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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塔玛斯沉重的呼吸声惊醒了自己。他坐起来,撑着胳膊肘,大口喘气,仿佛一轮石磨压在胸口。他踢开裹脚的毛毯,在床边低头弯腰。

  这几天,他睡在上议院顶楼的办公室里,放着御用沙发的软垫不要,搬来一张简单却舒适的军用床搁在角落。如今床单和头发浸透了他的汗水,那层结实的帆布也未能幸免。随着汗水逐渐冷却,他抱住膝盖,忽然打了个寒战。时钟在皎洁的月光下清晰可见,此刻是凌晨三点半。

  他的梦又回来了,犹如多年前的记忆,零散而模糊。当他记起那些梦,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这绝非因为寒冷。在他的梦中,人们纷纷死去——与他朝夕相处的士兵、朋友和老相识,乃至敌人,每个他认识的人。在南派克山上,他们排着队,一个接一个跳进炙热的火山口。塔涅尔也在那里,但其命运犹未可知。他浑身一激灵。梦中的维罗拉在哪里?他看到萨伯恩跳进去了,但奥莱姆呢?

  塔玛斯颤颤巍巍地吸了口气,来到阳台窗前呆立了一阵子,仰望那轮满月。夜空不见星辰,唯有一圈完美的环形云带绕着月亮。神之眼。塔玛斯又打起哆嗦,相当剧烈的哆嗦,最后变成不可遏止的战栗。他扶着墙壁,直到恢复平静。

  他听到一声熟悉的呜咽,循声低头看去。“赫鲁施,”他对猎犬说,“我没事。皮拉——”他欲言又止,不自觉地咳了一声,化解了嘴边的名字。“好了,抱歉,小子。”他弯下腰,抚摸猎犬,“很快就带你去打猎。换换你的脑筋。”

  塔玛斯趿着拖鞋,捋了捋头发,披上便袍,打开房门,走廊的灯光刺得他直眨眼。奥莱姆在门边椅子上动了动,维罗拉睡在他对面另一把椅子上,倚着步枪微微打鼾。更远处,两名卫兵在灯光下站岗。守护者偷袭未遂之后,护卫的数量翻了一倍。

  “长官。”奥莱姆在椅子扶手上摁灭香烟。

  “你从不睡觉?”

  “从不,长官。所以您才雇佣我。”

  “那是开玩笑,奥莱姆。”

  “我猜到了。”

  “都安静吧?”塔玛斯问。

  “静得很,长官,一点声音都没有。”奥莱姆压低嗓门说。

  塔玛斯点头示意维罗拉。“她在这里做什么?”

  “担心您的安危,长官。”

  塔玛斯叹口气。

  “您还好吧,长官。”

  塔玛斯略一颔首。“噩梦。”

  “我的老奶妈常说噩梦即是厄兆。”奥莱姆说。

  塔玛斯瞪着对方。“谢谢你,我感觉好多了。我去找吃的。”说完他慢吞吞地离开了。

  奥莱姆保持一定距离,下楼梯时跟在十步之后。到厨房要下六层楼,阴暗的廊道似乎没有尽头,塔玛斯不得不承认奥莱姆的陪伴令人稍感心安,因为门廊处的影子刺激着他的想象力,仿佛从黑暗中伸出的魔爪。他有一次吓得不轻,以为看到了潜伏在角落里的守护者,凑近才发现是燃着煤的炉子。

  塔玛斯指望在厨房里找一些昨天的剩饭,然后就打道回府,结果快到厨房时看见了炉火的微光,闻到了新鲜面包的香味。他忍不住舌底生津——米哈利做的饭菜每次都有这么明显的效果。他一进厨房就停下脚步,眼前的场面着实出乎意料。

  两个女人面对一个炉子,她们在巨大的平底锅中打鸡蛋,把蛋壳扔到一边,那个平底锅大得堪比马车轮子。米哈利就在她们后面——不偏不倚地贴着她们,左右胳膊分别架在她们身上,双手敏捷地在盘子上动作。他加了些许盐,然后手伸下去——这引得其中一个女人咯咯傻笑——握住刀子和一整颗青椒,熟练地在锅上切片。

  塔玛斯清了清嗓子。两个姑娘一惊,看到塔玛斯,眼睛立刻瞪圆了。米哈利讪笑着从她们身边退开,肚子虽大,动作却灵活得很。

  “元帅阁下!”他打着招呼,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拍拍两个女人的脸颊,然后迎向塔玛斯。“你今晚过得好像不怎么样。”

