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六 章
五天了，特林又惊又怒。他们在这酷热崎岖的荒野里
累死累活地行进了五天，一晚都没休息过，却还没有追上
他们。那个半精灵人和修女被公主拖累着，竟然还能始终
保持速度，把他完全甩掉。他已经尽可能苛刻地逼迫他的
人了。自第一天以来，他们历经艰难，连夜奔波。他本来
确信隔日就会追上他们，但第二天过去了，他们的猎物仍
然不在视野内。此后，他们白天只短暂地歇息一会儿，每
天晚上只睡三四个小时。他不明白怎么现在还没追上他们。
真是太打击信心了。
半精灵人和修女只有一只壳甲虫。他的壳甲兵虫更快，
但另一方面，他们在速度上的优势大都被糟糕的地形抵消
了。况且这个半精灵人不可能携有很多补给品。他们现在
肯定是用完了。特林知道精灵和半身人都擅长沙漠旅行。
这个半精灵人无疑继承了这些特点。看得出武利炽修女受
过训练，但霍丽娜呢？她怎能在这等折磨中幸存？他现在
真有点期望着遇见她的尸体了。他想不到她能在荒原里活
得超过一小时，更别说持续不断地五天旅行了。简直是不
可能的。
阳光无情地晒落在岩石上，这支小队仿佛正穿过一个
铁匠的热炉。有时候他们正走着，听到尖锐的爆裂声，不
但令他迷茫，也吓到了佣兵们，直到他们意识到是岩石在
剧烈的热气下碎裂的声音。有人能在这地狱之火中呆这么
久，可谓难以置信。
呼吸着这股热气，他的喉咙滚烫，肺部燃烧。尽管他
不断地舔拭，嘴唇还是干裂着，他抚摸皮肤，感觉就像要
裂开了一般，快成烤肉了。他的人都是老练的佣兵，仅仅
是能保持跨坐着而已。不包括他在内，还剩下六个。
第二天完的时候，他们有个人被火迅猛龙干掉了。这
只猛兽藏在岩石间，卵石花纹的皮将其伪装起来，当那个
倒霉蛋经过时，迅猛龙一跃而起，将他从座骑上扑下来，
锋利的牙齿扎进了他的肩膀。其它的壳甲虫四散开来，佣
兵们射出的十字弩矢只能给迅猛龙的厚皮挠痒。壳甲虫一
逃，他们赶紧将这些虫子拉回来控制住，迅猛龙也不见了，
顺带拖走了那倒霉的猎物。他的狂叫在远方渐消，直到猛
然断绝。
次日，他们又有个人被一只痛苦甲虫干掉了。这动物
飞下来，轻轻地降到他背上，因此他没有察觉。它轻轻地
爬进他的斗篷，挪到他脊椎下面，从隆鼻里伸出精巧的长
须刺，扎进他的皮肤，深深地蠕入他的脊椎骨。这致命的
刺上涂有麻醉皮肤的物质，从而使受害者感觉不到甲虫的
叮咬，发觉时就太迟了。一旦须刺稳稳植入，环绕着脊椎
末梢神经，这只痛苦甲虫就开始实践它的名字。
白炽化的疼痛波动从脊椎袭向大脑时，它的受害者突
然开始歇斯底里地尖叫，狠抓自己的背部。这动物以痛苦
产生的灵能为食，一旦它的刺插入，不杀了受害者就想移
除基本上是不可能的。这个佣兵从坐骑上摔落地面，像女
妖一样在嶙峋的地上翻滚尖叫。
其余人只是目瞪口呆，恐惧而又惊讶，没看出来同伴
痛苦的原因。特林猜到了事情的缘由，他从坐骑上跳下，
跑向那个倒地的男子，拔出了匕首。他一刀挥下，切开了
佣兵破烂的斗篷，看到了这只昆虫，它附在受害者的脊梁
上，正让他受到难以想象的楚痛，黑色的甲壳在太阳下微
微泛光。特林和其余人试图安抚这人，但狂乱的佣兵甩开
了他们，自己倒在地上。
这种痛苦让人失去了一切理智。他反复把自己往大石
头上蹭，驱赶昆虫的效果却微乎其微，他一直在可怕地尖
叫，不顾一切地想摆脱疼痛，开始拿头撞岩石。其余人只
是惊骇地看着岩石被他的血染红。旁人捂住了耳朵，以免
听到这人的尖叫和他用头撞岩石时沉闷的啪嗒声。
特林从一个人手中抓过一把十字弩，迅速搭上箭矢，
但在他射中这个可怜的家伙、让他脱离苦海前，这人就无
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头上迸出一股血浆。他宁愿摔出脑
子也不要受这难忍的痛苦。那只甲虫分开须刺后，特林捡
起石头砸了上去，砰的一声，这恼人的甲虫不见了，只剩
下岩石地上的一个湿漉漉的坑。
同伴死亡的可怖景象使得剩下的佣兵们心惊胆战。再
加上早先被迅猛龙杀掉的那个人的死，令他们动摇了。他
们虽然一言不发，但脸色阴沉，特林不用猜就知道他们在
想什么。这种事可能发生在任一人身上，在这片荒原里呆
得越久，越有可能全军覆没。
特林决定让壳甲虫休息一下，喂喂它们。他让剩余两
只无人骑的壳甲虫载着补给品。当人们跟他一起下来时，
他突然注意到有两个人不见了，连同两只载货的虫子也没
了。
“丹科洛和拉瓦去哪儿了？”特林问。
众人纷纷回顾，显然都是刚刚发现到那两个人的失踪。
“他们跟载货虫一起在后面，”其中一人说道。他的
眼睛紧接着因恍然大悟而睁大了。“这俩混蛋杂种拐回去
了！还带走了我们的补给！”
另外三人惊慌地交换了下眼神。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
什么。他们所有的食物，所有生火的材料，所有剩余的水，
除了随身的水囊，现在都已经跟逃兵不见了。
“你最后一次看到他们是什么时候？”特林问。
他们再次互视一眼。“今天早上，我们休息完后，”
其中一人说道。
“出发的时候他们就在我后面，但我一直没想过回头。
在那两人出事儿后，我们都只顾盯着别人的背上，我以
为……”他的声音渐小，意识到很可能再过几天，他就一
个人在后面骑行了，没人守着他的背。
“我们必须再回头找他们，”新队长洛维说。
“浪费更多时间？”特林冷冷地说。“不行。随他们
去吧。我们继续走。”
“但是大人，他们拿了我们全部的食物和水！”洛维
抗议道。“我们只有自己的水囊了，撑不过今天！”
“我知道，”特林说。“我的情况跟你们没有任何不
同。我们节俭点喝，让水用的尽可能久。”
“然后呢？”一人说。“我们至多能撑一两天。然后
我们都会渴死。我们必须回去！我们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
捉住丹科洛和拉瓦！”
