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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米尔 5

“那——”
“被卷进蒸汽,吹到后面,我已经看不到了。”
“噢。”
“黛娜?”
“嗯?”
“在那之前他就断气了。”
“要不是因为结局如此不堪凄凉,过程简直就是闹剧一场。”茱莉亚盯着新凯尔德号传回的最后一段视频。目前小队与方舟失去了无线电联系。
她的非官方营运总部后来被称为“白舟”,里头许多人围在她身旁,大家或点头称是,或喃喃附和,都观看了塔维博客上发表的伊米尔惨案报道。这篇新闻几秒钟前刚发布。
唯一例外的是特克拉,有件事情令她分心:舱壁上的蓝色胶带贴着一张纸,上头印了象征美国总统权威的印章图案。现在整个人类应该只剩下两台打印机,而且都在伊兹。以排除法判断,眼前这张应该是磊雨之前旧地球上就印好的,还看得出那台打印机的绿蓝色墨水几乎用光了。这纸历尽沧桑,撕成两半后又重新粘合,折过揉过再摊平,边缘经过反复粘上揭下,变得毛毛的、不平整;印章图案下面偏右的地方有个椭圆形褐色污渍,从大小看像是成人拇指留下的。应该说,特克拉肯定那就是指印,多看几眼后还能保证那是血手印。
她望向茱莉亚,这才发现前美国总统也正在期待着自己回应。但特克拉和一般人不同,心里毫无压力,不认为自己有义务满足对方期望。最后反而是茱莉亚自己扭过脸改说别的:“而且这篇文章的内容真难理解!”
“是有点拗口。”茱莉亚的一个助手出声。年轻男性,美国口音,是MIV工程小组一员。他语气中透露笑意,似是觉得居高位者用这种语言诱导众人很滑稽,以自己的才智不可能上当:“简单来说,就是船壳用近似塑料的材质制造,温度过高就会——”
“塑料被烤熟,这我懂。”茱莉亚打断,“不只会熔化,还很臭。”
“新凯尔德号倒下去之后,船壳接触到喷嘴,喷嘴温度非常高。”
“可是按照报道说的,维亚切斯拉夫应该已经关掉喷嘴了才对。”
“就算关了也不会立刻冷却,喷嘴那时候还很烫,所以能烧熔船壳。一开始会先冒出大量有毒气体,单是因为这点他就活不下来。接着船壳真的烧穿,空气也会全部流失。”
“真可怕——假如事情经过真是如此”茱莉亚视线扫向特克拉,想从来客眼里找到蛛丝马迹,证明在位者造假。但特克拉神色毫无破绽。“——也不禁令人怀疑我们为什么沦落到今天这种处境,竟需要使出船撞船这样夸张到极点的手段!”
又一阵议论纷纷。
茱莉亚乘胜追击:“更何况,在我看来这根本没有解决问题!”
“已解决。”特克拉开口。她英语很流利,也知道大部分人这时会说“问题已经解决了”。但她刻意省略非必要的字词来营造气氛。以英语为母语的人总是对这种气势又敬又畏,于是这种说话模式成了俄罗斯人的骄傲。云方舟的官方语言为英语,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但语言会随时间发生变化,俄罗斯人就努力将自己习惯的句型词汇灌输进去。“引擎点火成功。”她补上。
“但船还是不停翻滚、无法控制啊!”刚才自视甚高的美国男孩反驳。
“翻滚减缓,”特克拉回答,“不成问题。近地点提高,修正时间充裕。”
“怎么修正呢?马库斯亲手撞坏外部推进器了啊!谁会犯下这么蠢的错误啊?现在只有两组推进器,三轴运动没办法靠两个方向的推进器去控制,这是物理学基础概念!”
“基础概念正确,”特克拉说,“翻滚通过斜向喷嘴抵消。”
这话令在场众人哑然无语,只有茱莉亚身旁对火星计划充满兴趣的华裔舟民李建宇看上去听得明白。特克拉朝他点点头:“待会儿问他。我时间有限。”
“是,特克拉,我们非常感激你能腾出时间。”茱莉亚回答。
特克拉很想赏她巴掌,手还真的抽动一下。如果刚才茱莉亚语调真心也就罢了,但现在意思分明是看你们能无视我多久,也该派个有头有脸的人过来了。特克拉几乎能通过身体感受到这种思想以茱莉亚为中心朝舟民扩散的氛围。
与云方舟多数人相同,特克拉穿着一袭连身工作服,口袋、夹层、吊挂的皮套很多。她身上有把四英寸长的双刃刀,插进JBF心脏只是举手之劳,她也真的分心片刻思考个这可能性。茱莉亚不大可能预料到会有公然刺杀这种事——然而对象工于心计,所以并非十拿九稳。
于是特克拉回答:“态势感知系统有没有问题要报告?反复断线很多次。”
茱莉亚抿着嘴唇,看似得意,视线飘向斯潘塞·格莱恩斯塔夫。
“我没注意到。”斯潘塞回答。这句话像是掉进沉默深渊,激不起半点涟漪。
特克拉耐着性子等待。对方很快就会按捺不住冲动,想要炫耀自己的技术。她接受过的情报训练并不算多,只是些基础课程和书单,原因也很简单:特克拉这个人太引人注目,并非称职的间谍,除非用好莱坞拍电影的标准来看。真正的间谍不该引人注意,所以她被换到别的工作岗位,成了奥运选手,这时鲜明的个人特质就有益无害了。尽管如此,特克拉还是学会了其中的基本原则,当前就是典型情境——人总是好大喜功,会为此走漏风声,赔上前程。
她望向斯潘塞。但斯潘塞并不像多数人那样立刻闪避视线交会,反而笑着回视。
“以你的背景而言,”特克拉说,“很奇怪。”
“此一时彼一时啰。”他回答。
“回到此行目的。”她改口后,茱莉亚与斯潘塞立刻交换眼神,特克拉视若无睹,“基于安全考量,需要确实掌握人员与元舟的对应关系。我们理解有人想换位置换环境,但会造成安全问题,例如若元舟遭流星击中、空气外泄,我们需要掌握内部人数、医疗需求之类。体形也影响空气消耗速度。”
茱莉亚点着头:“我懂你意思,特克拉。不可否认,目前舟民社会外围确实存在一种较为自由奔放的风气,觉得受到伊兹高层忽视、愤愤不平。人员在元舟之间往来迁徙,乍一看之下是无害的反抗行动,但如你所言,其实忽略了潜在的安全危机,这么做不妥当。我想会有这种现象,主要原因牵扯到我们实际上究竟面对多大风险,截至目前大家一直受限——”
“我们一直把自己关在危险区里面。”拉维·库玛插嘴。
“嗯,谢谢,拉维。然后高层今天公布一套,明天又换另一套说辞。”
“统计数据。”特克拉回答。
“一而再、再而三都是这个理由,怎么——”
“言尽于此。”特克拉说完以后,眼珠子却朝舱壁上的摄像头转过去。
茱莉亚这回可没转过脸,几秒后瞟了斯潘塞一下:“特克拉,刚刚我们没有正面回答有关态势感知网络的问题,斯潘塞这人顽皮,跟你开了个玩笑。不过我想,告诉你也无妨。借助斯潘塞的技术,我们确实可以切断与监控系统的连线,因此正常对话也不要紧,没有谁能幕后监听——现在就是断线状态,无论你说什么都不会从这条元舟漏出去。”
特克拉煞有其事地朝茱莉亚身旁的党羽跟班一个个打量,然后翻了下白眼。
“大家出去吧!”茱莉亚命令道,“斯潘塞,你也是,我和特克拉私下谈谈。”
等其他人从仓鼠管钻进七联的其余元舟后,特克拉才开口回应。
“你情报水平太低。”
“我知道,”茱莉亚回答,“无中生有重建情报网很不容易,只能将就现有资源。他们太年轻,不够世故,而且活在网络时代,所以口无遮拦,成不了气候。我们需要有经验、已培养出本能反应的老手帮忙。”
“不只如此,”特克拉说,“显而易见。”
“哦?”茱莉亚眯着眼睛,“我错过了什么明显的事?”
