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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温斯拉弗家中的会客厅宽敞无比,砖墙装饰华丽,花岗岩壁炉大得可以钻进两头公牛。管家请埃达迈就座,他礼貌地谢绝了,只是缓步转悠等待女主人。房间里挂着不少温斯拉弗夫人及其亡夫亨利·温斯拉弗的画像,其中一幅画的是夫妻俩和四个孩子。根据埃达迈的调查,这幅画作约有五年历史,在老公爵去世前不久完成的,后来四个孩子陆续被送到寄宿学校,或跟着女家庭教师生活在乡下。

  埃达迈仔细查看地板、墙壁和房门。通过观察宅邸的维护情况,可以对亚卓贵族的财富增长或缩水有相当程度的了解。资金短缺时,维修和保养常常不够及时,家仆会被遣散,供给也捉襟见肘。

  但这里一切整洁如新。木制家具和黄铜挂饰锃光瓦亮,地板最近才换过,砖墙不见灰尘。尽管缺少了温斯拉弗大人的亲自指挥,雇佣军依然战绩辉煌。他们在法崔思特对抗凯兹,也帮助布鲁达尼亚人抵御哥拉军队,几乎九国所有的殖民地都雇佣过他们。

  埃达迈提醒自己,治军者并非温斯拉弗大人一人。据说温斯拉弗夫人机敏善断,不输许多将领,早在温斯拉弗大人去世前,军中各项事务便在很大程度上依赖她的建议。大人聪慧非凡,擅长待人接物;夫人则老谋深算,目光长远。

  埃达迈听见门厅有响动,立刻转身面对房门,捋平了马甲前襟。一群人鱼贯而入:三男一女,全都身着白色制服,金色绶带斜挎于胸前,皆为亚多姆之翼的准将。他们后面跟着温斯拉弗夫人,她身着精良的紫羊毛骑马服,尽管室内温暖如春,衣领依旧紧扣,肩上还披着一条相得益彰的披巾。她的靴跟在木地板上哒哒作响。

  将军们打量着埃达迈,眼神带有几分警惕。他认得其中两位,外边的大厅有他们的画像:瑞兹准将年纪偏大,甚至比塔玛斯元帅还年长,头发和制服一般雪白,双手和脸上有不少伤疤,一只眼睛戴着白色亚麻眼罩,遮盖了五年前在战场上受的伤。

  阿布莱斯准将是女人,相貌特征与温斯拉弗夫人完全相反。她有齐耳的金色短发,因为常年征战哥拉,导致肤色黝黑、风霜满面。她的制服和其他人别无二致,除了胸部微微隆起。她端详埃达迈的眼神极为冷漠,他很少遇见如此冰冷的视线。

  彼此间的介绍简短而匆促。两位年轻将领分别是塞巴斯蒂涅准将和巴拉特准将,与年长的同僚相比,他们尚未经受岁月的洗礼,就像两个少年换上父亲的军装玩战争游戏。他们顶多二十五岁。巴拉特准将来到埃达迈面前。

  “我要看一下你的证明文件,麻烦了。”他语速极快。

  面对此人的无礼举动,埃达迈眯起眼睛。“我来时向管家出示过。手续完备。”

  “那也不行……”

  埃达迈摸出一个信封,交给年轻的准将。他强压怒火。与很多现代军队不一样,亚多姆之翼的官职不能买卖,任何人都得一步步爬上来。年纪轻轻就当上准将,绝对不是一般人。

  巴拉特准将翻了翻埃达迈的文件,然后回到年长的同僚身边,递给他们其中一张纸——那是塔玛斯的亲笔信,赋予他自由调查权。

  “塔玛斯凭什么觉得有必要,”瑞兹准将缓缓说道,“威胁他的亲密合作者?”

