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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谨慎行事 崩塌 背叛者

  经历了近六十载的锈蚀与荒废,那艘损毁战舰的残骸静静地深陷在泥土平原里,昔日强悍的舰身早已严重开裂,整体轮廓扭曲得难以辨别。高大壮丽的哥特式尖塔散落于地,恰似一片宏伟城区崩塌后的残骸,墙垛与拱廊上悬挂着密如蛛网的腐朽藤条。龙骨彻底断折,或许战舰坠向戴文卫星时恰巧以腹部着陆,上层建筑结构纷纷塌陷,将内部甲板暴露在风雨之下。

  舰身表面爬满了苔藓植被,指挥塔依旧直刺天际;亚空间扇叶和通信桅杆在呜咽的阴风中摇摆不止。

  在洛肯看来,这幅悲惨景象简直令人难以承受。如此雄伟的一艘战舰根本不该屈身埋葬于这种地方。

  周围地面散布着无数细碎残骸,其中一些是锈迹斑斑的残破金属,另外还有种类多样的个人物品,想必属于昔日的战舰船员,在那场惊天动地的撞击里被抛落出来。

  “王座在上……”阿巴顿喘息道。

  “怎么会?”阿西曼德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的确是泰拉荣耀号,”艾瑞巴斯说道,“我能认出指挥甲板的亚空间阵列结构。这是坦巴的旗舰。”

  “那么坦巴早就死了,”阿巴顿沮丧地说,“那样的冲撞不可能留下幸存者。”

  “既然如此,信号又是谁发出的呢?”荷鲁斯问道。

  “可能是自动播放,”托迦顿提议,“或许已经持续很多年了。”

  洛肯摇摇头:“不,在我们突入大气层之后,信号才刚刚出现。想必是某些人发现了我们的动作,于是将信号激活。”

  战帅盯着那艘损毁星船的庞大废墟,仿佛要用目光穿透舰身,明察内情。

  “那么我们就该进去,”艾瑞巴斯敦促道,“揪出潜藏在里面的敌人,把他们干掉。”

  洛肯扭过身面对首席牧师说道:“进去?你疯了吗?我们根本不知道会遭遇什么样的埋伏。里面完全可能藏着成百上千个那种……东西,甚至更糟。”

  “怎么了,洛肯?”艾瑞巴斯低声咆哮,“如今荷鲁斯之子开始怕黑了吗?”

  洛肯向艾瑞巴斯逼近一步,“你胆敢侮辱我们,怀言者?”

  艾瑞巴斯也迈步迎上,然而四王议会的其他成员立刻站在新晋成员背后,让首席牧师面露迟疑。艾瑞巴斯不得已放弃对峙,转而俯首说道:“我为言语出格表示歉意,洛肯连长。我只是想抹去军团荣誉所受的深重污染。”

  “军团荣誉由我们自行捍卫,艾瑞巴斯,”洛肯说,“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此刻荷鲁斯已有决断,及时终止了这场口舌争锋。

  “我们进去。”他说道。

  翻卷不已的浓雾追随着阿斯塔特的进军步伐,缓缓向坠毁战舰逼近,死亡军团泰坦跟在后面,它们的钢铁腿足上雾气缭绕。洛肯紧握着爆矢枪,背后时常传来的泼溅水声让他神经紧绷,但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当地世界的寻常响动——无论究竟是什么。

  部队与目标逐渐靠近,洛肯快步走到战帅身旁说:“长官,我知道你会说什么,但我若是不开口的话,那就是疏忽失职了。”

  “开口说什么,加维尔?”荷鲁斯问道。

  “这件事。你亲自带领我们踏入未知险境。”

  “两个世纪以来我不是一向如此吗?”荷鲁斯又问,“我们向浩瀚太空展开了不懈的扩张,难道那不正是与未知事物的对抗吗?这就是我们来此达成的目标,加维尔,将未知化作已知。”

  洛肯察觉到指挥官又在运用那炉火纯青的误导技巧,于是暗暗提醒自己抓住重点。战帅往往能够轻易转变谈话走向,绕开那些他不愿讨论的主题。

  “长官,你是否看重四王议会的谏言?”洛肯直截了当地问道。

  荷鲁斯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神色严肃地面对洛肯,“我在登机甲板里对那个记述者所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对不对?我无比珍视你们的谏言,加维尔。你何出此问?”