“齐克·彼得森不能信任,不可透露情报。”特克拉回答,“除非想搞反间谍活动,那可以利用。”
艾薇、齐克、特克拉事前讨论过策略,齐克一点也不介意被讲成叛徒卖掉,反正对他个人差别甚小。要茱莉亚相信特克拉是个高明间谍,总得有点筹码,换作冷战时代,这伎俩是小儿科,幸好冷战已经结束,现在不过是个一千五百人的小镇冒出个前镇长在捣乱。
茱莉亚微闭双眼、淡淡点头,似是被挑起了兴趣。“我也怀疑过,”她回应,“看上去就像是做个样子,想敷衍一下。”
“与我特克拉无关。”
茱莉亚听了颇为满意,稍稍靠近后伸手轻触她前臂:“特克拉,你直来直往,这点令人欣赏。”
“嗯。”两人之间出现一段让人紧张的沉默,特克拉又开口,“你很沉得住气。”
“一定程度内。”茱莉亚回答以后脸色骤变,仿佛整张脸蛋经过重铸烤漆,“可是不能再拖延。马库斯这么一走,情势完全不同了。之前舟民社会还期待英雄胜利归来,艾薇本来只是代管,她是什么样的人并不重要。既然马库斯死了,眼看艾薇重掌大权,想必萨尔也会从内容暧昧不明的宪章里头挖条文来给她的地位背书。然而,治理权的正当性来自受治理者的支持,接下来她势必得巩固领导地位。这个阶段任何细微、象征性的事件都能发挥最大效果,也因此,特克拉,接下来几天是关键。准备已经就绪,三天后会有一批元舟脱队行动,展开前往高轨道的壮阔旅途。之前的统治阶层抗拒全面群行策略,认为集权控制是唯一手段。但舟民社会已经觉醒,发现以小行星为盾牌根本没用,留在这儿只是等死,我们必须突破现状。”
“脱队元舟能存活,印证普民预测错误。”特克拉点点头,“统治中枢崩溃。”
“届时才真正符合了云方舟宪章的精神,”茱莉亚说,“而不是任由萨尔·郭典恣意诡辩。特克拉,我相信你知道宪章里头明确规定要组成安全部队,而且不是马库斯凑合的这种禁卫军,是实质意义上的警力。除了你之外,我真想不到更适合的负责人。”
“大鱼上钩。”斯潘塞·格莱恩斯塔夫与茱莉亚一起目送特克拉搭上飞艇,推进器喷射几次后自视野消失。
“嗯,她是买单了。”茱莉亚附和,“不过斯潘塞,你语气那么得意,未免太过轻敌。现在我们反而更加确定艾薇并不好对付,居然有办法争取到特克拉这样性格的人去支持她,还联手使出这么缜密的计谋要渗透我们组织。”
斯潘塞耸耸肩:“照刚才状况看起来也没多缜密,挺容易看穿。”
“说得容易,”茱莉亚回答,“前提是你在香蕉房里装了窃听器,我们已经知道他们所有计划。要是没这情报,斯潘塞,你有把握我们能摸清楚对方的底吗?在我看来,特克拉十分高明。”
“要多提防她。她真的不喜欢你,身上最少有一把武器。”
“感谢皮特·斯塔林,”茱莉亚说,“我也有。”她从随身包内稍微掏出小左轮手枪,只让斯潘塞看见枪柄就立刻收回去。
“不是侮辱你的智商,”斯潘塞又开口,“但还是提醒一声,在太空船里用那玩意儿的后果挺糟糕。”
“多谢提醒,而且我也亲眼看过那情景。你知道吗,其实空气流失速度没有想象中的快。另外,印象中这些子弹经过特别设计,接触物体以后会延展,比较不容易穿出人体。”
“那就好。”斯潘塞说,“不过也要你命中喔。”
“假如非得对准特克拉,”茱莉亚回答,“我不会打歪。”
黛娜一心只想睡觉。新凯尔德号离开伊兹后,她没有连续睡眠超出4小时过,昨天更是凄惨。另外,说来奇怪,但她觉得非得睡上一觉才能好好哀悼。理智上,她认识到马库斯死了,情感上却好像还没接受事实。
而且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再这么下去,她永远无法处理那情绪。引擎点火成功、伊米尔的近地点高度提升,之后不必再担心大气层。可是巨冰还在翻滚,只是速度减缓。维亚切斯拉夫还没进来,只是靠绑在脚上的爪蟹继续走动。
他开始舱外作业时从新凯尔德号气闸出去,现在新凯尔德号已经成为宇宙垃圾,他的补给存量越来越低,必须在氧气耗尽之前进入伊米尔号指挥舱。虽然指挥舱被埋在冰下,但突出的“鼻子”除了对接埠,旁边也有供宇航员进出的气闸。原本只要穿过那儿就能到舱内顶层进行正常呼吸,可是他没忘记先到侦测器前面检查,结果发现宇航服上好几处有强烈放射性反应——基本上,只要和冰层接触就会受污染。
“我之前就担心这状况,”次郎说,“可是也没办法了。”
“担心什么?”黛娜问,“我还以为外头应该算干净。”
“原本还好,”次郎回答,“可是我们在近地点点火的时候,喷嘴朝前、却又受到大气阻力,蒸汽有一部分被吹向后方、落下堆积。目前伊米尔表面到处都是放射性落尘,有些黏在斯拉夫的宇航服上。”
“那他得脱掉。”
铃木次郞耸肩道:“宇航服能挡住大部分贝塔粒子。”
“我是说,得在氧气耗尽之前脱掉。”
“这倒没错。”
“所以得让他进来。”
“也没错。”
“但是放射性物质也会被带进来。”
“然后我们几星期之后才死,到时候任务应该也完成,或者就确定失败了。”
不过,最后他们想出不用死人的办法。先将足够食物、饮用水、盥洗用品、睡袋之类日用品搬上楼,然后在指挥舱顶层和次层之间的舷梯粘上塑料布隔绝。维亚切斯拉夫穿过气闸之后,有几分钟时间赶快脱下宇航服,把它们塞进气闸关好,贝塔粒子就被挡住了大半;接着再换下衣物,反复以湿纸巾擦洗身体,将废弃物全部丢到气闸,然后再度紧闭。
可惜之后他呕吐了。
于是,不得不将指挥舱顶楼和斯拉夫本人视为已受污染。顶楼可以放弃,次郎和黛娜别上去就好,单靠那块塑料布隔绝可能还存在的放射性物质,直到返回伊兹,或者小队全灭。空气靠维生系统循环输送至各层,他们只能期望滤网滤得掉游离放射尘。
尽力而为以后,三人关灯就寝。就连闹钟响了黛娜也没醒,醒来赫然发觉自己已昏迷了12小时。
