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 章
正午时分，他们进入了荒地。这里地形很糟糕，减缓
了他们前行。虽然壳甲虫能够稳稳当当地通过这片崎岖的
地面，但索拉克察觉到它明显在勉力而为，蕾娜和公主却
不知。乱石荒地正如其名。这里什么都不生长。一开始，
他们偶尔还看到凌乱的丛生植物，但如今尽收眼底却是彻
底的空荡。壳甲虫也知道找不到草料了。几里地过去，他
们所能看到的，就只有破碎的岩石。
索拉克往一块儿较大的岩石走去，但即使是找到没有
碎石的地面，也基本上看不到什么明显的土壤。没有崎岖
岩石的地方，他的脚就会踩到沙砾上。随着白天渐来，凶
猛的残阳把热气压到岩石上，直到索拉克能感觉到这股热
气渗透了他的厚皮靴。他不希望让壳甲虫超载，它已经驮
着两个人了。与此同时，他知道自己的鞋袜要不了多久也
会被岩石地面撕碎。虽然他的脚坚硬生茧，但也不喜欢赤
脚穿越荒地这个想法。
从早上到现在，随着太阳到最高点，温度也在稳步攀
升，对于索拉克来说，汗水蒸发成气体跟划过脸颊滴到地
上是一回事。热气真是压迫性的。蕾娜安静地骑在壳甲虫
上，她的身体随着野兽的走动而轻微颤动，公主伏在蕾娜
背上，她的头歪到一边，眼睛闭着，呼吸缓慢而吃力。索
拉克给霍丽娜分了份补给。她在这酷热中痛苦不堪，却没
有发过一句牢骚。
“我们走这条路可真愚蠢，”艾龙说。“这地狱般的
碎岩平原一眼望不到头。我们应该绕过去。”
“卷轴的法术指示我们必须走这个方向，”索拉克在
内心对艾龙回答。
“为什么？”艾龙固执道。“为什么顺应它？如果我
们被热死在这荒凉的废土上，能得到什么？”
“我们不会死，”索拉克回答。“圣者不会无缘无故
给我们指这条路。也许目的就是为了测试我们的能力和决
心。我们必须成功。”
“也许圣者不希望被找到，”艾龙说。“你就没想过
吗？也许这只是他确保你无法找出他的一个方法。也许他
想要我们死在这片荒地上。”
“我不相信，”索拉克说。“如果圣者不希望被找到，
那似乎没必要以这么严厉的方式打击我们的努力。亵渎者
寻找圣者好多年，他们却也从没找到他。”
“那你凭什么认为你会成功？”艾龙问。
“我们会成功的，因为圣者想让我们成功，”索拉克
说。
“他会为我们指引道路，就像他迄今为止所做的一样。”
“可你怎么知道是圣者在引导我们？”艾龙说。“卷
轴来自于蒙面同盟。你有什么证据表明它是真的？可能是
他们想误导我们的某种手段。”
“我考虑过这种可能性，”索拉克承认道，“但我相
信绝对不可能。如果蒙面同盟有什么理由不希望我们成功
寻到圣者，只需要声明不知情就行了。没必要给我们这个
卷轴。”
“除非他们想在乱石荒地里亲切地解决我们，”艾龙
说。
“够了，艾龙，”监护人说。“你话已点到，没必要
喋喋不休。况且，现在回头已太迟了。”
“她说得对，”索拉克说。“如果我们现在回头，就
一无所得了，而且我们只会遇到特林和他的佣兵，他们肯
定在搜寻公主。”
“那是另一回事，”艾龙说。“我们为什么要拖着这
个累赘同行？她只是个多余的负担。她随身连食物和水都
不带。她只会消耗我们的补给。”
“我们抵达尼本奈后，她就会很有用了，”索拉克说。
“再说了，比起你来，她算不上是个负担。我原以为会听
到霍丽娜抱怨，她一生长于奢华的环境中，不知道吃苦，
但她根本就没有抱怨，反而是听到你可怜巴巴的牢骚。向
公主看齐吧，艾龙。她并不害怕。”
“艾龙害——怕了，艾龙害——怕了，”抒情诗以歌
声嘲笑道。
“安静，你这讨厌的小崽子！”
“艾龙是懦——夫，艾龙是懦——夫！”
“你们俩有完没完？”姬薇瑞的吼声在索拉克脑子里
回荡。“我正想睡觉，你们搞得我头疼！”
“大家都够了吧，”监护人强行把其余人声音压下。
“索拉克前面的旅行需要精力。他不需要你们给他添麻烦。”
“谢谢，”索拉克说。
“不必，”监护人说。“如果你感到累了，也许应该
休息一会儿，让游侠上前来。”
“我过会儿休息，”索拉克说。“我还有很多事要考
虑。”
“你在担心特林。”
“是。就算一开始他没看穿我们的计划，这会儿也肯
定意识到我们走进了荒地。”
“你认为他会跟来？”
“我确信他会的。我没有跟蕾娜和公主讲，因为我觉
得没必要让她们更担心，但如果特林意识到我们的走向时，
他没有尽快整装追踪，那我可是会非常惊讶。我看他不是
那种轻易气馁的人。”
“我看也不是，”监护人同意道。“问题是佣兵们会
跟他穿过荒地吗？”
“给足够的利益，他们可能会的，”索拉克说。“特
林能给的钱多得是。就算不够，安科也肯定会支持他。”
“毫无疑问会的，”监护人再次同意道。“我们还领
先他们好多。他们可能跟不上。”
“我不确定的就在这里，”索拉克说。“要看特林是
不是相信我们走南道了。如果相信，往那个方向追，我们
就有足够的时间把追兵抛离。但如果不信……”
“特林会追上我们？”
“有可能。如果他们不往南道追，我们至少还领先他
们五六个小时。要看他使唤佣兵的难度了。没办法知道我
们穿过荒地要花多久。地图没有给出精确距离。如果特林
的人连夜奔行，或者说是大半夜，那一两天内他们会赶上
来。三天，最多三天。”
“那么也许我们也得连夜赶路了，”监护人建议道。
“非常赞成，”索拉克说。“然而，虽然对于部落来
说没什么艰辛，但蕾娜和公主吃不消的，尤其是霍丽娜。
她似乎已经到耐力极限了，这可不妙。”
