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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睁开双眼,绿好一阵子不晓得身处何处。她在研究室的休憩设施还在护国寺的公寓?答案是什么都没差异。枕头的潮湿触感给了绿最好的暗示。这里是护国寺的公寓。拿起枕边的闹钟,上头指着八点。白天八点,还是晚上八点?窗帘缝隙透进的晨光提供答案。这个时间社会人士醒来相当正常,对绿来说却是反常。

  绿下床洗脸。离值班还有不少时间。她走到厨房,吃起昨晚回家前买的白吐司,配着纸盒装牛奶。吐司烤过比较好吃,但她没这么做。并非怕麻烦,而是这样的进食方式成为习惯。当年待在MIT,便常常为了实验而无法静下心好好吃顿饭。胡乱吃完一餐,绿从提包取出父亲著作。已从头到尾读过一遍,还是忍不住随手翻阅。书中到处是印象深刻的词句。不论读哪一段都会涌现思慕之情。彷佛父亲活在这小小的书本。父亲的思绪、父亲的微笑。父亲的卓见、警句及少许箴言。这些都伴随着若有似无的腼腆之意,藏身字里行间。

  读这本书前,绿完全没料到自己竟然如此懊悔。如果早点读,就可以趁父亲还活着时告诉他感想。父亲一定会像没头苍蝇一样瞎忙,将头转向一边,假装没听见女儿自以为是的高论。绿的眼前彷佛浮现父亲羞赧微笑的侧脸。

  虽然几乎没读过人文书,但绿认为这本书颇有值得赞赏之处。没想到父亲有过这些旅行经验,天马行空地想过这些事。当年他躲在书房里写个不停的东西,竟是这些充满暖意的文章。这本书在自己眼中如此有魅力,难道只因为自己是他的女儿?

  绿细细回想,也想不出双亲有过「《车窗》卖得不错」之类的对话。反倒是想起母亲一句「对出版社很不好意思」。这本书在市面上还能不能找到令人存疑。

  绿拿起手机,试着用书名及作者搜寻。

  无法肯定是否绝版,但网路书店都缺货。大型书店或许还有一些库存。总而言之,这是一本离畅销非常遥远的书。父亲的书在多得数不清的出版物中遭到淹没。绿莫名地认为这正符合父亲风格,但同时惋惜。这本书残留着父亲温和稳重的心灵。若一直没人阅读,父亲的气息就会越来越弱,消失无踪。

  十一月二十日上午十点二十八分,莱莎漫步在歌舞伎町,从中央路走到靖国通。路口刚好绿灯,她穿越斑马线走向车站。与日本警视厅签下一纸契约后成为特搜部一员,莱莎经常利用工作空档在街上走来走去。

  地点以大型转运站周边闹区为主。没有目的。勉强找理由,只是习惯东京的地理环境及交通运输系统,让杂念消失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以及……让处刑者知道自己就在这里。

  躲到何处,处刑者都会找上门。只是时间早晚。既然如此,不如早点结束。莱莎这么期待。

  三个多小时前刚结束待命轮班,应该回田町的阁楼补充睡眠,但不想回去,只好在街上乱晃。虽然任何地点都一样,但此时没多余精力探索从未到过的街道。选择仅有银座、新宿及上野,最后她选择新宿。过去曾执行任务而来这里几次。如果可以,离厅舍所在的新木场越远越好。皮革外套底下,暗藏着用惯的史密斯威森M629V-Comp手枪,这是官方核发的正式装备。以事关国民及警察官本人生命安全之情节重大且经认定有其必要者为限——《警察法》第六十七条第三项的增修条文。《警职法》第七条第四项之后也有类似叙述。这些修订后的法律允许特搜部攻坚班的附属警部随身携带手枪。

  照理来说,莱莎根本没必要在外头闲晃。因为齐里安已查出住处。三名处刑者迟早登门造访。静静等候他们上门就行了。倘若上门前,特搜部先找到他们的藏身地点,或许会变成自己主动出击。前者或后者,结果都不会不同。明知如此,还是无法克制在外头散步的心情。独自待在田町的阁楼里,满脑子只有那些无法从头来过的往日回忆。最不愿想起的回忆,却也是无法取代的珍贵回忆。莱莎希望逃离这道令自己发狂的枷锁。

  自从齐里安.昆恩来访,这股冲动一天比一天强。置身在异国群众间,将深刻体认到多么天涯孤独又与世隔绝。这反而维持住她的理性。

  这个国家的街道实在奇妙且耐人寻味。到处都是曾为职业军人的同事特别喜爱的饮料自动贩卖机墙上涂鸦。伯发斯特也到处都是涂鸦,但都是政治口号与宣言。姑且不论是否认同,这些涂鸦都有明确诉求与主旨。而日本街道的涂鸦却看不出是文字还是符号的奇妙图腾。莱莎无法理解,大费周章画这些涂鸦的目的是什么呢?