她起初的反应是不知马库斯在哪,然后伴随一股惊讶,才想起他死了。黛娜仿佛被人狠抽一巴掌,内心伤痛泉涌而出。那痛揭开深沉的恐惧,原点之后,她很久没经历这种情绪了。不是穿越近地点之前那种探索冒险、刺激高亢的恐惧,也不是听杜比宣布磊雨后在思考和抽象层次的恐惧,这是种病态而且与抑郁密不可分的恐慌,仿佛孩子失去双亲,或者更贴切的比喻,是长子或长女意识到养家重担落在自己肩头。马库斯走了,但方舟不能没指挥官,总得换人接棒,偏偏可能的人选——尤其里头最积极的那些家伙,他们的决策思维很不可靠。黛娜当然因为无法再看到、再拥抱马库斯而感伤。但她之所以像个胎儿蜷曲起来,却是因为承受不住那庞大使命感的重量。能继承使命的只有自己、艾薇、杜比,以及少数可信赖的人。
次郎“爬”进公用层,一如往常迷失在他屏幕里那些玄之又玄的图案,缩小的形状映在远近两用眼镜上。来到太空一年后,他度数不断加深,幸好伊兹后来增置了光学镜片研磨机,他就是头一位客人。若不能生产镜片,云方舟很多人在本来的眼镜裂开或磨花后就会失去工作能力。机器是军用规格,制品只有一个款式,换言之,几年过后所有人的眼镜都会长得一模一样。几十年、几百年以后的人口成长与经济体系将会是个有趣议题,这也决定了何时会有够大的市场支撑眼镜业去开发不同造型。
他抬起头,隔着镜片光影望着黛娜。“我让你多睡会儿,”次郎开口,“机器人看起来运作正常,我这边计算做完之前也没别的事情要忙。”
“那算好以后?”
“就让翻转停下来,”次郎说,“才能最后一次点火刹车。”
这么解释黛娜还能听懂:伊米尔处于安全轨道,暂且无须顾虑坠入大气层的情况。问题是,它仍旧过快、过高,无法和伊兹会合。原本的计划必须贯彻执行,经过近地点时发动引擎减速,或许一次,或许两次,直到能够接轨伊兹。前提是喷嘴朝向前方,而且不会乱动。
“推进——”
“毁了。”次郎回答,“只剩下另外两组。”他们明白对方说的是伊米尔外部的小型推进系统,原本应该靠它们来稳定面向,“没办法,是必要之错误。”次郎补上这句话,不知是否怕黛娜以为队长人都死了还要受批评。
“能不能送过来——”
次郎点头:“假如我的计划失败,原本是有可能组装MIV、找人开过来会合协助。不过没有新凯尔德号,也就没有无线电通信,所以实际上无法协调。”
“你的计划是?”
“利用你的机器人改造喷嘴形状。”次郎举起手掌,像是刀刃指着天花板,然后稍微扭动指节,形成浅浅的弯曲,“不需要对称。”
“类似斜接排气管?”
“没错。如此一来,只要发动主推进器,喷射就会改变方向。如果角度计算正确,我们可以取回大部分控制主导权。”
“——也有可能取回太多,”黛娜说,“修正过度。”
“一步一步来。”次郎回答,“只要方向有改变,就会造成一点点修正,慢慢调整下去,最后可以抵消翻转。会需要好几次重复作业,但做得到。我已经做过模拟。”
黛娜坐到三联式屏幕前面打开视窗,确认机器动物园的运营状况。机器人有一些在外头晒太阳充电,有一些在里面从反应堆汲取养分,还有些正为了下一次引擎点火努力挖掘,最后则有一批继续为喷嘴塑形。负责塑形的多半是球虫。一直以来,它们按程序命令维持喷嘴形状对称,以免喷射角度错误,不过次郎已经将计算出来的新喷嘴形状发过来,修改幅度比预期小得多。毕竟引擎出力非常强大,一点点偏斜就能造成很大影响。“下一次近地点还有多久到达?”黛娜问。
“才刚通过一次,所以大概还有8个钟头。”
云方舟指挥官最重要的职责——重要到马库斯曾经一反常态在艾薇面前用了“神圣”这种形容词——就是随时掌握火流星扫描动态。伊兹有许多长距离雷达与光学望远镜组成的情报收集系统,普民有极高比例成员每天就是监控数据,或维修与制造相关设备。数据输入从不间断,需要有人将之分段,做成定期报告,显示在屏幕上给马库斯或艾薇阅读。每个轮班一开始,也就是0点、8点、16点时,要实行火流星扫描审查。艾薇醒来时立刻读取一份,在她的“中午”收到另一份,睡前出现最后一份。每次报告内容简述接下来8小时内有没有火流星逼近的危险,并针对云方舟应如何运作、如何避免擦撞提出建议。为了闪躲流星,每天通常都要启动引擎数次。现阶段政策以“预设模式”为主,也就是云方舟各单位移动路径经由轨参仪发布,系统自动执行,除非指挥官主动介入。主动介入的理由多半是两块石头同一时间袭来,必须做出抉择。磊雨以来,类似状况已有两回。事前都要进行数百次沙盘推演,研究如何不被逼到死角。
能够在8小时前就被侦测到的火流星体积都不小。小石头则时时刻刻到访,直到接触前几分钟或几秒钟雷达才有反应,因此每个整点也有简报整理出过去60分钟内已发现而且值得注意的石块,指挥官或指挥官休息时的代理人只要每小时花点时间检查,并不会耽搁其他工作。然而,有时雷达捕捉到被大家开玩笑说是“怪胎”或“特快车”的石头,角度特别古怪,或者速度奇快,令人咋舌。这种情况必须立即通知指挥官,接着发布警报、规划回避行动。警报结合美国中西部小镇龙卷风警笛和《星际迷航》中的红色警报。就寝者被唤醒,非必要乘员自风险较高的大轮撤离,各区块之间舱门封闭,预防舱壁破损、导致气体外泄。舟民也会采取类似措施,虽然元舟更禁不起火流星撞击,但相对机动性较高,“怪胎”接近到能够精准推算轨参时,数据会自动进入系统,轨参仪判断出所有承受潜在风险的元舟,从整体角度计算出解决方案,各舟移动到较安全而且不会相互碰撞的航线上。平均起来,这种事情每天有一到两次,但恶魔藏在统计细节里,曾经连续三天都没有“特快车”经过,也曾经24小时内连续经历五次。前者在太空社交圈发酵,很多人认为管理阶层是夸大其词,强调威胁性,不过是想要求舟民屈从;后者导致塔维·普劳斯在博客发文,要求普民为系统预测失灵出面解释。
某次警报过后翻看事后舆论反应,艾薇注意到塔维的博客上面出现一篇访谈,受访者是乌尔丽卡·埃克。
“乌尔丽卡应该好好研究博客这种生物。”艾薇读完之后如此评判。她摇摇头继续说:“我还以为她应该最懂这种事情才对——不是受过很多公关训练吗?”
