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6 培土生金

楚之晏似乎早料到了蘇宛的決定,等蘇宛回到房裡準備時,甘草與另一個小廝擡了個氤氳着熱氣的大浴桶進來。

“少爺吩咐了,讓你先泡藥浴,須得泡足兩刻鐘。”

蘇宛見甘草還呆在原地不動,遂開口道:“我知道了。”

甘草疑惑的看她一眼:“蘇公子還不脫衣服?”

蘇宛皺眉,手不自覺揪了揪衣領,“我不習慣人伺候。”

終於將準備伺候她泡藥浴的甘草打發了出去,蘇宛關好門,做賊一樣脫了衣服跳進了浴桶。

到底不是自己的地盤,實在沒法子安心啊。

呈淡黃色的藥湯熱熱的很舒服,蘇宛泡在裡頭,饒是心裡如何戒備,身體卻很是放鬆。

這種放鬆讓她差點就在浴桶裡睡着了,留意着銅漏壺上的刻度,兩刻鐘後,蘇宛手軟腳軟的從浴桶裡爬了出來。

依然謹慎的將胸前的小籠包裹緊了,蘇宛穿上乾淨的裡衣後,纔打開門,通知門口守着的甘草。

不多時,得到通知的楚之晏拎着那隻小木匣子過來了。

因爲泡了藥浴的關係,蘇宛原本蒼白的小臉難得透出粉粉嫩嫩的紅色,明亮的眼底也蘊了薄薄一層水汽,眸光流轉間,竟不經意的帶了絲慵懶的媚意。

而她原本只是清秀的長相,也因這寧靜的幾乎柔媚的風情而讓人眼前一亮。

楚之晏終於肯相信,在他面前的的確是個女人。

關上門後,並不寬敞的房間裡就只有楚之晏與蘇宛兩個人。

要在一個男人面前赤身裸體,雖然這人是個醫生,且她方纔也豪氣萬丈的說了並不介意脫衣服治療,可臨到眼前了,蘇宛還是忍不住的緊張了。

若楚神醫是個鶴皮白髮的老頭子,蘇宛肯定不會緊張。

楚之晏將視線從蘇宛糾結的小臉上移開,輕輕吐了口氣,這才發現蘇宛就穿了件單薄的裡衣站在他面前。

他愣了愣。

眼前這個女子實在瘦得可憐,纖薄瘦弱的身體罩在雪白的裡衣下,消瘦的彷彿要消融在衣物之下,下頜曲線尖利脆弱,猶如一株孤零零的鳳尾竹,風一吹就會折斷般。

蘇宛低着頭,自然沒發覺楚之晏打量她的目光。

她咬了咬脣,實在沒法子控制臉上愈發熱燙的溫度,卻偏要故作無所謂,可那聲音卻與平時刻意的低沉不同,帶着女子特有的嬌脆與顫抖:“楚兄,現在就脫衣服?”

楚之晏好看的眼睛倏然瞪大,似聽見了什麼不可思議的話般,直直盯着蘇宛露給他的頭頂心。

他動了動脣,才發覺喉嚨有些異樣的乾澀,剛一張口,就被自己的口水狠嗆了一下。

楚神醫飛快的別開眼,將自己的目光定在房間裡那張繡着梅蘭竹菊圖的屏風上,他說話的聲音都是飄的,儘管他自己覺得很正常。

他聽見自己用一種很刻意的調侃聲調說:“怎麼,你不是已經脫了衣服?還嫌太熱,想脫光了不成?”

咦?

蘇宛猛地擡頭,正對上楚之晏那似笑非笑的調侃神色,遲疑道:“你的意思,這樣就行了?”

楚之晏越過她往屏風裡頭走去,“當然如果你想脫光,我也是沒有意見的。”

蘇宛臉上的紅潮刷的一下褪去了,很是鬆了口氣,腳步輕快地跟在楚之晏身後,也不計較他言語上的輕浮,早說所謂的脫衣服治療是這樣,她也不用白緊張一回了。

楚之晏心裡的疑惑卻是越來越多。不說高門大戶的女眷,就是平頭百姓家的女眷生了病,聽聞需要脫衣服治療,有些也是寧願死也不肯的。

女子名節是如此重要,可她卻似乎真的沒怎麼放在心上。或許一開始還有些緊張,從他口中得知並不需要將衣服全脫了,他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都變得歡快起來。

她難道不知道,她這副模樣,與脫光了在他面前,其實已經無異了?