  “你好像过得挺滋润,”塔玛斯说,“我现在明白了,原来是用煎蛋卷诱惑的功劳。”

  光线昏暗,但米哈利似乎脸红了。“上早课罢了,元帅阁下,”他说,“贝罗丽和塔莎是我的学生中最有潜力的,值得为她们开小灶。”

  “学生?”塔莎问,“我以为是帮工。”

  “帮工都是学生,如果不学习,那有什么用?与之相对,所有老师都必须做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准备,就像我的父亲之于我。总有一天,有人能创造出比我的手艺更惊艳的菜品,也许就是她们当中的一人。”

  “我深表怀疑。”塔玛斯说着瞟了一眼那两个女人:一个年纪稍长,约有三十来岁,面容俊俏,该丰满的部位都不含糊;另一个年纪轻轻,珠圆玉润,脸颊上有酒窝。她们的关注点不在平底锅而在米哈利,那种表情塔玛斯只在两类人脸上见过:涉世不深的情侣和虔诚的马屁精。不知道她们属于哪种。

  “你睡得不好?”米哈利问。

  塔玛斯耸耸肩。“噩梦。”

  “厄兆吧。”

  奥莱姆轻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也说了同样的话。”

  米哈利审视着塔玛斯。“热牛奶。”

  “对我没用,”塔玛斯说,“你不睡觉吗?现在可是凌晨三点。”

  “三点四十五分。”米哈利说,然而厨房里没有时钟,“我从小就睡得少,爸爸说是因为我有神性。”

  “你父亲相信你说的?”塔玛斯问,“我无意冒犯,你之前说过,他要你对亚多姆转世一事守口如瓶。”

  “谈不上冒犯。”米哈利挪到一张空桌子边,从围裙口袋里捞出一堆香料罐子,罐子上没有标签,但他以特定顺序把它们摆在桌上。“他相信我。他也知道,如果这个秘密广为人知,我将面临多大的麻烦。”

  “现在呢?”塔玛斯说,“你告诉了我,我认为你的说法已经流传开了。”他瞟了一眼那两个女人。到底属于哪种呢?是信徒式的敬慕,还是爱情?抑或两者都有?她们仍然望着米哈利,直到其中一人发现煎蛋卷冒烟了,才惊呼一声转过身。

  米哈利的唇边荡漾着笑意。他取出研钵和研杵,开始加工香料和药草。“我的说法?”米哈利说,“你仍旧不相信我,是吧?”

  “我……不知道,”塔玛斯说,“量太大,不好消化。我见过你烹饪食物——你可以凭空做出来,这种巫术我闻所未闻。此外,我看见你周围环绕着天赋的光芒。”

  米哈利似乎吃了一惊。“你发现了?”

  “是的,你就在我和奥莱姆面前做到的。”

  “噢,真不应该被人发现,我通常特别小心。小时候,爸爸就嘱咐我不要显山露水,他说王党和教会要是知道了就会来抓我。”

  塔玛斯审视着米哈利的脸,寻找撒谎的蛛丝马迹。米哈利全神贯注地忙着磨药,直到自己满意。他往香料里添加了一种深色粉末。“塔莎,”他说,“加热一些山羊奶,麻烦了。”

  “我认为你是故意炫技,”塔玛斯一字一顿地说,“为了说服我们相信你拥有……神格。”

  米哈利羞怯地笑笑。“华丽不是我的风格,”他说,“那个非克雷西米尔莫属。”

  “你为亚卓带来了极其罕见的菜肴,”塔玛斯说,“比如我们的艾德海原本没有鳗鱼,而这些昂贵的香料,你用起来就像普通的面粉和水。我曾在哥拉执行任务,知道它们的价钱,也知道昂德奥斯不可能批准这么多伙食费。那就是你的天赋?无中生有地制造食物?”

  米哈利抓着稀疏的胡子。“是的,我表现得有点惹眼吧?也许我应该……藏而不露?”

  “也许吧,”塔玛斯说。米哈利有天赋,这点毫无疑问,塔玛斯或许用得上他的力量。这算是迎合疯子大厨吗?“我认为低调行事为好。以防万一。”

  “我可以问问噩梦的内容吗?”