她说话地点在香蕉房内,在场人数于过去几分钟内缓缓增加,因为特快车警报而离开的人又一个个返回。最后进来的是特克拉与跟在后面的汤姆·凡·米特,以及马库斯选出的治安队员。路易莎和萨尔已经在里面,杜比则传信息表示会缺席。他得分析警报后出现的新数字。
“或许她放下了戒备,”路易莎指出,“以为真只是闲话家常。”
“你读了?”
“稍微瞄了一下。”
“说的是?”特克拉问。
“乌尔丽卡针对群行理论和我们的未来策略讲了很不负责的话,被塔维拿去大做文章。”艾薇解释。
“你打算做出回应吗?”萨尔询问。
“不。”艾薇回答,“嗯,伊米尔这个议题要是持续下去,会造成所有人对大跃升的焦虑,每次有石头靠近,焦虑感就拉高一些。唔……其实也就只有成功或失败,要是不可行,那也别无选择——就是弃车保帅而已。”
萨尔点头:“麻烦的是,伊米尔计划要是失败,对舆论会造成很大冲击。”
艾薇跟着点头:“对,情势越来越明显。即使斜接喷嘴没用,我们还有MIV这个后备方案。个人估计一周内可以与伊米尔会合,展开大跃升的前置作业。”
她做了手势,要才进来的几人在桌边找位置坐下。“刚好带到今天开会主题,”艾薇继续,“我们知道JBF的计划了,大体而言就是准备几艘元舟,储存几周补给,收到信号以后会脱离伊兹管控、径自攀升轨道,如果不消耗大量推进剂,我们追不上。对方的长期着眼点是什么,目前无法肯定——说不定根本没有想那么多,但我猜测茱莉亚主要只是赌一把,等到有人活着汇报说‘来吧,这边很安全!’就会鼓励其他舟民追随。他们很清楚一旦离开群行,这边就没办法做什么处置,这种状况下是否留在云方舟,元舟乘员可以自己决定。”
“听起来你想改变现状?”路易莎语气有点锐利,目光扫过特克拉和治安队员。
“得不到关键物资就无法离开,”艾薇回答,“更何况,总不能任他们予取予求。现在证据确凿,太空社交网络上都在公然讨论去哪里可以摸走盒装电池或空气滤剂。基本方针很单纯:严重的囤积行为已经留下记录,一小时后,我发表公开声明,解释《方舟宪章》内关于窃占公共物资如何规定,给予24小时宽限期交出私藏的物品。时间一到,特克拉带队前往那条被当作仓库的元舟,查扣不法囤货、维持秩序,萨尔以检察官的身份采取对应行动。”
“人都已经被关在锡罐子里了,你还能怎么囚禁?”路易莎问,“我们也没有货币,你要收什么罚金?”
“只能随机应变。”萨尔说。
特克拉盯着他,拇指一比,横切过自己咽喉。
“看来是肯定了。”茱莉亚说。
她和斯潘塞·格莱恩斯塔夫浮在白舟中间,身旁有台笔记本电脑,扬声器播放出香蕉房的声音。两人听着对方散会,三三两两边聊天边离开。斯潘塞将电脑拉过去,按了几次按键,将其调成静音。
“之前就说了,大鱼上钩。”
“除非,”茱莉亚说,“他们一开始就知道我们监听香蕉房,刚才那些对话都是演戏。”
斯潘塞嘴角上扬:“你危机意识过头了吧!我还以为自己病情够重了,没想到——”
“开个玩笑罢了。”茱莉亚赶紧打断,“斯潘塞,时机成熟,我认为刚才听到的内容可信,该通知火星派同志了。他们准备好了吗?”
“嗯,一直待命着。”斯潘塞说完就用手机传信息召集队员。
火星派都从同一条仓鼠管进来,花了些时间才让人类第一支红星勘探队成员全部入内:依旧负责医疗的凯萨琳·奎恩医师,总指挥拉维·库玛,科技事务交由李建宇处理。美籍MIV专家保罗·福瑞尔是总工程师。四人与其余元舟内等待的二十个舟民誓言不在锡罐里虚耗人生,如果不能自由行走在火星土地上,也宁愿为这梦想舍弃性命。尾随四人进来的还有几个是茱莉亚的“智囊团”。
茱莉亚为会议做了简单开场,接着郑重宣布火星任务开始。众人在零重力下击掌欢呼、彼此拥抱,然后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她直接点名:“保罗,想必等待的时候你已经将最新状况告诉给了大家,不过可不可以也告诉我MIV目前的进度?”
“好的,总统女士。你应该听说了才对,他们尝试稳定伊米尔的方法——”
“——是个冰雕的鲁布·戈德堡[45]机械。嗯,我知道。”
保罗咯咯笑,露出很大一片牙龈:“所以也不意外,上头的人有点紧张,吩咐我们生出个后备方案,有必要的话直接去把伊米尔那大胖子拖出火场。嗯,那对我们火星派是机不可失呀!你也知道,这计划我已经筹备好几年,原点之后就一边开发MIV一边顺便做规划,现在正好有机会当作使用案例偷渡进去。”
“使用案例?”
“假设使用情境后,会预先制作不同版本的MIV。”斯潘塞补充说明。
“总之,我们会有借口取得特殊零件,像节流式落地引擎、风阻材料之类,原本一直没办法拿到。”保罗继续说,“这下子组装红星漫游号不成问题了。”
“红星漫游号?”
“嗯,我们给船取好名字了。”
“我觉得名字还是要传达行动精神比较好,”茱莉亚说,“像是先锋什么的。”
气氛又尴尬了。这回是卡米拉打破沉默:“我待会儿就拟一张表,多些名字给你选吧,总统女士。”
“谢谢,卡米拉。保罗,也请你见谅,这次任务不只是科学层面,也具有非常大的象征意义,我们必须对其他舟民传达正确信息,鼓励他们勇敢加入。”
“没问题!反正只是个名字,”保罗回答,“先当成计划代号吧。”
“当作代号也不好,”斯潘塞开口,“因为一听就——”
“这事情先搁着。”茱莉亚催促,“保罗,你刚刚提到船只设计的部分?”
“已经好啦。一个工作日而已。有些小地方要配合我们手边有的材料和物资微调就是。”
“非常好。”
“只有设计可没办法变出船,”保罗说个不停,“直到几天前,我们终于有机会实际组装推进系统。之前动手的话艾薇一定会震怒。”
“除了那些只会唯唯诺诺的人,谁怕她来着?”茱莉亚一番话威严十足,只有对活人丢过核弹的人才有这般气势。
保罗干笑两声:“你懂我意思——那儿像鱼缸,什么秘密都瞒不住!所以你可以想象,接到命令要组装MIV去救援伊米尔号,我真是笑得合不拢嘴啊。”
“规格很接近?”
“够接近了。两者使用相同主引擎,至于推进器组合、控制系统和维生装置原本就都是标准化的,每个使用案例都一样。不同的只有程序参数,改改设定文档罢了!”