  “只是一种预防措施,”埃达迈说,“保证我的调查进展顺利,以防有人……从中作梗。”他很清楚,这种情况必然少不了。尽管塔玛斯在亲笔信中保证,任何人以任何方式妨碍调查,都将视同有罪,然而再多的亲笔信也不能阻止贵族们死守秘密。埃达迈想知道,如果他被人发现死在宅邸外的阴沟里,塔玛斯是否会将威胁转化为实际行动。

  瑞兹准将把文件递给巴拉特准将,后者交还到埃达迈手里。埃达迈接过文件,一个字也没说,径直塞进口袋。他能感觉到,巴拉特回到同僚身边时情绪激动。巴拉特出身贵族,埃达迈敢打赌,这种人对下趾高气扬、对上卑躬屈膝。

  “开始吧,”瑞兹准将说,“温斯拉弗夫人没什么好遮掩的。”

  埃达迈的目光扫过四位准将,最后才投向温斯拉弗夫人。她端坐在会客厅的角落里,位于准将们的左后方,仿佛只愿做一个旁观者,唇枪舌剑与己无关。埃达迈向她直接发问时,她好像吃了一惊。

  “您是否向凯兹透露了您与陆军元帅塔玛斯会面的地点?”他问。

  “好大的胆子!”巴拉特准将拍案而起,一手摸向腰间的短剑。

  埃达迈等待片刻,指望那些准将训斥年轻的同僚。他们没有。埃达迈扬起手杖,指着巴拉特的椅子说:“坐下。”

  准将惊愕地盯着他,牙关紧咬,过了一会儿才坐下去。

  “需要我再问一遍吗,夫人?”埃达迈说。

  “我没透露。”温斯拉弗夫人说。

  埃达迈勉强笑笑。“我希望能与诸位坦诚相对。”

  “没这个必要。”阿布莱斯准将说。她说话像学校老师,语速飞快,发音简短。

  埃达迈顿了顿。落座的准将们形似夫人前方的盾牌,不知他们是为防止夫人说傻话,还是真的在保护她。

  “我是来向您提问的,夫人,”埃达迈说,“不是来看您部下的脸色。我毕竟不是您的仆人。”埃达迈忐忑不安,刚才他放任内心的恼怒脱口而出,耳边不由得响起年轻时那位老长官的叮嘱。关于如何对付贵族,老头子说得清清楚楚:不要跟他们对着干。

  温斯拉弗夫人的双眼在骑马帽底下注视着埃达迈。她眼神冰冷,双手静静地搁在膝上。然后她起身走来,坐到埃达迈对面的椅子上。

  “问吧,侦探。”她说。尽管语气不乏礼貌,言辞间却依然充满优越感,鼻子也微微抬起。

  埃达迈暗暗叹气。这已是目前最好的情况。“您为什么支持塔玛斯发动政变?”

  “我有好些理由,”夫人说,“第一,如果曼豪奇和凯兹签订《协约》,亚多姆之翼就会被解散。”

  “为什么?亚多姆之翼只是以亚卓为大本营而已,没有效忠国王的义务。”

  “因为那是谈判条件之一,”她说着,凑近了些,“你知道伊匹利为何想得到亚卓吗?”

  “我们自然资源丰富。”埃达迈说。

  “这是其一,没错。伊匹利及其王党畏惧亚卓。在凯兹,国家依靠朝廷治理,他们不发话则什么都不会发生。亚卓不一样。尽管曼豪奇有各种缺点,却是一位开明的国君。他允许工会、火药魔法师和我的雇佣军在朝廷之外独立运作,亚卓因此而强大。凯兹的王党担心火药魔法师会导致他们地位下降,他们也惧怕守山人,因为后者控制了九国腹地的主要贸易路线,他们更畏惧亚多姆之翼,因为亨利召集了最强的军事头脑和九国最勇敢的豪杰,买来——并赢得了——他们的忠诚。《协约》因此规定火药魔法师必须被遣散,守山人必须被裁减,而亚多姆之翼不得在亚卓境内活动。”她摇摇头,“我不能容许——我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您可以把大本营搬到另一个国家,甚至法崔思特,远离伊匹利的触手。”

  “不,”温斯拉弗夫人说,“我丈夫选择了亚卓,因为这是他的祖国,是他的荣耀所在。亚多姆之翼不像其他雇佣军,他们是亚卓的第二道防线——塔玛斯在接下来的战争中就会用到。我尊重亨利的愿景。”

  埃达迈审视着夫人。她说得面红耳赤,嗓门越来越高。看来她对丈夫的雇佣军、对亚卓都有强烈的感情。若是临场演戏,那她演得可真不错。

  “亚多姆之翼为亚卓效力,有酬劳可得吗?”