  “我刚醒的时候还记得,”塔玛斯说,“现在所剩无几了。好像是我认识的所有人——不,不是所有人,我认识的大多数人,都挨个儿跳进了南派克山的火山口。我儿子也在,但不知道他最后怎样了……”他顿了顿,一幕情景在脑海里闪过。“有人和我们一起站在火山口边。我没见过那人,他双眼如火,发如金箔。他催促大家跳下去,还握着一把刀,抵着塔涅尔的喉头。”

  “我能说几句吗?”米哈利轻声说。

  塔玛斯上前一步,以便听清他的话。“当然。”

  米哈利从一个女人手中接过杯子。“谢谢,塔莎。”他说,“我一直在聆听这座城市。”米哈利把香料和药草的混合物加进热牛奶,用粗壮的手指搅匀了递给塔玛斯。塔玛斯下意识地抿了一口,立时睁大眼睛。他尝过一两次法崔思特产的可可,太苦了,这个味道与之类似,但又很甜,还带有一种刺激的辛辣味。香料灼烧着舌头,草药又使之缓和,喉咙里暖流涌动,仿佛喝到了上好的白兰地。他扬起杯底,一饮而尽。

  米哈利说:“危险和背叛无处不在,亚多佩斯特是一口沸腾的大锅,必须降低温度,不然就会溢出来。在克雷西米尔到来前,我想……我要为我的兄弟准备接风宴。晚安,元帅阁下。”

  塔玛斯低头看着米哈利取回杯子。在他听来,米哈利仿佛在遥远的地方说话。“扶他上床,他现在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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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埃达迈,我的老朋友!”

  在一间小办公室的门口,里卡德·汤布拉张开双臂。岁月无情,里卡德已非埃达迈记忆中的模样,那头棕色卷发放弃了半个阵地,而且夹杂着灰丝。他蓄了在法崔思特移民中流行的长胡子,昂贵的驼绒外衣皱巴巴的,好像穿它睡过觉,领带也歪歪斜斜。

  埃达迈和老朋友拥抱。

  “很高兴见到你,里卡德。”埃达迈说。

  里卡德咧嘴大笑。他揽住埃达迈的肩膀,仔细端详,好像对待失散多年的兄弟。“你过得怎么样?”

  “不错。”埃达迈说,“你呢?”

  “我没什么可抱怨的。请坐。”他领埃达迈进了办公室,房间里乱七八糟地堆着书、没喝完的白兰地以及目不忍睹的脏盘子。里卡德把椅子上的一摞报纸扒拉下去,绕到书桌后面,推开窗户,咕哝了一声。

  “寇尔!”他冲窗外大喊,“寇尔,送酒来。一瓶宾尼!外加两个杯子——不,最好来两瓶。”

  他关上窗户,然而就这么一会儿,狭小的房间里业已充满死鱼和海水的咸腥味。里卡德皱着鼻子,从胸前的口袋里摸出一根火柴,点燃了书架上的半截焚香。“我受不了这个味,”他说,“无处不在,我们距离码头有半里路呢。话说回来——”他耸耸肩。“我能怎么办?我必须靠近生意活络的地方。”

  “我听说了很多你家工会的光辉业绩,”埃达迈说。从学校毕业后不久,里卡德就开办了第一家贸易工会——这第一家倒闭了,随后的五六家也倒闭了,可能因为缺乏人手,或者警察的介入。里卡德进过五次监狱,但上天不负有心人,五年前,曼豪奇实现了九国第一家贸易工会的合法化。

  里卡德的笑容灿烂得无以复加。“荣耀劳力工会。选举广场上那一幕发生以来,我们已增开了三家分会,如今正找市政府交涉,打算年底前再开六家。我们的成员业已超过十万人,而我的会计师说,好戏还在后头。未来几年,我们有望达到一百万成员,甚至更多。我们联合了冶金、焦炭、采矿——覆盖了亚卓所有的大工业。”

  “不是所有的吧,”埃达迈说,“我听说赫鲁施街害你头疼。”

  里卡德冷哼一声。“那帮该死的枪匠不愿加入工会。”

  “怪不得他们,”埃达迈说,“九国使用的武器一半是他们制造的。他们毫无竞争之忧。”

  “如果他们参加工会,生意何止做到九国,而是统治全世界!关键在于组织。呸。”里卡德说,“最令我们兴奋的是穿过乌木堆山及德利弗的运河,等建成后,我们亚卓就有了直通大海的航线,生产能力将不再受限。亚卓终将拥有入海口。”他突然扮了个鬼脸。“哎呀呀,太失礼了,谈起事业来没完没了……”里卡德尴尬地压低声音。

  埃达迈摆摆手。“你是担心我商场失意的经历吗?别放在心上,那一开始就是赌博,而我押错了边。我可以怪罪纸张的价格、激烈的竞争……”

  “爆炸的印刷机。”

