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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个小亡?

  “你的学徒,主人。”阿尔伯特耐心地解释道,“个子高高的小伙子。”

  当然。好吧,我们就派他去。

  “他做好准备单独行动了吗,主人?”阿尔伯特有些怀疑。

  死神想了想。没问题。他最后说:他很热心,学得也挺快,而且,说真的,他补充道,这些人也不能指望我一天到晚总追着他们跑吧。

  小亡茫然地睁大眼睛,盯着离自己几英寸远的天鹅绒墙帷。

  我穿过了一堵墙,他想,而这是不可能的。

  他小心翼翼地把帘子掀开,想找找后头是不是藏了扇门什么的。他只看见些石灰碎屑,而石灰背后的东西尽管有些潮湿,但毫无疑问是堵结结实实的砖头墙。

  他试验性地戳了戳。很显然,他肯定别想从原路再回去。

  “好吧,”他对墙壁说,“现在怎么办?”

  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哎,我说?”

  他缓缓转过身去。

  房间中央摆着张桌子,一个克拉奇家庭围在桌旁,有父亲、母亲和半打个头逐步递减的孩子。八双圆滚滚的眼睛盯住了小亡。第九双眼睛属于一个祖父母辈的老人,性别不明,它们并没有看着小亡,因为其主人相信,到手的一点水煮鱼比任何莫名其妙的事件都要来得实惠,于是趁乱挤到了公用的菜碗跟前。就这样,坚定的咀嚼声打破了屋里的寂静。

  房间显得狭小拥挤,一个角落里还摆着献给克拉奇之神奥夫勒的神龛。这位六臂的鳄鱼神咧嘴微笑的样子跟死神一模一样,当然了,死神并没有他手下那群神鸟。据说神鸟不仅会带来崇拜者的消息,还能帮他保持牙齿的清洁。

  对于克拉奇人而言,热情好客绝对位于所有美德之首。就在小亡瞪着眼睛时,女主人已经从身后的架子上拿下一个空碟子,默不作声地从大碗里舀出鱼来,并且,在短暂的争抢之后,从那双古老的手里夺下了一块上好的鲇鱼肉。不过,她那双用黑粉描线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小亡。

  刚才说话的是父亲。小亡紧张地鞠了一躬。

  “对不起。”小亡说,“呃,我似乎是穿过了那堵墙。”这话听上去实在不怎么样,他得承认。

  “呃?”男人说。女人的手镯叮当作响,她仔仔细细地往盘里摆上几片胡椒叶,又撒了些绿色的调味料。小亡的心脏咯噔一下,他担心自己认出了那东西:几星期之前他曾经尝过一次,尽管制作方法十分复杂,但只需一口就能真相大白,那是鱼内脏在鲨鱼胆汁里浸泡数年之后的结晶。死神说多吃几次就会爱上它了。小亡决定不去费这工夫。

  他尝试贴着墙往挂珠帘的门口移动,所有的脑袋都随他转动起来。他又试着咧开嘴挤出一个微笑。

  女主人说:“我一生的丈夫啊,这魔鬼为何露出了牙齿?”

  男人回答道:“或许是饥饿,我渴望的月亮。再加些鱼!”

  而他们的祖先则抱怨说:“我正吃着呢,讨厌的孩子。这世上的人啊,对高寿的老人简直没有一点敬意!”

  掉进小亡耳朵里的话全是克拉奇语,这门语言有无数的花饰和微妙的双元音,而且特别古老、特别精致,举个例子,其他人还没学会拿石头砸烂彼此的脑袋时,克拉奇语里就已经有了十五个可以表达“刺杀”的词。现在,这些话在他脑袋里就像母语一样又清晰又明白。

  “我不是魔鬼!我是人!”完美的克拉奇语,他把自己惊得一愣。

  “你是贼?”父亲问,“抑或杀人犯?如此这般溜进屋里,难道你是收税的?”他的手滑到桌子底下,掏出一把磨得像纸一样薄的屠刀。他的妻子尖叫着扔下盘子,把最小的几个孩子搂到身边。

  小亡望着刀刃划破空气,然后放弃了抵抗。

  他胡诌了一句:“我从地狱最幽暗的深渊带来问候。”

  对方的转变很是惊人。屠刀放下了,全家人都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竟有魔鬼到访,于我等真是无上的荣幸。”父亲喜形于色,“噢,奥夫勒腰上丑陋的小鬼啊,您想要什么?”

  “抱歉!”

  “魔鬼会给帮助它的人带来祝福和好运气。”男人说,“噢,无尽深渊里邪恶的呼吸,我们怎样才能助您一臂之力?”