  “因为你经常让我们担任战犬,只知高声吠叫渴求鲜血。你利用我们扮演一种特定角色,却并未容许我们帮助你保持正道。”

  “那么请你畅所欲言,加维尔,我发誓一定认真聆听。”荷鲁斯承诺。

  “无意冒犯,长官,但你不该亲自率领矛头部队,我们也不该未经恰当侦察就盲目扎进那艘舰船内部。三架机械神教最强大的战争工具就站在我们身后。为何不能运用它们的火力,至少先弱化目标?”

  荷鲁斯轻笑一声:“你有个善于思考的脑袋,吾儿,但真正赢得战争的不是思考,而是行动。我已经太久没有手持利剑投身战场了——太久没有亲自对抗那些试图彻底毁灭人类的可憎恶敌。在谋杀星球上我就对你说过,如果我昔日怀疑自己要被迫远离战场的话,就一定会拒绝接受战帅头衔的。”

  “四王议会成员本可以为你代劳,长官,”洛肯说,“如今你的荣誉该由我们捍卫。”

  “你认为我的肩膀如此羸弱,竟不可独力承担自己的荣誉吗?”荷鲁斯问道。洛肯惊愕地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毫无做作的愤怒。

  “不,长官,我只是说你不必独力承担。”

  荷鲁斯放声一笑,顿时打破了紧张局面。他的怒火在顷刻间烟消云散,“当然了,你说得对,吾儿,但我的荣光岁月尚未远去,我还要赢得更多桂冠呢。”

  战帅继续迈步前行,“记住我的话,加维尔·洛肯,伟大远征至今为止的一切成就都难以比肩我未来的作为。”

  战帅坚持率领阿斯塔特亲身涉险,但他还是接受了洛肯提出的方案,由死亡军团的泰坦先行出手。伴随着战帅一声令下,三台火力强悍的战争机械站稳脚步,气势磅礴地将大批导弹与炮弹倾泻到那艘巨型战舰身上。灼目光辉在废墟上下绽放,惊天动地的冲击让整座舰身颤抖不已。熊熊烈焰贯穿舱室,乌黑刺鼻的浓重烟柱如同传讯烽火般冲天而起,仿佛那艘战舰想要向昔日主人发送某种信息。

  战帅再次身先士卒,一袭脏污披风般的黄色雾气如影随形。洛肯依旧能捕捉到背后传来的间歇响动,然而雄伟泰坦的雷霆步伐,燃烧战舰的嘶鸣烈火以及涉水行进的众多战士让他根本无法确定自己究竟听见了什么。

  “感觉像是个该死的套索。”托迦顿扭过头来说道。他的看法完美呼应着洛肯心中所想。

  “我明白你的意思。”

  “说实话,我不喜欢就这么冲进去。”

  “你莫不是害怕了?”洛肯半开玩笑地说。

  “严肃点,加维尔,”托迦顿说道,“就这一次,我看你说得对。整件事不大对劲。”

  洛肯在挚友脸上看到了真切的忧虑,往日里嬉皮笑脸的托迦顿突然面色凝重,这让人颇为不安。抛开他的自吹自擂和不拘小节,塔瑞克的确具备敏锐过人的直觉,那已经不止一次拯救过洛肯的性命。

  “你怎么看?”洛肯开口发问。

  “我看这是个陷阱,”托迦顿说,“我们是被引到这里来的,目的似乎恰恰在于让我们走进那艘战舰。”

  “我就是这样对战帅说的。”

  “他怎么回答?”

  “你觉得呢?”

  “啊,”托迦顿点点头,“你总不会真的指望能劝动指挥官吧?”