“那就让她们轮流休息，”监护人提议。“壳甲虫不
需要驾驶。它的本能是跟着你。蕾娜醒的时候，公主可以
睡，确保她别滑下来伤到自己。然后公主值守的时候，蕾
娜睡觉。”
索拉克点点头。“是个好法子。跟特林对决前，我们
担心的就是能否安全穿过荒地。晚上前行时天凉快些，我
们能舒服一会儿。”
“也会更危险，”监护人提醒他。
“我们得保持警惕。”
“观察者以前从未令我们失望，”索拉克说。
“这跟以前的危险全然不同，”监护人回答。“观察
者不会错失任何东西，但不要太依赖观察者而麻痹大意，
给你错误的安全感，我们全都要警觉一些。”
索拉克扭头看了看骑在壳甲虫上的蕾娜和公主。蕾娜
看起来很累。这不同寻常的酷热对她造成了影响。公主摊
在她背上，双手抱着蕾娜的腰。她们无疑都在盼望着凉爽
的夜晚和休息。他不愿告诉她们得连夜赶路。日落前她们
至少能短暂停一会儿，在继续上路前兴许能休息个一两小
时，但监护人说得对。如果特林选择紧追不舍，他们晚上
就不允许停下。
至少一天中最热的时段就快结束了。夜间旅行会容易
些，只是不太安全。但是第二天还得强行赶路。没办法知
道还有多少天穿过荒地。让蕾娜受苦了。至于说公主……
他认为她撑不了几天。也许艾龙说得对，他们不应该带上
她。她是主动来的，但并没有真正料到这种情况。如果她
曝尸荒野，那他会受良心谴责。
他的思路转向圣者，这是他们任务的目标。为什么这
位神秘法师派他们走这条路？遣他们穿过荒地，只是对他
们决心的测试，还是有其它目的？他回想起特林和安科说
的话。没有人曾活着穿过荒地。圣者真的有可能隐藏在这
片荒芜之中吗？还有比一片灼热的、岩石遍布的、致命的、
没人胆敢进入的广阔沙漠更适合一位守护者法师藏匿的地
方吗？但话说回来，火焰中的声音告诉他们去尼本奈。荒
地只是他们成功抵达的障碍。索拉克一次又一次走上岩石，
他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是荒地？”太阳开始在天空
沉落，他极目前方，除了嶙峋的岩石巨砾外，什么也看不
到，地表岩层延伸到了视野极限。地平线上朦胧的黑影是
栅栏山脉，比起他们出发时似乎没近多少。
* * *
“这毫无意义，”佣兵队长勒住了壳甲虫。“他们决
不会活着穿过这片乱石废土。如果我们继续走，只会像他
们一样死在这儿。我的人不会再往前了。”
特林调转坐骑面对着他。他瞥了眼其余的佣兵，总共
八个，不包括自己和队长。他们愠然的脸色告诉他，他们
会照队长说的做。
“让你进你就进，”特林淡淡地说。
“我们签的约不涉及这种事，”队长反驳道。“雇用
我们是用来沿途保护商队，可不是听某个白痴的命令追进
荒地。”
特林拔出匕首，并投了出去，动作速度快如闪电。利
刃划过空中，精准地插入佣兵队长柔软的喉结。队长发出
窒息的咳嗽声，伸手拔剑的同时，血从他嘴里喷射而出。
他从壳甲虫上落下来，摔到岩石地面上，血洒了一地。其
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特林就拔出了长剑。就像他的匕首一
样，剑也是钢制的，这种罕见昂贵的武器只有非常富裕的
贵族才会拥有，他恰好有一把。
“还有谁认为这是白痴的命令吗？”特林说。“那就
上来用你的手来对付对付这个白痴。”
佣兵们面面相觑，然后看了看躺在脚下死去的队长。
特林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们有八个，他只有一个。虽然
他们有优势，但他有把钢剑，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们自己的黑曜石剑跟他的钢剑一碰即断，他也已经向他
们证明了他的杀戮能力。贵族通常不以战士闻名，但特林
从很小的时候就跟古尔格最好的武器大师学习剑术，而且
他自信的不止是武技，还包括他胁迫这些士兵的能力。他
们毕竟只是些粗鲁的佣兵，侍奉上层阶级的生活让他们习
惯于不考虑对贵族举起武器。
然而，为了提防那种可能性，特林决定谨慎点，更为
彻底地说服他们。
“你们队长是个优秀的追踪者，”他说。
“他的能力基本上满足了我的需求。也许你们之中有人有
类似的技能。也许你们会发现没有我，你们得自己退出这
片荒地。另一方面，也许退不出去。不管怎么说，现在做
选择吧。但我告诉你们，你们有人能回去的唯一方法是我
躺在这儿，你们队长除外。”
佣兵们再次紧张不安地交换眼神。在他们回答之前，
特林就知道自己已经赢了。
“我们会跟着你的，大人，”其中一人说。
“很好，”特林说。“你现在是队长。你的薪水会与
新职务匹配。补充一句，等我们带着霍丽娜公主返回时，
你们每人都会得到总计五十个金币的犒赏。”
看到他们眼中贪婪的火焰，他笑了。五十个金币对于
这些人来说是闻所未闻的天价。他们下半辈子怎么干也看
不到这么多钱。对于特林来说，那不过是略微支出。他的
家族是阿塔斯最富裕的之一，有着阔绰的财产，还有与最
强大商业行会安科家族紧密的商业联系。一旦他娶霍丽娜
为妻，他也将成为阿塔斯最为强势的参政贵族之一，联合
的不止是一家而是两家皇室。为此，如果有必要，他会爬
过这片荒地。
“我的匕首，队长，”他说。
新任佣兵队长把钢刃从前任的喉咙里拔出来，在他身
上抹干净，呈给了特林。
“我们走，”特林调转坐骑向西而行。佣兵们跟随其