“那你认为他们领先了多少？”特林问。“从今天早
上起，你们就没看到他们。我们出发后他们肯定缓步延后，
一有机会就转身逃了。他们怕被追上，会全速跑掉，他们
不会停下来的，除非有什么东西出来挡住他们。那时候载
货虫会迷路，我们不会比现在好多少。如果我们不休息，
回去要五天。早在那之前我们的水就用光了。”
“反正我们都是死，”一个佣兵说。
“看那儿。”特林转身指着前面远处浮起的高山。
“栅
栏山脉顶多还有三四日行程。我在那些山里长大，对它们
了如指掌。一旦到了那里，我们会找到许多野味和水。我
们必须往前走。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有什么用？”适才说话的佣兵言道。“我们还是会
在山里骑一两天后死去，我们的救星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
没希望了。我们完了，特林。你那毫无意义的疯狂追击害
死了我们大家。我们都是死人了。”
特林拔出了剑。“死人不需要水，”他把剑插入这人
的胸膛。这个佣兵大叫一声，难以置信地瞪着他，然后捂
住伤口双眼翻白，从坐骑上栽了下来。
特林调转壳甲虫，对着其他人，手中仍然握着血淋淋
的长剑。“还有人也认为没希望了吗？”其余人盯着他，
陷入死寂。“很好。那我们就能分他的水了，”特林说。
“如果我们节俭点用，可以多支持一两天。从现在开始，
我拿着所有的水，按我觉得合适的配额分。有异议吗？”
没人说话。
“就这么定了，”特林说。“把你们的水囊递给我。
从现在起，抵达栅栏山脉前，我们不停。”
* * *
在穿越荒原的第四天，他们就吃光了食物。他们尽可
能节俭地延长使用补给品，大部分都喂给了壳甲虫。这虫
子胃口极大，光靠虫蜜是活不下来的。他们都在吃虫蜜，
却也只剩下些小水珠了。壳甲虫需要补充草饲料，荒原里
却一无所有。他们把剩下的虫蜜喂给了壳甲虫，但不够。
第五天时，这只虫子开始虚弱。可那还不是最糟糕的。他
们把水也喝光了。
蕾娜感觉脱水了。她想象得出公主的感觉。霍丽娜几
小时里一言不发。她只是软软地贴在蕾娜身上，胳膊绕着
她的腰，头部无精打采地搁在她背上。蕾娜看到连索拉克
都在这严酷的考验下露出疲态。至少她和霍丽娜旅行时还
能睡觉。她们轮流睡，一个人扶着另一个防止掉下来，同
时壳甲虫顺从地跟着索拉克。
索拉克在整个途中始终是步行，虽然游侠和斯克瑞上
前时他下潜睡眠，但他们的身体没睡过也没休息，只是短
暂地停下过。蕾娜能够看出来索拉克在强忍，每次他上前
来掌控身体，都感到精疲力竭。半精灵人身体能够比人类
身体承受更多的逆境，但现在连他也累了。
蕾娜感觉到霍丽娜紧握的手松了，便及时转身抓住了
正要摔落的她。
他停步转身，疲倦地看着她。
“霍丽娜晕了，”她说。
他走回到壳甲虫旁。“放她下来，”他说。
蕾娜缓缓从壳甲虫背上把公主放下来，他抱起了她，
轻轻放在地上，然后蕾娜也下来站在他旁边。
“我从没想过她能撑这么远，”蕾娜说。“我自己都
快站不住了。”
索拉克点点头。“带她上路是我自私了，”他说。“她
还是跟着特林更好。”
“她说那样她宁愿去死，”蕾娜说。
“我担心她会死，”索拉克说。“她虚脱了。她走这
么远全凭勇气。但那是不够的。黄昏时分她就会死掉。”
蕾娜扭头看了看山脉。“再骑上三四天，我们才会抵
达这片荒野的尽头。”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特林尚
未返回，他只会看到我们的尸体。”
“我们还死不了，”索拉克说。
“很快就晚上了，”蕾娜看着群山。“目前为止，斯
克瑞通过与逼近我们的动物交谈来保证我们安全，但斯克
瑞不能从石头里造出水来。当我们身体没劲时，会成为一
些饥饿野兽的美餐。圣者似乎只是引我们走上死路。”
索拉克没有回答。她转身看到他盘膝坐在公主旁边的
地上，她毫无知觉地躺着，胸脯随着微弱的呼吸而浮动。
看起来死亡的惨白色已经侵袭了她。索拉克闭上了眼睛。
他呼吸放慢，深沉而均匀。然后蕾娜开始感觉到温暖。
这股暖意并非来自太阳，它正在地平线上缓缓沉没。
也不是来自晒干的岩石，尽管依然能感到它们在脚下灼热。
不是来自她体内。是来自于索拉克。
她看到层层热浪波光环绕着他，他脸上表情完全不同
了。不止是外观上的改变。他的嘴通常看起来生硬、凄苦
和厚实，现在变得柔和了，嘴唇更加丰满。他常充满忧郁
神情的脸变得欢欣和安详。他睁开眼睛看着她，她看到他
虹膜从咖啡色变成了湛蓝色。
“凯萨尔，”蕾娜轻声说。
他朝她伸出双手。她握住后感到重生般的暖意涌向自
己。她闭上眼睛，能量在她双臂中汹涌澎湃。
凯萨尔一手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的指尖轻轻点到霍
丽娜的额头上。公主张开嘴唇做了个深呼吸，发出一阵轻
微的呻吟。
随着公主深吸一口气，蕾娜稍微有点头晕，虽然她的
眼睛闭着，但似乎是“看到”了一座图书馆内部，类似武
利炽修道院的那种，只是华丽得多，众多隔间里镶着炼银
的黑曜石书架上是成排的卷轴。她意识到这是影王宫殿里
的圣堂武士图书馆，就是霍丽娜第一次发现守护者著作的
地方。
接下来，她看到夜晚的尼本奈街道，乞丐们蜷缩在门
口，颓废的妓女在阴暗的巷子口游荡。她听到窗子里传来
饥饿婴儿的哭叫，看到老妇女在街上的废食堆里寻找东西
吃。深邃的悲伤淹没了她，看到人民受苦的惨状，尽管她
没有哭泣，但感觉到眼泪划过了脸颊。图像在她意识里飞
旋，面对着客栈，霍丽娜找到并联系上了蒙面同盟，在漆
黑的房间里，带兜帽的身影对她说着话，夜晚从宫殿里偷
偷溜出来参加秘密会议，越来越快的记忆涌向她，她在一
股万花筒般的波动中体验到了霍丽娜一生的思想、感觉和
印象……
然后，如同开始那样猛然终止了，蕾娜感到凯萨尔的
手松开了她。
蕾娜张开眼睛，发现自己大汗淋淋，浑身刺疼。她感