  “我原本指望能让他再作权衡,但是他好像已经听不进去我们的话了。艾瑞巴斯让指挥官对坦巴怒不可遏,除了把那个家伙亲手捏死之外,战帅看不到其他任何选择。”

  “那我们怎么办?”托迦顿问道。这让洛肯再次感到惊讶。

  “我们谨慎行事,朋友。我们谨慎行事!”

  “好主意,”托迦顿说,“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原本打算毫无戒备地冲进一个潜在的陷阱里。”

  这才是洛肯所熟悉并热爱的那个托迦顿。

  泰拉荣耀号的坠毁残骸矗立在他们面前,包括指挥甲板在内的后部舰身斜刺天空,遮挡住了那充满病态的昏黄日光。这参天废墟用一团深幽冷寂的阴影将众人包裹起来,洛肯发现此刻若要进入战舰内部已经并不困难了。泰坦的凶悍炮火在舰身装甲上轰出了宽大裂痕,破碎残骸从里面倾倒出来,形成若干条钢铁坡道,恰似堆积在破损城墙脚下的散落土石。

  战帅呼叫部队停止前进,开始下达命令。

  “赛迪瑞连长,你和你的突击小队担任前锋。”

  洛肯几乎能感受到这项荣誉为卢克带来的自豪。

  “莫伊连长,你跟我走。如果我们需要快速清理某些区域或者击穿舱壁的话,你的火焰喷射器与热熔单位会起到宝贵的作用。”

  维汝兰·莫伊点点头,和急于在战帅面前大显身手的卢克相比,他的沉静稳重显得更具尊严。

  “你有何指示,战帅?”艾瑞巴斯问道,众多身披盔甲的怀言者在首席牧师身边肃立待命,“我们任由差遣。”

  “艾瑞巴斯,带领你的战士绕到废墟对面去。找一条路进入战舰内部,在中段与我会合。如果坦巴那个混蛋想逃跑,他就会遭到两面夹击。”

  首席牧师点头遵命,立刻率领麾下战士在庞大战舰的阴影里迈步前行。随后战帅转向了四王议会成员。

  “艾泽凯尔,利用我盔甲上的定位信号,在左翼构建重叠防线。小荷鲁斯,你负责右翼。托迦顿和洛肯,你们殿后,扫清这片区域,把守我们的回撤路线。明白吗?”

  战帅用一如既往的高超效率下达指令,被留下殿后的洛肯则倍感惊诧。他能察觉到,四王议会的其余同僚同样颇为愕然,托迦顿尤其如此。莫非战帅不满于洛肯胆敢质疑命令或是提出荷鲁斯不该亲自率领矛头部队,于是在用这种方式惩罚他,刻意将他抛在后面?

  “明白吗?”荷鲁斯重复道。四王议会成员俯首示意。

  “那么我们出发,”战帅咆哮一声,“我还有个叛徒要杀。”

  卢克·赛迪瑞率领突击小队发动冲锋,他们借助跳跃背包的粗壮推进器轻易跃上半空,扑向战舰侧面的漆黑裂口。不出洛肯所料,卢克果然一马当先,毫不迟疑地冲进了幽暗舱室。他的部下紧随其后,很快便踪影全无。阿巴顿和阿西曼德则另寻路线,率部爬上钢铁残骸所组成的斜坡,穿过尚未飘散的爆炸烟尘,钻进了泰坦炮火刚刚营造的洞口。阿西曼德带着队伍向上攀行,回过头来无奈地耸耸肩。洛肯站在原地目送他们,心中难以置信自己只能坐视同袍投身战场,却无法与之并肩战斗。

  战帅本人大步踏上残骸,如同常人越过缓坡般轻松,维汝兰·莫伊带着他的特种武器小队跟在后面。

  不消多时,这片凄凉泥地就只剩下殿后部队了,洛肯能察觉到麾下战士的困惑。大家尴尬地列队待命,随时准备出击作战,然而他却没有军令可下。

  托迦顿看到洛肯的茫然无措,及时前来救场,他高声吼出命令,让留守的阿斯塔特顿时行动起来。他们在当前区域分散开来,组成环形防线,耐罗·维帕斯的斥候在雾气边缘就位,马刺小队则爬上斜坡把守泰拉荣耀号的出入口。