后。他知道，随便一个佣兵都能在他转身时轻易袭击他，
但他也知道没人会上。现在不会上。他心想，令一个人恐
惧，再满足他的贪欲，那他就会是你的死忠。他知道怎样
利用手段操控别人。
但霍丽娜用什么手段操控这个半精灵人的？难道她弱
女子的身份激发了他的男子汉本能？这当然有可能，但索
拉克不是男人。他是个半精灵人，不管是精灵还是半身人，
众所周知他们不会优先考虑别人。她是怎么说服索拉克帮
她逃跑的？她许诺给他钱财？她许诺委身于他？他不认为
是后者。一个绝望的女人为了寻求帮助，可能会使出与之
交欢的手段，但这个半精灵人有一位武利炽旅伴，她可不
比公主逊色。再说武利炽修女虽然常常独身，但不一定发
誓守贞。
那就是财宝。蒙面同盟为她安全返回所付的酬金。对，
他心想，这才是最合理的。有她回归，蒙面同盟自然会慷
慨大方了。一个发了守护者誓的巫王之女会是他们手中的
强大武器。精灵对金钱的热爱远胜过最为贪婪的人类。至
于那个修女，倘若霍丽娜能够表示出真诚，她当然有强烈
的理由来帮助一个守护者同道。对，现在他明白他们的动
机，感觉好多了。了解敌人总是有好处的，而偷走霍丽娜
的索拉克，是在声明自己成为特林的死敌。他很快就会意
识到那意味着什么，特林心想，然后他便会痛苦地忏悔。
他把注意力再次转移到前方的地面。他马上就认出了
踪迹。从泉水跟出来的踪迹并没有多少。他像往常一样早
上起床，要趁清凉的晨风练剑，当他走出帐篷时，听到奇
怪的噪声。帐篷前方不远处，他发现了被索拉克捆住的守
卫。这人艰难地往帐篷这儿蠕动，活像一只毛虫。特林砍
断绳子后，这人告诉了他所发生的事情。特林立刻冲进了
霍丽娜的帐篷。
外面值班的门卫告诉他，公主还在里面睡觉，而且自
从他们当值以来还没人进去过。特林摔开帐篷帘进去，没
有发现霍丽娜的身影。但他发现了她在帐篷后墙上用匕首
割开的口子。他亲自杀了那两个门卫，然后发出了警报，
小心翼翼地跟上了霍丽娜留下的踪迹。沙漠风吹起的沙子
盖住了她的足印，但他发现了她蹭断的两根灌木枝，那儿
还有她刚踩的几脚。他已经知道她往哪里走了。他看到半
精灵人和武利炽修女晚上扎营的地方，意识到她跟他们潜
逃了。他猜测索拉克偷走了守卫的鞋袜，替换了霍丽娜精
巧的便鞋。事实上他们没有偷别的壳甲虫，这指明了他们
必然要走的路。
倘若他们取南道，那除了自己带的那只，他们要再偷
两只壳甲虫，才能迅速摆脱意料之中的追兵。但是壳甲虫
穿过乱石荒地不会比徒步的旅人更快，而且没有草料的话，
他们只能把自己的补给喂给坐骑了。三只壳甲虫会迅速耗
干他们。只带一只，他们也许还有机会。但真的非常渺茫。
特林从没听说过有人活着穿过荒地。阿塔斯的所有种
族中，精灵和半身人拥有最强劲的耐力。也许这个半精灵
人会逆天。在半精灵人的帮助下，那个修女也可能做到。
武利炽受过对付所有艰苦环境的严格训练。但特林想象不
出霍丽娜能在这趟旅途中幸存。即使他们没有沦为那里游
荡野兽的美食，这小傻瓜也会死在荒地。
霍丽娜也会拖慢他们。他难以想象她步行上路。她得
骑着。也许修女也得骑。就算武利炽修女受过所有的训练，
她们还是人类，在乱石荒地酷热的白天里，步行会远远超
出她们的极限。那么如果半精灵人选择步行，壳甲虫就至
少驮着两个人。他们的壳甲虫是产食虫而非兵虫。移动速
度不会像己方的坐骑那么快。
他们领先了多远？五个小时，也许是六个小时？肯定
不会再多了。他们会被赶上的。关键是，他们得要停下来
休息。特林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前方的地面，偶尔会看到壳
甲虫经过的痕迹。地上压出些小碎石，壳甲虫的爪子扒出
的石块稍大。他感激父亲对他训练的执着，没让他成为一
个奢侈的贵族。他父亲认为武士之道塑造人的性格。他父
亲说得对。二流的男人才会放弃，而不是冒险追进荒地。
毫无疑问，那个半精灵人正希望他不进来。特林心想：好
吧，他会大吃一惊的。
* * *
太阳开始在地平线上沉没，索拉克决定暂停一下。壳
甲虫需要喂食，他们也可以休整。蕾娜看起来很疲惫，霍
丽娜则是奄奄一息。他帮她们俩从大甲虫上下来，她们简
直是摊在了一块儿大石上。他把水囊递过去，提醒她们省
着点喝，然后在一旁守着，确保她们不会忍不住大口畅饮。
“唔，至少没那么热了，”蕾娜疲惫地笑道。
索拉克用匕首刃从壳甲虫腹部翘出一颗蜜球，带给大
家。他用刀尖切开薄膜，递给了霍丽娜。她吸了一点，便
传给了蕾娜，然后又倚在了岩石上，闭上了眼睛。索拉克
不愿告诉她们，但不愉快的消息最好还是不要拖延。
“至少夜行时凉快些，”他说。
霍丽娜睁开眼睛。“还要走？你意思是今晚也不停下
来？”
“我们只能在这里休息一小会儿，”索拉克回答。
“越
快上路，就越快抵达山里。”
“你认为我们被跟踪了，”蕾娜无力地说。
索拉克点点头。“是的。而且我认为特林会带领佣兵
连夜捉拿我们。我们不能给他时间赶上来。”
“可是你并不知道特林在追我们，”霍丽娜反驳道。
“对，我不知道，”索拉克承认。“但是我们没资本
假设他不追。无论如何，没有酷热当头，夜晚行走会容易
点。”
“也会更危险，”蕾娜说。
“也许是吧，”索拉克说，“但在这里扎营也不会更
安全。我们只能生一堆火。一有动静，夜行食肉动物可以
轻易在这里袭击我们。”
“你不累吗？”霍丽娜惊奇地问他。“我们都被热死
了，但至少还是骑着的，你可是走了一整天了啊。”