到头晕眼花，与此同时，她不再疲惫了。她依然觉得饥渴，
但恢复正常后的呼吸仿佛给了她新的力量。她看到霍丽娜
的眼帘眨了眨，听到她坐起时急剧的呼吸声。“我做了个
好奇怪的梦……”
索拉克的头垂到了胸前，他呼吸加重。现在那股暖意
消失了，但蕾娜还能感觉到它的余效。太阳片刻前才在地
平线开始沉没，它不再高挂。双月瑞尔和古赛将幽幽月光
投到荒原上。索拉克抬起了头，眼睛还是闭着的，然后他
深呼吸气，缓缓吐了出来。
他睁开眼睛说：“我想我们现在可以走了。”
蕾娜和公主面面相觑。她们之间传递了一些不可思议
的东西，她们也都知道彼此以某种方式铸成了一个牢不可
破的连接。突然之间，她们就好像相互知道了对方的全部
生活。她们就像姐妹，或者说更胜于姐妹，通过凯萨尔，
她们比最近的亲人都更为亲密了。
“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霍丽娜缓缓说道。“似乎
是个很古怪的梦呢，那不是梦吧？”
“不是，”蕾娜说。“不是梦。”
公主凝视着索拉克。“但怎么……”她的声音渐渐变
小。她想不出来该怎么问。
“那不是我们懂的东西，霍丽娜，”蕾娜告诉她。“我
们只能接受它，别无它法。凯萨尔给了我们力量，以及更
多的东西。非常多。”
“凯萨尔？”霍丽娜说。然后她看了看索拉克，明白
了，因为蕾娜是知道的。她头一次真正懂得索拉克是什么
人。“一人部落，”她悄声说。她从未听过这个词，但她
突然知道了它的含义。
“索拉克，”蕾娜急声说。“看！”
正东大约一里地外，地面开始走高的地方，一团火在
燃烧。
“特林！”霍丽娜说。“他包抄我们了！”
“不，”索拉克说。“那不是营火的光。没有东西在
燃烧，就算是特林拿着火把或者木头生火，也不会发出这
种光。蓝色，转绿色，再转蓝色。”
“就像法术卷轴的火焰一样，”蕾娜说。
“是圣者？”霍丽娜说。
“我们有可能找到他的隐居之地了？”蕾娜问。
“也许吧，”索拉克说。“我们到那里就知道了。来，
我们快点。”
两个女人骑上去，壳甲虫不情愿地站起来，跟着索拉
克离开。这只虫子又累又虚，蕾娜觉得它走不了多远了。
他们只要一里左右就到火焰燃烧的地方。但是到那儿后他
们会发现些什么呢？
地面开始走高，逐渐向山脉过渡，还有几日的行程。
这里的石头大一些，露出地面的岩石更多，他们不得不绕
路走。好几次他们走得慢些，就失去了火焰的视野。虽然
如此，他们还是绕过了城墙般的乱石谷地迷宫，越走越近
了。他们能够听到远处某巨大生物杀生时嚎叫的声音……
也许是它被杀。
当他们接近火焰时，蕾娜可以看到确实不是营火，而
是一根高大的蓝绿色火焰柱，看起来像是从固体岩石中萌
生出来的。
“石头怎能燃烧？”霍丽娜盯着火焰惊讶地问。
“魔法，”蕾娜说。
当他们抵达后，看到了跟指引他们穿过戈壁荒原和乱
石荒地同样类型的火焰——这股魔法火焰是被法书卷轴释
放的那个。但它不可能一直这么燃烧着啊，蕾娜心想。数
里外他们就看到了。它似乎从他们面前地表大岩石根部的
石头中直接长出来的一般。他们被三个方向一模一样的岩
石包围着。唯一的出路是他们进来时走的。索拉克站到火
焰柱后面，凝视着它。
“这儿什么都没有，”蕾娜环顾四周。
“这是条死路。”
“如果特林现在找到我们，我们就会被捉，”霍丽娜
担心地说。“除了我们来时的路，没别的路了。”
“我们被带到这里是有原因的，”索拉克说。
“什么？”蕾娜问。“这儿什么都没有。”
“我们被带到这里是有一个理由的，”索拉克重复道。
“来，”一个低沉回荡的声音突然说，他们以前听过
同样的声音指示他们前往尼本奈。它来自于火焰中。
“来哪儿？”蕾娜问。
“来，”这个声音再次重复。
索拉克踏步上前。
蕾娜攥住他的胳膊。“你干什么？”
“我们必须靠近这火焰，”索拉克说。
蕾娜盯着火柱。“我不想再靠近了，”她说。
索拉克轻轻地挣脱。“我们不能前功尽弃，”他说。
“必须按照吩咐做。”
“别靠太近了，”蕾娜不安地嘱咐他。
索拉克离火焰更近了点。
“来，”这个声音又说了一次。
他走上前去，几乎只有一臂的距离了。
“来，”这个声音再次说道。
索拉克大步上前。
“索拉克！”蕾娜喊道。
他只是慢慢往火焰中挪动。
“来，”这个声音说。
“索拉克，不要！”蕾娜一边喊一边冲向他。
他走入了火焰之中。
霍丽娜大叫一声，伸手捂住了嘴巴。索拉克完全从视
野中消失。蕾娜瞠目结舌地站住了。然后这个声音又发话
了。
“来。”
“蕾娜，我们必须回去，”霍丽娜说。
蕾娜只是默然地盯着索拉克进入火中的地方。
“蕾娜，太迟了，”霍丽娜说。“他消失了。我们必
须逃离这个地方。”
蕾娜转身看着她。她只是摇了摇头。
“蕾娜，拜托……走吧。”
“不，”蕾娜说。她走近了火焰。
“蕾娜！”公主跑向她，抓住她的胳膊，试图拉开她。
“不要！索拉克自杀了。你也轻生是没意义的！”
“你感觉到热吗，霍丽娜？”
“什么？”
“热。你感觉到了热吗？”
“如果你走近，那自然是感觉得到，”公主说。“走
吧，蕾娜。拜托，我求你了。”
“我们应该已经感觉到了，”蕾娜盯着火焰说。“我
们站得这么近，应该感觉到热了。但还没热。对吗？”
霍丽娜怔怔地瞪着她。
“对吗？”
霍丽娜眨眨眼。“对，”她承认。
蕾娜伸出手。“你说过你有勇气，”她说。“你说过
如果不能成为命运的主宰，就宁愿去死。这是你证明这些
话的时候了。”
蕾娜把她拉向火焰时，霍丽娜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摇
了摇头。“不，停下！你在干什么？”
“我们必须跟着索拉克，”蕾娜说。
蕾娜挣扎来开。“你疯了吗？我们会被烧死的，就像
他一样！”
“石头怎么燃烧？”蕾娜说。“火焰怎么没有散发热
气？那不是普通的火，霍丽娜。我才不相信它会烧死我们。”
霍丽娜舔了舔嘴唇，使劲咽了口吐沫。“蕾娜……我
怕。”
“索拉克进火里了。你听到他惨叫了吗？”
“没呢，”公主才意识到。