  “他们能得到从贵族那里罚没的一部分土地。”夫人说。

  “如果凯兹提供的酬劳比亚卓的更高呢?”

  温斯拉弗夫人一怔。“亚多姆之翼从未在签约后出尔反尔。你的言下之意冒犯了我。”

  “我道歉。”他说,“您参加政变还有别的理由吗?”

  温斯拉弗夫人平静下来。“我赞成塔玛斯对君主制的看法。这种老掉牙的制度已经腐朽不堪。”

  “但您本人即是贵族阶层的显赫成员。”

  温斯拉弗夫人从袖子里抽出一把绣花小扇,手腕一抖,打开扇面,边扇边说:“那是表面风光,我并非出身贵族,我丈夫也一样。亨利是在哥拉讨生活的雇佣兵,我是商贾之家的小女儿。亨利在纺织业赚了第一桶金之后,创建了亚多姆之翼,又从一个行将就木、无妻无儿的老人手里买来公爵领地。”

  埃达迈眨眨眼。“温斯拉弗公爵不是他父亲?”

  她审视着埃达迈的表情,轻笑一声。“克雷西米尔啊,不是。当然了,此事并非广为人知。事实上除了这间屋子里的人,很少有知情者。但塔玛斯知道。我告诉你这个,只是希望打消你心中对我的怀疑。塔玛斯和我志趣相投,我不可能希望他死。”

  埃达迈扫视四位雇佣军将领。他们与埃达迈对视,眼睛眨也不眨,目光锐利如鹰隼。

  “您有没有把会面地点告诉任何人,比如最亲密的朋友呢?”

  “没有,”温斯拉弗夫人扬起下巴,“塔玛斯对此严格禁止。连我的准将们都不知道。”她扫了他们一眼。“他们很是气愤。”

  埃达迈又提了几个简单问题,然后恢复了端正的坐姿,双手交叠在膝上。他心中有些焦躁。毫无疑点。温斯拉弗是典型的名门贵妇,有礼有节,举止优雅,把底牌隐藏得很好。关于她丈夫购买公爵领地的部分……埃达迈相信,那些知道内情可能借题发挥的人,恐怕上个月都被她悄悄送上了断头台。

  “谢谢您这么坦率。”埃达迈小心翼翼地在语气里添了几分真诚的意味,“我非常感激。”他望向刚刚进门的管家。“宅子里的下人都集中起来了吗?”

  老管家略一点头。

  温斯拉弗夫人站起身来,埃达迈随之离座,准将们也同样起来了。埃达迈牵起她伸出的手,碰了碰自己的额头。“我会尽快和您的下人谈完。”

  “我的下人和整座庄园今天都听你吩咐,侦探。”她说。

  “最后一个问题,夫人。”埃达迈在门口停下脚步,“您有理由怀疑其他议会成员吗?”

  温斯拉弗夫人正要落座,闻言一愣才坐了下去。“一下子想不到什么。查理蒙德是服侍克雷西米尔的神职人员;我不会怀疑到校长头上,因为普赖姆是我们家的老朋友——也是个学者;大老板在你的名单上肯定位列第一,虽说他人脉极广,但终究是个罪犯。我还听说昂德奥斯和塔玛斯为账本的事争执了很久,不过据我所知仅此而已。”她皱着眉头。“政变之后,里卡德·汤布拉从工会里派了一个代表团去凯兹。他好像希望在那边开办分会。”

  温斯拉弗夫人再度起身向他道别,准将们跟着她出去了,只剩他和管家。

  埃达迈费了好几个钟头询问下人和园丁,然后出门在庄园里四处转悠。苏史密斯来到他身边,那身新衣服的胸襟紧绷得像要崩开似的。

  “怎样?”苏史密斯问。

  “是个厉害的老娘们,”埃达迈说,“不管她的准将们希望我怎么想。”他回头瞟了一眼——他离开宅子的同时,巴拉特准将和阿布莱斯准将从侧门现身,毫不掩饰地尾随着他和苏史密斯。埃达迈发现不远处有间外屋,于是转而向那里行进,想试试准将们会跟到多远的地方。

  “准将们个个急于保护她。我认为背叛塔玛斯的不是她,更有可能是他们当中的一人——虽然她声称他们都不知道会面地点。当然,也不排除她被人盯梢,甚至……”他若有所思,情不自禁地说了出来,“甚至在睡觉时说梦话。”