斯潘塞明白茱莉亚未必听得懂,便从旁解释:“好比红星漫游号,或者看改成什么名字,与派去救援伊米尔的船有相同DNA,可以下载改造。”
不想深究的茱莉亚又问:“元舟呢?七联与三联?”
“唔,元舟原本就已经能够独立运作,容纳二十四个火星人和需要的维生素也绰绰有余。东西也都准备得差不多了。”保罗两手往周围一摆,白舟里头堆满装有食物和各种补给的袋子。
“嗯,”茱莉亚回应,“不过成功关键在于如何将东西从群行内的原始位置搬到你正在组装的机器上。目前轨参仪不会有什么动静,但要大量移动的话,应该很容易被发现才对?”
保罗·福瑞尔脸上笑容有点僵硬:“我觉得直接冲过去就好。”
“我有更好的办法。”斯潘塞·格莱恩斯塔夫说,“利用特快车警报,明天就能成行。”
“怎么预测警报时间?”
“小事一桩,”斯潘塞回答,“微调就好。”
黛娜梦见火星好几次。
身为小行星矿工,她本来对遥远又不宜人居的红色星球没有多大兴趣。原点之前,由于政治角力上火星殖民和小行星矿业二者争夺的是同样的关注和资源,她自然而然对于主张开发火星、环境改造的派系抱持怀疑甚至蔑视的态度。矿工派的目标是以更容易取得的资源,建造更多适合居住的太空殖民空间,最好能模拟完整重力、具备充足水源与新鲜空气。
这两年没人再提起了,但火星时不时仍出现在梦中,最近甚至渗入白日梦里。差不多三年,黛娜无缘降落在任何星球,没有天际或地平线可以眺望。理智分析起来,她相信自己直至死亡都不再有机会。云方舟现在每个人都一样,这辈子只能住在与避难所、实验室或医院地下室无异的环境。最多最多,就是通过小小的舷窗看星星。原本还有蓝、绿、白三色的地球给人想象和慰藉,后来那颗橘色火球太不堪入目,多数人下意识不敢看。谁也回不去了。想要在老死前好好散个步的话,唯一的寄托就是火星——即便完全不实际。太空社交圈、方舟网络上如雨后春笋冒出的许多博客里有丰富的讨论,新凯尔德号没飘走之前还能与云方舟进行网络传输,黛娜的平板电脑上储存了一些内容、最近忙里偷闲时会点开来看。
至少最近还偶尔可以偷闲。决定采用斜管策略后,伊米尔号引擎点火两次,间隔大约24小时,冰雕喷嘴的角度不同。黛娜操作球虫群在喷口处做出斜角,自巨冰后侧表面微乎其微地凸起,浅浅地干扰了蒸汽流向。第一次点火成功,引导出需要的滚动方向——“滚动”或许言过其实。旋转速度缓慢到需要几近一整天。那段期间,球虫群转移阵地至喷嘴边缘的另一端,又造了个斜角。第二次发动引擎抵消旋转,角度十分接近目标,剩下的调整靠两组推进器就能达成。
他们即将再度行经近地点。这回喷嘴会对准正确方向——也就是轨道前方,核能引擎作为强大的反推进火箭使用;巨冰内部,机器人正努力挖掘、雕塑胡桃壳似的结构,依照工程模拟结果,应该可以撑过最后一次改变轨道的受力。运输机槽内装满碎冰,产量持续提升。后来他们发现了怎样运作比较顺畅。其中一个环节就是别操之过急、奢望点火一次能解决所有问题。只要按部就班,设定合理的ΔV目标值,做到以后稳住状态并确认数据后,规划下一步。正因如此,与伊兹会合的时间点和最初期望相差甚远,一天又一天延后。但同时计划成功也看似指日可待,不再是豪赌。这种转变影响了黛娜的思维。旗下机器人几乎都能自动运作,她开始有些无聊。虽然隔着塑料布可以和维亚切斯拉夫聊天,但他似乎不想讲话。铃木次郎则相反,他长时间待在电脑前面,而且渐渐显露疲态。黛娜很想找借口故意到他背后偷看屏幕——他该不会开着游戏在玩吧?还是在运算轨道模拟?写回忆录?但其实他似乎一直盯着即时影片,画面都是机器,用排除法就能得知是在观察反应堆核心或周边的状态。
在最“底下”隔着三层楼的“下面”,有个人孔通向巨冰内部隧道,隧道最深处还有一道舱门,后头的房间如果换为旧地球海洋上的船只,会称之为“锅炉室”。锅炉室不大,但有加压,里头的控制面板和存取埠隔着一道厚墙,连接着反应堆。那堵墙可以挡住放射性粒子——至少理论上如此。不过当初赶着出发,伊米尔号没时间从地球运一大块铅板上来,因此每次启动反应堆后,“锅炉室”内就会弥漫着中子和伽马射线。肖恩等人最后一次关上锅炉室舱门时顺便在里面摆了一台侦测器,传回的数据清楚显示里头环境对人类而言等同地狱。所幸所有系统设计之初就考虑到了指挥舱的安全性,因此可以远程操作,没必要进隧道打开舱门。
电脑提醒又要经过近地点了。黛娜帮着次郎启动核能引擎,假如一切顺利,这会是倒数第二回。过程比次郎预期得要久,但看来有效,伊米尔几乎没有多余的加速度了,轨道的远地点位置只比伊兹高几百千米。机器人在工作过程中也会磨耗、故障或因放射粒子而损坏,不过黛娜目前还有足够数量能填满最后一次主引擎点火所需的冰槽存量。根据计算,只剩下几小时。
“机器人运作没问题的话,”铃木次郎开口,“你过来学一下主推进器怎么操作。”
黛娜在矿区成长,很多大人看她无聊,或单纯觉得有趣,就会教她使用各种重型机具、引爆炸药甚至驾驶飞机等。起初她没意识到次郎这么做有什么古怪,以为教别人一些技能只是打发空当。可是接下来的一小时内,她逐渐察觉铃木次郎是认真地要她负责下一次引擎点火。次郎英语很好,应该不是语气问题,他很强调地吩咐“记住要盯着热电偶”“这个阀门可能会晃动”。
“要是过了标准值三十秒还是没有我消息,”后来次郎终于这么说,“就交给你了,按照ΔV来实施关机作业。”
“为什么会没你消息?”黛娜问,“你要上哪儿去?”
“锅炉室。”次郎回答。
“为什么要去那里?”
“有些控制棒驱动器没反应,”他说,“我猜是被放射线弄坏了。问题不大,有备用零件,只是得人工安装。”
“所以你得到下面?”
