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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神明的绿线

沙猫们敏捷地跑开了,拔腿迈开了过分讲究的大步,然后又让自己压低身体,进入食肉动物的爬行状态。显而易见,这就是被囚禁的小型食肉动物在突然占据当地食物链顶端时的所作所为。要想捕杀自然的猎物——动物园已经有几十年不允许这么做了——就必须慢慢来。这就像是在一个柔软的肚皮下爬行,如果没能寻找到奶头,那就直接朝心脏扑过去。
卡斯伯特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它们,感觉这些猫正在以一种有趣的方式恢复过来,几乎如同魔法一般,是比弗洛特的劲儿还要强大的一种力量。
从阿拉巴马到桑给巴尔,他的外祖母温芙里德应该算得上是你能在这个世界上遇到的最爱猫的人之一了。要是有机会,她能在家里养上十几只猫,再在后门走廊上喂养十几只流浪猫。从克利与怀尔地区周围搬到西布罗姆维奇之后,她便把猫和鸟变成了大自然的标志。
她进入晚年之后,卡斯伯特的父亲便禁止在家里饲养任何宠物了,可在温芙里德的口中,猫咪仿佛就是除了水獭之外上帝手中最完美的生物。如果说水獭能给将死之人和圣人带来契机,那么猫咪就能帮助生者。在形容它们时,她总是会用上“有益”这个词,但卡斯伯特从不理解那意味着什么。她仍旧常常在浅碟里放些牛奶,偶尔还有腌鱼,给社区里的猫吃。
“这是它们应得的。”她会说。
他的脑海中仍旧能够听到她的呼喊:“小猫咪——喵喵喵!小猫咪——喵喵喵!”
卡斯伯特注视着沙猫,它们开始放松身体,站得更高了。在伦敦,猫会令人肃然起敬。他还记得,在到访霍洛威路尽头的惠灵顿医院急救室时,自己就看到过绘有欢腾猫咪的徽标。近些年来,为了领到新型利眠宁安定药、吃上一顿热乎乎的饭食或者戒除弗洛特,他常会出现在那里。
又是你,卡斯伯特?他最喜欢的几个护士会说。又来打针吗?对于卡斯伯特来说,去医院曾是一种消遣。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在惠灵顿医院里都是受欢迎的,而那里的员工说起话来永远都不会拐弯抹角:坚持这么喝下去,卡斯伯特,你就活不到一百岁了。他曾七次因为慢性弗洛特中毒被医院的精神科收治,住院三至九个星期不等,通常都要在巴杰瓦医生签字之后才可以出院。出院后,他远离弗洛特的时间从未超过几个小时,不过,他能在那几个小时中感到一种短暂的解脱——他明白,至少是在理论方面,戒酒是有可能的。
正是这种暂时得以缓解的感觉,让他想到了惠灵顿医院和猫科动物。医院的徽标上绘着一只猫的黑色剪影,剪影底层是字母“W”,他对这个徽标十分着迷。它能让他想起外祖母和她质朴的力量,一种他错误地认为能够通过进医院来发掘的力量——结果,在那里,决定都替你做好了。不过他曾深深地信任惠灵顿医院。此刻,他相信红色警卫队已经在医院里布下了天罗地网要抓到他。
在遭遇精神病院和红色警卫队之前的那些年月里,他在街道或是边缘住宅中认识的一些朋友每隔几年便会故意砸毁一家店,或是抓着某个陌生人狠狠揍上一顿,只为了获得遭到逮捕、被送往惠灵顿医院的特权。卡斯伯特就特别喜欢从惠灵顿医院精神科病房窗户向外眺望,远远地看着鲜艳的山毛榉与海格特公墓闪光的石墙。他在流浪乞讨时认识的好几个家伙有时就会在那里过夜,以道格拉斯·亚当斯和卡尔·马克思为伴。可以想象,这两个人都是很有同情心的。
 
一秒又一秒,卡斯伯特眼前的沙猫越来越自由,他感觉自己已经被迷住了,心头涌起了一股强烈的渴望,想要抱住一只,于是迈开步伐靠近了米埃扎。和豺狼不同,猫是不会标记新领土的,但它们会短暂地停留。其他猫似乎并不情愿彼此分开,但出于本能又要被迫分道扬镳,于是向前探着鼻子。渐渐地,尽管犹豫不决,它们还是悄然朝着三个不同的方向潜行。最终它们独自上路了,差点儿被一股嗜血的需要所击垮。
令卡斯伯特无法理解的是,沙猫们还一心想着挪威的老鼠。它们就是米埃扎所说的“有害动物”。自从到这个笼子以来,它们就听到过、闻到过、有时还能看到那些啮齿类动物。眼下,这些猫可以直接感觉到它们正在不计其数的灌木丛中、排水沟中以及动物园商店中——那里存放着给澳洲野犬准备的碎谷食和给猴子们预备的一捆捆脱水香蕉——沙沙作响。除了人类,老鼠是动物园中最常见的自由动物。而此刻,当某种美丽的生物获得释放,它们即将被吞噬。