“我是个半精灵人，”他坐到她们对面的岩石地上。
他伸了伸腿，又盘起来。“我不像人类那么容易累。不过
白天旅行的影响还是有的。最好是坐下来，只要一小会儿
就行。”
虽然他能够在游侠或者其他人上前来掌控时休息，但
用的还是同一个身体。他的半精灵人身体素质卓越，却也
不是拥有无穷无尽的体力。
“你觉得我们前面还有多少天的旅程？”霍丽娜问。
索拉克只是耸了耸肩。“不知道。沙漠里的距离感是
靠不住的。如果行进得顺利，可能再有三四天，否则就可
能是一周以上。我可以看到远处的山脉，但不确定它们离
多远。”
蕾娜快速心算了下。“如果再过三四天，我们就缺水
了，”她无力地说。
“我们有壳甲虫的蜜，”索拉克。“可以把它溶入水
中，增加补给。”
“壳甲虫蜜是甜的，”蕾娜说。“只会让我们更渴。”
“少加一点就不会渴了，”索拉克说。
“即便如此，”蕾娜说，“我们顶多够用五六天。”
“更有理由夜晚前行了，尽可能快点穿过去吧，”索
拉克说。
“特林会面临同样的问题啊，”霍丽娜说。“他肯定
会回头的。”
“我觉得他不是那种会放弃自己谋划的人，”索拉克
说。“他可能会带更多的水，他的人骑的是壳甲兵虫，比
我们的跑得快。”
“你觉得他有机会赶上我们？”蕾娜说。
“那要看他几时开始追了，无论他是否明白我们走的
哪条路。也要看他的追踪手的能力。”
“特林自己就是一个娴熟的追踪手，”霍丽娜说。
“他
常常吹嘘这个。他父亲把他按武者养大。他声称受教于古
尔格最好的武器大师。我有天早上看到他训练了。他能轻
松击败安科最好的剑士。”
“唔，这可真是条鼓舞人心的消息，”蕾娜冷淡地说。
“都是我的错啊，”霍丽娜说。
“要不是我来找你们，
你们就不需要走这条路，也不用害怕追兵。”
“我们无论如何都会走这条路，”索拉克说。“没有
你，这一趟也不会轻松。”
“为什么呢？”霍丽娜问。“你们可以取南道，没有
我一起，你们可以无忧无虑地上路。”
“不，”索拉克说，“我们特意要走这条路。”
“特意要走？”霍丽娜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有
什么理由？”
“一个法术给我们指出这条路的，”索拉克说。“我
们从提尔的蒙面同盟处得来一个卷轴，燃烧后释放了法术。”
“卷轴燃烧了？”霍丽娜突然坐直，倾身向前。“是
不是在一个特殊的时间和地点，让你烧掉它？”
索拉克皱起眉头。“是。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是蒙面同盟接收圣者信息的方法，”霍丽娜
兴奋地说。“我本人从没见过，但听说这种卷轴在特定的
人手中会显现魔法，除非是在特定的地方和特定的时间点
燃，否则它们是无效的。那些知识据说是通过梦中感召或
者水晶球内的幻象得来的。但据说只有蒙面同盟的神秘大
师们才能看到这些卷轴。今天之前，我一直不知道这传说
是真是假。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是蒙面同盟的成员？你不
相信一个亵渎者国王的女儿吗？”
“不，因为我们不是蒙面同盟的成员，”索拉克回答。
“我们只是在提尔帮了他们一把，而他们送给我们这个卷
轴，用于协助我们完成使命。”
“什么使命？”
“寻找圣者，”索拉克说。
霍丽娜直愣愣地看着他。“可是以前从没有人找到过
圣者！”
“那估计我们就会是第一批，”索拉克站了起来。
“我
们最好上路了。”
两个疲倦的女人骑了上去，太阳缓缓在地平线上消失
时，他们再次出发了。过了一会儿，黑暗笼罩了沙漠，双
月之一升起来了，片刻后跟着升起了第二个，蓝色的幽光
照遍了乱石荒地。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带我走了，”她们慢慢地跟在索
拉克后面骑行时，霍丽娜说道，他正往前面的岩石上走。
“我本以为你们只是怜悯一个守护者同道，但你们是需要
我联络尼本奈的蒙面同盟。”
“那是索拉克的主意，”蕾娜说。“如果你一定要知
道，我是反对带你来的。我知道你在这趟旅途中会面对的
艰辛，我觉得你不会幸存下来。”
“我明白，”霍丽娜柔声说。“那你现在还这么认为
吗？”
蕾娜轻哼一声。“我还不确定我们能不能幸存呢。不
过你显示出的勇气大大出乎我预料。谁知道哪？走着看吧。”
“听起来你不是非常自信。”
“你的灵魂很坚强，霍丽娜，但身体很虚弱，”蕾娜
回答。“我不是说责怪你，万物都有其道理。一个坚强的
灵魂常常能够弥补肉体的孱弱，但我们只走了一天，你就
已经濒临极限了。不要误解我的意思。你精神可嘉，但我
不知道能否坚持到底。”
“尝试掌控自己的命运而死在荒地这里，总比跟特林
一起生活被他控制要好，”霍丽娜说。“迄今为止，我的
生活毫无意义，我的信仰之力没有受过真正的考验。如果
一定要死，那至少我会作为守护者去死，而不是一些富人
的战利品。把你的剑递给我。”
“你最好保存点力气，”蕾娜说。
“不，我最好是锻炼，”霍丽娜说。“握着它能让我
聚精会神。”
“如你所愿，”蕾娜把剑递给她。
“现在感觉不是那么沉了呢，”公主伸直胳膊握住它。
蕾娜笑了。“别累坏了自己，”她说。“比起区区稳
固你的胳膊，还有更多关于使剑的方法要学。不要操之过
急。”
“但这至少是个开始，”霍丽娜说。
“对，是个开始。但仅仅是个开始。精通剑术需要多