“嗯,”次郎回答,“而且得留在那里。”
“根本是空的,”特克拉通过加密语音频道告诉艾薇,“没有人,也没有物资。”她、汤姆·凡·米特和波勒尔-额尔德尼三人花了十分钟时间捜索九十八号元舟,从前面到锅炉室都没放过,而且萨尔·郭典在旁边做见证。四人搭乘飞艇抵达、对接、进入,一路风平浪静。带头进去的是萨尔,他手中的平板电脑显示《方舟宪章》实施以来的首张搜索票,本来预备好了,谁来阻拦就要对方自己仔细看清楚,问题是根本连个影子也没有。
特克拉、汤姆、波尾随,三人身上的橘色背心是救生包布料改造而成的。反正救生包是针对地球环境设计,已经不具有实用性了。他们暂时以此作为治安警察制服,除非之后有人愿意另外缝制。运气好的话并不需要很多警察装备,但不仅艾薇直接宣布,代理议会众人也都同意:若要执行警察权,就不能拐弯抹角、装作非正式访查。若不建立体制,就流于空谈。
“可以连到态势感知网络吗?”艾薇通过语音询问,“我想看看现场状况。”
“我来重启系统,”萨尔在控制面板前坐下,“得看斯潘塞动了什么手脚。不知道是永久破坏还是暂时切断。”他伸手到面板后面找到接头,拉出来重新装上。
“根据估计,那里应该堆了十年的非再生资源。”艾薇口中的非再生资源不是粮食(主食可以在元舟船壳外的封闭空间种植)或空气(经由维生系统回收过滤),通常是些小体积的东西,如盥洗品、维生素、药物、零食之类,“间接证据包括遗失的物资、飞艇航程、与那条元舟接触过的舱外活动。虽然本来就只是猜测,但空无一物……未免太奇怪了。”
“奇怪不足以形容,”特克拉说,“是奇袭。”
“你怀疑他们要偷袭?”
“不一定是暴力袭击,”特克拉解释,“但另有盘算。”
“九十八号只是诱饵?”
“显然。”
元舟上,广播系统传出声音,接着LED灯信号由白转红。“警告!”合成语音说,“即将进行紧急群行回避措施,所有人员应保持清醒并固定好位置。本通知不是演习。”
大家都听过这信息,是特快车警报。
他们习以为常。“也太巧了。”特克拉叹道。
“你们还是先回飞艇,”艾薇指示,“遵照安全守则,但是提高警觉。”
“史蒂夫,”她往另一边问,“有火流星数据吗?”
根据规定,警报后五分钟内艾薇必须进香蕉房。虽然她想知道JBF有什么阴谋诡计、特克拉称之为“奇袭”的事件会如何展开,却也明白这个情况下自身的职责所在:指挥官必须全神贯注在云方舟的回避行动,以及各种可能的突发状况上面。例如元舟相撞、脱离群行之类,有时还要组织救援队。正因如此,艾薇第一反应是请特克拉等人回到飞艇,毕竟临时警力的优先任务并非查扣囤货,而是应对事故。她还是有颗科学大脑,也对靠近的陨石感到好奇,只是不得不先搁置琐事。所以她一听到警报便要史蒂夫·莱克协助分析。
警报触动之后进入对应程序,非必要网络活动全部暂停,频宽尽量留给轨参仪通信。系统不须人为介入,会自动收集云端数据后计算航道、提供建议。画面上状况很惨烈,不过在所有元舟点燃推进器进入新轨道的情况下,这是理所当然,过一阵子就会缓和,每次都是同样过程。系统能缓和是因为随火流星移动,其轨道数据将更加明确,于是能精准追踪、进行计算。每当特快车穿越,甚至只是靠近方舟群集时,都已能彻底掌握有关参数。陨石离开后,轨参仪只要收拾烂摊子就能回归宁静。
艾薇要史蒂夫分析有几项理由。其中之一是这些陨石通常来得快去得也快,然而这次警报持续好几分钟,未免太久了;再者,轨参仪状态比起平时更混乱。以前头几分钟红色区块会扩大,等到各元舟汇报远离危险后红色区就该缩小,今天却没有改善的迹象。“我们频宽有问题吗?还是——”
“这次的石头很奇怪,”史蒂夫回答,“正常情况下SI一直收集资料,就一直有网络封包进来。”SI是指传感器整合系统(Sensor Integration),负责管理所有雷达和望远镜。
“现在没有封包?”
“有封包,但是数值对不上。”
“对不上是什么意思?”
“感觉好像有两个特快车警报同时发作,封包彼此覆盖,一直没有交集。”史蒂夫往椅背一靠,揪了下胡子,“等等,我发现了,封包的来源不一样。”
“不是应该来自同一个地方吗?”艾薇问,“都是SI。”
“乍一看是,”史蒂夫说,“但我觉得其中有些是捏造的。”他察觉椅子轻微晃动,下意识伸手扶着桌子边缘。伊兹发动推进器、改变面向,将阿玛耳忒亚对准来犯的火流星——尽管不知是真是假。
“意思是说,这个警报是幌子?”
“符合特克拉刚才的假设。”史蒂夫回答。
“我和杜比研究看看,”艾薇说,“你继续追查封包来源。”
“总统女士,”卡米拉摘下耳机,“如您吩咐,我要通报,艾薇已经知情。”
“被她发现了?”茱莉亚问。
“还不完全,可是史蒂夫·莱克察觉封包造假,开始进一步分析。”卡米拉有双大眼,声音受到面部伤残影响,特别干哑。
茱莉亚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转头望向斯潘塞·格莱恩斯塔夫。他耸耸肩说:“以史蒂夫的头脑,只是时间——”
“那不重要,”茱莉亚打断,“重点是,这招究竟争取到了多少时间。”
“有——”卡米拉开口,但被斯潘塞抢话:“已经制造够多混乱,只要再二十秒就到达定位,这组七联可以和造船厂对接。”
“有另一个!”卡米拉惊呼,“另一个流星!”
茱莉亚没理会,只想听斯潘塞的说辞:“那三联呢?”
“先到了。”
“宇航员?”