  “没错。”埃达迈说,“但我还有家人和朋友,所以我依然富足。”

  “法耶怎么样?”里卡德问。

  “挺好的,”埃达迈说,“她在乡下,等都城的形势稳定些再回来。老实说,我希望她待到战争结束。”

  里卡德点点头。“战争要命。”

  一个骨瘦如柴、衣衫破旧的年轻人走进来,带了一瓶酒和两个透明玻璃杯。

  “我说了两瓶,该死的!”里卡德说。

  里卡德的吼叫似乎对年轻人缺乏威慑力。“只剩一瓶了。”他“哐当”一声把托盘扔在里卡德的书桌上,然后迅速撤退,躲过了里卡德挥来的拳头。

  “找个好助手简直难于登天。”里卡德扶着摇摇欲倒的酒瓶说。

  “的确。”

  里卡德斟酒。杯子不干净,但酒是冰镇过的。他们喝了两杯,接着交谈。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吧?”埃达迈问。

  “知道,”里卡德说,“提问嘛。我不是那种死要面子的人,你有你的职责。”

  这就好办了,埃达迈心想。他凑近了些。“你有没有希望塔玛斯元帅去死的理由?”

  里卡德抓了抓胡子。“有的吧。他最近老在抱怨,希望缩减工会的规模,说我们权力太大,发展太快。”他摊开双手,“如果他决定对我们的人数加以限制,或对我们的收入课以重税,对荣耀劳力工会来说就是个严重问题。”

  “严重到你希望他死?”

  “当然。不过,我们必须权衡利益和风险。塔玛斯的胸怀容得下工会——他支持工会存在,而一千年来这都是非法的,曼豪奇固然允许我们成立荣耀劳力工会,但那是因为他打算在我们身上敲骨吸髓。我们勉强避开了不少重税,这才得以生存。”

  “既然你们能在曼豪奇的统治下生存,为何要支持政变?”

  “曼豪奇手下的一批账务官仔细翻看了我们的账本,发现实际税收没有预计的那么多,他的顾问便怂恿他取缔我们。说到底,贵族阶层厌恶我们,向劳工支付更多酬劳是他们深恶痛绝的,哪怕产量随之增加。即使曼豪奇不对我们下手,亚卓也将在《协约》的规定下执行凯兹的殖民地法律——我和工会的其他老板免不了牢狱之灾,甚至更惨的下场,无论如何,荣耀劳力工会和我们的财产都会完蛋。”

  “你刚才说杀塔玛斯有风险?”埃达迈说。

  “有的。我在议会里没多少朋友。温斯拉弗夫人对我尚能容忍。大司库讨厌我,因为我的会计不比他的差。主教两次将我逐出教会。普赖姆·莱克托认为我是傻瓜。至于大老板——怎么说呢,大老板喜欢工会奉上的贿金。这样看来,如果塔玛斯被杀,我在议会里就只剩两个支持者,而且他们随时可能背弃我。”

  埃达迈抿了一口酒。也许其中一个已经背弃你了,他想起温斯拉弗夫人的话。

  “听说你派了一个代表团去见伊匹利。”

  里卡德靠在椅背上。“你听谁说的?”

  “你自己清楚,不用问我。”

  “去你的,也去你的消息来源。我差点忘了,你什么都知道,即使那些最隐秘的事。”

  “所以说是真的?”

  里卡德耸耸肩。“当然,塔玛斯不知道。不过,我并非刻意隐瞒。”他扬起手,语速飞快。

  “既不是刻意隐瞒,为何又要保密?”埃达迈感到不安。虽然相交多年,但如果里卡德背着塔玛斯活动,所谓的友谊也不值一文。

  “我说了我要发展一百万会员吧?”

  “是的。”

  “好,想象一下,如果能到一千万,甚至一亿呢?”

  “你指的是九国所有的劳工。”

  里卡德严肃地点头。“荣耀劳力工会派出一个小型代表团去见伊匹利——听好了,不涉及出卖亚卓这种下作勾当,只是送去意向书,表明荣耀劳力工会在亚卓之外开拓事业的意愿。众所周知,凯兹的人口比我们多,但在工业上与我们不能相提并论。如果他们允许我们在某座城市开设一家分会,我们就提供一些小小的回报。”

  “我懂了。”埃达迈边说边盯着酒杯,他完全可以理解为何里卡德要保密。随着战争拉开大幕,塔玛斯不希望看到任何人有帮助凯兹的迹象,而凯兹能从工会那边获益良多。凯兹以农业为主,尚未投入工业化的怀抱,至少没形成亚卓这样的规模,尽管人口众多,技术和产品上却相当落后。如果荣耀劳力工会在凯兹开设分会,亚卓的技术知识将随之传播过去。正如里卡德所说,凯兹在工业上与亚卓不能相提并论,但那只是暂时的而已。

  “你收到答复了吗?”