  “你究竟对指挥官说了什么?”托迦顿踩着黏稠的淤泥走过来。

  洛肯努力回想自己与战帅在踏足戴文卫星之后的所有交谈内容,搜寻一切可能的冒犯言语。他找不到任何严重的僭越行为,无法解释自己和托迦顿为何被排除在对抗坦巴的战斗之外。

  “没什么,”他回答,“就和我对你说的一样。”

  “这根本没道理,”托迦顿说着,抬起手擦拭脸上的些许泥点,然而最终只是将污渍均匀涂抹开来,“我是说,为什么偏偏把我们留下?我是说,莫伊居然能去?”

  “维汝兰是个很有能力的军官。”洛肯说。

  “很有能力?”托迦顿嘲笑道,“别误解,加维尔,我把维汝兰视作兄弟来爱戴,但他只是个普通军官。你知道,我也知道。帝皇作证,这本身没什么不好,我们需要很多优秀的普通军官,然而在这种时候,与战帅并肩前行的不该是他那种人。”

  洛肯无法反驳托迦顿,他自己对于战帅的命令也有着同样的反应。“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你,塔瑞克。你说得没错,但指挥官已经下达了指示,我们有责任服从命令。”

  “即便我们都清楚,那些命令根本没道理?”

  洛肯无言以对。

  战帅和维汝兰·莫伊率领矛头部队的先驱单位在泰拉荣耀号幽暗压抑的内部舱室里穿行,一条条拱廊通道产生了不自然的扭曲,舱壁也都严重变形锈蚀。暴露在风吹日晒下的船舱滴淌着污水,一股秽恶微风在吱嘎作响的走廊里呜咽吹动,仿佛是疫病尸骸的喘息。黑色霉菌四下蔓延,藤蔓状的腐烂物质垂挂飘荡,不时搭在战士们的头盔上,留下一道道黏腻痕迹。

  朽坏穿孔的地板湿滑难行,但阿斯塔特未受阻碍,他们毫不停歇地迈过这些腐烂厅堂,朝指挥甲板稳步进发。

  赛迪瑞的前锋小队定时传来信息,透过浓重的杂音通报进度,这艘战舰显然荒弃无人。即便那些担任前锋的战士相距不远,但赛迪瑞的声音依旧遭到了强烈干扰,每一句话都断断续续。

  他们越是深入舰体,通信质量就越糟糕。

  “艾泽凯尔?”战帅启动了颈甲位置的麦克风,“汇报进度。”

  阿巴顿的声音几乎难以辨别,信号里充斥着大量噼啪作响的杂音与湿滑粗重的嘶鸣。

  “前进……通过……低层……甲板……继续……我们已经……侧翼……帅。”

  荷鲁斯敲了敲颈甲,“艾泽凯尔?见鬼。”

  战帅转头面对维汝兰·莫伊说:“试试联络艾瑞巴斯。”他随后继续尝试通信,“小荷鲁斯,你能听到吗?”

  更多的静电干扰后便是回复,其中夹杂着一个微弱的嗓音,“……火炮甲板……缓慢……炮弹。正在安全……但……是……进度。”

  “艾瑞巴斯没有回应,”莫伊报告,“但他或许已经抵达了战舰另一端。按照目前遭遇的通信干扰来判断,我们盔甲内置的设备恐怕难以联络到他。”

  “见鬼,”战帅重复道,“好吧,我们继续前进。”

  “长官,”莫伊鼓起勇气开口,“可否容我建言一二?”

