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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他们尽可能地收集达登的残骸,埋在一小堆石头和冰雪之下。加夫里尔告诉他们,山路沿途埋了不少人——没能坚持到登顶的朝圣者,没能挺过寒冷的冬天、或者疾病的折磨、或者命丧山中猛兽之口的修士。他说达登绝不会孤单。

  塔涅尔捏着一截炭笔,在素描本里画下达登的面容。他的容貌已在记忆中慢慢淡去,塔涅尔认识他的时间毕竟不长。他闭上眼,极力回忆。

  朱利恩——塔涅尔知道野兽即是她的化身——惨叫着从岩壁上跌落的画面,整夜都在塔涅尔脑海里盘旋。他失眠了,每次睡意来袭,眼前就浮现出朱利恩的尸体,或者那头穴狮,愤怒地张牙舞爪,肆意地嘲弄他。他当时怎么没看出来呢?她的怒火,她的鲁莽,至少他也该留意朱利恩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习性。最后他坐在洞口,望着头顶的天空露出鱼肚白,在山的另一边,太阳已经升起。

  他公然违抗了命令,塔玛斯将采取什么措施?说到底,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呢?塔玛斯另派火药魔法师过来就是了。也许他会亲自来处理,然后把塔涅尔送上军事法庭。

  元帅会处决他吗?塔涅尔认为,即使塔玛斯这种人,也不大可能处决亲生儿子。至少他希望不会。

  现在该如何对塔玛斯解释?等别的火药魔法师来追杀他们时,他们怎么办?塔涅尔抬脚把一块冰踢下悬崖。到时候再说吧。

  他听见冰雪嘎吱作响,波来了。塔涅尔久久地端详着老朋友,看样子波长时间夜不能寐,两眼通红,脸晒得很黑,好像一直在出汗,坐在塔涅尔身边不时紧张地拨弄衣领。

  塔涅尔继续描摹达登的肖像,波望着星光渐渐暗淡,直到早晨觅食的鸟儿传来第一声鸣啭。

  “你画得越来越好了,”波说,“很像他。”

  “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塔涅尔说,“画他不太容易。”他把一截炭笔放进袋子里,合上素描本。

  “派你来杀我,塔玛斯对我真是恨之入骨了。”波语调轻快,嗓音沉稳。毫无疑问,女人们对此相当受用。“别误会,”他又说,“我很高兴他派你来,如果换成别人,当时就开枪了。话说回来,你可以挑个更好的时机。”

  “你在等我。”塔涅尔说。他一点儿也不吃惊。波仿佛无所不知,哪怕是不该知道的事。塔涅尔冲着手掌呵气取暖。

  “来的居然是火药魔法师,”波说,“说实话,我原以为会是朱利恩。我准备对付的是她。”他指着蜿蜒于崖边、通向修道院的山路。“自从那个侦探找到我之后,我守卫这条山路已有两周。他送来口信,说她将召唤克雷西米尔。”他又开始拨弄衣领,指头贴着边缘滑过。

  “‘她’?”

  “朱利恩。普瑞德伊婊子。”

  “普瑞德伊。”塔涅尔说,“我在亚多佩斯特追捕的尊权者也自称是个普瑞德伊。”

  波使劲吞了吞口水。“两个?真该死。”

  “普瑞德伊是什么?”塔涅尔问。

  “你不知道?”

  “我要是知道还会问吗?”

  波眉头一皱。“加入王党可以知道不少事,只有学者记得的事,那些秘密至少有一千年之久了。我,呃……你说塔玛斯杀光了王党,对吧?”

  “是的。”

  波抬头望着逐渐隐去的星辰。“那么即使我泄漏了秘密,也不会有人找我麻烦。”他深吸一口气,“克雷西米尔并非自行降临人间的。”

  塔涅尔疑惑地看着老朋友。“我从小就不参加布道会,如今也只有农民才听那玩意儿。”

  “农民可没你想的那么傻,”波说,“一切迷信都有事实作为基础。”

  “你相信那些说法?”塔涅尔扬起脸盯着波。

  波吸了口气。“相信从未见过和经历过的事情,与接受无可辩驳的事实,两者之间有天壤之别。”

  “你是说你见过克雷西米尔?”