  里卡德扮个鬼脸。他在书桌上搜寻着什么,又在书架上翻找,最后在一块吃剩一半的干面包底下找到了。他扔了一片纸到埃达迈腿上。

  纸上有凯兹国王伊匹利的御印。埃达迈仔细阅读。

  “他们拒绝了。”

  “而且态度恶劣,”里卡德说,“我的代表被提着腰带扔出王宫。凯兹人全是傻瓜、蠢货,他们还停留在上个世纪,而世界上其他地方的人已经展望着下一个百年。那帮该死的贵族。”

  埃达迈思考着。线索断了。除非他们仍在暗地私通——这种事情也没准,如有必要,还需深入调查。里卡德作为朋友不够真诚,因此他讲的故事有没有掺水,埃达迈吃不准。

  里卡德就着酒瓶喝了个干净,把空瓶子平放在桌上打转。“玛伊斯上个月离开我了,就在政变过后。”

  玛伊斯是他二十年来的第六任妻子。埃达迈实在好奇,不知道他这次又干了什么。

  “你还好吧?”

  里卡德盯着旋转的酒瓶。“还好。靠近码头的办公室也算近水楼台。我找到一对双胞胎……”他的双手举在胸前,“我可以介绍给你——”

  埃达迈打断了他的话。“我的婚姻生活很美满——我希望保持现状。”里卡德不是乐于分享的人,埃达迈摸不清他可能提出什么条件,“你对其他议员有何看法?”埃达迈换了话题。

  “个人看法?”

  “我不关心你对他们的好恶,我关心你是否认为他们当中有人密谋杀害塔玛斯。”

  “查理蒙德,”里卡德不假思索地说,“那人简直就是羊圈里的穴狮。”他连连摇头。“你听说过关于他的庄园的故事吧?就在城外,一个专供权贵们寻欢作乐的地方。”

  “流言蜚语,”埃达迈说,“仅此而已。”

  “噢,那是真的,”里卡德说,“连我听了都脸红。任何有那种欲望的人,都对国家有想法,记住我的话。”

  “你有什么证据吗?可靠的线索?”

  “没有,当然没有。不过他很危险。教会公然反对荣耀劳力工会,说我们违背克雷西米尔的意志,因为我们不打算任由贵族使唤,直到毫无价值地死去。我没掺和他的破事。”

  “昂德奥斯呢?”埃达迈说。

  里卡德忽然变得异常安静。“盯着那家伙,”他说,“人不可貌相。”

  这警告太不寻常了。

  “好吧,如果你有大主教犯罪的证据就通知我。”埃达迈说着,拿起帽子。

  里卡德举起一根手指。“等等,”他说,“我刚刚想起了什么。几年前,有传言说查理蒙德牵涉进一个什么仪式。”他抱着脑袋。“我死活想不起名字。”

  “一个仪式。”埃达迈轻声说道。里卡德搜肠刮肚地回忆着,他明显不喜欢主教。“如果你想起来了就通知我。我还需要查阅你的账本,以及工会在码头拥有的财产。”

  “哈,”里卡德说,“你需要一支军队才能全部看完。”

  “那也要看……”

  “噢,尽管看吧。我叫伙计们传话下去,保证有求必应,有问必答。”

  当天剩余的时间和次日的大半天,埃达迈和苏史密斯忙着在码头上和仓库里奔波。这边几乎所有人都隶属于荣耀劳力工会,所以埃达迈提了一大堆问题,然而不出所料地毫无收获。他铆足了劲儿找了三百多人谈话,其中有怀疑,有半真半假的言论,还有指指点点,但实际意义并不大。里卡德说得对——需要一支军队才能搞清楚全部的情况。

  他唯一能确定的事,就是凯兹的间谍越过艾德海,通过这些码头潜了进来。第二天晚上,他顺道去了一趟塔玛斯的军事指挥所,留下一串人名和船名,供塔玛斯的手下调查——在对于陷害塔玛斯的叛徒的调查上,他目前只有这点进展。

  他知道自己的工作或许能阻止另一起刺杀事件发生,他确确实实地感觉到双手伸进了满是鲨鱼的黑水之中。他孤身一人,而塔玛斯的敌人可能在任何时候从任何地方发起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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