“你跟我说过你有勇气，”蕾娜说。“抓住我的手。”
霍丽娜咬住下唇，伸出了手。
“来，”火焰里的声音说。
她们走入了火中。
它不可思议地冰凉。她们穿过火焰时，霍丽娜大为吃
惊。火焰从四面八方吞没了她们，但却没有燃烧。感觉就
像在瀑布里行走似的，只不过没有淋湿而已。她们走入一
个被磷光岩照亮的洞穴。绿色的光芒笼罩着这岩石厅，墙
上也在放光。她们听到了水滴声。
“你们在耽误什么？”索拉克说。
霍丽娜笑了。“水！”她看到洞穴另一头有个水池。
索拉克站在一旁，水从他湿漉漉的头发上滴落。
“喝个够吧，”他说。
“这水是从岩石里流出的泉水。”
“可是……它往哪儿流的？”蕾娜疑惑地问。
“流往这里的通道，”索拉克指着洞穴后面影子中的
隧道说。“远头肯定有洞窟。”
霍丽娜往他们水囊里灌水的时候，蕾娜走到索拉克身
旁，朝他指的方向望去。往洞穴后方的水池对面，朝岩石
方向有个突起部分遮掩着一条隧道。她可以听到在那条通
道下流水的潺潺声。当他们绕着水池走时，看出来隧道略
微向右偏。奔流多年的泉水从岩石中冲出了一条沟渠，一
侧有岩层，宽得足以通行。
他们听到身后有呼哧哧的声音，转身一看，覆盖在入
口处的火焰消失了，壳甲虫来到了洞口，这里有些植物从
石头里生出来，它们的根部依赖洞穴里的水汽而生。
“嗯，至少壳甲虫不会饿了，”蕾娜说。“话说回来，
我们还得找食物。”
“找到水真是太好了，”索拉克说。“我都开始放弃
希望了。毫无疑问，是圣者带我们来这里的。”
“如果特林还跟着我们，他也会看到那火的，”蕾娜
说。
“对，不过现在它已经消失了，”索拉克回答。“没
有火焰指引，他找不到的。这地方隐秘之极。”
“我还是觉得如果上路前能休息一小会儿会比较好，”
蕾娜说。
索拉克摇了摇头。“不。还不行。我不认为进入这地
方的唯一理由是找水。包围这地方入口的火焰柱是对我们
决心的试炼。这里还有其它东西要我们找。”
蕾娜环视四周。“除了山洞我什么都没看到。”
“可能是那里，”索拉克指着那条沟渠。
他说话的时候，霍丽娜靠近了他们。“你不会是想要
下去吧，啊？”
“为什么不下去？”
“也不知道那儿下面有什么等着我们啊，”公主说。
“有一条路，”索拉克跃下突岩，往水道而去。
“先是穿过火，现在又进黑窟窿，”霍丽娜叹了口气。
“我不能说这次旅行缺乏刺激了。”
蕾娜笑了。
“我对大部分刺激没什么感觉了，”她说。
“该你了，殿下。”
霍丽娜苦着脸跟着索拉克跃下突岩。他们缓慢前行，
洞穴般的通道被磷石照得朦胧泛光。水在他们旁边的沟渠
里流淌着，他们走下一个缓坡，感觉就像走在沟渠的墙壁
上。蕾娜试图聆听水流声，以防陡然的下陷，但她知道索
拉克会在她之前侦测到任何危险。他的听觉比她敏锐得多，
他也能在黑暗中视物。沟渠的斜面逐渐陡峭，她们继续往
地下走。沟渠笔直延伸了一段，然后拐了又拐。在这期间，
索拉克始终在她们前面。
蕾娜不确定她们走了多远才听到他的呼喊：“蕾娜！
公主！快来！”
蕾娜怕是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超过公主冲上前去，并
拔出了剑。沟渠急剧转弯，她看到前面有光。听到霍丽娜
在身后紧跟而上，蕾娜开始奔跑。当她抵达沟渠尽头时，
顿时停步喘息起来。
沟渠探进一个巨大的洞穴，放射出的闪亮磷光犹如月
光般广袤。激荡的水流流下斜坡，直往洞穴中央而去，那
儿矗立着一座远古废墟。那是一座城堡，石塔从花岗岩的
墙壁上拔地而起。小溪流进了一个地下湖，城堡就在湖中
心的岛上。在他们左边，一架石拱桥横跨湖水，直达小岛。
蕾娜听到气喘吁吁的公主从身后的沟渠里出来。“一
座要塞！”霍丽娜说。“地下要塞！看这风格，肯定是几
千年前的了！可是……会是谁建的呢？”
“一个只在传说中存在的古老民族所建，”蕾娜说。
“我听说过一些地下城市和废墟的传说，但从没听说过有
人真正见过。”
“据说这种地方栖息着幽灵啊，”霍丽娜不安地说。
“也许有吧，”索拉克说。“不过我们是被指引到这
地方的。看来我们找到了圣者的隐居之地。”
* * *
“我们会永远困在这岩石迷宫里！”洛维说。
“不会的，”特林说。“我在路上作了标记，足迹通
往这里。再说了，他们领先我们至多不过一两小时。壳甲
虫的脚印还是新鲜的。他们是朝着昨晚我们看到的火走的。”
“现在可没火了，”洛维说。“不管怎么回事，它都
燃尽了。不再有信号来跟踪了。”
“不，现在快黎明了，脚印更容易跟踪，”特林说。
“再给我根火把。”
“你那是最后一根，”洛维说。“其余的都跟着我们
的补给和卑鄙的逃兵一起不见了。”
“回去的时候我会收拾他们，”特林说着，厌恶地把
最后一根火把的残余部分扔到地上。
“他们拿什么放的火？”另一个佣兵问。
“那不是营火，”特林答道。“是明亮得多的火焰。”
“你注意到它是怎么烧得又蓝又绿么？”另一个佣兵
说。“那是妖火！”
“我不信妖女在这儿会比其它生物活得好，”特林冷
冷地说。“那无疑是火山的火，所以它才那样燃烧。”
“火山？”佣兵惊慌地说。“你的意思是就像冒烟皇
冠山一样？”
“你冷静点，”特林说。“如果它是像冒烟皇冠一般
的火山，我们几里外就会看到圆锥形的山冠。如果它完全
爆发，整个天空就会变成赤红色。肯定只是较小的裂缝或
者硫磺坑，偶尔往外喷些火焰。我们安全得很。”
“就像在这荒废土地上的人一样安全，”这个佣兵说。
“一个半精灵人和两个女人就比你勇敢那么多？”特
林挖苦道。
“公主在皇室过着安逸的生活，她跑了这么远，
太不可思议了。她比你坚强得多吧？”
“如果她活着，那也许的确是比我坚强得多，”这个
佣兵说。“她更有可能是死了，他们只不过是把她的尸体
抛在了这片岩石的某个地方。”
“真要如此，我就看到一些迹象了，”特林说。“不，
她还活着。他们没理由一直带着她的尸体。我们就快赶上
他们了。这场追捕基本结束了。”
“你找到那个半精灵人以后怎么办？”这个佣兵问。
“我会把他切碎，”特林说。