  “不,我没见过……”波叹息道,“闭上嘴,听我说。在王党内部,通过巫师的心灵,有些事情历经千年得以流传下来。”

  塔涅尔嗤之以鼻。“克雷西米尔。好吧,就算他真的存在,那也过了几千年。”

  “噢,克雷西米尔真的存在,无论你称其为真神,抑或强大的巫师。关于那个时代的历史记载都承认他的存在,时间则大约在一千四百年前。当然,确切的时间线在荒冷时期遗失了。”波说,“他是应召而来的,甚至可能是在普瑞德伊的胁迫下来到这个世界。有人认为他屈服于普瑞德伊的意志。”

  “无论他是神还是巫师,他们怎么可能强迫他来呢?”

  波拉扯着衣领。“普瑞德伊是尊权者的前辈,力量极其强大,现在的尊权者与之相比就像玩火的小孩。他们是克雷西米尔时代之前的统治者,他们希望继续扩张权势,便从——”他打了个不明所以的手势,耸耸肩,“召唤了克雷西米尔,并命令他利用其力量为九国带来秩序。”

  “那么圣徒们呢?”塔涅尔说。

  波摇摇头。“他们不一样,但你思考的方向不错。圣徒——亚多姆、诺威等——来得迟些,当时克雷西米尔已不能胜任,需要召唤兄弟姐妹前来帮助。他们共享他的力量和智慧,而他离开时,他们也一起离开。”

  “普瑞德伊留下来了?”塔涅尔问,“他们活了几千年?”

  “可能更久远。”波说着再次耸肩,“他们找到了长生不老、百病不侵的办法,那甚至在召唤克雷西米尔之前,那时的巫术更强大。我不清楚现在谁有力量杀死普瑞德伊。”

  塔涅尔吞了吞口水。他望向悬崖外,目光投进盘旋的云雾和虚无的深渊。“你说她没死?”

  波脸色阴沉。“我不知道。也许没死,但我还是保持乐观吧。不管怎样,我们必须查个清楚,如果她活下来,亚卓将面临巨大的危险。”

  “怎么说?”

  “她想要消灭我们的军队、巫师和火药魔法师。随着王党覆亡,她已成功了一半。如果她召唤克雷西米尔回来,他将为她完成剩下的工作,亚卓必然毁在她的手里。克雷西米尔明确地表示过,他无意长久统治九国,如果朱利恩向他证明,国王及其王党也无法统治,她认为克雷西米尔会将统治权交给她。为了统治九国,她蛰伏已久。”

  塔涅尔付之一笑。“克雷西米尔。谁会有这种想法?克雷西米尔早就不在了。”

  “朱利恩不这么认为。凯兹的贵族不这么认为。克雷西姆教会的某些派系也不这么认为。”

  “她为何要召来神?听起来她自己就近似于神了。”这解释了亚多佩斯特大学里的那场战斗——罗扎利娅和朱利恩简直法力无边,而朱利恩竟在罗扎利娅的攻击中得以存活。

  “权力。朱利恩只关心这个,高于众生的权力。历史书提到荒冷时期,关于克雷西米尔的知识都在那时遗失殆尽,只有王党记得那时发生了什么——那是一场普瑞德伊与九国新任的国王及其王党之间的战争。朱利恩骄傲地宣称,是她本人引燃了战火。数百万人死去,最后,普瑞德伊因寡不敌众而战败。有些死了,有些逃了,还有些躲了起来。朱利恩就是幸存者之一。”

  “你好像对她很了解。”

  “我们……曾经……在一起。”波愁眉苦脸地说。

  塔涅尔忍不住干笑一声。

  “我并不引以为荣。”波说。

  “九国啊,你到底看上她哪点?”