年的训练。”
“我的余生都要用来学，”霍丽娜说。
确实，蕾娜暗自心想。但愿你的余生不仅仅就剩下这
几天了。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了他们前行。虽然壳甲虫能够稳稳当当地通过这片崎岖的
地面，但索拉克察觉到它明显在勉力而为，蕾娜和公主却
不知。乱石荒地正如其名。这里什么都不生长。一开始，
他们偶尔还看到凌乱的丛生植物，但如今尽收眼底却是彻
底的空荡。壳甲虫也知道找不到草料了。几里地过去，他
们所能看到的，就只有破碎的岩石。
索拉克往一块儿较大的岩石走去，但即使是找到没有
碎石的地面，也基本上看不到什么明显的土壤。没有崎岖
岩石的地方，他的脚就会踩到沙砾上。随着白天渐来，凶
猛的残阳把热气压到岩石上，直到索拉克能感觉到这股热
气渗透了他的厚皮靴。他不希望让壳甲虫超载，它已经驮
着两个人了。与此同时，他知道自己的鞋袜要不了多久也
会被岩石地面撕碎。虽然他的脚坚硬生茧，但也不喜欢赤
脚穿越荒地这个想法。
从早上到现在，随着太阳到最高点，温度也在稳步攀
升，对于索拉克来说，汗水蒸发成气体跟划过脸颊滴到地
上是一回事。热气真是压迫性的。蕾娜安静地骑在壳甲虫
上，她的身体随着野兽的走动而轻微颤动，公主伏在蕾娜
背上，她的头歪到一边，眼睛闭着，呼吸缓慢而吃力。索
拉克给霍丽娜分了份补给。她在这酷热中痛苦不堪，却没
有发过一句牢骚。
“我们走这条路可真愚蠢，”艾龙说。“这地狱般的
碎岩平原一眼望不到头。我们应该绕过去。”
“卷轴的法术指示我们必须走这个方向，”索拉克在
内心对艾龙回答。
“为什么？”艾龙固执道。“为什么顺应它？如果我
们被热死在这荒凉的废土上，能得到什么？”
“我们不会死，”索拉克回答。“圣者不会无缘无故
给我们指这条路。也许目的就是为了测试我们的能力和决
心。我们必须成功。”
“也许圣者不希望被找到，”艾龙说。“你就没想过
吗？也许这只是他确保你无法找出他的一个方法。也许他
想要我们死在这片荒地上。”
“我不相信，”索拉克说。“如果圣者不希望被找到，
那似乎没必要以这么严厉的方式打击我们的努力。亵渎者
寻找圣者好多年，他们却也从没找到他。”
“那你凭什么认为你会成功？”艾龙问。
“我们会成功的，因为圣者想让我们成功，”索拉克
说。
“他会为我们指引道路，就像他迄今为止所做的一样。”
“可你怎么知道是圣者在引导我们？”艾龙说。“卷
轴来自于蒙面同盟。你有什么证据表明它是真的？可能是
他们想误导我们的某种手段。”
“我考虑过这种可能性，”索拉克承认道，“但我相
信绝对不可能。如果蒙面同盟有什么理由不希望我们成功
寻到圣者，只需要声明不知情就行了。没必要给我们这个
卷轴。”
“除非他们想在乱石荒地里亲切地解决我们，”艾龙
说。
“够了，艾龙，”监护人说。“你话已点到，没必要
喋喋不休。况且，现在回头已太迟了。”
“她说得对，”索拉克说。“如果我们现在回头，就
一无所得了，而且我们只会遇到特林和他的佣兵，他们肯
定在搜寻公主。”
“那是另一回事，”艾龙说。“我们为什么要拖着这
个累赘同行？她只是个多余的负担。她随身连食物和水都
不带。她只会消耗我们的补给。”
“我们抵达尼本奈后，她就会很有用了，”索拉克说。
“再说了，比起你来，她算不上是个负担。我原以为会听
到霍丽娜抱怨，她一生长于奢华的环境中，不知道吃苦，
但她根本就没有抱怨，反而是听到你可怜巴巴的牢骚。向
公主看齐吧，艾龙。她并不害怕。”
“艾龙害——怕了，艾龙害——怕了，”抒情诗以歌
声嘲笑道。
“安静，你这讨厌的小崽子！”
“艾龙是懦——夫，艾龙是懦——夫！”
“你们俩有完没完？”姬薇瑞的吼声在索拉克脑子里
回荡。“我正想睡觉，你们搞得我头疼！”
“大家都够了吧，”监护人强行把其余人声音压下。
“索拉克前面的旅行需要精力。他不需要你们给他添麻烦。”
“谢谢，”索拉克说。
“不必，”监护人说。“如果你感到累了，也许应该
休息一会儿，让游侠上前来。”
“我过会儿休息，”索拉克说。“我还有很多事要考
虑。”
“你在担心特林。”
“是。就算一开始他没看穿我们的计划，这会儿也肯
定意识到我们走进了荒地。”
“你认为他会跟来？”
“我确信他会的。我没有跟蕾娜和公主讲，因为我觉
得没必要让她们更担心，但如果特林意识到我们的走向时，
他没有尽快整装追踪，那我可是会非常惊讶。我看他不是
那种轻易气馁的人。”
“我看也不是，”监护人同意道。“问题是佣兵们会
跟他穿过荒地吗？”
“给足够的利益，他们可能会的，”索拉克说。“特
林能给的钱多得是。就算不够，安科也肯定会支持他。”
“毫无疑问会的，”监护人再次同意道。“我们还领
先他们好多。他们可能跟不上。”
“我不确定的就在这里，”索拉克说。“要看特林是
不是相信我们走南道了。如果相信，往那个方向追，我们
就有足够的时间把追兵抛离。但如果不信……”
“特林会追上我们？”
“有可能。如果他们不往南道追，我们至少还领先他
们五六个小时。要看他使唤佣兵的难度了。没办法知道我
们穿过荒地要花多久。地图没有给出精确距离。如果特林
的人连夜奔行，或者说是大半夜，那一两天内他们会赶上
来。三天，最多三天。”
“那么也许我们也得连夜赶路了，”监护人建议道。
“非常赞成，”索拉克说。“然而，虽然对于部落来
说没什么艰辛，但蕾娜和公主吃不消的，尤其是霍丽娜。