  莱莎蓦然停步,仰望天空。万里无云的蓝天。这就是日本入冬前的秋季天空。跟伯发斯特的天空截然不同。日本人如此不着边际,正是受了天空的影响吗?然而在这秋高气爽的天空底下,自己依然虚度余生。

  数个月前,田町阁楼住处附近有场烟火。那就像一首在夜空演奏的管弦乐。即使无法打从心底欣赏美好的莱莎,依然感到震慑人心的美。伯发斯特的恐怖炸弹攻击频传,数十年来烟火一直是违禁品。和平发展时期曾解禁,但莱莎不曾看过。后来再临案突然爆发,烟火再度禁止。莱莎走在新宿街头,一边想着就算此时在伯发斯特施放烟火,也只是带来更多悲伤。因为那次次的须臾闪光,只会映照出幕幕萧瑟凄凉的废墟。

  她漫无目标地在艾德霍克大楼前右转,进入新宿通。纪伊国屋书店映入眼帘。莱莎经过这间书店许多次。她回起铃石主任在厅舍休憩区读的书。莱莎以为是《铁路》,那本自己当初丢弃在叙利亚的书。仔细一看才发现多心。那本书的书名及作者都是日文。

  铃石主任是恐怖攻击的受害者家属,她手中书籍的封面竟然与《铁路》相似,这是多么令人毛骨悚然的巧合。如果没看错,那本书的作者也姓「铃石」。

  会不会是铃石主任的亲戚或是家人?莱莎心血来潮走进书店。此时还是早上,客人不多。店内有搜寻书目的电脑设备。不记得全名,她在作者栏中输入「铃石」的姓氏。有了……莱莎前往注记的楼层,并在游记区的架上寻找红褐色封皮。那骇人的鲜红深深烙印在她胸口,她最后在一本本新书夹缝间找到目标。

  《车窗》 铃石辉正着

  书末附一段作者简介。他是贸易商,但不晓得和铃石主任的关系。

  莱莎拿著书走向结账柜台。

  这天下午五点四十分,冲津穿越东京椿山庄饭店的大厅时呢喃道:

  「『中局变戏法』。」

  宫近与城木同时转头望向上司。

  「这也是上次的西洋棋观念?」

  「没错,棋局下到一半时应该临机应变,采取对手意想不到的行动。」

  现在的局势在冲津眼里已到「中局」。急速的事态变化令城木有些发毛。

  昨天上午,经济产业省再度透过须田与城木联系,这次传达通商政策局山口参事官的想法。城木马上向上司冲津报告,不久,参事官本人也直接与冲津联络:冯企业的社长想与冲津先生私下见面,找我们居中牵线。场地由我们安排,请你务必拨冗前往。对方希望这场面谈尽快完成。

  「明知我们暗中调查冯志文,还提出抗议,现在又安排面谈,不晓得经产省那些人想什么。」

  「那种无知的家伙根本没在想。」宫近不屑地道。「他们连常识也不懂。否则怎么会做出这种奉承的行径?」

  经济产业省在推动一项共同计划,而冯企业是最具代表性的香港企业。正因经产省不管对内对外都展现出务必主导日本经济复苏的决心,因此总以共同计划的顺利推展作为政策第一考量。说穿了,就是任何事都不敢违逆冯企业。冯企业亦清楚经产省立场,因此才委托经产省居中安排面谈。

  ——没想到对方先声夺人,该趁这机会瞧瞧对方打什么算盘。

  冲津一派轻松地答应会谈,但如今神色与轻松沾不上边。

  「虽说『第二步变戏法』,但对方也太高深莫测。不仅出乎意料,甚至还有对局者中途换人的感觉。现在敌人是谁;齐里安,还冯志文?」

  冲津的自语超越两人理解,只觉得头晕脑胀。

  「下西洋棋往往是先手有利,现在盘面不全明朗,但显然我们成了后手。」

  开局照书走,中局变戏法……终局呢?城木犹豫一下,没问出口。

  三人进入对方安排的房间。这是高级花园景观套房,但晚秋太阳下山得早,此时看不清窗外广大花园全貌。一名穿Zegna高级西装的男人站在房里,背对着打上灯光的三重塔。

  「你好,冲津先生,我是冯企业的CEO,冯志文。谢谢你爽快答应我突兀的要求。」

  冯志文的日语字正腔圆,听不出外国口音。这个香港财阀的贵公子,有着一对修长的丹凤眼,虽然对外公布三十六岁,但外表年轻得多。

  「怎么来得这么慢?冯先生早等在这里了!」

  冯志文身边另一男人还没招呼就先发牢骚。城木不住看一眼手表。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