真是一個奇怪的女人。

“牀上趴着。”

蘇宛依言,乖乖地趴在牀上。可這姿勢又讓她緊張了起來,因爲看不見身後的楚神醫如何動作。

“會痛嗎?”她忍不住問。

楚之晏沒回答,持針的手指骨節分明,修長有力,他甚至沒費力去尋穴位,指下也不見如何用力,隔着蘇宛身上的單衣就那麼隨便一紮,寸餘長的銀針便沒入了蘇宛背上。

“痛嗎?”他這時才懶洋洋的問。

蘇宛只覺得背上彷彿被小蟲子輕輕叮了下,一點也不痛。正要搖頭,忽然緊張地驚叫起來:“哎唷,好酸好麻。”

楚神醫手持針柄捻轉提插,以增強針感,弄得蘇宛更是咿咿呀呀叫喚個不停,身體也緊張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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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許用勁。”楚神醫警告的低斥道,見她還是忍不住的僵硬,便又出言恫嚇:“再用勁兒銀針可就要斷在身體裡了。”

蘇宛聞言一僵,白着臉強迫自己放鬆身體。

她小心調整着自己混亂的呼吸,“楚兄,這是什麼穴位?”

隨口問了個問題,好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讓自己一直感受着背上那強烈針感刺激着的銀針。

“脾俞穴。”楚之晏隨口回答。

“不是肺不好麼,怎麼需要扎脾俞穴?”

“肺屬金,脾胃屬土,培土而生金。”

“原來肺不好,跟脾胃也有關聯麼?”蘇宛頗有興致的追問,她還以爲哪裡不好就治哪裡呢。

楚之晏手下不停,“肺俞穴,內關,尺澤,孔最……”

蘇宛適應了針感的刺激,笑眯眯的趴在自己手臂上,追問着每一個穴位的定位以及主治功用,末了意猶未盡的道:“原來鍼灸這樣神奇,而且一點都不痛呢。”

楚之晏嘴角微翹:“你很有興趣?”

蘇宛點頭,“是呀,咱們中醫果然是博大精深。”

雖然原本的她崇尚的是藥到病除的西醫,可聽着楚之晏用這樣好聽的嗓音與她解釋每個穴位的來由,定位,以及主治病症,她竟覺得十分有意思。

什麼培土生金,什麼固本培元,由楚神醫口中娓娓道來,怎麼聽怎麼有道理。

楚之晏施完針,正拿了帕子擦手,聞言手中動作頓了頓,他轉頭看過去。

夏日晨間的陽光很好,柔和的光線透過窗櫺恰到好處的照在蘇宛的臉側,給那長長的睫毛鍍上金黃柔和的色彩。像是厚重一層金粉,睫毛輕輕一動,就有看不見的金粉撲簌下來。她形狀美好的嘴角含着笑,那笑容乾淨純粹的像一泓清涼的灑滿月華的泉。

楚之晏在那剎那,有點輕微的出神。

“你想學嗎?”他聽見自己這樣問。

“很辛苦吧。”蘇宛愣了下,有點弄不懂楚之晏是真有此意還是玩笑一句。

“你怕辛苦?”楚之晏挑眉。

“辛苦倒是不怕,只是……”她頓了頓,用一副推心置腹的誠懇模樣說道,“你也知道我和我兒子的處境,溫飽都還沒解決,哪有時間跟精力學習醫術呢。而且,楚兄這身醫術,也非是一朝一夕就能學會的吧。”

楚之晏正要開口,蘇宛笑了一聲,“我這樣說可不是要楚兄可憐我的意思。前頭得了你的饋贈,已經很不好意思了,如今又得你診治,還免了診金,我都不知道該如何報答了,你可別再施恩於我了,不然我只好找地縫往下鑽了。”

楚之晏頓了頓,瞧着她似玩笑卻無比認真的清透眼眸,將原本的話嚥了回去,睨着她笑罵一句:“原來你的臉皮也沒我想的那麼厚嘛。”

“我是大夫,可不是積善堂,替你診病,當然是要收診金的。”他沒想到,她都窮成這樣了,還能保持本心不肯接受他的施捨與憐憫,也只好藉着玩笑緩解眼下的氣氛。

蘇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那隻好煩請楚兄寬限些日子了。”

“昨天吃了你做的菜,頗合我胃口。”楚之晏提醒她。

蘇宛從善如流,“楚兄不嫌棄,往後你一日三餐都交給我?”

“那也不用,否則廚房的人豈不要恨死你了。”楚之晏想了想,“這樣好了,你每天負責晚飯,以及整理好書房裡那些脈案,當是診金好了。至於藥費,這可是要另算的。”

蘇宛心下一鬆,臉上便有了感激。

她很感謝這個看似不靠譜又喜歡捉弄人的神醫,照顧了她不多的尊嚴。

“沒事的時候我可以出門嗎?”

“當然,這是你的自由。”楚之晏一副理所應當的模樣。

蘇宛笑起來,“楚兄,你真是個好人。”

“不用太感謝我,反正你都會還的。”楚之晏成名以來,被人誇得最多的就是這一句話,但他真的是個好人?

他不以爲然的撇了撇嘴角。

留針小半個時辰,楚之晏起針,又吩咐她躺平了,在胸口肚腹上又施針一次,纔算完成了今日的治療。

蘇宛從牀上爬起來,穿好外衣送楚之晏出去。雖只施針一次,但她也很明顯的察覺了身體的變化。胸口阻塞着的那團濁氣彷彿消散了不少,呼吸也不似先前那般費力,且這半日下來,她雖還會咳嗽,可喜可賀的是再沒有咳出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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