“着装完成,在气闸外待命。”
“可是组装、整合还需要时间。”
“总统女士,容我插句话。”保罗·福瑞尔开口,“只要全部接起来就好,真的不行的话,拿绳子绑住也行,然后就可以从造船厂出发。推进器稍微喷一下就走了,伊兹可没有激光炮能把我们轰下来!最多就是派飞艇追赶,但是他们能追多久?等他们放弃,之后花几天慢慢整顿红色希望号完全不成问题。”
“对手是特克拉,别太小看她了。”
“偏偏她是听命行事的人。”保罗回答。
“唔,反正我要留在后方支援勘探队,若有必要就设法拖延,直到确定你们远离。”茱莉亚说。
七联的支架结构传出许多咻咻咚咚声,与伊兹“守车”部位突出的长桁架完成对接。这区块是造船厂的核心,有许多气闸与锚点。隔壁停靠了一座闪亮、充满棱角的连接平台,它就是红色希望号的骨架,但要装上十条元舟才算完整。骨架设置四个大型推进剂储藏槽,环绕许多抽送器、阀门、驱动器、传感器,最下面中央是一具火箭引擎。
“总统女士?”拉维问道,“出发时间到了,除非你也打算一同去火星。我们当然十分欢迎。”
茱莉亚这才回过神。她刚才拿着粉饼盒照镜子检查仪容——谈不上光鲜亮丽,但以云方舟标准而言过得去。
“很令人心动的提议,”茱莉亚回答,“可惜我在这里还有工作。”她关上粉饼盒,回头确认卡米拉是否预备好用手机拍摄。女孩已经就位,但脸上充满惶恐。怎么回事?待会儿要找机会好好跟她聊聊。
“也罢,”拉维语气中像是真有那么一丝遗憾,“或许这个应该由你保管。”
她从年轻人手中接过的东西是美国总统印章图。那张纸看起来更破旧了。拉维小心地从舱壁撕下,四周还粘着蓝色胶带。茱莉亚把它摊平之后夹在腋下。
渐渐滑远的拉维举手向她行礼。
茱莉亚回礼:“祝你一路顺风。期待各位从火星传回的信息。”
“我们一定不辱使命,总统女士。”
“相信我们还会见面。虽然云方舟有很多反对力量,但人民一定会鼓起勇气冲向安全区,随着红色希望号前往美好的新天地。”
拉维是那种不知道何时该散场的人。都这节骨眼了,还咕哝好几句话回应。茱莉亚使了眼神示意卡米拉别继续拍了。她推了一下,朝白舟前侧飘去,女孩尾随。
钻过管子,两人从对接口进入造船厂区的一个模组,里头闹哄哄的。红色希望号乘员总计二十四人,大多进入三联或七联内等着和骨架组合,少数穿着宇航服在“外面”等待,还有几个抓紧最后的时间,讨论计划细节或搬运补给品。
这番光景里最突兀的莫过于四个普民。显然几个都是造船厂员工,他们双手被捆在背后,正好这模组有很多接合点可以系绳子。其中三个气色还好,只有一个眉毛处有伤口,而且不停地渗出小小血珠。保罗·福瑞尔之前提过MIV小组有几个人不知情,却成了共犯协助组装了红色希望号,他们以为这最后会用于援救伊米尔。看来他们总算知道了,而且表示异议。
仍在出血的那人没肿的眼睛瞪得好大。“茱莉亚!”他叫喊。
话说回来,茱莉亚在现场其实没事做。火星派其他人忙着将补给品从舱口送进七联,之后一个个上船,外头空了下来。本来她不想搭理大叫的人,但最后只剩下保罗·福瑞尔在旁边。他不像拉维那样喜欢礼仪形式,而且自顾自地看着平板电脑,根本没关心其他事。
“茱莉亚!”被绑住的男人又出声,这次音量不大,语气像是要对话。
“嗯?”她只好回应。
“你那朋友什么名字?”他朝卡米拉撇了下头。茱莉亚暗想这人真是唐突,但又觉得即使是敌人,归降也为时不晚。“她叫卡米拉,”茱莉亚回答,“先生,我想对你们的处境表达惊讶与歉意,请相信我——”
“嘿,卡米拉!”男人嚷嚷。
“啊?”卡米拉的反应就是个受到惊吓的十八岁女孩。
“你的朋友发疯了。”那男人说。
“总统女士?”保罗在茱莉亚回应那句话之前开口。
她回头时整个人气得两颊发烫。
“要亲自庆祝吗?”
“庆祝什么?”茱莉亚搞不懂那工程师脑袋装什么,难不成要在这儿开香槟?
“我进去之后,你关上舱门,之后我们就要启程。”
“乐意之至。”
“那么火星见了。”他伸出手,茱莉亚轻轻握了一下。卡米拉刚才被喷血的男人吓着了,忘记自己该负责摄影。
保罗·福瑞尔飞向连接地球和火星的入口,进去以后转身,将自己那侧气闸门关上。茱莉亚跟上去,合上外门,然后听见嘶嘶咚咚声,身体也感受到红色希望号脱离对接产生的摇晃。还有无法判断的声音在这模组舱壁间回荡,似乎十分靠近,片刻后她才明白那是宇航服的靴子踩踏造成。
“警报解除。”合成语音响起,灯号颜色改变。
卡米拉发出一声短促但激动的尖叫,手指着造船厂另一头。那是与栈道连接的出入口。
守车那边约三十米外浮现几个穿着橘色背心的人影,其中一个人视线锁定茱莉亚。
是特克拉。
合成语音忽然又传来,发布第二次警报。
计划里没有这段。
想必特克拉在守车里仍找到了施力点,她剎那间如火箭疾射,扬起双臂、找到东西就拍,以控制前进方向。她紧迫盯人,目光从未离开茱莉亚。下一刻手中银光一闪,亮出短刀。
金属敲击声清脆刺耳。茱莉亚取出皮特·斯塔林的手枪,扣下保险击锤。
“枪!”流血的男人见状大叫,“有枪!她有枪!”
就算特克拉听见了也并不在意。她朝隔壁模组伸出的支柱用力一推,以更快的速度冲向前去。
就茱莉亚的感受而言,后坐力来得太突然,仿佛意外走火。因为在太空待得够久,她也预料到自己会被作用力向后轰飞——事实也是如此。然而,她看见了自己无法解释的其他状况:卡米拉进入视野,张开手臂从旁边弹过来。造船厂墙壁自己撞向特克拉,接着压上卡米拉,最后则是茱莉亚自己。本来她预期,如果开枪凿出弹孔,气体流失应该只是发出微弱的嘶嘶声,可是此刻却听见排山倒海的怒吼,就像球场上传球被截下后观众群起的呼号。卡米拉的手仿佛化为火翼,某股力量从背后将茱莉亚甩进守车。惊惶中,她转过头,以为是额上有伤那男人挣脱了束缚扑过来,结果推着她的不是人,而是空气逸失的奔流。
“次郎,听得见吗?”黛娜问了第四次。
她猜想对方应该听得到,只是没有力气回复,于是径自报告好消息。“成功了,”黛娜告诉他,“已经从光学望远镜里看到了伊兹,半小时后就能接触上。”
“好,”铃木次郎出声,“好。”
黛娜听见他说话吃了一惊,但第二个“好”比第一次微弱太多。她知道那是次郎残存的最后一口气。
她决定不说下去了。次郎被关在伊米尔锅炉室内,体外是冻死,体内却被放射性粒子烧死。没必要让铃木次郎知道自己从望远镜里还看见了什么。
云方舟这名字大家喊了两年,原本只是象征与比喻,现在模样真的成了一团云。以前伊兹在外太空高对比度光线下清晰明亮,此刻却被一层淡而闪烁的雾气包裹,就看上去而言,像是悬浮微粒。
换言之,伊兹被火流星直接命中了。除此之外难以判断。
伊米尔最后一次引擎点火,也就是铃木次郎的自杀任务,确实将巨冰带到靠近伊兹的轨道上,同样的平面、同样的平均高度,只是比较偏椭圆。环绕地球一圈能与伊兹交会两次,目前也正逐渐靠近,所以黛娜看见的国际空间站越来越大,填满了整个电脑屏幕,她得将焦距拉远。影像解析度和细节会随距离缩短而改善,经过几分钟,黛娜脑海拼凑出大略的经过。
