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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李奥

  他做梦了,出现在他梦中的不是克莱儿,而是克丽赛丝,她站在他前面排队等着凭吊。在梦中他并不觉得奇怪,好像哀悼伟人再度流行起来似的。克丽赛丝背对着他,优雅的小帽盖住了她的头发。他们所在的大厅既像蒙特维尔的大礼堂,也像中央移民署的大厅,他们两个好像在等候办理什么重要的手续,等着承办盖下最后的印章。地上有一滩湿滑的血水,大家都踩着慎重端庄的脚步绕过,不发一语。他们排了很久的队,每当队伍前进,李奥前面就会多出好几个插队的人,把他和克丽赛丝愈隔愈开,而且不知怎的他竟然无法推开人群。克丽赛丝似乎很害怕,就像在场的所有人一样。李奥除了感到恐惧,内疚感也愈来愈深。都是他的错,克丽赛丝才会出现在这里,才会穿上黑色的衣服。如果他可以大喊的话,他真的会大叫出来。

  很快就要轮到克丽赛丝了。坐在桌前的男人抬起头来,李奥这才发现那人是卡费克。他不明白之前为什么都没看出来,如果他对周遭更留神的话……但是这已经不重要了。他的喜悦在几秒内蔓延开来。原来之前全都是一场误会,卡费克不知为何又活过来了。

  接着一阵铃声响起,什么都来不及了,不知从哪里升起一道玻璃墙隔开了李奥和其他人。他知道自己已经落入陷阱,不出多久骇人的事情就会发生,而他将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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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醒来时惊恐尚未褪去,彷佛自己依然受困在玻璃墙之后,被迫与其他人隔开。他做了可怕的、愚蠢的事情。他坐起身擦掉脸上的冷汗,慢慢抽离梦境回到现实。卡费克已经死了,克丽赛丝则是下落不明,希望她躲得好好的,或是正前往安全之处。他深呼吸,告诉自己这只不过是一场恶梦而已,毕竟他之前才刚退烧就喝了太多的酒。

  他下床时脚步还有一点摇摇晃晃的。他换下衣服,然后刮了胡子。原以为自己不照镜刮胡子的本领愈来愈好了,然而今天他却不小心刮伤自己。血还来不及止住就已经流到袖口,他看着那滴血顺着纤维渗进衣服,颜色红得像是《红》一样,也像是 ──

  他吻了游戏师。

  回忆倏然浮现,画面鲜明得像是刚才梦境的一部分。不过那是不可能的,这件事确实发生过。当时他们嘴唇相触,能感受到温热的鼻息与柔腻的肌肤,然而就在他以为对方即将回吻的瞬间,她却推开了他。一回想起来,他就不由得皱起脸。

  他必须见她一面。他将脸泼湿,一边眨眼,一边深呼吸,等待下巴的伤口不再发痛。洗脸盆的水染成了淡红色,水面上映着他的倒影,看起来简直像是鬼魂。他很庆幸自己不用一直面对着倒影,不过离开房间时,他忍不住想象自己的倒影依然留在水面上盯着天花板,等着他回来。

  时间不早了,早餐时段早已过去。走廊多半安安静静,只在偶尔出现一两个来扫地或撢灰尘的灰袍侍者,在他经过时默默让开。他转进教师楼回廊时听见车辆的引擎声,发现有辆卡其色的警用卡车越过门房径自开进了中庭,不禁停下脚步。显然学校出事了,不然警车怎么可以直接开进中庭呢?可是警车的铃声并未响起,也没看到谁匆忙跑去迎接。刚才跟警车挥手的守门人驼着背回到门房,一个警察则懒洋洋地打着呵欠从车内走出来,一面查看着手上的文件。眼前的景象让李奥回想起不久前的梦境。他往窗口移动,以便不引人注目地观察。

  钟声敲了十响,一名学生彷佛受到钟声召唤般,提着行李箱从另一头的塔楼冲过来。他没有穿着学生袍,看起来有种不属于此地的怪异感,彷佛只是个观光客。他的背心上粗劣地绣着一枚歪斜的十字架布徽。警察拿下挂在耳上的铅笔,问道:「你是夏彭提,还是斯洛莫顿?」

  「斯洛莫顿。」

  警察点点头,在文件上做了记号。他打开卡车的车门,示意斯洛莫顿上车,然后靠在引擎盖上等待。片刻后他点了一根烟,从车窗把烟盒递给同事。

  接下来什么事也没发生。警察继续抽烟,名叫斯洛莫顿的学生则待在警察身后的昏暗车厢内,静静坐在长椅上,李奥从窗边只能勉强看见他的双腿和行李箱。但是他却觉得愈来愈不安,背后窜过一阵凉意。他从来没有看过警察出现在蒙特维尔。这么说也不对,他从前见过一次,那时候有侍者从方塔上跳下来,事情就发生在卡费克的死讯传来不久前。后来尸体被带走,现场也清理干净,警方宣布那只是一桩坠楼意外。然而当时的情况跟现在完全不同。

  现在警察到底在等谁?其中一个警察对另外一个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他们都笑了。李奥想要转身离开,但某种直觉促使他继续待在原地,紧紧盯着那辆卡车。好像只要见证一切,他所担心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他想起萨拉和皮瑞尼提起《纯净法案》时所说的话。