  波吸吸鼻子。“她的床上功夫太棒了。”

  “她——照你所说——比你年长五十倍!”

  “所以她经验丰富。”波检查着手指甲,“一旦涉及感情,她就失去了敏锐的判断力。她对我有感觉,告诉了我一些不该说的事情。”

  “现在她却要杀死你?为什么?”

  波把一块石头扔下悬崖,目送它消失不见。“你说她受塔玛斯雇佣?”

  “她是个雇佣兵,受雇追杀尊权者。”

  “多半她发现了不容错过的机会。她不喜欢另一个普瑞德伊,而你也看到她对我下手有多狠了,或许是由爱生恨吧。我几乎没能拖慢她的速度,可我在山路上所设的巫术陷阱足以干掉一支军队。”他不满地看了塔涅尔一眼,“其中有一半被你触发了,真见鬼。”

  塔涅尔皱起眉头。

  “你不知道?”波按摩着太阳穴,“老天啊,我还要向你解释多少事情啊?堆在你身上的保护巫术比什么都厚,即使最强大的尊权者,也不可能在一个人身上实施这种程度的保护,因为人体太复杂了。我在山上施放的咒语连真神也要避让三分——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结果你浑然不知地过来了。我从未见过这种巫术。的确,冲缚印者身上施术通常效能要弱一些,而有些极为强大的缚印者,比如塔玛斯,可以彻底解除陷阱,但那需要时间和经验。”

  “所以你冲我大喊,要我停下脚步。”

  “是的。”

  “好吧……”塔涅尔掸掉外套上的雪花。他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波似乎有很多问题的答案,但也不能一次解释清楚。在战争和政变的表象之下,亚卓暗流汹涌,谁也不知道有什么事正在发生,他一想就头疼。“到底是谁在我身上施咒的?我都不知……啊。”是她。

  波望向洞穴,卡-珀儿睡在里面。“跟我讲讲这个蛮子丫头。”他说。

  卡-珀儿缩在铺盖卷里,只露出几绺红发。随着她的呼吸,铺盖卷有节奏地上下起伏。

  “她是底奈兹人,”塔涅尔说,“但家乡不在底奈兹帝国,而在法崔思特荒原。”

  “你是怎么遇到她的?”

  “法崔思特宣布从凯兹独立时,我参加了战争。参战期间,我在她的村子里待了差不多十三个月,她的部落与法崔思特人联盟,而我以那里为据点,跑遍了法崔思特南部,带队突袭凯兹的营地,杀死尊权者和军官,甚至杀了两个守护者。她的村子位于沼泽深处,除非当地人带路,否则很难找到,那地方非常适合藏身。

  “另一个部落也生活在沼泽里。他们在整场战争中保持中立,却在我快要离开那里时被凯兹人收买。他们袭击卡-珀儿的村子,她的族人奋力击退了对方,但有二三十个孩子被抓。

  “村里人希望法崔思特人帮忙救回孩子,然而法崔思特人因兵力太分散拒绝了他们。我的队伍也奉命离开,我则留了下来,和当地人一起去救孩子。最后我发现,他们大多已经遇害。”

  塔涅尔只觉口干舌燥,事到如今,回忆仍不肯放过他。几十个孩子被钉上带刺的十字架,被挂在枝丫扭曲、生满青苔的沼泽树上腐烂,那一幕令他难以忘怀。

  “为什么?”波问。

  塔涅尔冷哼一声。“他们想向凯兹展示野蛮人的能耐。凯兹为此提供了成桶的威士忌,外加香料、步枪和马匹,一心只想打垮我的队伍,因为那一年我为凯兹人带去了不少惨痛的教训。”

  “你在那个村子里做了什么?”