她似乎已经到耐力极限了，这可不妙。”
“那就让她们轮流休息，”监护人提议。“壳甲虫不
需要驾驶。它的本能是跟着你。蕾娜醒的时候，公主可以
睡，确保她别滑下来伤到自己。然后公主值守的时候，蕾
娜睡觉。”
索拉克点点头。“是个好法子。跟特林对决前，我们
担心的就是能否安全穿过荒地。晚上前行时天凉快些，我
们能舒服一会儿。”
“也会更危险，”监护人提醒他。
“我们得保持警惕。”
“观察者以前从未令我们失望，”索拉克说。
“这跟以前的危险全然不同，”监护人回答。“观察
者不会错失任何东西，但不要太依赖观察者而麻痹大意，
给你错误的安全感，我们全都要警觉一些。”
索拉克扭头看了看骑在壳甲虫上的蕾娜和公主。蕾娜
看起来很累。这不同寻常的酷热对她造成了影响。公主摊
在她背上，双手抱着蕾娜的腰。她们无疑都在盼望着凉爽
的夜晚和休息。他不愿告诉她们得连夜赶路。日落前她们
至少能短暂停一会儿，在继续上路前兴许能休息个一两小
时，但监护人说得对。如果特林选择紧追不舍，他们晚上
就不允许停下。
至少一天中最热的时段就快结束了。夜间旅行会容易
些，只是不太安全。但是第二天还得强行赶路。没办法知
道还有多少天穿过荒地。让蕾娜受苦了。至于说公主……
他认为她撑不了几天。也许艾龙说得对，他们不应该带上
她。她是主动来的，但并没有真正料到这种情况。如果她
曝尸荒野，那他会受良心谴责。
他的思路转向圣者，这是他们任务的目标。为什么这
位神秘法师派他们走这条路？遣他们穿过荒地，只是对他
们决心的测试，还是有其它目的？他回想起特林和安科说
的话。没有人曾活着穿过荒地。圣者真的有可能隐藏在这
片荒芜之中吗？还有比一片灼热的、岩石遍布的、致命的、
没人胆敢进入的广阔沙漠更适合一位守护者法师藏匿的地
方吗？但话说回来，火焰中的声音告诉他们去尼本奈。荒
地只是他们成功抵达的障碍。索拉克一次又一次走上岩石，
他问自己：“为什么？为什么是荒地？”太阳开始在天空
沉落，他极目前方，除了嶙峋的岩石巨砾外，什么也看不
到，地表岩层延伸到了视野极限。地平线上朦胧的黑影是
栅栏山脉，比起他们出发时似乎没近多少。
* * *
“这毫无意义，”佣兵队长勒住了壳甲虫。“他们决
不会活着穿过这片乱石废土。如果我们继续走，只会像他
们一样死在这儿。我的人不会再往前了。”
特林调转坐骑面对着他。他瞥了眼其余的佣兵，总共
八个，不包括自己和队长。他们愠然的脸色告诉他，他们
会照队长说的做。
“让你进你就进，”特林淡淡地说。
“我们签的约不涉及这种事，”队长反驳道。“雇用
我们是用来沿途保护商队，可不是听某个白痴的命令追进
荒地。”
特林拔出匕首，并投了出去，动作速度快如闪电。利
刃划过空中，精准地插入佣兵队长柔软的喉结。队长发出
窒息的咳嗽声，伸手拔剑的同时，血从他嘴里喷射而出。
他从壳甲虫上落下来，摔到岩石地面上，血洒了一地。其
他人还没反应过来，特林就拔出了长剑。就像他的匕首一
样，剑也是钢制的，这种罕见昂贵的武器只有非常富裕的
贵族才会拥有，他恰好有一把。
“还有谁认为这是白痴的命令吗？”特林说。“那就
上来用你的手来对付对付这个白痴。”
佣兵们面面相觑，然后看了看躺在脚下死去的队长。
特林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们有八个，他只有一个。虽然
他们有优势，但他有把钢剑，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们自己的黑曜石剑跟他的钢剑一碰即断，他也已经向他
们证明了他的杀戮能力。贵族通常不以战士闻名，但特林
从很小的时候就跟古尔格最好的武器大师学习剑术，而且
他自信的不止是武技，还包括他胁迫这些士兵的能力。他
们毕竟只是些粗鲁的佣兵，侍奉上层阶级的生活让他们习
惯于不考虑对贵族举起武器。
然而，为了提防那种可能性，特林决定谨慎点，更为
彻底地说服他们。
“你们队长是个优秀的追踪者，”他说。
“他的能力基本上满足了我的需求。也许你们之中有人有
类似的技能。也许你们会发现没有我，你们得自己退出这
片荒地。另一方面，也许退不出去。不管怎么说，现在做
选择吧。但我告诉你们，你们有人能回去的唯一方法是我
躺在这儿，你们队长除外。”
佣兵们再次紧张不安地交换眼神。在他们回答之前，
特林就知道自己已经赢了。
“我们会跟着你的，大人，”其中一人说。
“很好，”特林说。“你现在是队长。你的薪水会与
新职务匹配。补充一句，等我们带着霍丽娜公主返回时，
你们每人都会得到总计五十个金币的犒赏。”
看到他们眼中贪婪的火焰，他笑了。五十个金币对于
这些人来说是闻所未闻的天价。他们下半辈子怎么干也看
不到这么多钱。对于特林来说，那不过是略微支出。他的
家族是阿塔斯最富裕的之一，有着阔绰的财产，还有与最
强大商业行会安科家族紧密的商业联系。一旦他娶霍丽娜
为妻，他也将成为阿塔斯最为强势的参政贵族之一，联合
的不止是一家而是两家皇室。为此，如果有必要，他会爬
过这片荒地。
“我的匕首，队长，”他说。
新任佣兵队长把钢刃从前任的喉咙里拔出来，在他身
上抹干净，呈给了特林。
“我们走，”特林调转坐骑向西而行。佣兵们跟随其
后。他知道，随便一个佣兵都能在他转身时轻易袭击他，
但他也知道没人会上。现在不会上。他心想，令一个人恐
惧，再满足他的贪欲，那他就会是你的死忠。他知道怎样
