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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十九日清晨,一具中年男性的他杀遗体在埼玉县川越市的杂木林里被人发现。经由指纹比对,死者是遭通缉的中国籍嫌犯陆登举。死亡超过三天,死因是脏遭尖锐刀子一击刺中,手法与胡振波凶杀案如出一辙。

  特搜部士气大落。一条重要的线索就此断绝。

  这天下午六点二十八分,由起谷站在JR中央线吉祥寺站的月台上,等着上行电车。

  此时他正结束宛如大海捞针般的搜查,准备回家。

  由起谷反刍着今早在厅舍内巧遇夏川时,友人说的一句话。

  〈我以前根本不知道「德里」跟「伦敦德里」的差别,甚至连这两个地名也没听过。但我记得再临案的新闻报导,或许当时新闻有提过地名,但完全没印象了。〉

  当时由起谷的回答是「我也一样」。

  一九七二年流血星期日的发生地点,在地图上的表记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德里」,另一种是「伦敦德里」。同样一块土地,支持南北爱尔兰统一的民族派称其为「德里」,支持让北爱尔兰加入英国的联合派则称为「伦敦德里」。认真研究北爱尔兰问题前,由起谷也不晓得这事。毕竟自己是整天办案的刑警,并不隶属外事单位,这些事仅存于新闻杂志,不存在他的现实世界。但他现在认为这样的漠不关心才是问题根源。倘若不是实际经手案件,恐怕依然懵懂无知。

  由起谷十多岁时曾有荒唐日子,深知暴力将带来多大痛楚。但生活在日本下关孩子的痛楚,与爱尔兰人民中世纪以来承受的痛楚,绝对不能划上等号。由起谷想,自己如此无知。但身为一名警察,他希望阻止新的痛楚蔓延。黑社会也一样,那根源于比北爱尔兰更深不见底的黑暗渊薮。两股来自不同文化的暴力,正在日本一较高下。

  手机响起,来电者是搜查员松永。

  〈我们查出胡振波在遭杀害的前一天曾跟爱人之一见面。关于这名女人,我们跟上野署都盘问过,但她当时跟女同事套好话,隐瞒这件事。〉

  此时电车驶进月台。由起谷仍将手机放在耳边,离开等待上车的队伍。

  〈这女人欠上班按摩店一笔钱,老板催她还钱,她回答十二月二日前一定会还。〉

  十二月二日正是索瑟顿抵达日本的日子。难道是巧合?不,套句部长的话,「事出必有因」。

  〈现在这女人还在店里,我们持续监视。〉

  「地点在哪?」

  〈荻漥二丁目的中国式按摩店「美美」。她马上要下班了。〉

  离这里很近。由起谷立即决定。

  「将她带回荻漥署再说,我马上到。」

  他在车门关上前一瞬跳上车。在拥挤的电车内,由起谷不禁吁口气。

  有股预感,这条线索应该有收获。尽管希望不大,但最关键的线索陆登举死了,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离索瑟顿访日,剩不到两星期。

  女人起先拒绝配合,最后还是答应到案说明。由起谷接到联络,直接赶往荻漥署。

  荻漥署员警的态度冷漠,但他不在意,直奔侦讯室。松永早等在那里,向由起谷说明详细状况。女人会说日常会话程度的日语,但松永问到她不想答的问题时,她就会假装不懂。保险起见,松永已向本部请求翻译。擅长北京话及广东话的奥兹诺夫在附近,正他在赶来的路上。两人等他抵达,一同进入侦讯室。考量到参考证人是女性,于是又找荻漥署的女警陪同讯问。

  女人叫林小雅,三十三岁。穿量贩店的粉红龙外套,配上一条窄裙。脸上化着浓妆,却掩饰不了不安。

  由起谷一走进室内,低头不语的小雅流露些许诧异。越经常接触警察的犯案老手,越会露出这种表情。因为由起谷的气质与一般警察不同。接着走进的奥兹诺夫更让女人摸不着头绪。由起谷与俄罗斯出身的尤里,都不太像在日本警署的人。

  「我的签证没过期,我有执照。」

  女人劈头抗议。由起谷温言道:

  「今天请妳过来,跟居留资格无关。我是警视厅特搜部的由起谷,他是尤里.奥兹诺夫警部。为了减少沟通上的误会,我请警部来当翻译。」

  女人一听到特搜部先愣一下,接着用中文呢喃:「机龙警察……」机龙警察是中国籍犯罪者间对特搜部的昵称。女人知道这个字眼,可见得对水面下的社会有一定理解。

  问几个例行性问题后,由起谷拿出陆登举的照片问:

  「妳认识这个人吗?」

  女人没答话。

  「今早有人发现了他的尸体。行凶手法跟当初胡振波遭杀害的手法一致。」

  「咦?」女人脸色大变,相当惊惶失措。

  「妳认识他吧?」

  「他姓陆,叫陆登举。跟胡振波一起工作过。」

  「什么工作?」

  林小雅再度沉默。

  「林小姐,若有必要,我们会即刻采取保护妳的措施。为了妳自己的安全着想,请一定要跟我们配合。」对方依然犹豫不决,由起谷再三催促:「麻烦妳了。」

  或许被由起谷的真诚态度打动,女人垂着头以中文道:

  「『走私』。」

  「妳指将东西偷运到日本?」

  「对……他们接了个大案子,到处找不同团体帮忙。主导是陆登举,但详情我不清楚……请问,警察会保护我吗?」

  「我尽量安排。向上层报告再联络法务省及入管局。放心,这种特别措施有过先例。」

  女人似乎安心不少。

  由起谷向来认为执行讯问时,唯有以诚相待,才能令对方敞开心扉。奥兹诺夫站在狭窄的讯问室角落默默凝视女人。看来没必要翻译了。

  「听说妳向店里的史老板借将近三百万?」

  「对。」

  「史老板催妳还钱,妳说十二月二日前一定会还?」

  「对。」

  「妳打算怎么筹?」

  女人老实回答:「跟胡振波拿。他答应帮我出这笔钱。」

  「妳知道胡振波要怎么筹这笔钱吗?」

  「他说,跟爱尔兰人拿。就在他被杀死的前一天。他告诉我,在十二月二日前,那些爱尔兰人一定会付钱。」

  由起谷与奥兹诺夫对望一眼。

  「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说吗?」

  「胡振波好像知道什么秘密,陆登举也是。请问……凶手真的是爱尔兰人吗?」

  「请妳保持冷静。胡振波跟陆登举到底知道什么秘密?」

  「我不清楚。我只知道这些,他们干的事都跟我无关。」

  「请妳再仔细想一下,再小的事情也没关系。胡振波的言行举止,有没有地方引起妳注意?最后一次见面时,你们说了什么?请妳试着按照时间顺序好好想一想。」

  「……」

  「当时妳跟胡振波说什么?」

  「我跟他要钱,因为被史老板逼急了……那个人明明很有钱,却爱钱如命……我跟胡振波说赶快帮我筹出钱,再不还钱可能会出事……」

  「胡振波怎么回答?」

  「我说过了,他告诉我,那些家伙会在十二月二日前付钱……」

  林小雅说到这里,突然呢喃:「……树枝娃娃。」

  「什么?」

  由起谷急忙追问。女人似乎已无顾忌。

  「我想起来了,当时我也很好奇,问他十二月二日是不是会发生什么。胡振波兮兮笑起来,对我说一句『树枝娃娃』。」

  「树枝娃娃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我问他好几次,但他不肯明说。我很生气,认为他在戏弄我。」

  由起谷抬头望向奥兹诺夫。他摇摇头,不明白何意。

  当晚十一点的搜查会议上,由起谷主任报告林小雅的证词。

  「胡振波与陆登举都参与IRF的机甲兵装走私计划。他们偶然听到关于暗杀计划的内情,以此向IRF勒索,因此遭到杀害。如此一来,胡振波为何说对方在十二月二日前一定付钱,以及IRF为何非杀他们灭口不可,理由都很明显。『树枝娃娃』是关于暗杀计划的线索。」

  「树枝娃娃」到底什么意思?单看字面就是用树枝做成的人偶。

  「树枝娃娃?胡振波说了这字眼?该不会那女的听错了?」宫近道。

  「这点我确认过很多次,林小雅说绝对不会错。」由起谷回答。

  姿再度未经许可擅自发言:「会不会是行动代号或某种暗语?这在军队常有。」

  如此诡异的字眼,确实很可能是暗语。

  默默聆听的冲津此时开口:

  「由起谷主任的推测应该没错。这样就说得通了。但我们解开IRF在这个节骨眼甘冒风险杀人的谜,却多了新的『树枝娃娃』。」

  冲津闭上双眼,细管雪茄不断冒出紫色烟雾。

  「就像姿警部说的,这可能是暗语。搞不好是暗杀索瑟顿的行动代号。对手是诗人,可能会用比喻或修辞为自己的攻击艺术命名。」

  拉德纳听到冲津这句话后微微颔首。这当然没有逃过绿的眼睛。

  北爱尔兰的恐怖攻击历史可追溯至中世纪。异民族的长期暴力与打压,带来抵抗及绝望。当地的人相信深绿色的森林及清澄的蓝色河水中栖息着数不尽的精灵。这一群远古战士的后裔,在爱尔兰岛上抗争而抛头颅洒热血。然而凯尔特风土事迹,离日本人的日常实在太遥远。

  整场会议一直到结束,都没有订出新方针。

  绿看着拉德纳走出会议室的背影。那象征凯尔特之血的高F身材及金色头发,在绿的眼里彷佛见证中世纪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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