  走廊尽头传来回荡的脚步声。李奥向四周张望,看到一个身穿邋遢毛衣和长裤的人正在敲游戏师的门。那人一手提着行李箱,另一手抱着一迭书。这一定是警察说的另一名学生。李奥依稀对他有点印象,是个基督徒,名叫夏彭提。他总是一脸卑微的模样,让李奥想要抓着他摇晃,逼他挺起胸膛。他全身上下都穿着褐色服饰,看起来比平时更加羸弱,像是被石头压扁的野草。他又了敲一次门,神情沮丧,彷佛已经察觉到游戏师不在里面。最后他整个人蹲下来,把书堆在门边,然后拿起行李箱往李奥所在处移动,打算穿过大门走去中庭。

  「嘿!」

  夏彭提畏缩了一下,反射性地说道:「对不起。」

  李奥恨透了自己,他本该让这个可怜的年轻人走掉的。「外面有一台警车,他们是在等你吗?」

  「喔,对,我要回家。」

  「回家?」

  「对,所以我才先来把书还给教授。」他缩起肩膀,像是想要躲藏起来的动物。

  「警察会带你回家?」

  夏彭提忽然转过头,好像有黄蜂朝他飞来似的。他已经习惯大家的无礼对待了,所以现在他也没多说什么。「对呀,我们收到一封信,说管理局的数据要更新,作业程序只需要几天而已。信上叫我们带过夜用品和身分证件过去就好。」

  李奥看着他又破又旧的小行李箱,侧边漆着夏彭提的姓名缩写SC,已经有些剥落了。以前这种行李箱很昂贵,然而现在李奥见了,心里只会浮现出掺杂着反感的同情。他往窗外看了一眼。警察在看手表,空气中飘散着他们吐出的烟雾,而斯洛莫顿的双腿依然维持着相同的姿势。

  「不准去。」他还来不及阻止自己,便抓起夏彭提的手臂拉着他往回走,走向卓莱登的房门和刚才那堆石冢般的书。

  夏彭提想抽手。「怎么了?我一定要过去才行。」

  「别傻了,他们才不会送你回家。」

  「可是他们说……」

  「我知道,你刚才已经说过了。但是我也告诉你了,事情不是这个样子。」

  「你又懂什么了?」夏彭提用力将手抽回,随即涨红了脸,被自己的举动吓得瞪大双眼。他这么勇敢其实没什么不好,但是为什么偏偏选在此刻勇敢,选在有人帮忙的时候才勇敢呢?「我们收到情报局的正式信函,我只是按照指示做而已。」

  「你太天真了!」李奥再度抓住夏彭提,同时克制自己不要发脾气。他不愿去想自己为何知道,又知道些什么,也不愿去想自己对他的处境是否该负责,现在只要夏彭提乖乖听话,不要上车就好。李奥努力不去想斯洛莫顿的事,他已经上了车,一切都太迟了。「不准去,我跟你说……」他寻找着适当的字句。想要摇晃夏彭提的冲动太强烈,让他手臂上的肌肉隐隐抽动。「不相信我没关系,反正你没理由要相信。但是拜托你仔细想想,难道你没看到最近的报纸说,喔不,你当然看不到报纸,但你也知道外面的状况是怎么回事,想必你多少有听说了吧?所以,拜托了,拜托不要走出去让他们抓走你。」

  夏彭提盯着他,嘴巴张得大大的。他的视线滑向窗外,又回到李奥的脸上。他整个人彷佛结冻,像是兔子看到黄鼠狼跳舞那样错愕。李奥在那一瞬间觉得夏彭提应该是不会听话了,不过对方的脸上却闪过一丝犹豫,他动摇了。「可是……我还能到哪里去?总不能留在这里,那我该怎么办?」

  「躲起来。」

  「什么?要躲在哪里?」

  「哪里都可以!」李奥把夏彭提一路推到走廊尽头,那里有一扇通往方塔的门,还有一道狭窄的楼梯,顺着往下走就会通到一片漆黑的地窖。他把夏彭提推到楼梯上。「躲到没人看得见的地方去。要是有人来问,我会说我看到你跑掉了。我会把吃的放在我房间里,房间不上锁。快走。」

  「可是……」

  「快走!」

  夏彭提投来最后一记恳求的眼神,好像希望这一切都只是场闹剧。李奥抬起手推了他最后一下,他才跑下楼梯消失在阴暗处,手上的行李箱不断撞击着腿侧。他的脚步声愈来愈远,最后终于消失不见。

  李奥满身大汗。窗外的警察还在等待着。远方传来喊叫与嬉笑声。他刚才究竟做了什么?他竟然协助国家要犯逃亡。要是现在还有人在监视着他,要是有风声传出去……而且一旦他出手帮忙了,以后就得要继续帮下去。如今夏彭提的生命掌握在他的手中,他必须负起责任。他真是个白痴,他会这么做只是出于直觉,他根本就不知道实际上有什么危险,搞不好他只是因为被贬官好几个月,对事情反应过度。

  不是这样的,他真的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他拒绝回头去看那辆警车,拒绝再看到斯洛莫顿瘦弱如病人般的双脚。他把双手插进口袋,吹了几小节的口哨。既然游戏师不在这里,他最好还是先去图书馆,待会再来找她……然而动身离开前,他却忍不住回头盯着拱门后方漆黑的阶梯,那里的空气沉静得古怪,好像刚才把什么给生吞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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