利用手段操控别人。
但霍丽娜用什么手段操控这个半精灵人的？难道她弱
女子的身份激发了他的男子汉本能？这当然有可能，但索
拉克不是男人。他是个半精灵人，不管是精灵还是半身人，
众所周知他们不会优先考虑别人。她是怎么说服索拉克帮
她逃跑的？她许诺给他钱财？她许诺委身于他？他不认为
是后者。一个绝望的女人为了寻求帮助，可能会使出与之
交欢的手段，但这个半精灵人有一位武利炽旅伴，她可不
比公主逊色。再说武利炽修女虽然常常独身，但不一定发
誓守贞。
那就是财宝。蒙面同盟为她安全返回所付的酬金。对，
他心想，这才是最合理的。有她回归，蒙面同盟自然会慷
慨大方了。一个发了守护者誓的巫王之女会是他们手中的
强大武器。精灵对金钱的热爱远胜过最为贪婪的人类。至
于那个修女，倘若霍丽娜能够表示出真诚，她当然有强烈
的理由来帮助一个守护者同道。对，现在他明白他们的动
机，感觉好多了。了解敌人总是有好处的，而偷走霍丽娜
的索拉克，是在声明自己成为特林的死敌。他很快就会意
识到那意味着什么，特林心想，然后他便会痛苦地忏悔。
他把注意力再次转移到前方的地面。他马上就认出了
踪迹。从泉水跟出来的踪迹并没有多少。他像往常一样早
上起床，要趁清凉的晨风练剑，当他走出帐篷时，听到奇
怪的噪声。帐篷前方不远处，他发现了被索拉克捆住的守
卫。这人艰难地往帐篷这儿蠕动，活像一只毛虫。特林砍
断绳子后，这人告诉了他所发生的事情。特林立刻冲进了
霍丽娜的帐篷。
外面值班的门卫告诉他，公主还在里面睡觉，而且自
从他们当值以来还没人进去过。特林摔开帐篷帘进去，没
有发现霍丽娜的身影。但他发现了她在帐篷后墙上用匕首
割开的口子。他亲自杀了那两个门卫，然后发出了警报，
小心翼翼地跟上了霍丽娜留下的踪迹。沙漠风吹起的沙子
盖住了她的足印，但他发现了她蹭断的两根灌木枝，那儿
还有她刚踩的几脚。他已经知道她往哪里走了。他看到半
精灵人和武利炽修女晚上扎营的地方，意识到她跟他们潜
逃了。他猜测索拉克偷走了守卫的鞋袜，替换了霍丽娜精
巧的便鞋。事实上他们没有偷别的壳甲虫，这指明了他们
必然要走的路。
倘若他们取南道，那除了自己带的那只，他们要再偷
两只壳甲虫，才能迅速摆脱意料之中的追兵。但是壳甲虫
穿过乱石荒地不会比徒步的旅人更快，而且没有草料的话，
他们只能把自己的补给喂给坐骑了。三只壳甲虫会迅速耗
干他们。只带一只，他们也许还有机会。但真的非常渺茫。
特林从没听说过有人活着穿过荒地。阿塔斯的所有种
族中，精灵和半身人拥有最强劲的耐力。也许这个半精灵
人会逆天。在半精灵人的帮助下，那个修女也可能做到。
武利炽受过对付所有艰苦环境的严格训练。但特林想象不
出霍丽娜能在这趟旅途中幸存。即使他们没有沦为那里游
荡野兽的美食，这小傻瓜也会死在荒地。
霍丽娜也会拖慢他们。他难以想象她步行上路。她得
骑着。也许修女也得骑。就算武利炽修女受过所有的训练，
她们还是人类，在乱石荒地酷热的白天里，步行会远远超
出她们的极限。那么如果半精灵人选择步行，壳甲虫就至
少驮着两个人。他们的壳甲虫是产食虫而非兵虫。移动速
度不会像己方的坐骑那么快。
他们领先了多远？五个小时，也许是六个小时？肯定
不会再多了。他们会被赶上的。关键是，他们得要停下来
休息。特林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前方的地面，偶尔会看到壳
甲虫经过的痕迹。地上压出些小碎石，壳甲虫的爪子扒出
的石块稍大。他感激父亲对他训练的执着，没让他成为一
个奢侈的贵族。他父亲认为武士之道塑造人的性格。他父
亲说得对。二流的男人才会放弃，而不是冒险追进荒地。
毫无疑问，那个半精灵人正希望他不进来。特林心想：好
吧，他会大吃一惊的。
* * *
太阳开始在地平线上沉没，索拉克决定暂停一下。壳
甲虫需要喂食，他们也可以休整。蕾娜看起来很疲惫，霍
丽娜则是奄奄一息。他帮她们俩从大甲虫上下来，她们简
直是摊在了一块儿大石上。他把水囊递过去，提醒她们省
着点喝，然后在一旁守着，确保她们不会忍不住大口畅饮。
“唔，至少没那么热了，”蕾娜疲惫地笑道。
索拉克用匕首刃从壳甲虫腹部翘出一颗蜜球，带给大
家。他用刀尖切开薄膜，递给了霍丽娜。她吸了一点，便
传给了蕾娜，然后又倚在了岩石上，闭上了眼睛。索拉克
不愿告诉她们，但不愉快的消息最好还是不要拖延。
“至少夜行时凉快些，”他说。
霍丽娜睁开眼睛。“还要走？你意思是今晚也不停下
来？”
“我们只能在这里休息一小会儿，”索拉克回答。
“越
快上路，就越快抵达山里。”
“你认为我们被跟踪了，”蕾娜无力地说。
索拉克点点头。“是的。而且我认为特林会带领佣兵
连夜捉拿我们。我们不能给他时间赶上来。”
“可是你并不知道特林在追我们，”霍丽娜反驳道。
“对，我不知道，”索拉克承认。“但是我们没资本
假设他不追。无论如何，没有酷热当头，夜晚行走会容易
点。”
“也会更危险，”蕾娜说。
“也许是吧，”索拉克说，“但在这里扎营也不会更
安全。我们只能生一堆火。一有动静，夜行食肉动物可以
轻易在这里袭击我们。”
“你不累吗？”霍丽娜惊奇地问他。“我们都被热死
了，但至少还是骑着的，你可是走了一整天了啊。”
“我是个半精灵人，”他坐到她们对面的岩石地上。
他伸了伸腿，又盘起来。“我不像人类那么容易累。不过