  苏史密斯看了他一眼。

  “虽然这样想不大合适,但我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埃达迈说,“也就是她睡过一位或几位准将。我看她对同性应该不感兴趣,所以排除了阿布莱斯。塞巴斯蒂涅和巴拉特都算得上年轻英俊,瑞兹白发苍苍、别有风味,任何年纪的女人都能被吸引。”

  他们沿着通向马厩的小径,钻进一片茂密的树林,宅邸已消失在视野之外。两位准将跟在他们后面,始终保持着互不相扰的距离。

  “之前两个月,下人们没发现任何可疑的事情。他们记得塔玛斯去年来过几次,政变之后就没见到了。附近没有陌生人,谁也没提到凯兹的密探。”埃达迈摇摇头,“她在嫌疑名单上要往后排了。但有一件事令我困扰,她提到里卡德·汤布拉派了一个代表团去见凯兹的国王伊匹利。我没听其他人说过此事,所以我怀疑……”他用手杖敲打地面。“我们该走了。”

  他们来到等候的马车前,阿布莱斯准将和巴拉特准将落在十几步之后。埃达迈转身倚靠车门,等着对方。他们毫不犹豫地走近。

  阿布莱斯准将开口了,她冷若冰霜,仿佛正在思考远方的战役,没有时间——也没有兴趣——理会埃达迈。“但愿你对我们夫人的调查结束了,侦探。”她说。

  “我的调查正在进行,”埃达迈回答,“如果日后还有需要,我一定通报温斯拉弗夫人。”

  “不许打扰她。”巴拉特说。阿布莱斯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他就闭嘴了。

  埃达迈盯着阿布莱斯,假装没听见巴拉特说话,却暗地里琢磨这位年轻的准将。他为何如此防备?对守寡的夫人而言,他就像维护母亲的儿子一样。或者有更深层次的关系?他大声说:“我的调查正在进行。我不是推销员,不会毫无来由地骚扰你们的夫人。好了。”他拉开车门,“我要去打扰别的嫌疑人了。”

  车门关闭时,巴拉特准将走上前来,一手按着车窗边沿。“亚多姆之翼的准将可不是好惹的,侦探,千万不要越线。”

  埃达迈抬起手杖,推开准将的指头。“千万不要考验我的耐心,小伙子,我收拾过比你更狠的角色。”埃达迈敲了两下顶板,马车立刻开动。那家伙迟早是个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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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波说你为我施加了守护术。”

  塔涅尔来到卡-珀儿身边,与她步调一致。卡-珀儿瞟了他一眼,碧绿的眸子不知在想什么。下山的路上,她避开了塔涅尔,不是落在后面,就是超在前头。这是无心之举吗?她一直护住耳朵抵御寒风,两人靠近时也总说不成话。不,他不认为是无心的,卡-珀儿知道他有很多问题。

  她又斜着眼睛瞅了塔涅尔一会儿。他们在雪地里跋涉,雪地靴导致步伐缓慢而笨拙,但能避免他们陷进松软的雪层,浪费更多气力。

  “谢谢你。”塔涅尔说。

  卡-珀儿露出惊讶的表情。他忍着笑意。

  “他说你非常强大。”塔涅尔说。

  她一时间没有反应,忽而转身面对塔涅尔。

  “不知道我做了什么值得你保护。”

  卡-珀儿伸出光溜溜的小手,触摸他的脸颊。

  塔涅尔的眼前浮现出卡-珀儿的形象:她在一间泥土砌成的小屋里,赤身裸体,惊恐不安,声嘶力竭地喊叫着。为防止她逃跑,他们用某种药草使她失明了,因为看不见,她手握一根尖锐的棍子到处乱打,试图杀死抓她的人。这时候,塔涅尔进了小屋。她认得他的声音,他总能安抚她的情绪。他记得她的肚子和大腿上有伤,满脸是血。