“砍下他的头当战利品。”
“那修女呢？你也杀了她么？”
“修女怎么样我不关心。想要的话她就归你们了。”
佣兵们笑了。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累死累活地行进了五天，一晚都没休息过，却还没有追上
他们。那个半精灵人和修女被公主拖累着，竟然还能始终
保持速度，把他完全甩掉。他已经尽可能苛刻地逼迫他的
人了。自第一天以来，他们历经艰难，连夜奔波。他本来
确信隔日就会追上他们，但第二天过去了，他们的猎物仍
然不在视野内。此后，他们白天只短暂地歇息一会儿，每
天晚上只睡三四个小时。他不明白怎么现在还没追上他们。
真是太打击信心了。
半精灵人和修女只有一只壳甲虫。他的壳甲兵虫更快，
但另一方面，他们在速度上的优势大都被糟糕的地形抵消
了。况且这个半精灵人不可能携有很多补给品。他们现在
肯定是用完了。特林知道精灵和半身人都擅长沙漠旅行。
这个半精灵人无疑继承了这些特点。看得出武利炽修女受
过训练，但霍丽娜呢？她怎能在这等折磨中幸存？他现在
真有点期望着遇见她的尸体了。他想不到她能在荒原里活
得超过一小时，更别说持续不断地五天旅行了。简直是不
可能的。
阳光无情地晒落在岩石上，这支小队仿佛正穿过一个
铁匠的热炉。有时候他们正走着，听到尖锐的爆裂声，不
但令他迷茫，也吓到了佣兵们，直到他们意识到是岩石在
剧烈的热气下碎裂的声音。有人能在这地狱之火中呆这么
久，可谓难以置信。
呼吸着这股热气，他的喉咙滚烫，肺部燃烧。尽管他
不断地舔拭，嘴唇还是干裂着，他抚摸皮肤，感觉就像要
裂开了一般，快成烤肉了。他的人都是老练的佣兵，仅仅
是能保持跨坐着而已。不包括他在内，还剩下六个。
第二天完的时候，他们有个人被火迅猛龙干掉了。这
只猛兽藏在岩石间，卵石花纹的皮将其伪装起来，当那个
倒霉蛋经过时，迅猛龙一跃而起，将他从座骑上扑下来，
锋利的牙齿扎进了他的肩膀。其它的壳甲虫四散开来，佣
兵们射出的十字弩矢只能给迅猛龙的厚皮挠痒。壳甲虫一
逃，他们赶紧将这些虫子拉回来控制住，迅猛龙也不见了，
顺带拖走了那倒霉的猎物。他的狂叫在远方渐消，直到猛
然断绝。
次日，他们又有个人被一只痛苦甲虫干掉了。这动物
飞下来，轻轻地降到他背上，因此他没有察觉。它轻轻地
爬进他的斗篷，挪到他脊椎下面，从隆鼻里伸出精巧的长
须刺，扎进他的皮肤，深深地蠕入他的脊椎骨。这致命的
刺上涂有麻醉皮肤的物质，从而使受害者感觉不到甲虫的
叮咬，发觉时就太迟了。一旦须刺稳稳植入，环绕着脊椎
末梢神经，这只痛苦甲虫就开始实践它的名字。
白炽化的疼痛波动从脊椎袭向大脑时，它的受害者突
然开始歇斯底里地尖叫，狠抓自己的背部。这动物以痛苦
产生的灵能为食，一旦它的刺插入，不杀了受害者就想移
除基本上是不可能的。这个佣兵从坐骑上摔落地面，像女
妖一样在嶙峋的地上翻滚尖叫。
其余人只是目瞪口呆，恐惧而又惊讶，没看出来同伴
痛苦的原因。特林猜到了事情的缘由，他从坐骑上跳下，
跑向那个倒地的男子，拔出了匕首。他一刀挥下，切开了
佣兵破烂的斗篷，看到了这只昆虫，它附在受害者的脊梁
上，正让他受到难以想象的楚痛，黑色的甲壳在太阳下微
微泛光。特林和其余人试图安抚这人，但狂乱的佣兵甩开
了他们，自己倒在地上。
这种痛苦让人失去了一切理智。他反复把自己往大石
头上蹭，驱赶昆虫的效果却微乎其微，他一直在可怕地尖
叫，不顾一切地想摆脱疼痛，开始拿头撞岩石。其余人只
是惊骇地看着岩石被他的血染红。旁人捂住了耳朵，以免
听到这人的尖叫和他用头撞岩石时沉闷的啪嗒声。
特林从一个人手中抓过一把十字弩，迅速搭上箭矢，
但在他射中这个可怜的家伙、让他脱离苦海前，这人就无
声无息地倒在了地上，头上迸出一股血浆。他宁愿摔出脑
子也不要受这难忍的痛苦。那只甲虫分开须刺后，特林捡
起石头砸了上去，砰的一声，这恼人的甲虫不见了，只剩
下岩石地上的一个湿漉漉的坑。
同伴死亡的可怖景象使得剩下的佣兵们心惊胆战。再
加上早先被迅猛龙杀掉的那个人的死，令他们动摇了。他
们虽然一言不发，但脸色阴沉，特林不用猜就知道他们在
想什么。这种事可能发生在任一人身上，在这片荒原里呆
得越久，越有可能全军覆没。
特林决定让壳甲虫休息一下，喂喂它们。他让剩余两
只无人骑的壳甲虫载着补给品。当人们跟他一起下来时，
他突然注意到有两个人不见了，连同两只载货的虫子也没
了。
“丹科洛和拉瓦去哪儿了？”特林问。
众人纷纷回顾，显然都是刚刚发现到那两个人的失踪。
“他们跟载货虫一起在后面，”其中一人说道。他的
眼睛紧接着因恍然大悟而睁大了。“这俩混蛋杂种拐回去
了！还带走了我们的补给！”
另外三人惊慌地交换了下眼神。他们都知道这意味着
什么。他们所有的食物，所有生火的材料，所有剩余的水，
除了随身的水囊，现在都已经跟逃兵不见了。
“你最后一次看到他们是什么时候？”特林问。
他们再次互视一眼。“今天早上，我们休息完后，”
其中一人说道。
“出发的时候他们就在我后面，但我一直没想过回头。
在那两人出事儿后，我们都只顾盯着别人的背上，我以
为……”他的声音渐小，意识到很可能再过几天，他就一
个人在后面骑行了，没人守着他的背。
“我们必须再回头找他们，”新队长洛维说。
“浪费更多时间？”特林冷冷地说。“不行。随他们
去吧。我们继续走。”
“但是大人，他们拿了我们全部的食物和水！”洛维
抗议道。“我们只有自己的水囊了，撑不过今天！”
“我知道，”特林说。“我的情况跟你们没有任何不
同。我们节俭点喝，让水用的尽可能久。”
“然后呢？”一人说。“我们至多能撑一两天。然后
我们都会渴死。我们必须回去！我们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
捉住丹科洛和拉瓦！”
“那你认为他们领先了多少？”特林问。“从今天早
上起，你们就没看到他们。我们出发后他们肯定缓步延后，