白天旅行的影响还是有的。最好是坐下来，只要一小会儿
就行。”
虽然他能够在游侠或者其他人上前来掌控时休息，但
用的还是同一个身体。他的半精灵人身体素质卓越，却也
不是拥有无穷无尽的体力。
“你觉得我们前面还有多少天的旅程？”霍丽娜问。
索拉克只是耸了耸肩。“不知道。沙漠里的距离感是
靠不住的。如果行进得顺利，可能再有三四天，否则就可
能是一周以上。我可以看到远处的山脉，但不确定它们离
多远。”
蕾娜快速心算了下。“如果再过三四天，我们就缺水
了，”她无力地说。
“我们有壳甲虫的蜜，”索拉克。“可以把它溶入水
中，增加补给。”
“壳甲虫蜜是甜的，”蕾娜说。“只会让我们更渴。”
“少加一点就不会渴了，”索拉克说。
“即便如此，”蕾娜说，“我们顶多够用五六天。”
“更有理由夜晚前行了，尽可能快点穿过去吧，”索
拉克说。
“特林会面临同样的问题啊，”霍丽娜说。“他肯定
会回头的。”
“我觉得他不是那种会放弃自己谋划的人，”索拉克
说。“他可能会带更多的水，他的人骑的是壳甲兵虫，比
我们的跑得快。”
“你觉得他有机会赶上我们？”蕾娜说。
“那要看他几时开始追了，无论他是否明白我们走的
哪条路。也要看他的追踪手的能力。”
“特林自己就是一个娴熟的追踪手，”霍丽娜说。
“他
常常吹嘘这个。他父亲把他按武者养大。他声称受教于古
尔格最好的武器大师。我有天早上看到他训练了。他能轻
松击败安科最好的剑士。”
“唔，这可真是条鼓舞人心的消息，”蕾娜冷淡地说。
“都是我的错啊，”霍丽娜说。
“要不是我来找你们，
你们就不需要走这条路，也不用害怕追兵。”
“我们无论如何都会走这条路，”索拉克说。“没有
你，这一趟也不会轻松。”
“为什么呢？”霍丽娜问。“你们可以取南道，没有
我一起，你们可以无忧无虑地上路。”
“不，”索拉克说，“我们特意要走这条路。”
“特意要走？”霍丽娜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有
什么理由？”
“一个法术给我们指出这条路的，”索拉克说。“我
们从提尔的蒙面同盟处得来一个卷轴，燃烧后释放了法术。”
“卷轴燃烧了？”霍丽娜突然坐直，倾身向前。“是
不是在一个特殊的时间和地点，让你烧掉它？”
索拉克皱起眉头。“是。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是蒙面同盟接收圣者信息的方法，”霍丽娜
兴奋地说。“我本人从没见过，但听说这种卷轴在特定的
人手中会显现魔法，除非是在特定的地方和特定的时间点
燃，否则它们是无效的。那些知识据说是通过梦中感召或
者水晶球内的幻象得来的。但据说只有蒙面同盟的神秘大
师们才能看到这些卷轴。今天之前，我一直不知道这传说
是真是假。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是蒙面同盟的成员？你不
相信一个亵渎者国王的女儿吗？”
“不，因为我们不是蒙面同盟的成员，”索拉克回答。
“我们只是在提尔帮了他们一把，而他们送给我们这个卷
轴，用于协助我们完成使命。”
“什么使命？”
“寻找圣者，”索拉克说。
霍丽娜直愣愣地看着他。“可是以前从没有人找到过
圣者！”
“那估计我们就会是第一批，”索拉克站了起来。
“我
们最好上路了。”
两个疲倦的女人骑了上去，太阳缓缓在地平线上消失
时，他们再次出发了。过了一会儿，黑暗笼罩了沙漠，双
月之一升起来了，片刻后跟着升起了第二个，蓝色的幽光
照遍了乱石荒地。
“我知道你们为什么带我走了，”她们慢慢地跟在索
拉克后面骑行时，霍丽娜说道，他正往前面的岩石上走。
“我本以为你们只是怜悯一个守护者同道，但你们是需要
我联络尼本奈的蒙面同盟。”
“那是索拉克的主意，”蕾娜说。“如果你一定要知
道，我是反对带你来的。我知道你在这趟旅途中会面对的
艰辛，我觉得你不会幸存下来。”
“我明白，”霍丽娜柔声说。“那你现在还这么认为
吗？”
蕾娜轻哼一声。“我还不确定我们能不能幸存呢。不
过你显示出的勇气大大出乎我预料。谁知道哪？走着看吧。”
“听起来你不是非常自信。”
“你的灵魂很坚强，霍丽娜，但身体很虚弱，”蕾娜
回答。“我不是说责怪你，万物都有其道理。一个坚强的
灵魂常常能够弥补肉体的孱弱，但我们只走了一天，你就
已经濒临极限了。不要误解我的意思。你精神可嘉，但我
不知道能否坚持到底。”
“尝试掌控自己的命运而死在荒地这里，总比跟特林
一起生活被他控制要好，”霍丽娜说。“迄今为止，我的
生活毫无意义，我的信仰之力没有受过真正的考验。如果
一定要死，那至少我会作为守护者去死，而不是一些富人
的战利品。把你的剑递给我。”
“你最好保存点力气，”蕾娜说。
“不，我最好是锻炼，”霍丽娜说。“握着它能让我
聚精会神。”
“如你所愿，”蕾娜把剑递给她。
“现在感觉不是那么沉了呢，”公主伸直胳膊握住它。
蕾娜笑了。“别累坏了自己，”她说。“比起区区稳
固你的胳膊，还有更多关于使剑的方法要学。不要操之过
急。”
“但这至少是个开始，”霍丽娜说。
“对，是个开始。但仅仅是个开始。精通剑术需要多
年的训练。”
“我的余生都要用来学，”霍丽娜说。
确实，蕾娜暗自心想。但愿你的余生不仅仅就剩下这
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