  塔涅尔急促地呼吸着,忽然双膝一软,放慢了脚步才没有跪倒。是她干的?那可是他亲眼看见的画面。她怎么……?他摇摇头,还是不要胡乱揣测她的能力为好。

  他们来到山路的边缘,可以俯瞰守山人的情况。波在他们前面几步远,听见他猛吸一口气,塔涅尔急忙赶到他身边。

  整个世界仿佛在他们脚底铺展开来。下方不远处,休德克朗坐落在凯兹和亚卓交界的山脊上,犹如水坝正中的一个软木塞子。要塞之下,塔涅尔看到了小得可怜的人。

  他们挤满了凯兹那边的盆地,帐篷一望无际,通向凯兹腹地的道路犹如一条条长蛇,蝼蚁填塞其间,蠕动不休。

  “一支军队。”波轻声叹道。

  “千军万马。”塔涅尔吸了一鼻子黑火药。

  加夫里尔咕哝道:“差不离。”

  “他们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塔涅尔问,“我们在山上多久了,六天?”

  “七天。”加夫里尔说。

  “我们出发时他们还不在。”塔涅尔说。

  加夫里尔耸耸肩。“我醉得太厉害,不清楚。”

  “他们当时不在那里。”塔涅尔斩钉截铁地说,“宣战是在——”他盘算着。“不到三周前。他们怎可能仓促之间召集一支大军?还有,苏尔科夫山道明明更容易夺取,他们在这里干什么?”

  塔涅尔发现所有人都盯着波。

  “朱利恩。”波说着吸了吸鼻子。

  “不,”塔涅尔说,“她不可能知道军队的事情,过去五周她都和我在一起。”

  “那不是她的军队,”波说,“但我敢打赌,她打算利用他们。”

  “怎么利用?”

  “计中计,”波说着避开塔涅尔的目光,“她有一次无意间透露,她在凯兹的朝廷享有盛名。”

  “我们不去再找找她的尸体吗?”

  波摇摇头。“她掉到凯兹那边了。”

  “那现在怎么办?”塔涅尔问。

  加夫里尔深吸一口气。“守山人是我们职责所在,一千年来守山人做的事,我们也要做。”他挺直腰板,“我们守护亚卓。”

  午后,他们抵达要塞,一群人在东北大门处等待,有男有女。随着他们走近,三个女人顺着山路跑来,塔涅尔不用想就知道她们的身份。

  尊权者对异性极具吸引力,一般认为原因在于他们的举止和力量。众所周知,他们和他方之间不间断的相互作用,在性方面赋予了他们强大的动力,所以绝大多数尊权者,尤其是男性,都有为数众多的配偶。波也不例外。

  波不耐烦地摆摆手,把她们和她们的疑问一并驱逐,转而迎向菲斯尼克和另一个名叫莫泽斯的守山人,并任凭对方带他走了。卡-珀儿不知何时也消失了,只剩塔涅尔和加夫里尔。

  “我要好好观察一下那支军队。”加夫里尔说。

  塔涅尔跟着他在棱堡里穿行。他也要好好观察敌情,以便向塔玛斯汇报。

  到处都是劳工,塔涅尔完全没料到守山人的城堡可以容纳这么多人,也不知亚多佩斯特的增援是否已经抵达。守山人的弟兄们来回狂奔,大多带着滑膛枪或来复枪。虽然看上去忙乱,但似乎谁也没做具体的事情。他们厉兵秣马,严阵以待,只等敌军进攻。

  要塞的南墙是一座古老的棱堡,依山而建,用火炮轰炸底下的镇子可谓轻而易举,而要塞的城墙几乎不会受到威胁。棱堡的所有外角都安置了固定式火炮——满满当当,多得几乎塞不下。

  塔涅尔和加夫里尔来到棱堡顶端,整个山腰在此一览无余。塔涅尔下意识地想,凯兹大军企图奇袭守山人的举动实属自寻死路,长达数里的之字形道路都在大炮和轻武器的射程之内,要塞前也仅有一块平地与山路相接。至于别的突破口,敌军需要爬上山腰,翻过城墙,期间全都避不开居高临下的火力打击。

  塔涅尔竖起大拇指估算距离。

  “山腰上有座镇子,”加夫里尔说,“名为莫潘海戈。他们的前锋在那里扎营。”

  “多远?”