  “如果你要建议我们调头撤退的话,那就不必了,维汝兰。我的荣誉,还有伟大远征的荣誉,都遭到了恶劣诽谤,我不能任由旁人评说,而我对此置若罔闻。”

  “我明白,长官,但我认为洛肯连长说得没错,我们正在冒不必要的风险。”

  “生命本身就充满了风险,朋友。我们远离泰拉的每一天都有风险。我作出的每个决定都有风险。我们不可能彻底规避风险,我的朋友,否则便难以成事。如果一位船长的最高追求仅仅在于确保战舰平安无恙,那么就该停靠在港口里永不起航。你是一位优秀的军官,维汝兰,但你无法像我一样看到这些铸造英雄成就的天赐良机。”

  “长官,”莫伊抗辩道,“我们无法和其余战士保持联络,我们也不知道这艘战舰里可能潜藏着什么敌人。恕我出言不逊,但贸然闯入未知境地并非英雄之举,而是盲目揣测。”

  荷鲁斯俯身凑近莫伊说:“连长,你我都明白,战争的艺术本就包含了对于未知情况的揣测。”

  “这我明白,长官——”莫伊开口道。但荷鲁斯不愿被打断。

  “自从帝皇任命我担任战帅之后,总有人来指指点点,告诉我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我早就烦透了。”荷鲁斯厉声说,“如果旁人不认同我的观点,那就是他们自己的问题。我是战帅,我已经下定决心。继续前进!”

  一声刺耳的静电尖鸣突然撕开了沉闷黑暗,卢克·赛迪瑞的声音在盔甲内置频道中响起,清晰洪亮得仿佛近在咫尺。

  “王座在上!它们在这里!”赛迪瑞高喊。

  随后便是天旋地转。

  洛肯感觉到一股巨大的隆隆颤震沿着脚跟传递到全身,仿佛来自这颗星球的根基。震耳欲聋的金属嘶吼让他惊骇地转过身去,眼看着喷泉般的泥浆冲天而起,埋没多年的星船舰体摆脱了沼泽的桎梏,终于重见天日。战舰整体开始翻倒,上层结构纷纷崩溃散落,宏伟的后部舰身划着一道不可阻挡的可怕弧线扑向地面。

  “全体躲避!”洛肯高声呼吼,那规模恐怖的金属巨兽开始加速坠落。

  阿斯塔特战士们四散逃生,遮盖大地的深幽阴影如同一块裹尸布。洛肯盔甲的自动感应系统屏蔽了星船崩塌时发出的尖厉咆哮。

  他回过头去,恰好看到战舰残骸伴着轨道轰炸一样的可怕力量砸入地面,其巨大惯性引发的毁灭性撞击让舰身超结构瞬间瓦解,整片池沼中的污浊泥水都卷入半空。洛肯如同风中枯叶般被冲击波甩飞出去,落入一池及腰深的黑绿污垢中。

  他翻身跪坐起来,看到一波波如同海啸一般的淤泥巨浪从战舰脚下奔涌而出,将他连队的数十名战士淹没在了棕色怒涛里。星船废墟在泥沼中挖出一个深坑,剧烈撞击的力量不断向外扩散。一阵污浊暴雨随即倾盆而下,涂抹在他的头盔护目镜上,让能见度仅有数百米之遥。

  洛肯蹒跚起身,将爆矢枪的枪机清理干净,同时意识到,方才的冲击波已经将昏黄浓雾彻底驱散,让他们终于摆脱掉那个如影随形的怪异同伴,自从来到这颗可憎卫星之后首次获得了开阔视野。

  “荷鲁斯之子,准备作战!”洛肯立刻喊道。如今他能清楚地看到浓雾深处究竟潜藏着什么了。

  成百上千个腐朽死物正向他们无情逼近。

  即便是基因原体的盔甲也难以抵御星船崩塌时的凶悍冲击,荷鲁斯将一根利齿参差的扭曲钢条从胸口抽了出去,不禁痛楚低哼。黏稠的鲜血铺在盔甲表面,在他取出那截金属之后,伤口便立刻闭合。他的强化机体可以轻易抵抗这种微不足道的伤害,即便刚刚在战舰舱室中翻滚坠落,他依旧能够认清方向,在倾斜甲板上站稳身形。

  他能回想起金属撕裂的尖鸣、震耳欲聋的冲撞,还有骨骼断裂的脆响,众多阿斯塔特战士如同游乐场里的孩童般被颠倒抛散。

  “荷鲁斯之子!”他喊道,“维汝兰!”