  塔涅尔将一块石头扔下悬崖。“主持正义。”他说,“我不骄傲,但也不后悔。”

  塔涅尔望着悬崖深处,云雾随着无形的气流聚散翻滚。他忽然感到浑身发冷,双臂抱紧了膝盖。屠杀的记忆汹涌而至,长久以来他都将其深藏在心底、不肯触及。也许有些事情他确实应该后悔。

  他摇头驱散思绪。“说起来,”他说,“棍儿比其他孩子大不少,但还是被他们抓走了。也许因为她是‘骨眼’。我当时不明白那有什么特别之处,现在同样不明白。昨天还是我第一次看见她使用追踪之外的能力,尽管我早就知道她和尊权者有几分类似。”塔涅尔在身上和包里搜寻半天,找到一个火药包,咬开一端,品咂舌尖上的粉末,然后一次吸了半包。

  波盯着他,一脸忧虑。他侧身避开火药,情不自禁地抓挠裸露在外的皮肤。

  “噢,别这么看我。”塔涅尔说。

  “她昨天施展的巫术,我从未见过,”波说,“我也没见过你身上的守护术。在王党看来,巫师主要分为三种:尊权者、缚印者和赋能者。我们也在五湖四海遇到过各种低级巫师,譬如女巫、萨满、术士等,但不曾见过她那么强大的力量。她有第三只眼吗?”

  “有,我可以肯定,”塔涅尔说,“她能帮我追踪尊权者。”

  波伸出手来,掌心贴在塔涅尔的额头上。他闭上眼,喃喃自语,突然又抽回手,抓起积雪搓手。“神啊,你浑身一股火药臭味儿,教我眼睛发肿,指间发痒。至于你的那层保护,哎呀,我实在搞不清。它完全抵挡了我的巫术陷阱,我不知道它能否抵挡子弹或刀子,也许只对巫术管用。不管怎样,你不要冒险。”

  塔涅尔想起与穴狮——与朱利恩——作战时的场景。他差点滑下山崖,活活摔死,幸而有一块岩石突起接住了他。不知道当时救他的是卡-珀儿还是波。他没有问。他不希望依赖别人的保护。况且即使不是波做的,他也可能邀功,或者反过来。波向来不按常理出牌。

  “塔玛斯派我来杀你。”塔涅尔说。

  “是啊。”

  他们没有对望。

  “我没动手。”

  “是啊。”波的语气带着揶揄意味。他斜睨着塔涅尔,咧嘴一笑。

  “我应该动手吗?”

  波的笑容渐渐收敛。“这么说,他知道盖斯了?”

  “是真的吗?”

  “是的。”波咕哝道,“那是加入王党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轻轻地摸了摸领口。“我终有一天要为国王报仇。我不得不杀死塔玛斯。”他从衬衫里拉出一个吊坠,那吊坠式样简单,绞成股的银线里镶着一块宝石。塔涅尔依稀记得在死去的凯兹尊权者身上见过类似的东西,而野蛮人都不愿意将其顺走。

  “这……就是吗?”塔涅尔问。

  “恶魔之石,”波说,“极其黑暗的东西,你还是不知道为好。盖斯对国王的保护——或者为国王复仇的意志——维系于它。我无时无刻不感到一种拉力,催促我前去亚多佩斯特。现在还不算很强烈,但随着时间推移,它会变得越来越强。我不确定增强的速度有多快,但如果我抗拒太久,必将难逃一死。”

  “获得解脱的唯一方式就是为国王报仇?”

  波沉默不言。

  “所以你非杀死我父亲不可。”

  波捡起一块石头,扔下悬崖。他看样子不大高兴。

  “我们应该找个解决问题的办法。”塔涅尔说,他希望自己的语气充满信心,“尊权者不会作茧自缚,这不过是又一个秘密罢了。也许某个普瑞德伊知道如何解决。”

  塔涅尔端详着老朋友,发现昨天的战斗对他消耗极大。此刻他面容憔悴,松弛的皮肤皱巴巴的,仿佛老了四十岁。

  “我们一起想办法,”塔涅尔说,“一定能让你获得解脱。我发誓。”

  波疲惫地笑笑。“跟你在一起,我的眼睛每天都会发肿,你这个混账倒是乐观得很。来吧。”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们得去确认一下那个贱人死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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