其中一只猫疯了般迅速爬上一棵高大的悬铃树,消失了。另一只则钻到立在隔壁维修棚房门边的黑色塑料筒里,忙活起来。
米埃扎滚动身子,仰面躺在了通往猴子区的小径中央。尽管米埃扎是真实的,卡斯伯特的幻想症还是充实了这只猫的动作,赋予它的每一只爪子一种崇高的优雅感与流动性。这只被精神病人出于幻觉释放出来的猫虽举手投足间仍是一只猫,却比狮子更有猫科动物的风范。它似乎比卡斯伯特在动物世界里见到过的任何动物都更加生动,也更加敏锐。卡斯伯特的幻觉变得越来越详尽,处于幻觉中的动物也变得啰唆、复杂了不少。他正在以无数种想象演绎“天堂之门”所声称的一切动物都有“灵魂”。然而与死亡性狂热组织将这些灵魂视为粗糙、不完整的幽灵不同,卡斯伯特认为它们是完整的、成熟的。在米埃扎面前,他深深地感到了疑惑。
不论如何,这个米埃扎,他心想,即便不能帮他找到德莱斯坦、伊玛戈之鸥或是水獭之神,至少可以赦免他内疚而羞愧的一生。
这只猫愣了片刻,头朝下,以一种惊人的角度伸展着自己矮胖的四肢,仿佛是在试图将自己伸展到美洲豹那么纤长。
卡斯伯特从未见过如此不顾一切想要变得更大的猫。米埃扎蜷起身子跳了回来,如同一根反弹的蹦极绳索。紧接着,它做了一件其他猫都没做过的事(起码卡斯伯特从没见其他猫做过):绕着一个小圈跑了起来,一圈又一圈,追逐着自己的尾巴,有些癫狂,直到跌倒后打起了滚,才停下来。这只猫朝着卡斯伯特转过头,表情温暖,仿佛是与他同床共寝的伙伴。卡斯伯特看到了某种怪异的情景,这只猫似乎正在对着他微笑。那种表情稍纵即逝,未曾在它的口鼻处停留。猫站起身,摇晃着两只金色的耳朵,谨慎地紧盯着卡斯伯特。
它朝着卡斯伯特慢跑过来,用在他看来完全具有感知力的目光凝视着他的脸。“凡对上帝之生物仁慈的,对上帝也是仁慈的。凡禁锢猫的,也会禁锢自己。”
“哦。”卡斯伯特应和道。他必须琢磨一下这句话。这是个令人生畏的见解,暗示操控动物就如同在试图操控上帝。还是个孩子时,他对待动物无疑是邪恶的。可他究竟有没有想要控制上帝呢?
“我已经像个死去的生物一样在这个世界上徘徊了许多年。”他告诉那只猫,“我年轻的时候,即便是在受到水獭的庇佑之后,即便是在外祖母教诲过我之后,即便是在我知晓了真理,外祖母去世之后,我对其他动物都是邪恶的——尤其是对狗。这糟蹋了我,摧毁了我的灵魂,诅咒我注定要成为酒鬼,然后染上弗洛特的病症。我以为释放豺狼之类的东西——还有你们——也许会有帮助。哪怕只有一点点的帮助。”
米埃扎开始嗅闻为了保护草种而被摆放在小径沿途的麻布地垫,然后又闻了闻伸展出来的一只长长的鹅耳枥木树枝。
“很好,品行很端正,萨利克。”米埃扎答道,“你无法理解的是——可能因为你是个太过地道的英国人——在绿线上,所有人都是受欢迎的。我们会说:‘来吧,来吧,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曾多少次打破你的誓言。’水獭的祝福——哦,你会明白的。它永无止境。”
“我没有宣誓,米埃扎。”
“没必要把事情复杂化,萨利克。我是想告诉你,现在束缚已经不存在了,甚至连过去的罪孽也没有了。你很早以前就得到了宽恕。可你必须走上神圣的路径。这才是伟大的开始。你不明白自己是谁,对吗?”它用一种心不在焉的语气问道,眼神却没有离开自己正在探索的那堆植物。
“我没有感觉自己得到了原谅。”卡斯伯特答道,“我需要帮助。”
“要是你没有真正做好准备,现在就没人能帮得了你。我们无法让你进一步做好准备。你的‘帮忙’就是我所说的金色的、饰有宝石的神圣路径旁那些堕落沙鼠的粪便。绿线在等待着你。”
说到这里,猫又补充道:“不过,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必须要说,你也许能够沿着绿线找到神明。你提到过的那些狗,萨利克,我不懂你怎么还没明白,它们在这一切的计划中是无关紧要的。杀只狗不是什么大罪——这你是知道的,不是吗?它们连一只爪子都不能踏上绿线。你可能已经注意到了,大部分狗都是肮脏的盲目崇拜者。它们崇拜卑贱的人类。忘掉你的豺狼吧。还是说你就是只狗?当然不是了!”