一有机会就转身逃了。他们怕被追上，会全速跑掉，他们
不会停下来的，除非有什么东西出来挡住他们。那时候载
货虫会迷路，我们不会比现在好多少。如果我们不休息，
回去要五天。早在那之前我们的水就用光了。”
“反正我们都是死，”一个佣兵说。
“看那儿。”特林转身指着前面远处浮起的高山。
“栅
栏山脉顶多还有三四日行程。我在那些山里长大，对它们
了如指掌。一旦到了那里，我们会找到许多野味和水。我
们必须往前走。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有什么用？”适才说话的佣兵言道。“我们还是会
在山里骑一两天后死去，我们的救星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
没希望了。我们完了，特林。你那毫无意义的疯狂追击害
死了我们大家。我们都是死人了。”
特林拔出了剑。“死人不需要水，”他把剑插入这人
的胸膛。这个佣兵大叫一声，难以置信地瞪着他，然后捂
住伤口双眼翻白，从坐骑上栽了下来。
特林调转壳甲虫，对着其他人，手中仍然握着血淋淋
的长剑。“还有人也认为没希望了吗？”其余人盯着他，
陷入死寂。“很好。那我们就能分他的水了，”特林说。
“如果我们节俭点用，可以多支持一两天。从现在开始，
我拿着所有的水，按我觉得合适的配额分。有异议吗？”
没人说话。
“就这么定了，”特林说。“把你们的水囊递给我。
从现在起，抵达栅栏山脉前，我们不停。”
* * *
在穿越荒原的第四天，他们就吃光了食物。他们尽可
能节俭地延长使用补给品，大部分都喂给了壳甲虫。这虫
子胃口极大，光靠虫蜜是活不下来的。他们都在吃虫蜜，
却也只剩下些小水珠了。壳甲虫需要补充草饲料，荒原里
却一无所有。他们把剩下的虫蜜喂给了壳甲虫，但不够。
第五天时，这只虫子开始虚弱。可那还不是最糟糕的。他
们把水也喝光了。
蕾娜感觉脱水了。她想象得出公主的感觉。霍丽娜几
小时里一言不发。她只是软软地贴在蕾娜身上，胳膊绕着
她的腰，头部无精打采地搁在她背上。蕾娜看到连索拉克
都在这严酷的考验下露出疲态。至少她和霍丽娜旅行时还
能睡觉。她们轮流睡，一个人扶着另一个防止掉下来，同
时壳甲虫顺从地跟着索拉克。
索拉克在整个途中始终是步行，虽然游侠和斯克瑞上
前时他下潜睡眠，但他们的身体没睡过也没休息，只是短
暂地停下过。蕾娜能够看出来索拉克在强忍，每次他上前
来掌控身体，都感到精疲力竭。半精灵人身体能够比人类
身体承受更多的逆境，但现在连他也累了。
蕾娜感觉到霍丽娜紧握的手松了，便及时转身抓住了
正要摔落的她。
他停步转身，疲倦地看着她。
“霍丽娜晕了，”她说。
他走回到壳甲虫旁。“放她下来，”他说。
蕾娜缓缓从壳甲虫背上把公主放下来，他抱起了她，
轻轻放在地上，然后蕾娜也下来站在他旁边。
“我从没想过她能撑这么远，”蕾娜说。“我自己都
快站不住了。”
索拉克点点头。“带她上路是我自私了，”他说。“她
还是跟着特林更好。”
“她说那样她宁愿去死，”蕾娜说。
“我担心她会死，”索拉克说。“她虚脱了。她走这
么远全凭勇气。但那是不够的。黄昏时分她就会死掉。”
蕾娜扭头看了看山脉。“再骑上三四天，我们才会抵
达这片荒野的尽头。”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特林尚
未返回，他只会看到我们的尸体。”
“我们还死不了，”索拉克说。
“很快就晚上了，”蕾娜看着群山。“目前为止，斯
克瑞通过与逼近我们的动物交谈来保证我们安全，但斯克
瑞不能从石头里造出水来。当我们身体没劲时，会成为一
些饥饿野兽的美餐。圣者似乎只是引我们走上死路。”
索拉克没有回答。她转身看到他盘膝坐在公主旁边的
地上，她毫无知觉地躺着，胸脯随着微弱的呼吸而浮动。
看起来死亡的惨白色已经侵袭了她。索拉克闭上了眼睛。
他呼吸放慢，深沉而均匀。然后蕾娜开始感觉到温暖。
这股暖意并非来自太阳，它正在地平线上缓缓沉没。
也不是来自晒干的岩石，尽管依然能感到它们在脚下灼热。
不是来自她体内。是来自于索拉克。
她看到层层热浪波光环绕着他，他脸上表情完全不同
了。不止是外观上的改变。他的嘴通常看起来生硬、凄苦
和厚实，现在变得柔和了，嘴唇更加丰满。他常充满忧郁
神情的脸变得欢欣和安详。他睁开眼睛看着她，她看到他
虹膜从咖啡色变成了湛蓝色。
“凯萨尔，”蕾娜轻声说。
他朝她伸出双手。她握住后感到重生般的暖意涌向自
己。她闭上眼睛，能量在她双臂中汹涌澎湃。
凯萨尔一手握着她的手，另一只手的指尖轻轻点到霍
丽娜的额头上。公主张开嘴唇做了个深呼吸，发出一阵轻
微的呻吟。
随着公主深吸一口气，蕾娜稍微有点头晕，虽然她的
眼睛闭着，但似乎是“看到”了一座图书馆内部，类似武
利炽修道院的那种，只是华丽得多，众多隔间里镶着炼银
的黑曜石书架上是成排的卷轴。她意识到这是影王宫殿里
的圣堂武士图书馆，就是霍丽娜第一次发现守护者著作的
地方。
接下来，她看到夜晚的尼本奈街道，乞丐们蜷缩在门
口，颓废的妓女在阴暗的巷子口游荡。她听到窗子里传来
饥饿婴儿的哭叫，看到老妇女在街上的废食堆里寻找东西
吃。深邃的悲伤淹没了她，看到人民受苦的惨状，尽管她
没有哭泣，但感觉到眼泪划过了脸颊。图像在她意识里飞
旋，面对着客栈，霍丽娜找到并联系上了蒙面同盟，在漆
黑的房间里，带兜帽的身影对她说着话，夜晚从宫殿里偷
偷溜出来参加秘密会议，越来越快的记忆涌向她，她在一
股万花筒般的波动中体验到了霍丽娜一生的思想、感觉和
印象……
然后，如同开始那样猛然终止了，蕾娜感到凯萨尔的
手松开了她。
蕾娜张开眼睛，发现自己大汗淋淋，浑身刺疼。她感
到头晕眼花，与此同时，她不再疲惫了。她依然觉得饥渴，
但恢复正常后的呼吸仿佛给了她新的力量。她看到霍丽娜
的眼帘眨了眨，听到她坐起时急剧的呼吸声。“我做了个
好奇怪的梦……”
索拉克的头垂到了胸前，他呼吸加重。现在那股暖意