  只有充满嘲弄意味的回响阵阵传来,他低声咒骂,明白自己孤身一人。他颈甲上的通信麦克风已经粉碎,一根根黄铜缆线瘫软无用地挂在空荡荡的接口里。他恼怒地将它们一把扯掉。

  维汝兰·莫伊踪影全无,他的小队成员同样失散在视野之外。荷鲁斯迅速检视周围环境,发现自己位于军械库前厅。这里的天花板已经凹凸开裂,大量金属残骸将他的半个身躯都掩埋起来。冰冷滴水纷纷挥洒,他仰起头颅让那冻寒细雨冲刷面孔。

  他距离战舰舰桥不远了,但愿坠地的冲击并未让舰桥断裂脱落——刚才的意外情况不可能有其他解释。荷鲁斯从残骸中奋力脱身,低头检查自己的武器装备,在前厅废墟里找到了显露在外的剑柄。

  他伸手抽出武器。在微不足道的环境照明下,那金色锋刃却熠熠闪亮,仿佛蕴藏着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这是由第十军团钢铁之手的兄弟原体费鲁斯·曼努斯亲手铸就的,作为珍贵赠礼用以纪念荷鲁斯就任战帅职位。

  他微笑着看到那柄武器未受丝毫磨损,与费鲁斯昔日呈现给他时一样完美无瑕。荷鲁斯的铁灰眼眸中闪动着诚挚的谢意,他从未如此感激手足兄弟那高超绝伦的锻造技艺。

  荷鲁斯的沉重步伐让脚下甲板吱嘎作响,他突然开始质疑自己以身涉险的决定是否明智。无论如何,针对尤甘·坦巴的怒火如同岩浆一般,依旧在他胸中沸腾不已,那个人的优秀品性曾令他坚信不疑,如今的卑劣背叛则让他痛彻心扉,如受火烤刀割。

  何等无信之人胆敢背叛效忠帝国的誓言?

  何等无耻之徒胆敢背叛他?

  甲板再次剧烈晃动起来,荷鲁斯轻松维持了平衡。他利用空闲的手臂帮助自己攀向大门,打算取道那些纵贯大型战舰的庞杂走廊。早在七十年前,荷鲁斯曾造访过泰拉荣耀号一次,但他对于这艘星船的内部结构记忆犹新。门外应当是军械库的上层通道,之后便是战舰的中央干道,再穿过几处防御关卡就能抵达舰桥了。

  胸口的尖锐痛楚让荷鲁斯低哼一声,他意识到那根钢条想必撕裂了自己的一片肺脏。他毫不迟疑地转换呼吸节奏,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进,他的锐利目光轻易穿透了笼罩舱室的深幽黑暗。

  在这片毗邻舰桥的区域里,荷鲁斯开始注意到战舰所遭受的可怕转变,舱壁表面覆满了秽污可憎的软泥,像酸性真菌般缓缓腐蚀金属材料。滴淌黏液的水蛭状生物随风摇摆,纷纷依附在脉动脓包周围,贪婪吸吮着其中分泌的棕绿色物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腐败恶臭。

  荷鲁斯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卫星上的敌对部族或许向战舰船员投放了某种致命瘟疫?这就是艾瑞巴斯所说的某种手段吗?

  他能察觉到周围充满了致命病菌和污染毒素,然而这些都远不足以侵扰他的超凡体质。荷鲁斯高举金色剑刃照亮前路,在战舰走廊中稳步穿行,仔细寻觅麾下战士的任何踪迹。偶尔传来的遥远枪响与金铁交鸣让他知道自己并非孤身一人,但战斗究竟在何处爆发却始终是个谜。饱受腐化的战舰内部结构让种种莫名回响与朦胧呼喊在他身边萦绕飘荡,战帅最终决定将其彻底忽略,埋头向目标进发。