  「抱歉,让你久等了。我是警视厅特搜部的冲津。」

  冲津客客气气地行礼,递出名片。从没见过面的两人交换名片。而一旁的男人正是经济产业省通商政策局通商机构部的参事官山口辰巳。日本与香港共同计划由他担任联络窗口。相较举止得体的冯志文,男人摆出高高在上的傲慢态度。典型的官僚心态令同样身为政府官员的城木及宫近暗暗摇头。山口有着一看就知道体脂肪率高的体型,以及一张肥肿的脸。刁钻刻薄的眼神也与冯志文形成强烈对比。

  冲津、冯志文及山口三人围着窗边咖啡桌坐下。冯志文跟山口只身赴约,没带随从。陪同前来的城木及宫近各自挑一张房内扶手椅坐下。

  「我跟冲津先生一直缘悭一面,今天得以实现心愿,实在很开心。」

  冯志文露出亲切的笑容。他背后是大片壮阔的都市夜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因布满都市的点点光芒而朦朦胧胧。冯志文接着说,他从前透过国际佣兵仲介组织SNS想雇用姿俊之,却输给同样物色龙机兵驾驶员的冲津。发生这件事后,他便派人调查冲津。

  「真光荣。你特地调查过我?」冲津说。

  「是的。」冯志文回答。

  「查出了什么?」

  「查出了『没办法查出你的底细』。」

  「喔?」

  「阶级如此高的官员,过去资历却成谜。以贵国政府文化而言,这简直不可能。」

  「劳烦你为此费心,真是惶恐。其实你直接问我,我一定据实以告。」

  「现在当面请教也还不迟?」

  「说好听点是位居闲职,说难听点是打入冷宫,被调到没人听闻的单位。」

  对谈刚开始,两人已唇枪舌战。城木及宫近不禁全身僵硬。

  「好了,今天我特地安排两位相见,因为冯先生说有些重要的事不希望透过警察厅居中转告,想与冲津先生直接讨论。」

  山口突然插嘴。他无法理解两人的对话,满心想突显自己的重要性。那张脸彷佛在说自己掌握主导权。这种不知该说少根筋还太过驽钝的性格令城木及宫近啼笑皆非。

  「山口先生,谈正事前,能否请你协助取得烟灰缸吗?」冯志文道。

  语气谦冲有礼,但这等于对他国政府高官下令「给我拿烟灰缸来」。

  「咦?冯先生,你不是不吸烟吗?」

  山口一时愣住。显然在他心中不论官方还民间,禁烟都是理所当然的美德。

  「我猜冲津先生需要烟灰缸。冲津先生,我说对了吗?」

  「不愧是冯先生,调查得真清楚。」

  冲津笑着从怀里取出细管雪茄的盒子。山口朝旁边的城木及宫近瞥一眼,但两人是冲津部下,何况所属省厅单位不同,不好意思对他们下令。山口无计可施,起身寻找烟灰缸。冲津不等烟灰缸送上来,自顾自拿出纸火柴,点燃细管雪茄。

  光从这件事便可看出冯志文确实清楚调查过冲津。他身为民间企业的领导者,却擅自派人调查警察单位主管,这极不寻常。但他非但没有刻意隐瞒,反而藉由说出这件事来试探冲津反应。

  「你们特搜部似乎也针对敝公司员工关剑平进行调查?」

  「是的,但在正式场合上,我们不会承认这件事。」

  「这倒无所谓……你们怀疑他涉及犯罪行为?」

  「请恕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这时,山口拿着相当高级的陶瓷烟灰缸走回来。

  「找到了。来,请用。」

  冯志文朝山口轻轻点头致意,继续朝冲津道:

  「敝公司在全世界都有人脉。相信诸位知道,对我们来说,人脉是经商买卖的重要工具。我们相当重视『缘』这个概念,不管地缘或血缘。正因为我们从不忘记『缘』的重要性,所以我们的同胞才遍及世界。可惜这种基于传统价值观的人际关系,往往遭外国朋友误解。我打从心底希望解开误会。冯集团是以正派且公义的手法经营商业,我们的好朋友,同时也是贵国高官的山口先生非常清楚这点。」

  山口听冯志文称自己「高官」,不禁洋洋得意。此时城木与宫近早把山口当空气。冯集团与和义帮的特殊关系是公开的秘密。冯志文应该有自知之明。到这个节骨眼,他到底还想辩解什么?