  “直线距离?”加夫里尔说,“三里,正好在大炮射程之外。”

  “对我来说不算远。”等战斗打响,塔涅尔射中几颗脑袋,他们的营地就会后撤一里。

  “诺威的脚趾头啊!”加夫里尔冲山下皱眉。“那帮蠢货。”他抓住一个年轻守山人的肩头,指着山坡说,“谁让他们靠这么近的?都在火枪的射程之内,快到我们的多面堡了!”

  小伙子耸耸肩。“抱歉。他们刚刚爬上来,没人下达开火的指令。我们派了个跑腿的到亚多佩斯特报信,但目前没得到任何命令。”

  塔涅尔观察着加夫里尔所指的山坡,只见一队人马在之字形道路上时隐时现,他们的服色为青绿镶边的沙黄。凯兹步兵。他们带着木材和工具,就在多面堡底下行动,守在多面堡里的亚卓士兵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干活。

  “该死。”加夫里尔骂道。他冲向大门外的山路。塔涅尔抓起步枪和备用火药筒,跟了上去。

  多面堡包括六座地堡,设在之字形道路的拐角处,每座地堡都有一门轻型固定式火炮以及相应的炮手和几名枪兵。那里的积雪最近清理过,火炮也从要塞里搬出来装好,塔涅尔估计这些多面堡在上百年的岁月中原本处于无人驻守的状态。

  塔涅尔和加夫里尔来到最远处的多面堡。加夫里尔走过之字形道路上方的步道。

  “负责这里的下士呢?”加夫里尔问。

  有人举起手来。他身着蓝色制服,隶属正规军,随塔玛斯的军队从亚多佩斯特过来增援守山人。他疑虑重重地盯着加夫里尔。“在。你是谁?”

  “守山人的弟兄,”他说,“你为什么任由凯兹修建炮台,以及——”他看了一眼墙外,“挖地道?”

  塔涅尔眉头一皱。凯兹挖地道有何企图?距离太远,不至于破坏棱堡,而要强攻多面堡,以一定的兵力即可做到——这理应是大多数将领的选择。此处不过是前沿阵地,一旦敌军突破底下的之字形道路,他们必将退回要塞。

  “嘿,我凭什么听你的?”下士打断加夫里尔的训斥,“我不是守山人,并且级别比你高……不管你是什么人。”

  塔涅尔不知加夫里尔是何军衔——守山人自成一套体系——他指了指胸前的火药桶徽章。“我比你级别高。照他说的做。”他说。

  下士瞪着加夫里尔,面色阴沉,后者比他高两个头,体重也有其两倍。“那好,我们该做什么?”下士问。

  塔涅尔听见大块头山民的牙齿咬得咯咯响。

  “你的步枪上子弹了吗?”加夫里尔问。

  塔涅尔把步枪递给他,加夫里尔掂量一番,手抚枪管,赞赏地吹了声口哨。“做这个。”他说。

  他的身子探出壁垒,然后开枪了。不到五十码开外,一名坑道兵应声翻倒,干活的凯兹人手忙脚乱地寻找掩护。

  加夫里尔把步枪还给塔涅尔。“战争开始了,”他告诉下士,“开枪干掉那些混蛋,吓跑他们,或者等他们找来尊权者消灭你们。”

  下士望着塔涅尔,等他首肯。“打吧。”塔涅尔说。

  返回要塞时,塔涅尔与加夫里尔并肩而行。在他们身后,枪声间或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凯兹士兵的惨叫。

  “尊权者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踏平这些多面堡吧?”塔涅尔问。

  轻型火炮在他们身后轰轰作响。“快打啊!”加夫里尔冲邻近的多面堡大喊,“只要进入射程,格杀勿论!”接着他对塔涅尔说,“山上施加了守护术,多面堡和棱堡在修建过程中,每一块砖头都加成了大量防御性巫力。”

  “都过去几百年了。”塔涅尔半信半疑地扭头张望。凯兹王党即将到来,他对此毫不怀疑。不知道波能够抵挡多久——不会太久,毕竟尊权者唯他一人。

  “那时候的他们更强大。”加夫里尔说,“据说自从有了火药,几百年来尊权者的力量就被削弱了。他们以前施展的守护术可持续上千年,如今仅持续到施法的尊权者死亡也不罕见。”