  荷鲁斯穿过了军械库,踏入星船的中央干道,脚下甲板扭曲变形,产生了不自然的倾斜。频繁闪动的照明球与喷吐火花的供能缆线用碧蓝电光照亮了这条高大走廊。整艘战舰还在晃动摇摆,一扇扇破损大门随之轰然拍合,那隆隆声响恰似丧钟奏鸣。

  他能听见前方传来的低沉呻吟和蹒跚脚步,这是他首次捕捉到的明确响动。那声音来自一道宽阔门廊彼端,两扇锯齿交错的防爆门颤抖着开闭不止,恰似某种凶暴巨兽的可怕双颚。堆积在中央的破碎残骸让大门无法完全闭合,荷鲁斯明白,那声响的源头必然挡在了自己与最终目标之间。

  门廊对面弥散而间断的灯光投来了怪异多变的阴影,闪烁不已的残像在他的视网膜上舞动,仿佛那光照来自一台慢速播放的投影仪。

  舱门再次隆隆关闭,一只手掌突然闪现,握住了那涂抹污秽的金属门扉,一根根滴淌黏液的黄色利爪从指尖上延伸出来,整条皮包骨头的臂膀爬满了蛆虫和脓包。另一只手掌随即穿过门廊,紧紧攥住防爆门,那两条看似羸弱的肢体用难以置信的强大力量把门推开。

  对于荷鲁斯而言,恐惧是一种彻底陌生的情感,然而当那秽恶恐怖的响动源头最终现身之时,他骤然在心底坚信,诸位连长的建议确实颇为合理。

  蹒跚前行的大批衰朽饿殍结群而来,它们迈着摇摇摆摆的缓慢步伐组成了一个低声呻吟的腐化方阵。那些枯瘦肢体和浮肿肚腹中脉动着某种令人不安的潜藏力量,长有独眼和犄角的头颅周围环绕着低沉嗡鸣的大群蝇虫。肿胀龟裂的双唇吐出一串串单调吟诵,荷鲁斯完全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它们的绿色皮肉之间暴露出泛黄枯骨,看似与那些死物一样步履沉重,行动呆滞,然而荷鲁斯能够在每个邪魔的肢体中察觉到蓄势已久的致命能量,敌人的一枚枚病态眼球也流露着凶残的饥渴贪欲。

  那些怪物距离荷鲁斯不过十米之遥,但它们的轮廓依然模糊摇摆,仿佛他眼中泛着朦胧泪光。战帅快速眨动眼睛清理视野,注意到敌人手中的锈蚀剑刃上淌着疫病污秽。

  “你们可真是一群帅小伙子。”荷鲁斯说着便高举长剑发起冲锋。

  他的金色剑刃如同一枚烈火流星般横扫敌群,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将它们轻易剿灭。每个邪异怪物都迎刃而解,伴着沉闷轰鸣爆裂四溅,舱壁上顿时铺满了染疫腐朽的皮肉,空气中充斥着扑鼻恶臭。脏污利爪向荷鲁斯探来,然而他的肢体手足皆为兵器。他挥动手肘将枯槁的头颅击飞,用膝盖猛击敲断了一根根脊梁,掌中长剑斩敌无数,仿佛它们只是训练笼里的无脑机械。

  荷鲁斯不知道面前究竟是何种生物,但它们显然不曾与基因原体这般强悍的对手交锋过。他沿着星船的中央干道继续推进,在成百上千个脏腑外露的怪物之间杀出一条血路。他所过之处尸首横陈,遍地残肢碎肉散发着腐坏与疫病的浓烈气味。更多敌人挡在面前,远方则是泰拉荣耀号的舰桥。

  他逐渐失去了时间的概念,全神贯注于这场纯粹而野蛮的恶战,手中长剑招数精准,势大力沉。战帅的凶悍攻势无可抵挡,锐利刀锋的每一次挥击都推动着他向目标更进一步。他在这群涌动如潮的独眼邪魔之间奋力搏杀,借助剑刃散发的金色辉耀与忽明忽暗的照明灯光看到,前方走廊越发宽敞,敌人也逐渐稀疏。