  「让我猜猜你接下来的话。」冲津缓缓吐一口烟雾。「冯集团虽然有自己一套搜集资讯的网络,但那是建立在古老价值观的人际关系上,绝不是坊间传闻的犯罪组织。证明这一点,你想要提供一些由此得来的消息。」

  冯志文露出赞叹的笑容。

  「就算是古代的贤人,在你面前恐怕相形失色。」

  「你想提供什么?」

  「IRF的藏匿地点。」

  什么……

  城木与宫近大感震惊,差一点从椅上站起。山口目瞪口呆地望着冯志文。警方各单位耗费庞大人力物力想查出恐怖份子的藏身处,没想到冯志文如此轻描淡写。区区一介民营企业的领导者,怎么知道这种事?

  「洗耳恭听。」冲津说道。

  冯志文从文件夹中取出一枚信封。

  「我写在这里头,请笑纳。」

  「谢谢。」

  冲津接过信封,却没拆开,他将信封搁在桌面。

  「顺便请教消息来源。」

  「就是我刚刚说的,血缘的人脉。有位遭恐怖份子威胁的同胞告诉我这个消息。详情恕我无法奉告。」

  「你直接把消息告诉我,就是不想被警方追问消息来源?」

  「若只为这个理由,我大可以选择匿名通报。我这么做,是因为我认为这消息非同小可,所以希望告知值得信赖的人或警察单位。可惜我认识的警界人士并不多。」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理由吗?」

  「还有,我希望向冲津先生释出我的善意。」

  听起来像一连串玩笑。但冯志文始终面带微笑,让人摸不透他的用意。

  「伤脑筋,这算是贿赂的新手法吗?」冲津道。

  「让你这么想,是我的荣幸。我一开始就说过,我想与冲津先生建立友好关系。这次的案子,我希望成为实现这个心愿的契机。」

  「请等一下!」山口脸色大变,赶紧制止冯志文继续。超乎常理的谈话让山口手足无措。这时他终于醒悟,自己在这场对谈稍有疏失,恐怕会惹上大麻烦。「两位在说什么,我被搞糊涂了……基于我的立场……」

  「冯先生开个玩笑而已。」冲津面无表情。

  「开玩笑?」

  「是吧,冯先生?」

  「是啊,抱歉让你吓一跳。」冯志文笑着对山口道:「我只是想让冲津先生理解经产省推动的计划多么重要,随口胡诌这些话。」

  「原来如此……」山口难以释怀,还是点点头。城木深知绝对不是玩笑。两人虚伪的笑容底下藏着不分轩轾的较劲。

  「我想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冯志文说道。

  「难得有这个机会,请容我问几个问题。」冲津优雅弹去细管雪茄上的烟灰,态度却紧咬冯志文不放。「关剑平这个人,到底何方神圣?」

  「他是敝公司员工。敝公司在招募员工时有一套自订的审查标准,关剑平当然是通过审查才进入敝公司。」

  「为什么让他当秘书?」

  「因为他有才能,而且掌握不少对我们有帮助的人脉。」

  「你指『基于传统价值观的人际关系』?」

  冯志文听到这句讥讽,立即解释:

  「或许你认为那就是黑社会,但老实说,这些台面下的事我也不清楚。就算其中有人真是一员,你想他会承认吗?就我所知,他们的规矩是在正式场合不能说出这种事。」

  「这么说来,是我问了傻问题。」冲津将细管雪茄扔进烟灰缸,拿着信封起身。「冯先生,谢谢你提供宝贵消息,也谢谢你对山口先生的适当应对。」

  说完话,冲津潇洒走向房门,城木与宫近赶紧跟上。

  回程路上,冲津坐在城木驾驶的车内,拆开信封取出纸片。

  「IRF的藏身地点在埼玉县本庄市儿玉町,艾尔森化学儿玉工厂。」

  「这种消息来源能信吗?」副驾驶座的宫近转头道。

  「我认为可信度很高。反正是不是真的,查了就知道。」

  「这是跟黑社会勾结。」

  「倘若这种程度就算勾结,国与国的外交策略全成了重大犯罪。你别担心,我完全没与他勾结的意思,对方也很清楚。」

  开着车子的城木以宛如做一场噩梦的口吻道:

  「我都晕了,跟不上刚刚的谈话。」

  「冯志文将经产省扯进来也是计谋一环。经产省以为他们跟冯志文互助合作,但其实被当成棋子。宫近说得很好,经产省是对冯志文拍马奉承,而冯志文巧妙利用山口参事官的性格。山口想展现主导重大计划的实力,却反遭到利用。冯志文以经产省当幌子,营造出正式交流的气氛,其实在耍诡计而已。了不起的手段。」

  冲津取出手机对夏川下达指示:即刻暗中调查埼玉县本庄市儿玉町艾尔森化学儿玉工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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