  “那个,我并不很饿。”小亡说,“但假如你知道哪儿能找到一匹快马,好让我在太阳落山前赶到斯托·拉特去——”

  那人笑容满面地鞠了一躬:“肠子里恶臭的排泄物啊,我知道一个再好不过的地方,假如您愿意屈尊跟我前往。”

  小亡赶忙跟了上去。那位古老的祖先目送他们离开,他的颌骨有规律地咀嚼着,脸上露出挑剔的表情。

  “在这地方他们就管那叫魔鬼?”他说,“奥夫勒用潮湿让这片地方腐烂,就连他们的魔鬼也是三流货色,比起咱们老家的魔鬼,它连个脚指甲都不如。”

  妻子拿来一碗米饭,放在奥夫勒神像中间那双合起的手上(等明早它就会消失的),然后退后一步。

  “丈夫的确说过,上月在咖喱花园,他曾遇上一位不在那里的顾客。”她说,“他很受震动。”

  十分钟之后,男人回到家里,他一言不发,神色庄严,把一小堆金币堆到桌上。好一笔横财,足够买下城里的一大片地方。

  “他有一口袋的这个。”他说。

  一家人盯着钱看了一阵,妻子长叹一声。

  “财富带来无尽的烦恼。”她说,“我们如何是好?”

  “我们回克拉奇。”丈夫坚定地说,“好让孩子们在一个真正的国家长大,忠于我们古老种族光荣的传统,男人可以挺拔骄傲地矗立,不必再当男招待,给坏心眼的主人服务。而且,海枣芬芳的鲜花啊,我们必须立刻动身。”

  “噢,沙漠勤劳的儿子,缘何如此急迫?”

  “因为,”男人回答道,“我刚刚卖掉了王公的冠军赛马。”

  那匹马比不上冰冰轻灵迅捷,但也能撒开四蹄跑得飞快,而且轻而易举就把几个骑马的卫兵抛在身后。不知为什么,那些人似乎急于跟小亡谈上一谈。很快小亡就远离了摩波简陋的郊区,沿着大道进入斯托平原肥沃的黑土地。无数个世代以来,伟大而缓慢的安卡河定期泛滥,终于形成了这个平原。河流带来的不仅是繁荣和安全,还有慢性关节炎。

  这一路无聊到了极点。随着阳光从银白蒸馏成金黄,小亡也飞驰过一片平坦、寒冷的大地,地上全是一格一格的甘蓝菜田。关于甘蓝菜其实有很多可以大书特书的地方。你可以说说它们出众的维生素含量,它们对铁元素的重要补充,它们可贵的粗纤维和其他值得推荐的营养价值。但总体而言它们缺乏某些东西,所以尽管无论在营养还是道德上,它们都宣称自己远胜过,比方说,水仙花,但它们从没能激发诗人的灵感。当然了,诗人饥肠辘辘时除外。从安卡-摩波到斯托·拉特不过二十英里,但若以毫无意义的人类经验做指标,这距离仿佛两千英里那么漫长。

  斯托·拉特的大门也有卫兵,只不过和巡视安卡的卫兵相比,他们显得相当羞怯业余。小亡一路小跑过去,其中一个觉得自己未免显得有点傻,就问他来者何人。

  小亡说:“恐怕我没空停下。”

  那卫兵是新手,而且相当尽职。守门并不是人家许诺给他的工作。他从没想到过自己竟然会穿一身锁子甲,拿根系着斧头的长棍子,从早站到晚。他期待的是激情,还有挑战,还有十字弓和下雨时不会生锈的制服。

  他上前一步,准备好保卫自己的城市;身为获得正式授权的平民雇员,他决心击败任何胆敢藐视自己命令的人。小亡看了看在离脸旁几英寸晃动的长枪,事情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话说回来,”他于是镇定地说,“要是我把这匹相当不错的马送给你,你觉得怎么样?”

  宫殿的入口并不难找。那儿也有卫兵,而且他们端着十字弓,对生命的看法要无情许多,再说小亡的马也送光了。他在门口逗留了一会儿,眼看着卫兵开始毫不吝惜地对他发送注意力,只好带着满肚子的愁闷,到街上去游荡。

  现在他已经踩过了好几英里的苔藓,后背也感觉像块木头,在经历过这一切之后,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因为她在他隐身的时候看见他了?这有什么意义吗?当然没有。只不过他老看见她的脸,还有她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希望。他想告诉她,一切都会好的。他想把自己的事和他所有的愿望都说给她听。他想找出她究竟住在宫殿的哪个房间,然后整夜整夜地守在那儿,直到灯光熄灭。他想做诸如此类的一切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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