”茱莉亚又问。
“我想就是讨个结论吧。十分钟内没答案,人类干脆直接消失。”
八个人安静了半分钟,最后莫伊拉开口:“不如这么办吧,每个母亲自己决定如何处理卵子。”
没人反对,她便继续解释:“我讲清楚些。如果确定是疾病,教科书或医学文献里有记载的,那不分生理或心理我都处理掉。无论每个人有多少基因缺陷,我全部都会修正。但是——”莫伊拉微笑,伸出一根食指,“之后每个人再选一样。”
“一样什么?”特克拉问。
“一个要改变或改善的项目,作用在受精卵的基因组上,但是仅限于自己的孩子,不能扩及其他母亲。也就是说,如果卡米拉,你真心认为人类没有攻击性更完美,那我就翻资料找办法从遗传学上达成你的期望。其他人也一样,你们觉得人类需要什么,我就在基因加强什么。谁负责生,谁就有权定。”[51]
她们认真思考,时不时地窥探彼此的反应。
艾薇朝窗户瞧一眼:“还有没有人要提问?剩下八分钟。”
路易莎说:“我觉得用不到八分钟。”
艾薇环视每个人的眼睛一圈以后,转头对窗外竖起大拇指。
黛娜隔着玻璃和宇航服面罩用力往里头瞪眼看,注意到手势之后点了下头。
莫伊拉笑着也伸出了拇指,黛娜再次回应。
接着,特克拉、路易莎、卡米拉、茱莉亚都同意。
众人目光集中到艾依达身上。她不愿意看人,也许心底其实有羞涩的一面。
“随便。”女孩咕哝。
“得让她看到你做手势。”艾薇提醒。
“是吗?意思是只要我死撑着七分钟别翘高拇指,就能凭一己之力毁掉人类种族?”
特克拉从工作服的口袋里掏出折叠刀甩开,故意双手放在腿上装作修指甲。“或许吧,”她开口,“但也可能人口忽然从八变成七,活着的人达成共识。”
艾依达冷笑着伸出手,但拇指朝下。“这是个诅咒。”她这么说。
路易莎忍不住叹息,听上去颇为恼火。
“诅咒不是我下的,也不会降在你们的小孩身上。不,不是,我自始至终就不是你们想象的那种大坏蛋。这诅咒是你们自己招惹的,谁叫你们做出这种决议。遭到诅咒的是谁呢?是我的孩子。我明白得很,反正我是食人族、大魔头、不能靠近的对象。不管我怎么做,我的孩子与你们的孩子永远不一样。想清楚,你们现在要做的事情根本是创造新种族,七个迥然不同的新种族,就像你莫伊拉和艾薇的差距这么大。这些新种族不可能再融合了,因为人性如此。几千年以后,你们六个人的后代遇见我的子孙会怎么说?‘啊,快看,继承艾依达血统的人,一定是个心狠手辣的食人族,他们身上有诅咒。’在街上遇见了会避开,背地里会吐口水瞧不起。你们种下这个因,就要承担未来的果。我会生很多很多孩子,而且让他们每一个都能对抗身上的诅咒,绝对要存活下来获得最后的胜利。”
艾依达的视线扫过整个房间,深色双眸狠瞪每张脸,然后转头与黛娜四目相交。
“我把话放到这。”她慢慢转动拳头,使拇指朝上。
黛娜从窗户上取下炸药。
她不知道艾依达最后说了什么,也不太在意,心想还不就装腔作势罢了。
倒计时还有几分钟,当然直接关掉也可以,但黛娜突然冒出散步的念头。刚才香蕉房里的气氛有些古怪,虽说有几个好朋友在里面,她也没心情进去搅和。她现在不想与大家相处。
她解开钩锁,身子与缓缓转动的旋轮分开,惯性将人推向峡谷的岩壁。她习惯了零重力,在半空中从容地翻了个身,脚蹬到山壁减速后利用靴子上的磁铁吸附在上面。由于重力微乎其微,方向没有太大意义,在岩石上“垂直”移动与在谷底“水平”行走相差无几。
头盔里的耳机“叮”地响了一声,提示有人要进行语音通话。
是艾薇:“去散步吗?”
“嗯。”
“话说我们刚刚发现了个问题。”
“哦?”
“我们都投票了——但你没有呀。”
“唔,说得对。”黛娜低头看看倒计时,她站在日夜交界线的前方。面前景色仿佛一把利刃划开了白昼和黑夜,头上峭壁反射强光,所以屏幕很难看清楚。转了转以后,她发现到了最后六十秒:“没关系,我还有一分钟可以做决定。”
“嗯,你想知道我们刚才的结论吗?”
“我信任你,但当然还是要听。”
“我们决定每个小孩都要像你喔,黛娜。”
“多好笑啊。”穿过交界处,太阳升起,她伸手拂下遮光眼罩。
“莫伊拉已经开工了。”
“所以艾依达才一脸气呼呼吗?”
“就是啊。”
三十五秒。
“你们到底讨论出了什么?”
“每个妈妈都能调整一个基因。”
“这样啊?那你打算调整什么?生出更聪明的道貌岸然小贱货?”
“你怎么一猜就中?”
“直觉而已。”
“那你呢,黛娜?”
她听得出朋友的语气中潜藏一丝焦虑。低头瞭望,人类的摇篮焊接在谷底。黛娜脑中闪过自己丢炸药的画面,宛如震怒的女神掷出闪电、毁天灭地。
接着,她想起了马库斯,想起自己本可能与他生下的孩子。那会是怎样的孩子?
马库斯某些方面挺浑蛋的,但他控制得很好。
的确——黛娜赫然明白自己刚才为何拍桌子冲出香蕉房。原因不在艾依达,她是讨人厌没错,但心里那把闷火其实是卡米拉挑起的。卡米拉希望人类失去攻击性,这番话听在黛娜耳里并非在贬低自己,而是在贬低马库斯。若是可以,她会揪着卡米拉的领子,带那女孩去找个屏幕看清楚马库斯是如何度过生命最后的几分钟的。
他是英雄。对黛娜而言,卡米拉否定了人类的所有英雄。她针对攻击性的那番言论不无道理,但取走所有人的攻击本能本身就是种另一类攻击性思维——所谓的被动攻击[52]。此外,以黛娜的成长环境培养出的价值观来看,卡米拉的想法不够光明正大,造成的危害会比发展过度的攻击性还大,自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愤而离席。
“黛娜?”艾薇出声。
“生一整族的英雄,”黛娜回答,“给卡米拉好看。”
“和一大群英雄性格的人窝在狭小空间共度几百年,听起来……挺有趣。”
“马库斯就没问题,”黛娜说,“虽然他很混账,但也很有原则,或者说骑士精神。”
她将炸药往上一抛。
“所以算是赞成票?”
“嗯哼。”她看着炸药在星空中变小,LED计时器的红色信号一闪一闪,就像耀眼的红宝石。
“一致同意。”艾薇说。黛娜知道她是在对香蕉房里的其他女性宣布。
第一次一致同意,也是最后一次。黛娜暗想。
那红光只剩下针孔大小。她觉得跟火星很像,不过更清晰明亮。无声中,光点化作火球。膨胀收缩,归于无形。

(第二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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