消失了，但蕾娜还能感觉到它的余效。太阳片刻前才在地
平线开始沉没，它不再高挂。双月瑞尔和古赛将幽幽月光
投到荒原上。索拉克抬起了头，眼睛还是闭着的，然后他
深呼吸气，缓缓吐了出来。
他睁开眼睛说：“我想我们现在可以走了。”
蕾娜和公主面面相觑。她们之间传递了一些不可思议
的东西，她们也都知道彼此以某种方式铸成了一个牢不可
破的连接。突然之间，她们就好像相互知道了对方的全部
生活。她们就像姐妹，或者说更胜于姐妹，通过凯萨尔，
她们比最近的亲人都更为亲密了。
“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霍丽娜缓缓说道。“似乎
是个很古怪的梦呢，那不是梦吧？”
“不是，”蕾娜说。“不是梦。”
公主凝视着索拉克。“但怎么……”她的声音渐渐变
小。她想不出来该怎么问。
“那不是我们懂的东西，霍丽娜，”蕾娜告诉她。“我
们只能接受它，别无它法。凯萨尔给了我们力量，以及更
多的东西。非常多。”
“凯萨尔？”霍丽娜说。然后她看了看索拉克，明白
了，因为蕾娜是知道的。她头一次真正懂得索拉克是什么
人。“一人部落，”她悄声说。她从未听过这个词，但她
突然知道了它的含义。
“索拉克，”蕾娜急声说。“看！”
正东大约一里地外，地面开始走高的地方，一团火在
燃烧。
“特林！”霍丽娜说。“他包抄我们了！”
“不，”索拉克说。“那不是营火的光。没有东西在
燃烧，就算是特林拿着火把或者木头生火，也不会发出这
种光。蓝色，转绿色，再转蓝色。”
“就像法术卷轴的火焰一样，”蕾娜说。
“是圣者？”霍丽娜说。
“我们有可能找到他的隐居之地了？”蕾娜问。
“也许吧，”索拉克说。“我们到那里就知道了。来，
我们快点。”
两个女人骑上去，壳甲虫不情愿地站起来，跟着索拉
克离开。这只虫子又累又虚，蕾娜觉得它走不了多远了。
他们只要一里左右就到火焰燃烧的地方。但是到那儿后他
们会发现些什么呢？
地面开始走高，逐渐向山脉过渡，还有几日的行程。
这里的石头大一些，露出地面的岩石更多，他们不得不绕
路走。好几次他们走得慢些，就失去了火焰的视野。虽然
如此，他们还是绕过了城墙般的乱石谷地迷宫，越走越近
了。他们能够听到远处某巨大生物杀生时嚎叫的声音……
也许是它被杀。
当他们接近火焰时，蕾娜可以看到确实不是营火，而
是一根高大的蓝绿色火焰柱，看起来像是从固体岩石中萌
生出来的。
“石头怎能燃烧？”霍丽娜盯着火焰惊讶地问。
“魔法，”蕾娜说。
当他们抵达后，看到了跟指引他们穿过戈壁荒原和乱
石荒地同样类型的火焰——这股魔法火焰是被法书卷轴释
放的那个。但它不可能一直这么燃烧着啊，蕾娜心想。数
里外他们就看到了。它似乎从他们面前地表大岩石根部的
石头中直接长出来的一般。他们被三个方向一模一样的岩
石包围着。唯一的出路是他们进来时走的。索拉克站到火
焰柱后面，凝视着它。
“这儿什么都没有，”蕾娜环顾四周。
“这是条死路。”
“如果特林现在找到我们，我们就会被捉，”霍丽娜
担心地说。“除了我们来时的路，没别的路了。”
“我们被带到这里是有原因的，”索拉克说。
“什么？”蕾娜问。“这儿什么都没有。”
“我们被带到这里是有一个理由的，”索拉克重复道。
“来，”一个低沉回荡的声音突然说，他们以前听过
同样的声音指示他们前往尼本奈。它来自于火焰中。
“来哪儿？”蕾娜问。
“来，”这个声音再次重复。
索拉克踏步上前。
蕾娜攥住他的胳膊。“你干什么？”
“我们必须靠近这火焰，”索拉克说。
蕾娜盯着火柱。“我不想再靠近了，”她说。
索拉克轻轻地挣脱。“我们不能前功尽弃，”他说。
“必须按照吩咐做。”
“别靠太近了，”蕾娜不安地嘱咐他。
索拉克离火焰更近了点。
“来，”这个声音又说了一次。
他走上前去，几乎只有一臂的距离了。
“来，”这个声音再次说道。
索拉克大步上前。
“索拉克！”蕾娜喊道。
他只是慢慢往火焰中挪动。
“来，”这个声音说。
“索拉克，不要！”蕾娜一边喊一边冲向他。
他走入了火焰之中。
霍丽娜大叫一声，伸手捂住了嘴巴。索拉克完全从视
野中消失。蕾娜瞠目结舌地站住了。然后这个声音又发话
了。
“来。”
“蕾娜，我们必须回去，”霍丽娜说。
蕾娜只是默然地盯着索拉克进入火中的地方。
“蕾娜，太迟了，”霍丽娜说。“他消失了。我们必
须逃离这个地方。”
蕾娜转身看着她。她只是摇了摇头。
“蕾娜，拜托……走吧。”
“不，”蕾娜说。她走近了火焰。
“蕾娜！”公主跑向她，抓住她的胳膊，试图拉开她。
“不要！索拉克自杀了。你也轻生是没意义的！”
“你感觉到热吗，霍丽娜？”
“什么？”
“热。你感觉到了热吗？”
“如果你走近，那自然是感觉得到，”公主说。“走
吧，蕾娜。拜托，我求你了。”
“我们应该已经感觉到了，”蕾娜盯着火焰说。“我
们站得这么近，应该感觉到热了。但还没热。对吗？”
霍丽娜怔怔地瞪着她。
“对吗？”
霍丽娜眨眨眼。“对，”她承认。
蕾娜伸出手。“你说过你有勇气，”她说。“你说过
如果不能成为命运的主宰，就宁愿去死。这是你证明这些
话的时候了。”
蕾娜把她拉向火焰时，霍丽娜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摇
了摇头。“不，停下！你在干什么？”
“我们必须跟着索拉克，”蕾娜说。
蕾娜挣扎来开。“你疯了吗？我们会被烧死的，就像
他一样！”
“石头怎么燃烧？”蕾娜说。“火焰怎么没有散发热
气？那不是普通的火，霍丽娜。我才不相信它会烧死我们。”
霍丽娜舔了舔嘴唇，使劲咽了口吐沫。“蕾娜……我
怕。”
“索拉克进火里了。你听到他惨叫了吗？”
“没呢，”公主才意识到。
“你跟我说过你有勇气，”蕾娜说。“抓住我的手。”
霍丽娜咬住下唇，伸出了手。
“来，”火焰里的声音说。
她们走入了火中。
它不可思议地冰凉。她们穿过火焰时，霍丽娜大为吃
惊。火焰从四面八方吞没了她们，但却没有燃烧。感觉就