  他的长剑从对手腰间横扫而过,将那肿胀的肚腹剖作两半,泼洒出一股刺鼻腐液,但这个怪物的可憎躯体并未爆裂四溅,而是像风中油烟般消于无形。荷鲁斯迈步进逼,准备与随后的敌人针锋相对,然而他面前的走廊突然变得空空如也,静寂莫名。他环视四周,发现那群妄图夺他性命的染疫怪物已经踪迹全无,只剩下众多飘散着恶臭气味的残缺尸体。

  就连这些遗骸也像烤架上的脂肪般嘶嘶作响,伴着一股极其深暗的墨绿油烟迅速解离。

  “王座在上。”荷鲁斯喘息道。眼前腐朽皮肉液化消散的可憎景象让他倍感厌恶,同时他也终于辨认出那侵染了整艘战舰的污秽本质——这里已经变成了一座亚空间肆虐的停尸房:虚空邪物在此衍生盘踞。

  荷鲁斯感觉到一股崭新的坚毅勇气充斥全身,他大步迈向通往舰桥的数层防爆门,心中笃信自己必将斩杀尤甘·坦巴。他时刻准备迎战另一批源自虚空的肮脏怪物,然而这里始终笼罩着近乎诡异的静谧,除了遥远朦胧的枪声之外(他如今确认那是来自战舰外部的),便只有滴落在他盔甲表面的污浊黑水能够打破这片死寂默然。

  荷鲁斯谨慎行进,伸手拨开几根喷溅火花的断裂电缆,前方那一道道紧闭的防爆门依次伴着隆隆轰鸣缓慢开启。这显然是个彻头彻尾的陷阱,然而事到如今,任何险恶境地都休想阻止他的复仇脚步,于是他迈步而入。

  荷鲁斯走进泰拉荣耀号的舰桥,立刻发现这座廊柱环立的庞大舱室早已失却了指挥中心的模样。覆满霉斑的旌旗挂在天花板高处,众多死去已久的尸骸被缝在残破布料里。荷鲁斯能够辨认出他们披挂着63号远征队的狼灰制服,心中不禁猜想这些可怜亡魂是否恰恰因为坚守誓言而一命呜呼。

  “我必会报仇雪恨,朋友们。”他轻声说着,继续深入舰桥。

  层层叠叠的工作台早已损毁,各色内部零件被撕扯出来,以某种怪异方式重新拼凑连接,粗达数米的成捆缆线向上攀升,遁入昏暗无光的拱顶里。

  缆线之中能量脉动,荷鲁斯意识到,这就是令洛肯颇为困扰的通信信号源头所在。

  的确,他此刻似乎还能听到那个该死的嗓音在空气中嘶声低语,仿佛讲述着一个足以腐蚀口舌的可怕秘密。

  腐败之主,它一遍遍重复着。

  战帅随后发觉,这并非战舰通信系统的模糊回响,而是人类喉咙的低沉絮语。

  荷鲁斯眯起双眼仔细搜寻声音源头,顿时倍感厌憎地发现,一个极端肿胀的庞然大物站在舰长席前方。那起伏不已的肥硕肉体几乎难辨人形,松弛身躯上飘散出一股恶臭可憎的腐坏味道。

  对方的皮肤皱褶里寄生着无数湿滑闪亮的漆黑蝇虫,灰绿病态的肉体上挂着些许残存布料,熠熠生辉的金色肩章与银色子母扣依附在那笨重躯干表面。

  他用一只手捂住自己胸口的感染伤痕,另一只手则握着如钻石般晶莹闪烁的怪异剑刃。

  荷鲁斯在愤怒与哀伤中屈膝跪倒,他辨认出了躺在那肿胀身影脚下的一具阿斯塔特尸首。

  维汝兰·莫伊,他的脖子显然已经折断,死不瞑目的双眼还凝望着那些悬挂在旌旗上的腐朽尸体。

  荷鲁斯不需将目光移向杀死莫伊的凶手,便已料到其身份:尤甘·坦巴。

  背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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