陨石角度就是那么巧妙,与阿玛耳忒亚擦身而过,击中了H2。H2是二号和三号轮的轮轴,于是两个旋轮停止了转动。再往后,伊兹的脊椎骨、也就是中央栈道被打弯。造船厂伸出如侧翼的两端还连着守车,不过不只歪了,还一直喷出东西。一号轮——香蕉房所在的位置——乍一看完好无缺,也在持续转动,只是更接近之后,黛娜发现也有破损。可能是碎片掠过造成的刮裂。
冰船外壳传来小小的碰撞声,大概被喷出物打中了。还好这些物体移动速度不快,伊米尔闯进云层里也没有太大感觉。
屏幕上跳出实时影像视窗,某只爪蟹的镜头正捕捉到动态。黛娜看见一具尸体在太空漂流,感觉喉咙猛地缩紧,赶快咽了一下口水。
她不禁担心伊兹会不会已经成了幽灵船,而自己是仅存的最后人类。维亚切斯拉夫自昨天起就完全没出声了。他之前有提起身体不适、开始腹泻。那是放射性污染后遗症,等同被宣判死刑。他或许自尽了,认免受之后的煎熬。
伊米尔指挥舱只剩下黛娜一人。她继续靠近伊兹,寂静之中忍不住想象自己也许是宇宙最后的人类。
红光——激光灯信号——从矿工殖民地射出来。她立刻知道这是摩尔斯电码。
派出飞艇协助最后阶段
搁置脱队元舟
欢迎回家
由于手边没设备能回信息,黛娜只好静观其变。通过镜头观察外面,陆陆续续有隔热层碎片、断裂的结构材料、洒出来的维生素甚至是人体飞过。以星辰号服务舱为分界。前面看来没事,矿工区和莫伊拉的生物技术设备安然无恙,太好了。
云气中出现三架飞艇,从路径判断,几分钟后会来到伊米尔。黛娜猜测对方会将飞艇当作拖船,船首直接靠上巨冰表面,启动主引擎,提供所需ΔV,将伊米尔推到能会合的位置上。第一句话应该就是这意思。可是“搁置脱队元舟”就令她摸不着头绪。什么意思?而且元舟“脱队”代表什么?黛娜将望远镜对准伊兹前后,大部分元舟应该都在这里——然后她发现数量大减。第一印象如此,但不连接到轨参仪画面就无法得知确切数字。
她忽然想到平板电脑就可以连线。新凯尔德号远离伊兹之后,黛娜就关闭了网状网络连线[46],反正距离太远没有信号,只是浪费电力而已。屏幕很快跳出小图标,表示搜寻到信号源,可能是以飞艇为中继点。电脑开始下载“度假”期间寄给她的邮件信息,花了一两分钟还没收完。
她继续通过望远镜观察外头情况,察觉有个奇怪物体,赶快对准放大仔细看清楚。
那是MIV,但大得奇怪。五层结构,轮廓线条像束腰,最底下那台引擎是MIV能使用的型号中的最强等级;引擎上方有大型推进剂槽,中间那层,也就是向内收束的地方停了一条元舟,气闸在侧面。黛娜推测这是类似新凯尔德号的指挥舱。再往上有一组三联,最顶端像个大头的是一组七联。整个结构体包覆一层网状物,网子外侧像捉到小虫似的卡了些东西,她端详之后认出,都是小型的姿态控制推进器模组。最引人注意的还是燃料槽尺寸,这种大小代表长路迢迢、遥远至极,可是它究竟要上哪儿去?它目前停在伊兹前端数千米处,附近看不到别的元舟。
平板终于下载完邮件,其实绝大多数都过期了,毫无意义。黛娜用时间排序,先看最新消息的标题。前几个钟头几乎没更新——理所当然,云方舟正水深火热呢。不过最上面那一条太醒目了:JBF总统对云方舟全体人民发布公报。
单单读完标题黛娜就有种肚子被人揍一拳的痛感。但还是按下鼠标,开始认真了解来龙去脉:
今天这场悲剧令所有人痛心且迷惘。事发当下,我在造船厂内为红色希望号勘探队员送行,祈祷他们旅途平安。舱门自动闭合机制救了我一命,只受到皮肉伤和轻微减压症。如诸位所知,许多普民没有这么幸运,我与全人类在此一同悼念其牺牲。如我提出云方舟计划之初所预见,群行分散架构避免伤害扩大,舟民社会由于住所性质,较未受到本次灾害波及。但非常遗憾,我们依旧失去三艘元舟,也有少数船体因擦撞或冲击而受损,但整体而言,云方舟系统运作如常。很自然地,舟民社会许多人开始思索停留在近地轨道是否安全,笨重而老旧的国际空间站自己都没有能力避开危险,头顶上那片安全空间正在招手,红色希望号即将启动主引擎,开拓未知疆域、前往新星球,那里有一天能容下我们所有人。云方舟无法跟随——但只是暂时。舟民社会所有人都接受过严格的太空作业与轨道力学训练,想必明白每条元舟都能靠主引擎和船上储存的推进剂大大地提升轨道高度。单一元舟,或者三联、七联都无法存续很久,然而,若是群行就能看见曙光。许多舟民关注伊米尔计划遭遇的种种挑战,也目睹了仅一颗陨石便重创伊兹,如今他们想知道故步自封有何保障,是否应将性命托付给主张大跃升者所谓的安全地带。我出身政治领域,并非科学家,不敢谎称能由技术层面提供意见,也必然会有人质疑我何德何能,竟敢发表公开声明。但作为前美国总统,无论资格与否,在舟民社会总是获得较多关注,也有很多人询问我下一步采取什么行动。与其任流言导致误解,我选择发布这份公报。本人有幸在几位忠实朋友协助下逃离了伊兹废墟,进入三十七号元舟避难。三十七号元舟隶属三联,公报发送之后,我们即刻点燃主推进器,脱离广布四周、前身名为国际空间站的游离残骸,之后直接前进到安全地带,轨道参数公开于网络,欢迎舟民社会有志者加入我们,一同以群行为基础,渡过人类面临的重重难关。抵达高轨道后,我们也将试图对受困的普民同胞伸出援手。唯有团结合作,才能保存既有的一切,在宇宙中打造稳定的生活,屏息盼望红色希望号远征成功,自火星传来捷报。
“‘屏息’这词她用得一点儿也没错。”黛娜喃喃自语,退出邮件正文后再次确认其发布时间。公报是三小时之前发出的,半小时前艾薇才试图反制,黛娜没有点开来看,光从标题就能猜到内容:别听JBF妖言惑众,大家保持队形,我们需要你们,你们也需要我们。
可惜,从望远镜和轨参仪上都看得出艾薇的呼吁为时已晚,没能拦阻大量元舟脱离队列、在高轨道逐渐形成新群,连轨参运算也独立了,以JBF马首是瞻。
带回伊米尔的这段旅程中,黛娜经历了太多的情绪起伏。以死亡人数来看,低潮比高潮多得多。然而刚才却有个奇怪的感触。因为读到JBF说伊米尔跨越了很多“挑战”,被这么形容让她挺开心的,尤其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
轨参仪启动,黛娜确认三架飞艇持续接近,驾驶员传来信息,想确认巨冰上是否仍有幸存者,以及接触是否安全无虞。
她回复:生还者一人。稍待片刻,这边得放个烟火。
黛娜调出机器人网络视窗,输入简单的命令:JETTISON(投弃)。肖恩开启这个项目,拉兹进一步开发,最后在她手中完成。投弃程序对所有机器人发出指令,也直接控制锅炉室内一部分系统。
画面跳出一行字:ARE YOU SURE?Y/N(确定吗?是/否)
她按下Y。
接着出来的信息是“CONGRATULATLONS!”(恭喜!)仿佛伊米尔的亡魂从另一个世界捎来庆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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