卡斯伯特无法完全理解米埃扎的话,但他知道他不喜欢猫对狗或人类口出狂言。小时候虐待过一只狗,今晚伤害了企鹅,他自己又一无所成,这一切都深深地刺痛了他,将他心中的怒火煽动得更加猛烈。
“你是一只狗吗?”猫再一次问道,刺激着他。
“哦,闭嘴。你这么说是不对的,是可恶的,真的。伤害一只狗简直就是一种残酷的暴行。”那只受伤的企鹅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伤害任何一种动物都是如此。”他说。他感觉既愤怒又陶醉,被这只猫搞得局促不安。“我们对话时,你为什么不看着我呢?”
“我闻得到你。”米埃扎笑了。这只猫把口鼻往绿莹莹的野草深处扎了进去。“不管你说什么,把豺狼释放出来都是件糟糕至极的事情。它们是无情的。我听说,夜之首领已经在古老的土地上终结了不少豺狼的性命。但如果你把它们放了出来,肯定有正当的理由,兄弟。”
“你只是随口这么说吧?”
米埃扎没有回应。
卡斯伯特感到十分迷惑,他想尽快离开。在他看来,这只猫既不疯癫也没有行为不轨。他结结巴巴地说:“我不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夜之首领。不过你把我惹急了,小猫。我是说,和一个人说话时不看着对方是很粗鲁的。我得走了。水獭们,它们一定要被放出来。很快。”
猫似乎没有理会他,不过老实说,猫本来就是如此。
没过多久,它再次开了口:“萨利克,让我陪着你吧,能陪多久就陪多久,如果你允许的话。就像我说的,我可以向你展示绿线,唯一的真理之路,通往夜之首领的路。从首领那里,你可以找到……痊愈的方法,在神明的面前,如果你真的想要痊愈的话。”
一种悲哀感从卡斯伯特的肚子里涌上了他的喉咙。
“我觉得我已经无药可救了。我是这个地球上最糟糕的人。要不是我的哥哥小德……我说过,他失踪了……我对任何人来说都毫无意义,除了我的全科医生。”那一刻,他第一次确信自己无法活过接下来的二十四个小时了。他不想这样,不想今夜就死去。
他接着说下去:“灵魂的掠夺者,他们要来摧毁我们所有人。我输得很惨,小猫。我一直在思考(是思考还是别的什么?)要是我能把你们都放出去,也许就有办法阻止那些疯子杀光所有的动物。”
米埃扎停顿了片刻,抽动着耳朵,望了望卡斯伯特,紧接着又把注意力转回到野草的身上。
猫继续说道:“别再自怨自艾了,卡斯伯特。希望总是有的。你,萨利克,怀揣着奇技。你感觉不到,但是它们就在你的体内。”
“你指的是我的哥哥,猫咪。我身上半点天赋也没有。”
“不。我指的是你,卡斯伯特,动物语言这一神圣知识最后的拥有者。”
“我做不到。”他回答。
猫指了指他的剪线钳。
“可你正在这样做啊,萨利克。”米埃扎说,“而且你必须这么做。猫的世界未来命途如何,就取决于此了。”
远处传来一阵警笛声。猫的身后,在它金黄色的皮毛边缘,黄蓝相间的强光在动物园的边缘处突然亮起,如同渴望夜晚的花朵。卡斯伯特清楚地知道,此时此刻,有人(警察?警卫队?)已经到达了动物园的外围。他已经没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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