像在瀑布里行走似的，只不过没有淋湿而已。她们走入一
个被磷光岩照亮的洞穴。绿色的光芒笼罩着这岩石厅，墙
上也在放光。她们听到了水滴声。
“你们在耽误什么？”索拉克说。
霍丽娜笑了。“水！”她看到洞穴另一头有个水池。
索拉克站在一旁，水从他湿漉漉的头发上滴落。
“喝个够吧，”他说。
“这水是从岩石里流出的泉水。”
“可是……它往哪儿流的？”蕾娜疑惑地问。
“流往这里的通道，”索拉克指着洞穴后面影子中的
隧道说。“远头肯定有洞窟。”
霍丽娜往他们水囊里灌水的时候，蕾娜走到索拉克身
旁，朝他指的方向望去。往洞穴后方的水池对面，朝岩石
方向有个突起部分遮掩着一条隧道。她可以听到在那条通
道下流水的潺潺声。当他们绕着水池走时，看出来隧道略
微向右偏。奔流多年的泉水从岩石中冲出了一条沟渠，一
侧有岩层，宽得足以通行。
他们听到身后有呼哧哧的声音，转身一看，覆盖在入
口处的火焰消失了，壳甲虫来到了洞口，这里有些植物从
石头里生出来，它们的根部依赖洞穴里的水汽而生。
“嗯，至少壳甲虫不会饿了，”蕾娜说。“话说回来，
我们还得找食物。”
“找到水真是太好了，”索拉克说。“我都开始放弃
希望了。毫无疑问，是圣者带我们来这里的。”
“如果特林还跟着我们，他也会看到那火的，”蕾娜
说。
“对，不过现在它已经消失了，”索拉克回答。“没
有火焰指引，他找不到的。这地方隐秘之极。”
“我还是觉得如果上路前能休息一小会儿会比较好，”
蕾娜说。
索拉克摇了摇头。“不。还不行。我不认为进入这地
方的唯一理由是找水。包围这地方入口的火焰柱是对我们
决心的试炼。这里还有其它东西要我们找。”
蕾娜环视四周。“除了山洞我什么都没看到。”
“可能是那里，”索拉克指着那条沟渠。
他说话的时候，霍丽娜靠近了他们。“你不会是想要
下去吧，啊？”
“为什么不下去？”
“也不知道那儿下面有什么等着我们啊，”公主说。
“有一条路，”索拉克跃下突岩，往水道而去。
“先是穿过火，现在又进黑窟窿，”霍丽娜叹了口气。
“我不能说这次旅行缺乏刺激了。”
蕾娜笑了。
“我对大部分刺激没什么感觉了，”她说。
“该你了，殿下。”
霍丽娜苦着脸跟着索拉克跃下突岩。他们缓慢前行，
洞穴般的通道被磷石照得朦胧泛光。水在他们旁边的沟渠
里流淌着，他们走下一个缓坡，感觉就像走在沟渠的墙壁
上。蕾娜试图聆听水流声，以防陡然的下陷，但她知道索
拉克会在她之前侦测到任何危险。他的听觉比她敏锐得多，
他也能在黑暗中视物。沟渠的斜面逐渐陡峭，她们继续往
地下走。沟渠笔直延伸了一段，然后拐了又拐。在这期间，
索拉克始终在她们前面。
蕾娜不确定她们走了多远才听到他的呼喊：“蕾娜！
公主！快来！”
蕾娜怕是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超过公主冲上前去，并
拔出了剑。沟渠急剧转弯，她看到前面有光。听到霍丽娜
在身后紧跟而上，蕾娜开始奔跑。当她抵达沟渠尽头时，
顿时停步喘息起来。
沟渠探进一个巨大的洞穴，放射出的闪亮磷光犹如月
光般广袤。激荡的水流流下斜坡，直往洞穴中央而去，那
儿矗立着一座远古废墟。那是一座城堡，石塔从花岗岩的
墙壁上拔地而起。小溪流进了一个地下湖，城堡就在湖中
心的岛上。在他们左边，一架石拱桥横跨湖水，直达小岛。
蕾娜听到气喘吁吁的公主从身后的沟渠里出来。“一
座要塞！”霍丽娜说。“地下要塞！看这风格，肯定是几
千年前的了！可是……会是谁建的呢？”
“一个只在传说中存在的古老民族所建，”蕾娜说。
“我听说过一些地下城市和废墟的传说，但从没听说过有
人真正见过。”
“据说这种地方栖息着幽灵啊，”霍丽娜不安地说。
“也许有吧，”索拉克说。“不过我们是被指引到这
地方的。看来我们找到了圣者的隐居之地。”
* * *
“我们会永远困在这岩石迷宫里！”洛维说。
“不会的，”特林说。“我在路上作了标记，足迹通
往这里。再说了，他们领先我们至多不过一两小时。壳甲
虫的脚印还是新鲜的。他们是朝着昨晚我们看到的火走的。”
“现在可没火了，”洛维说。“不管怎么回事，它都
燃尽了。不再有信号来跟踪了。”
“不，现在快黎明了，脚印更容易跟踪，”特林说。
“再给我根火把。”
“你那是最后一根，”洛维说。“其余的都跟着我们
的补给和卑鄙的逃兵一起不见了。”
“回去的时候我会收拾他们，”特林说着，厌恶地把
最后一根火把的残余部分扔到地上。
“他们拿什么放的火？”另一个佣兵问。
“那不是营火，”特林答道。“是明亮得多的火焰。”
“你注意到它是怎么烧得又蓝又绿么？”另一个佣兵
说。“那是妖火！”
“我不信妖女在这儿会比其它生物活得好，”特林冷
冷地说。“那无疑是火山的火，所以它才那样燃烧。”
“火山？”佣兵惊慌地说。“你的意思是就像冒烟皇
冠山一样？”
“你冷静点，”特林说。“如果它是像冒烟皇冠一般
的火山，我们几里外就会看到圆锥形的山冠。如果它完全
爆发，整个天空就会变成赤红色。肯定只是较小的裂缝或
者硫磺坑，偶尔往外喷些火焰。我们安全得很。”
“就像在这荒废土地上的人一样安全，”这个佣兵说。
“一个半精灵人和两个女人就比你勇敢那么多？”特
林挖苦道。
“公主在皇室过着安逸的生活，她跑了这么远，
太不可思议了。她比你坚强得多吧？”
“如果她活着，那也许的确是比我坚强得多，”这个
佣兵说。“她更有可能是死了，他们只不过是把她的尸体
抛在了这片岩石的某个地方。”
“真要如此，我就看到一些迹象了，”特林说。“不，
她还活着。他们没理由一直带着她的尸体。我们就快赶上
他们了。这场追捕基本结束了。”
“你找到那个半精灵人以后怎么办？”这个佣兵问。
“我会把他切碎，”特林说。
“砍下他的头当战利品。”
“那修女呢？你也杀了她么？”
“修女怎么样我不关心。想要的话她就归你们了。”
佣兵们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