  加夫里尔似乎知道不少关于巫师的事。塔涅尔端详着加夫里尔,一周前带塔涅尔上山的那个醉汉已不见踪影。

  他们回到要塞,发现莫泽斯、波和菲斯尼克都在棱堡里。

  “我看到你挑起了枪战。”波说,他用一块布捂着口鼻。塔涅尔嗅嗅空气,黑火药产生的云雾朝他们飘了过来,硝烟很快就会浓得挥之不散。一旦大炮开始轰鸣,波就没好日子过了。

  “总要有人带头。”加夫里尔说。听见枪声,守山人纷纷跑来观察战况,与此同时,敌军的坑道兵陆续撤退。“那边的,”加夫里尔吩咐附近的一帮兄弟,“炮火准备,为他们壮壮声势。我们又不缺弹药,放跑那些挖地道的家伙多可惜。”

  波和莫泽斯意味深长地对望一眼。“该你发号施令?”莫泽斯说。

  “见鬼,当然不是,”加夫里尔说,“我就是帮着贾罗安排人手。他在哪里?”

  莫泽斯摇摇头。“他中招了,病得比我们预料的重,几乎动不了。医生说他可能熬不过今晚。”

  加夫里尔眼中闪过一瞬的哀伤,继而戴上一副铁石面具。“那好吧。”他麻利地转过身,顺着壁垒大步离开,“那边的!把炮弹搬来。火药桶也不够!”他一边挥舞着硕大的拳头,一边发号施令,渐渐走远。

  “等等,”塔涅尔说。贾罗肯定是守山人司令。“他坐第二把交椅?”

  “他在酗酒之前是守山人司令。”波解释。莫泽斯跟着加夫里尔走了,菲斯尼克则回去取步枪。

  “他身为向导确实非常称职,可……他是?”

  “是的。他是。”波摇摇头,“不过嘛,呃……算了,我不方便告诉你。总之加夫里尔是我们的领袖,别担心。啊,”他望向墙外。“我看对方准备反击了。”

  一个连队离开了莫潘海戈,另一个连队正在整队,接着又是一个连。敌方似乎迫不及待要发起冲锋。等他们进入枪炮的射击范围,恐怕天色已晚,但无论如何,战争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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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个!”一个男人喊道。

  奈娜慢慢吞吞地来到队伍前头,站到上议院门前的台阶上,如今这里成了亚卓军的指挥中心。在她身后某处,不久前处决贵族的断头台早就不见了,但血污依旧醒目。阳光照在她的肩上,风拂乱了她一头褐色卷发。她捋了捋头发。在新裙子的衬托下,她看样子比失业队伍里的其他人富有一百倍。

  坐在办公桌后的人上下打量她。“你好像不需要工作吧。”他说。此人身着亚卓军的蓝色制服,胸前缝有三条军龄标,底下戴着军需官的徽章。

  “我是洗衣工,”奈娜昂着头说,“所以我的衣服干干净净的。”

  “洗衣工?多尔,荣耀劳力那边需要洗衣工吗?”

  坐在邻桌的一个人抬头看着奈娜。“不需要,”他说,“老板说我们的洗衣工太多了。”

  奈娜一甩裙子。“我听说军队里需要洗衣工。”

  “小姑娘,长成你这模样就不该进军队。”军需官靠在椅背上,“你会后悔的。”

  “我听说报酬不错,能住帐篷,什么都有。我洗衣服比那些当兵的麻利十倍。”

  “待遇方面不假,”军需官说,“但我建议你不要自吹自擂。对那些真有本事的人,我们开的价钱会比工会高。你当真想来?”

  “我需要钱,”奈娜示意不久之前断头台所在的空地,“我以前侍奉的老爷在那边掉了脑袋,后来没人雇我了。”

  “最近这种故事听得耳朵都起茧了,”军需官说,“你不是保王派吧?”

  奈娜弯下腰,压低声音说:“从我十一岁起,我老爷每天带我上两次床,”她尽可能表现得苦大仇深,“他的脑袋掉下来的时候,我冲它吐了口水。”

  “明白了。”军需官咬着笔杆,“你有怨气,我也感觉你懂得洁身自好。不过,我打算安排你为军官干活,这样相对安全。至少一般而言是如此。你会缝纫吗?陆军元帅需要一个裁缝。”

  “太好了。”多日以来,奈娜第一次露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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